將軍帶回來一個女子,人前柔弱無害,人後對我露出獠牙。
一日,將軍過來,綠茶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條件反射般,順勢摔在地上,捂着臉,梨花帶雨地看着將軍:「不怪妹妹,是我自己不小心。」
綠茶蒙了:不是,你怎麼把我的詞給說了?
我:呵!小小綠茶,不過如此。
-1-
我們一家四口,除了我娘,全是綠茶。
我娘曾是京城第一美人,追她的人不是權勢滔天的王爺,就是立有赫赫戰功的將軍,可是卻嫁了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庶子爹。
就是因爲我爹獨創的茶學。
自我有記憶開始,家中就茶香四溢,我和我姐很難不成長爲小綠茶。
我姐從小好學,比我厲害多了,一路茶到天子後宮,成爲榮寵一身的貴妃。
而我,已經是天子小姨子,沒必要再發展茶學這門高深的學問,於是拋之腦後,開始擺爛人生。
直到我嫁給沈越的第一年,他從邊關立了戰功回來,還帶回來一個柔弱的女子。
沈越攬過我的肩,和我輕聲道:「她叫孟雲,是我爹以前舊部的女兒,此次帶她上京,也是受兩位老人所託,幫她找一門好親事,夫人可要幫我好好地相看相看。」他半開玩笑道,「畢竟,夫人這麼有眼光,居然在衆多王孫公子中,一眼就相中了爲夫。」
我:……
之所以嫁給他,完全是因爲我爹說我的茶藝不精,身體也不夠健壯,要找個戀愛腦纔行。
然後他在衆多人中選中了沈越。
雖然,我半點沒看出來。
我點頭:「這是我爹眼光好,等我過幾日回去問問我爹。」
沈越捏了下我的臉頰,說:「娘子真愛開玩笑。」
……
第二日,孟雲過來見我。
她一改昨日的謹慎可憐,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起來。
「我還當你是個什麼樣的美人,竟然能嫁給沈哥哥這樣的大英雄,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我:?
「楚善善,我聽說你身體不好,也不許別的女人靠近沈哥哥,你有什麼資格不讓沈哥哥納妾?」
我疑惑道:「你聽誰說的?」
孟雲柔柔地一笑,說:「自然是沈哥哥,別的成親的將士都能收到家中妻子的書信,偏偏沈哥哥一封沒收到,他說你身體柔弱,書信來往實在勞神,如今一看,你的身體看起來很好,分明就是沈哥哥不喜歡你,所以纔不想收你的信。」
我:……
「沈哥哥英明神武,邊關好多姑娘都搶着要嫁給他,可他說家規森嚴,不允許納妾。哪有男人不喜歡三妻四妾的?明明就是你是個妒婦,不許沈哥哥納妾!」
……
這時,院子裏傳來腳步聲。
孟雲眼睛一亮,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太過熟悉的場面引起了我久遠的記憶,我條件反射般地摔在地上,泫然欲泣地看向門外。
我記起來了,這是七歲時,我爹陷害情敵的名場面。
下一刻,沈越出現在門口。
「不怪妹妹,是我自己沒站穩。」我又微微地揚起脖子,凹了個脆弱而漂亮的姿勢後,才捂着臉,哭得梨花帶雨,「臉也是我摔的。」
看起來真是柔弱中帶着幾分堅強,可憐中帶着幾分美麗。
孟雲被我這套連貫的動作搞蒙了,瞬間愣在原地。
沈越將我一把抱起來,吩咐下人叫大夫。他不悅地看向孟雲:「你來這裏做什麼?」
孟雲這纔想起來解釋,半低着頭,露出白皙纖弱的脖頸,柔弱道:「沈哥哥,雲兒初到你府上,只認識你一人,只是整日地去找你,怕別人誤會。
「以前聽沈哥哥你說,姐姐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就想着來找姐姐玩。
「只是,雲兒剛進門,不知道怎麼回事,姐姐就突然摔倒了。」
沈越臉色陰沉,直接忽略前面一大段,問:「突然摔倒?你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她眼中蓄滿了淚水。
「善善以前怎麼沒摔過,偏偏你出現了她就摔了?」沈越冷笑一聲,氣急了,「你居然還敢打她的臉?」
孟雲一愣,拼命地否認:「雲兒沒有!我沒有打姐姐,雲兒是冤枉的,沈哥哥。」
她是真的冤枉。
我抹了下臉上不存在的眼淚,啜泣道:「沈越,妹妹沒有打我。」
沈越嘆了口氣,語氣柔和許多:「善善,你就是太善良,才讓有些不知感恩的東西踩到你的頭上耀武揚威。」
他把我放下,帶着幾分誘哄道:「善善,別怕,打回來,她怎麼打你的,你就怎麼打她。」
我:……
我把臉埋進沈越胸膛,裝出害怕的樣子。
心裏卻在吐槽,哪有綠茶在明面上動手的?
沈越安撫性地拍着我的後背,對孟雲道:「夫人心善,比不得某些蛇蠍。我原本只是看在兩位老人的面子上,好心地帶你入京,你不知感恩就罷了,居然在我家中欺負我的夫人。明日一早你就收拾東西回去吧,這裏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孟雲:……
孟雲木着臉轉身要走,沈越把她叫住了。
「等等,你打夫人一事,夫人不計較,我卻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從沈越懷中抬起頭,扯着脣角露出一個委屈的笑容,道:「沈越,沒關係的,我不疼。」
孟雲已經被我的演技震驚到失去面部管理,表情扭曲道:「得!沈越,你小子牛,在家裏養蠱是吧?」
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又道:「算我倒黴!出師不利,遇到你們!」
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我在心中冷笑,綠茶,是姐的家傳絕學。
姐生下來就泡在茶水裏。
-2-
不久後,太后壽宴。
我和沈越一起出席宮宴,在去皇宮的路上遇到了沈越的表弟趙耀。
趙耀棄馬上了我們的馬車,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乎對我很有意見,語氣不太好,問沈越:「表哥,這就是你的新夫人?」
沈越斥責他:「沒大沒小,你應該叫嫂子。」
趙耀「切」了聲,意有所指道:「表哥,我可聽說你在外面打仗的時候,某些人在家裏可是喫得好睡得香,一點也不擔心呢?」
沈越皺眉:「又是聽誰胡說八道?」
「表哥,我可聽你的副將說,你天天都羨慕地看着他妻子寄給他的信,還每天都問他京城沈府可有人送信過來。」
沈越臉色一下變得不自然起來,看了我一眼,說:「別聽他胡說!這是沒有的事。」
我:……
我們成親不過半月,沈越就去了邊關,我對他還真沒什麼感情。
而且,那時我已經沒搞茶學那一套了,自然不會給他玩假的。
更何況,他每月寄來的信,也沒說要我回信。
趙耀看到我們二人的反應,頓時明白這是真的,於是對沈越恨鐵不成鋼道:「表哥,你去了邊關這麼久,她連封書信都沒有,根本就不關心你!」
這話觸發了我綠茶的防禦能力,將自己擇乾淨的話脫口而出:「邊關戰事喫緊,我只是害怕書信往來會讓你分心。」又垂下眼皮,假意失落,以退爲進,「沈越,你沒收到我的信,應該很失望吧?表弟說得對,我不是一個好妻子。」
沈越握着我的手,眼神溫柔:「沒有,善善是最好的妻子,沈越能娶到你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而且,善善與我心有靈犀,善善的思念我都知曉,不需要外物來證明。」又立馬變臉,看着趙耀,聲音冷漠而堅定,「你也聽到了,善善只是怕書信往來會讓我分心罷了,她這還不關心我?」
趙耀:……
「表哥,你打仗把腦子打沒了吧?」
趙耀氣得當場跳車。
到了宮中,宮宴還要些時候,我姐讓人把我叫到了她那裏。
她一身紫色宮裝,頭上滿是珠翠金簪,華麗動人,與她以往的小白花形象完全不一樣。
見我有些驚訝地看着她,她眨了下眼睛,說:「綠茶,不是看她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而是看她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她給我交流了會兒最近悟到的綠茶心得後,忽然問我:「你與沈越過得怎樣?」
我想了下,說:「還行吧。」
我姐挑了下眉頭,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說:「林逾白回來了,待會兒你應該會見到他。」
我:……
我們做綠茶的,總會遇到一種人,那就是能一眼把自己看穿的人。
譬如我爹的情敵,譬如我姐的情敵。
但他們段位高,至今還沒遇到搞不定的人。
我不一樣,我茶藝不精,就遇過此生最難搞的人,那就是林逾白。
他並非我的情敵,而是與我作對的人。
我們很小就認識,在我發展茶學散發茶香時,他總能一下把我拆穿,害得我至今沒有一個朋友。
不過好在前些年林逾白考上了狀元,去了外地做官。
宮宴過半,太后和皇上都離去了,宴會氣氛一下輕鬆了許多。
男女眷席位是分開的,我出去醒酒時,碰到了沈越的表妹趙寧和林逾白的妹妹林靜安。
趙寧並沒有打算搭理我,反倒是林靜安溫婉地一笑,說:「沈夫人,你也在這裏透氣啊?」
綠茶的第六感讓我下意識地打量了下週遭的環境,這裏有一個池塘,水很深,但還沒到致命的程度。
而長廊那邊有幾個夫人在賞花。
我頓時笑得比她還要溫婉,說:「對啊,適才飲了些酒,頭疼得厲害。」
趙寧洋洋得意,話中帶刺道:「你確實該頭疼,我聽說沈表哥從邊關帶回了一個女子。」
「阿寧。」林靜安打斷她。
趙寧翻了個白眼,不以爲意道:「靜安姐姐,這事京城都傳遍了,她早就把臉丟光了。」
我:?
我說:「是有這麼一回事,那女子是沈越父親舊部的女兒,不過因爲太過想念家中親人已經回去了。」
林靜安忽然捂住嘴巴,說:「可我聽說,是你……」
說到這裏一下停住了。
趙寧道:「分明就是你善妒,逼着那女子離開的。」
我大概知道這兩人的打算了,一唱一和不過是想讓我生氣,她們好發揮。
我立馬垂下眼皮,故作傷心道:「全天下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和別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說到這裏,我又抬起頭,露出一抹堅強而委屈的笑容,彷彿愛沈越愛到骨子裏:「但如果沈越喜歡,我也會答應的。只要沈越開心,我就開心。」
趙寧:……
林靜安:……
她們的表情都很無語。
一計不成,趙寧急躁起來。
林靜安朝我走來,就在離我一步時腳一崴,我迅速地找了一個好角度,面帶笑容在兩人驚愕的目光下朝着池塘倒下去。
除了最前面的視角,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林靜安將我推進去的。
林靜安:「你怎麼沒告訴我她很會裝?」
趙寧:「媽的,死綠茶!」
我正要得逞,一股力將我拉了回來。
睜開眼就看到林逾白的臉,他似笑非笑ŧŭ₄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眼皮一跳。
趙寧頓時慌張起來,解釋道:「林大人,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們沒有推她,不信你問靜安姐姐。」
林靜安表情複雜:……
林逾白皮笑肉不笑,說:「趙小姐慌什麼,本官可什麼都沒看到呢。」
他看了眼林靜安,林靜安一抖,說:「二哥,我出來得太久,應該回去了。」
說着福了福身,拉着還想說些什麼的趙寧走了。
全程我都沒說話,畢竟對着林逾白裝綠茶,和對着瞎子拋媚眼沒區別。
我轉身也要離開,林逾白忽然陰陽怪氣道:「沈夫人,你不應該謝謝我嗎?」
我謝謝他?沒他我早就讓那兩人明白什麼才叫真正的綠茶了。
我快走幾步,林逾白上前拉住我的手,道:「你站住!」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訕訕地放開我的手,說:「沈越知道你的真實面目嗎?你說,我要是告訴沈越,他會怎樣呢?」
我無所謂道:「那你就告訴他吧。」
反正我也不愛他,誰在乎他怎麼想。
話音剛落,沈越的身影出現在前方。
我快速地走向沈越,他看起來有點受寵若驚。
「怎麼感覺今夜善善對我格外熱情?」
我敷衍道:「沈越,我累了。」
「我們回家吧。」
「好。」
就在我們上馬車時,林逾白又出現宮門口,他叫住了沈越。
我坐在馬車上,很清楚地聽到兩人的對話。
林逾白說:「沈將軍,你可別被人騙了。」
沈越覺得莫名其妙,問:「林大人何出此言?」
林逾白笑道:「沈將軍,你的這位夫人可是很會騙人呢,你小心被她騙得團團轉。」
沈越臉色不好起來,說:「林大人似乎管得也太寬了一些。」
「沈將軍不知道吧,我與善善很早就認識了,早在你們成婚前。」
林逾白這話說得曖昧不清,很難不讓人誤會我給沈越戴了一頂希望帽。
果然,我們做綠茶的,最怕這種宿命式的敵人。
空氣靜默了一瞬,沈越的聲音很快響起。
他說:「善善怎麼只騙我,不騙別人?她肯定是愛我。」
還刻意地加重「別人」二字。
林逾白:……
我:……
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我爹眼光毒辣,能在衆多人中一眼看出沈越適合挖野菜。
而且,就現場這一面倒的情況,林逾白這種瘋子第一次面對戀愛腦也是束手無策。
-3-
祖父壽宴,我帶着沈越回孃家。
遠遠地就看見我爹和英王在一起其樂融融地煮茶。
英王是我孃的青梅竹馬,也是我爹一生中最大的敵人。畢竟一個綠茶,一個白蓮花,兩人鬥了這麼多年,英王就因爲棋差一招,從此失去了愛情。
英王至今未娶,還每年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在保養上,皮膚比沈越這小年輕還要好,是以我爹防他就跟防賊似的。
我爹咳嗽了一會兒,眼中沁出溼意,聲音柔弱,言話卻十分鋒利:「英王殿下,臣岳丈大人的生辰與你何關啊?」
我爹是入贅的。
英王小時候曾在府中住過一段時間。
英王殿下看到我爹這副模樣就來氣,當年他就是沒可憐過我爹,頓時臉色扭曲道:「你咳了幾十年了,怎的還沒死?」
我爹笑意盈盈道:「看來要讓英王殿下失望了,臣雖身負頑疾,奈何就是命長。」
換句話說就是:我有病怎麼了,就是死不了,你氣不氣?
英王當然生氣,只是剛把腿伸出來,余光中就看到了我孃的身影,立馬變踢爲摔。我爹動作更快,一把提起英王,自己倒在了地上。一點兒也不像一個不小心就歸西的人。
英王咬牙:「晏懷安,你這老小子可真陰毒啊。」
不過很快,他的臉上的表情變得無辜起來,看着我娘,說:「阿姊,晏懷安好像做了噩夢,嘴裏還叫着你的名字,忽然就摔倒了。」
我扭頭看向身邊的沈越,只見他面露困惑,低聲道:「爲何這一幕總覺得似曾相識?」
顯然,他要開始思考了。
我趕緊拉着沈越去前廳給祖父拜壽。
林逾白也在,他曾是祖父的學生,正在大堂與我祖父相談甚歡。
一番交談下來,才知道原來是林逾白知道祖父喜歡收藏字畫,便送了一幅祖父最喜歡的大師真跡。
這樣下來,沈越送的貴重禮品就顯得太過庸俗。
壽宴過半,我爹忽然把我叫去了房間,他嘆了口氣,問:「善善,你是否會怪爹當年自作主張,挑了沈越做你的丈夫?」
我納悶道:「爹,你怎麼了?」
「今夜見沈越與林逾白站在一處,我忽然心生感慨罷了。」我爹笑着搖頭,「當年你祖父屬意林逾白,十七歲的狀元郎啊,多風光,如今他又被皇上重用,前途無限。」
「當年不是沒有考慮過他,只是永信候後宅不寧,處處都是明爭暗鬥,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怎會如他表現出得那樣無害?」
我驚悚地看着我爹,嫁給林逾白,這可真是一件讓人害怕的事。
不過我爹多慮了,林逾白這廝根本沒在我面前裝過,一直拿他的醜惡面孔對着我。
我爹又嘆了口氣,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說:「若你學得我身上一半的本事,或是像你姐那般省心,這天下哪有什麼搞不定的人和事。」
……
從書房出來,在經過一個小花園時,我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林逾白。
石子路狹窄,他又站在出口處。
四周無人,我正準備繞路時,林逾白忽然開口了。
「楚善善,我等你很久了。」
我問:「等我做什麼?」
「對啊,等你做什麼?」他的語氣茫然起來。
「有病。」
我轉身準備繞路,下一刻手卻被林逾白拉住了。他一使勁,我就撲到了他懷中,鼻尖傳來濃郁的酒味。
林逾白低頭,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
「放開。」我推了一下發現推不開,腦中頓時警鈴大作,這小子指不定就在陰我。
果然,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逾白拉着我躲進薔薇從中,花刺割傷了他的臉,他靠着身後的牆偏頭睡着了。
他怎麼比我還熟悉我家啊。
躲了一會兒,聽到外面沒有任何聲音後,我踢了林逾白一腳後才從裏面鑽了出來。
一隻手貼心地替我撩開帶刺的薔薇花,我抬起頭就看到沈越的臉,下意識地一抖。
他靜靜地看着我,彎起的脣角毫無笑意,問:「好玩嗎?」
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無論我怎麼解釋,都只會越描越黑。
我第一次取下柔弱的面具,直視沈越,說:「在這裏見到你,我很失望。」
沈越微微地睜大眼,像是看到一羣豬排隊往河裏跳那般震驚。他不理解他那溫柔乖巧的老婆嘴巴里怎麼會吐出這麼離譜的話。
「你在騙我,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他逼近我,質問,「他哪點比我好,叫你如此念念不忘?就連成親了,也要冒着被發現的風險與他藕斷絲連?」
冤枉啊!此刻,我比孟雲還要冤。
「如果,我說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信嗎?」
沈越沉默了一下,正要開口,一道女聲響了起來。
趙寧急急地從外面亭子裏冒出來,道:「表哥,她就是在騙你!我剛剛明明就看到她和林大人抱在一起,林大人還躺在裏面呢,表哥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似乎是在證實趙寧的話,身後傳來林逾白的囈語。
「善善……」
趙寧高興道:「表哥你聽!」
我:……
上輩子我是刨林逾白祖墳了嗎,這輩子要這麼對我?
我嘆了口氣,忽然沒了要解釋的想法。
做綠茶好累,而且還是爲了一個沒多少感情的男人,這樣真的有意思嗎?
想到這裏,我豁然開朗。
我說:「沈越,你休了我吧。」
我想回家啃老。
沈越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說:「胡說什麼?夫妻間吵架乃常事,哪有人一吵架就和離的?更何況,是林逾白勾引你在先,與你有什麼干係?一切都是林逾白的錯。」
我看向天空,有氣無力道:「可是,我……」
沈越瞪了一眼趙寧,說:「向你嫂嫂道歉,否則你會知道後果。」
「表哥!楚善善根本不愛你!只有我纔是真的一心一意地愛你啊,表哥。」趙寧去拉他的袖子,急得跺腳,「你看看我,表哥。」
沈越先是驚訝了一番,才嚴肅道:「抱歉,我無法喜歡上一個兩歲喜歡喫鼻屎、六歲還在尿褲子……」
一句話逼回了趙寧的眼淚。
她伸出手阻止沈越接下來的話,木着一張小臉,語調平穩、沒起伏地道歉:「嫂嫂,對不起我的錯,是我癡心妄想嫁表哥,從今以後不會了。」
我:……
-4-
被沈越這麼一打岔,和離這事不了了之。
過後幾天,他總是刻意地避着我,就算遇到了,也會找個藉口匆匆地離開。
既然打定主意不裝了,我便過回了以前的生活,沒事就出門逛街,花錢總讓人的心情變得很好。
正當我試衣服試得起勁時,脖子一痛,就暈了過去。
等我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在一間破廟裏。
外面傳來趙耀和趙寧的聲音。
「姐,你猜我有什麼好東西給你看?」
「這荒山野嶺有什麼可看的?」
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趕緊閉眼裝暈。
只聽見門被打開又很快地被合上,趙寧詫異道:「她怎麼在這裏?你對她做了什麼?」
「沒什麼啊,就把她迷昏了。」
「送回去送回去。」
「爲什麼啊?」趙耀不解,「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歡錶哥嗎?楚善善這個女人把表哥騙得團團轉,就應該把她抓起來嚇嚇她纔好。」
「以前我也這麼覺得,直到……」趙寧默了片刻,「年齡纔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他長我幾歲,勢必知曉許多我不願提及,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往事,你懂嗎?」
趙耀搖頭:「我不懂。」
趙寧像是想到什麼糟糕的記憶,尖叫一聲:「啊!把她送回去就行了!我不管,快些,你怎麼帶她來的就怎麼帶她回去。」
「好吧。」
趙寧離開後,趙耀忽然變了一副模樣,他蹲在我面前,冷笑一聲:「楚善善,你不就長了一張好臉蛋嗎?若是毀了,看還有哪個男人喜歡你。我姐一定會高興的,表哥也會認清你醜陋的內心。表哥和我姐纔是最相配的。」
……
這是什麼極端兄控和姐控啊。
趙耀抽出匕首,我趕緊往旁邊一滾,匕首插在地上。
「你果然都是裝的!」
我們做綠茶的,反應自然要比常人快,不然怎麼見機行事。
「趙耀,你爲什麼這麼恨我?」我站起來一邊與他周旋,一邊往門口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你,我姐一定會嫁給表哥,都是因爲你這個賤人,也不知給表哥餵了什麼迷魂藥,就見過一面非得要娶你。」
真是Ṭū₎飛來橫禍,我爹千算萬算沒算到沈越會有個極端表弟。
我說:「這是你表哥的問題,你問你表哥啊,餅子不好喫,你不怪手藝和用料,反而怪客人,這是什麼道理?」
趙耀見說不過我,抽出匕首朝我刺來。
我險險地躲開,匕首劃斷了幾根頭髮,我趁機把手中的沙揚出去,然後轉身就跑。
到處都是樹,趙耀在後面追,來不及辨別方向,哪裏有路就往哪裏跑,竟真讓我找到了官道。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高興,趙耀已經出現在視野中。
「跑啊,你怎麼不跑了?」他歪頭一笑,眼中的惡毒與臉上天真的笑容形成強烈的對比,竟讓人覺得有些驚悚。
這時馬蹄聲和車輪聲響起,一駕馬車從我們身邊駛過,將趙耀撞翻在地。
車門被打開,露出林逾白的臉。
他說:「真巧,我又救你一次。」
林逾白笑得不陰不陽,我總覺得他沒憋什麼好屁。
我趕緊又要跑,車伕將我抓上馬車。
車門在背後被關上,林逾白說:「善善,不如我們玩個遊戲吧,看看沈越能不能找到你。」
「你有病吧,爲什麼非抓着我陰?」
「爲什麼?」他古怪地笑了聲,「這不就是我們的相處方式嗎?」
「其實我們可以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張桌子上聊聊天、喝喝茶,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我就喜歡看平時在別人面前柔弱無害的楚大小姐,在我這裏跳腳的樣子。」
「去死吧,林逾白。」
車輪朝着城門的方向駛動,進城時,我們與沈越擦肩而過。
我剛要呼救,林逾白道:「你說一個字,我就親你一下。」
我瞬間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只能在心中無聲地吶喊。
林逾白不愧是綠茶殺手,果然知道如何噁心我。
-5-
被林逾白綁架了三天,因爲認牀,我失眠了三天。
他詫異道:「沈府你不也是第一次去,怎的沒有這怪毛病?」
我趴在軟榻上虛弱地搖頭:「不知道,大概是沈越身上的香氣很助眠吧。」
騙他的,那是因爲我也過度了許久才習慣沈府的牀,一開始我也輾轉難眠,至今還和沈越分房睡。
林逾白將一塊薄毯披在我身上,說:「那時我不在京城,你最好沒有騙我。」
也不知是不是我失眠產生了錯覺,竟在他身上看出幾分溫柔。
我拋開這詭異的想法,說:「愛信不信。」
「楚善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騙我的時候都會……」他頓了下,轉移了話題,「海棠花又開了,一年快要過完了。」
我心中納悶起來,問:「都會什麼?」
「不告訴你。」
……
好討厭這個人。
當天夜裏,沈越找到了我。
他一身夜行衣,蹲在我牀前,將我推醒。
我先是迷茫了會兒,然後埋怨道:「你怎麼這麼慢?要是林逾白想殺我,我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沈越扯過一旁的披風披在我身上,又把我抱起來,低聲道:「我的錯,是我太任性,沒有保護好你,回去罰我跪搓衣板,不把搓衣板跪光滑,不准我起來。」
……
眼看着我們要成功地逃出去時,火把照亮了這個偏僻的院子。
林逾白手握一把弓從黑暗中走出來,看着沈越惋惜道:「還以爲沈大人是武將,腦子應該不是那麼聰明的。」
沈越道:「那還真是抱歉,沒如林大人的意。」
林逾白斂起臉上笑容,舉起弓對準我們。
「放下她,你可以安然地離開。」
「如果我不放呢?林大人要當場射殺朝廷命官嗎?」
「這裏哪有什麼沈大人,不過是夜闖我府上的小賊罷了。」林逾白輕笑一聲,「沈越,要不要看看是我的箭快,還是你的速度快?」
沈越放下我,說:「那就比一比。」
林逾白彎了彎眼睛:「一共三十支箭,沈將軍若能全部躲開,我就讓你們二人安然地離開。」
我試圖緩解一下這劍拔弩張的氛圍,提高兩人安全出去的概率:「別這樣,你們這是幹嗎啊,大家相見即是緣,在官場上還是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必要搞打打殺殺那一套,不如我們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喫喫飯、喝喝茶?」
林逾白輕飄飄道:「爭風喫醋啊,看不出來?善善,你可在心裏偷着樂吧。」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表情頓時如喫了屎一般地難看,林逾白噁心人可真有一套。
「瞧你,樂得都把臉笑僵了。」
……
比試很快地開始了,我躲在一旁的長廊上觀看。林逾白手上拉弓射箭的動作幾乎沒停過,箭箭射向沈越的眉心。
忽然,有一支暗箭朝我飛來,幾乎是同時,沈越站到了我面前替我擋住了。
耳邊傳來箭入血肉沉悶的聲音,沈越偏頭一笑,說:「林大人,你府中也不是全是自己人啊。」
他表面跟沒事人似的,說完就顯出原形。
我趕緊抱住倒下的沈越,憤憤道:「林逾白,你不講信用,你耍賴!」
林逾白臉色發白,眼中情緒複雜,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最終轉頭對身邊的下人道:「送他們回去。」
箭從沈越後背穿過,大夫費了好大工夫才把箭頭取出來,保住了他的命。
我守在沈越牀邊,等他醒來。
他畢竟是爲我受的傷,要真死了我會良心不安的。
三天後,沈越醒來了,不過失憶了。
他坐在牀上,疑惑道:「你是誰?」
我定定地看了他半天,問:「你真的記不得我了嗎?」
沈越搖頭:「抱歉,姑娘,我對你毫無印象。」
府中下人對我投來同情的目光,我捂着胸口,神情失落,道:「我本是你的妻子,可是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甚至還要爲了別人休了我。」
沈越面露茫然。
我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又道:「這樣也好,既然你記不得我了,也就記不得我們曾經那段破裂的感情。如此甚好,你寫一封休書給我罷,從此以後,你我再不相見。」
府中下人又對沈越投來同情的目光。
沈越捂着頭,痛苦道:「啊!我的頭好痛,我想休息一下,此事日後再說。」
我狐疑道:「你傷的不是胸口嗎?」
痛呼聲一頓,沈越捂住了胸口,說:「痛得我開始胡言亂語了呢,善……」
他倏然捂住嘴巴,默默地牽起被角,把自己藏在裏面。
「好啊,沈越,原來你在騙我!我就說傷的又不是頭,怎會失憶?」
沈越在裏面悶悶道:「我本是怕醒了後,你又提起和離一事,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你還是會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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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失憶了,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沈越,我自然也沒有要過下去的想法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還是想和我在一起?」沈越掀開被子,對上我的視線,「你喜歡我嗎?」
我不假思索道:「沈越,我是你的妻子,自然是喜歡你的。」
沈越臉上的笑意逐漸地變淡,他說:「不是我的妻子,是作爲楚善善,是林逾白口中那個真實的一面。告訴我,善善,你喜歡我嗎?」
我一怔,腦中忽然浮現出他爲我擋箭那一幕,假話堵在嘴邊,我說:「其實,只有感動的。」
沈越笑了起來,握着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說:「只要我足夠真誠,感動也會變成愛的。」
我心一跳,避開了他炙熱的目光。
這一刻,我覺得沈越比我還像個綠茶。
-6-
沈越藉口養傷,偏要和我睡一個房間。
傷倒是快好了,人卻是越來越嬌弱,已經到了喝水要我喂的狀態。
沈越看着擺在一旁的茶杯,聲音不自覺地夾起來,頗有些撒嬌的意思:「善善,手疼。」
我一時語塞,並轉身就走。
在綠茶麪前裝柔弱,他怎麼敢的啊?
或許是看到了我的便祕臉,沈越發現這招對我來說沒用,但他很快恢復如常,並開始反思。
他小聲地嘀咕:「怎麼回事?當初我不是很喫這套嗎?爲什麼對她沒用?」
我:……
真是見鬼,沈越裝柔弱也不看看自己的長相,他看起來堅毅得能一拳打死一頭髮瘋的熊。
我還沒踏出院子,就看到趙耀坐在輪椅上被人推了過來。
沈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半擁着我,看着趙耀,眼神冰冷,說:「道歉。」
趙耀有些不服氣,但無可奈何道:「對不起。」
沈越問:「誰對不起Ŧũ̂⁹誰?」
趙耀一個哆嗦:「嫂嫂,對不起,我當時只是昏了頭。」
我抱着手臂,說:「我不原諒你。」
「你這女人,我都已經道歉了還要怎……」在沈越的眼神威脅下,趙耀的聲音越來越小。
沈越冷笑一聲,說:「舅舅將你送來,本以爲你已經知錯了,如今看來還是死性難改,今日綁架毀容,他日豈不是要當街殺人?」他拿過侍從遞上的匕首,上前兩步,擋住了我的視線,「這樣也好,若是你痛哭流涕,我還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趙耀驚恐道:「表哥,你要做什麼?我可是你表弟!我爹是你親舅舅,表哥,你不能這麼對我!」
沈越道:「趙耀,你應該知道我向來有仇必報。」
「表哥,啊!」趙耀慘叫一聲,很快暈了過去。
沈越用手帕擦着手指上的血,轉身將血腥的一幕擋住:「林逾白斷他一條腿,我只能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疤。善善,你可會怪我手下留情?」
我問:「你怎會知道是他綁了我?」
「查一查總會知道的。」
「趙耀可是你舅舅的獨苗,現在斷了腿不說,還被毀了容,以後可是說親都難了。」
「無礙,舅舅那邊我自有交代。」
我有些擔憂道:「沈越,你不必爲我做到如此地步,我……」
沈越打斷我的話,目光認真:「趙耀是家中獨苗,你難道不是家中珍寶,被家人呵護着長大?怎的嫁給我後還要受委屈?我親情淡薄,不代表就不會愛人。」
我一愣,想起成親前,我爹曾說過,沈越父母早亡,受盡白眼長大卻依舊沒有長歪,這樣的孩子堅韌、狠辣,卻不會下作。即使日後夫妻反目,我也能全身而退。
過後幾天,沈越忽然又搬回了書ťůₙ房。
以前我是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但最近不知怎麼了,忽然對他生出些好奇。
我來到書房外,卻看到侍從在給沈越換藥,他後背的鞭傷縱橫交錯。
這應該就是他說的「交代」。
侍從不解道:「將軍,爲何要瞞着夫人?」
沈越趴在窗口的軟榻上,道:「苦肉計用一次就行了,多了她就該心疼了。」
侍從茫然,「啊」了一聲,問:「用多了不是該不管用了嗎?」
沈越嘆氣,笑得甜蜜:「小李,等你成親了就知道了。」
小李暗暗地揭他傷疤:「將軍這次搬出來,下次又應尋什麼理由搬進去呢?」
沈越的笑僵住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被二人聽見。
沈越倏然抬頭,牽扯到了傷口,笑得齜牙咧嘴:「善善可聽到了?」
「聽到了。」我走進房間,坐到榻邊,「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人這麼有趣?」
「善善現在發現也不晚。」
沈越暗地裏朝小李使眼色,小李沒明白意思,行禮後在一旁站得筆直。
沈越咬牙:「小李,煞風景是會有報應的。」
小李終於反應過來,連忙退出房間,順帶關上門。
沈越把頭枕在我腿上,問:「你怎麼過來了?」
「忽然心中有個想法,看看你在做什麼。」
「看來,我的真誠有用,善善已經開始主動關心我了。」
他已經把衣服穿好了,遮住了那些猙獰的傷口。
我問他:「你疼不疼?」
他一愣,抓住我的手貼在臉上:「本來是疼的,聽到善善這句話突然就不疼了。」
「我是藥不成?」
「或許你就是沈越的靈丹妙藥。」
……
沈越低低地笑起來:「怎麼一說甜言蜜語,你就開始沉默呢?真是讓我不知道下一句該如何說了。」
「不怪你,上次說這話的是我爹,聽得我有些心情複雜。」
……
-7-
很快迎來冬日,往年這個時候,我們一家會去方霧山小住幾日。
那裏是我爹孃定情的地方,以前是座學堂,我娘是裏面的劍術老師。後來學生們換了地方,那裏就被我爹買下改成住宅。
我姐前些年忙着宮鬥,今年終於騰出時間來了,帶着小外甥女在院子裏堆雪人。
我娘在練劍,我爹抱着湯婆子盪鞦韆。
不知爲何,今年我帶了沈越一起去。
我爹和我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挑了下眉頭。
沈越恭敬地一一見禮。
我娘沒覺氛圍不對,輕輕地頷首:「沈越,來得正好,陪我練練劍。」
兩人切磋時,我姐把小外甥女交給丫鬟,帶着我往外面走。
「你怎麼把他帶來了?我以爲你和林逾白會私下裏在一起。」
「爲什麼會是他?」
「歡喜冤家啊,你瞧瞧在他面前,你多生氣啊,白眼都能翻到天上去。」
……
我擺出苦瓜臉,我姐終於不打趣我了。
「真心難求、兩情相悅很難的,沈越真是好運氣,竟能讓我妹妹對他另眼相待。」
我問出心底的疑惑:「姐姐當年爲何進宮呢?」
她想了想,說:「或許是太無聊了,想馴服個天子給大家看看。」
……
等我們回去時,我爹和沈越在下棋。
天空飄起雪花,地上的積雪將我的鞋襪打溼了。我回到房間準備換下來,卻在梳妝檯上面看到一個錦盒。
我打開,裏面是一支海棠花簪,上面刻着一個「善」字。
我問守在這裏的丫鬟:「這是誰送的?」
丫鬟道:「小姐忘了嗎?是林公子在一年前派人送來的,那時小姐正在擇婿。」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
當時也沒太注意他送了什麼,隨手扔在了這邊。如今想來,林逾白不會喜歡我吧?
想到此,我心中大駭,緩緩地升起一種微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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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作對的人其實心中喜歡我?喜歡我纔會處處和我作對?
真是見鬼,這可比沈越生個孩子還要恐怖。
沈越從外面進來,見我表情扭曲,問:「這支簪子怎麼了?」
他湊近了些,念出簪子另一邊刻的「林」字。
這下輪到他表情扭曲了。
房間裏陷入詭異的沉默,沈越很快地恢復如常,將我拉到牀邊坐下,半蹲在地上爲我換下溼掉的鞋襪。
或許是爲了打破這尷尬的氛圍,他輕笑一聲,道:「你下次小心些,這次就當我沒看見。」
我:……
他抬頭望着我:「善善不必內疚,其實愛不愛我並不重要,只要你願意在我身邊,讓我愛你就很好了。」
……
內疚?我只會倒打一耙。
我幽幽地嘆氣:「沈越,我一直以爲你和別的男子不一樣,原來你也這麼想我。」
?沈越眨了眨眼,面露茫然。
「沒關係,就算你要休我,我也不會怪你。」
「怎會?沈越這輩子就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是嗎?可你似乎一點都不信任我。」
沈越默了默,說:「善善,我愛你,所以那些都不重要。」
「可是沈越,信任是很重要的,太多誤會夾雜在一起,慢慢地就會消耗掉一切喜歡。」我話音一轉,「你大可問我這支簪子是怎麼一回事,林逾白爲何要送我這個?」
他驚喜道:「我可以問嗎?我以爲你會覺得我這樣多事很煩人。」
我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沈越在感情裏單純而直白,完全就是個野菜能手。
不知道他把我的沉默理解成什麼,握着我的手腕,笑得燦爛:「所以善善現在是在關心我,害怕我會因爲這些誤會而難過?」
……
很好,都不用我費心思地去忽悠他,他自己就很會騙自己。
我姐本來想叫我們去喫飯,一不小心聽到我們的對話,拍掌道:「有道理有道理,沈越請上桌喫飯,自己夾一塊肉喫補點腦子,啊不,身體。」
-8-
臨近年關,沈越忙了起來,只在方霧山上待了一天就走了。
天子也派人來接我姐和小外甥女回宮。
送走他們後,爹孃去午睡了,而我坐在鞦韆上發呆。
遠處的雪地裏有一人撐傘走來,停在籬笆牆外。
傘微微地抬起,露出林逾白的臉。
我有些疑惑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他說:「我還是有些不甘心。」
若是以前,我會覺得林逾白估計又在想陰招,現在只覺得有些尷尬。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再搭理他。
林逾白推開籬笆門,走到我面前蹲下,問:「楚善善,你又在心裏琢磨什麼?又準備騙我什麼?」
我:……
我實在受不了這個詭異的氣氛,回到屋裏拿出錦盒丟給他。
「聽說你讓人送我的,我不喜歡,你拿回去吧。」
他一愣,說:「海棠,有思念之意,亦表苦戀之情。」
林逾白忽然笑了一下,又說:「你都知道了,是嗎?」
我指着頭上的髮髻,說:「林大人,我已經成親了。」
「那又如何?」
「你沒有一點好心,也知禮義廉恥吧?我可是有夫之婦。」
「守了這麼久的禮義廉恥有什麼用?如果不能做我想做的事……」他頓了頓,變得面無表情,「你是不是喜歡上沈越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情緒瘋狂:「明明是我們先認識的,明明是我先來的。」
我掙扎不開,心中也被激起了怒火。
「先認識又怎樣?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先來我就要喜歡你,這是什麼道理?」
話音剛落,林逾白被人推倒在地。
沈越冷聲道:「她說ţùⁿ了,她不喜歡你,林大人真是好生死皮賴臉。」
林逾白冷笑一聲:「你又算什麼東西?沈越,你不過就是運氣好,父母死得早,沒有一個拖累的家族。」他眼神上揚,透出一種輕蔑的嘲笑,「你以爲她真愛你?死心吧沈越,你和我一樣都是可憐蟲,你娶到她又如何?她不會愛你,也不可能會愛你。」
沈越向來只愛聽想聽的話,勾起脣角,露出得意的笑:「沒辦法啊林大人,我就是運氣比你好,就是娶到了善善。」
我:……
林逾白:……
他第一次被油鹽不進的戀愛腦氣到翻白眼,從地上站起來,勉強維持着最後一點風度。
沈越慢悠悠地將掉在地上的錦盒撿起來,扔到林逾白懷中:「林大人,你的簪子,慢走不送。」
林逾白看向我,似乎在等待我說些什麼。
沈越在一旁悄悄地扯我袖子,兩人又較起勁來。
我說:「林大人,雪天路滑,慢走不送。」
林逾白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楚善善,你對我一貫狠心。」
……
不然呢?讓他留下來加入我們,當場給沈越戴頂綠帽子?
我是綠茶,不是瘋了。
林逾白轉身邁入大雪中,背影孤寂落寞。
我問笑得像是打了勝仗的沈越:「你怎麼回來了?是有東西落在這裏了?」
沈越搖頭:「沒有,在半道上看到了林逾白的馬車,現在正是忙的時候,他卻閒得像是去踏青,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好了,我這次真的要回去了。」他捧着我的臉,用額頭親暱地蹭了下我的額頭,「你在這裏和岳父岳母玩得開心點,玩夠了我就來接你回家。」
「嗯。」
「對了,今年還是我和你第一次過年,你想在哪裏過?岳父岳母這裏嗎?」
「你想在哪裏過?」
「聽你的。」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你舅舅那邊不會有意見嗎?」
「不會,我向來都是一個人過年。」
「爲什麼?他對你不好嗎?」
沈越無奈地嘆氣:「我是喫百家飯長大的,哪家會在意野孩子?」
我憐愛地看着他:「你怎麼這麼可憐?」
怪不得長成了戀愛腦。
他:……
我把沈越送到籬笆門外,又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後背:「沒關係,沈越,你現在是家孩子了,想我了就寄封信來。天冷了記得加衣,渴了記得喝水,餓了記得喫飯。」
他看着我慈愛的眼神,表情複雜。
再次送走沈越後,我回到房間就看了我爹。
他披着狐裘坐在桌邊,說:「看到你和野……沈越相處甚好,爲父也就放心了。」
我:他肯定早就在了。
他咳嗽一聲,又道:「林逾白這小子,我觀察過一段時日,性子有些偏激,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難保有一日他不會變心。」
「爹,你就這麼信任沈越?」
「這倒不是,以你那點手段,能拿得下的人中,也就沈越當屬佼佼者。你別一臉不服,要是把你送進宮裏,不出半月我就得到處找人打點,讓你能留條命在。」
-9-
沈越回去後,每天給我寄一封信,我覺得分別還沒有幾天,對他沒什麼思念,就沒有回。
直到送信來的侍從小李道:「夫人,你就給將軍回一封吧,哪怕寫個『滾』字也行啊。本來當值就煩,將軍還天天問屬下,屬下真的想撞牆啊。」
……
於是我給沈越回了一封信,聽說他逢人就炫耀,不論在討論什麼事,最後都會變成一句:「嗯,沒錯,我夫人昨日就特意地寫信囑咐我這些。」
沈越來接我時已經是臘月了,我那時正在外面堆雪人,一抬頭就看到他站在面前。
他笑道:「多日不見,善善可有想我啊?」
我朝他伸出雙手,他順勢放進懷裏捂着。
我說:「有的。」
就他那每天一封信,很難讓人忘記。
我爹那樣的老綠茶看到那些信時,都「嘶」了聲,說:「沈越這倒黴孩子,光喫野菜都能喫一輩子。」
告別爹孃,我們回到沈府。
府中掛滿了大紅燈籠,喜慶極了。
我看着牽着我手的沈越,說:「大年夜,我們在家裏過吧。」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你會放爆竹嗎?我娘就會,每次我爹就假裝害怕地躲在我娘身邊,好讓我娘去安慰他。年年都重樣,我娘年年都上當。今年我們初一去那邊,你去放爆竹,揭穿我爹的真面目。」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樣真的不會捱打……」他忽然反應過來,聲音有些顫抖,「你說家?是這兒嗎?」
我點頭:「對呀,我的第二個家啊。」
沈越抿脣一笑,看起來卻有些委屈:「我也有家了。」
他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發頂,聲音悶悶的:「小時候總有同齡的孩子叫我滾回我家去,可是我沒有家,不知道去哪兒。
「我記得十二歲那年,又有人這麼說,我就跑了出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摔倒了才停下來。
「那時候我就想,爲什麼別人都有家就我沒有?我會不會永遠都是一個人?
「善善,其實我很害怕孤單,每年過年的時候,我看着那些熱鬧的場景,就覺得我好像與他們格格不入。可是今年,我看着那些紅燈籠,心中卻覺得十分開心。」他吸了下鼻子,「你在我身邊,真好。」
我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以後,我也會在你身邊的,你可以一直這樣開心。」
「我不信,你要和我拉鉤纔行。」
「你好幼稚啊,這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
「我當小孩子時沒有朋友的……」
「好吧。」我嘆氣,放開他,伸出小拇指,「拉鉤,上吊。」
他將小拇指勾在我的上面,說:「一百年不許變。」
「變了就是……」
「沈越就是小狗。」沈越心滿意足地蓋了章,「誓約已成,我要永遠開心,不然我就會變成一隻小狗。」
我:……
-10-
初一的早上,我忽然驚醒。
以前這個時候,我爹早早地準備好了糖炒栗子放在我牀頭,醒來就喫一顆。
新年伊始,喫糖炒栗子寓意着這一年都會順順利利。
以前都是我爹親自去買栗子,現在我出嫁了,差點給忘了這事兒。
我趕緊起牀洗漱,帶着兩個貼身丫鬟快速地出了門。
等我買好糖炒栗子回來時,府中氣氛十分低迷。小李看見我出現,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我問:「怎麼了?大過年的怎麼大家都垂頭喪氣的?」
小李說:「夫人,我們都以爲你丟下將軍獨自回去了。」
「沈越呢?」
「將軍一大早過來沒找到你,現在不知道蹲在哪裏傷心呢。」
……
我只留了一包糖炒栗子,其他的都讓小李分給沈府衆人。
找了半天,終於在池塘邊找到了發呆的沈越。水面結了冰,沈越的肩膀上也綴了一些雪花。
我走過去,把他肩上的雪花拂去。
他愣愣地看着我,說:「我差點變成小狗了。」
他的控訴好委屈。
我捻了一顆糖炒栗子,說:「張開嘴巴。」
沈越聽話地張嘴,我把還熱乎的栗子喂進去。
「甜嗎?」
「嗯。」
「沈越不會變成小狗,今年會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
「善善今年也會一切順利,萬事皆安。」
我踮腳親了他嘴脣一下:「哇,你的嘴巴真是比栗子還甜。」
沈越的臉瞬間比栗子還紅。
我們回孃家時已經是中午了,一大家人圍着桌子喫飯。
天子姐夫也在,他抱着小外甥女餵飯。
祖父祖母相當拘謹,我娘常年面若冰霜,看不出來什麼表情,我爹就自在多了。
我爹給沈越夾了一筷子菜:「沈越,這是薺菜,你嚐嚐,特意爲你採來的。」
我和我姐對視一眼,埋頭喫飯。
沈越受寵若驚:「謝謝岳父。」
「味道如何?」
「很香,廚藝很好。」
我爹笑得意味深長:「傻孩子。」
午膳過後,我們家會放爆竹,以前都是我娘點第一根爆竹,寓意着新的一年家裏紅紅火火,無病無災。
我和娘說了一下,她立馬同意了。
沈越去點爆竹的時候,我就裝成我爹以前的樣子,牽着沈越的袖子,躲在他身後。
由於我害怕沈越會真的以爲我害怕,所以裝得很假,但這也是我爹在我娘看不到時的狀態。
果然,我娘發現了不對之處,瞥了一眼此時站在一旁一點也不害怕的我爹。
我爹本來對我笑得不陰不陽,在接觸到我孃的視線時,一秒變臉,彎了彎眼睛,露出溫和的笑容。
「阿瑜,新年了。」
說着,牽着我孃的手,緊緊地貼着她。
我娘看着兩人相握的手,恍然大悟:「沒事的,我在。」
我悄悄地和沈越咬耳朵:「快看快看,正宗綠茶。」
爆竹聲太響,沈越沒聽到,錯過了我爹的真面目。
我有些可惜道:「哎呀,太可惜了,你沒看到他的真面目。」
我爹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敲了我頭一下,陰惻惻道:「和你爹玩心眼?我的真面目就是你爹。」
……
沈越趕緊來護我。
喫過晚膳,我和沈越在煙花爆竹中回家。
我喝醉了,不肯坐馬車,他只能揹着我,往家裏走。
一道白色身影與我們擦肩而過,我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
我趴在沈越的背上,沒太在意,說:「沈越,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沈越漸漸地放鬆下來,步伐不停,說:「這是醉話嗎?明日一早賴賬可怎麼辦?」
「不是,不賴賬。」
「那我可要信了,你可不許反悔,不然……」
我立馬接話:「這個世上會多一個叫沈越的小狗,哈哈。」
……
沈越無奈地搖頭:「果然醉了。」
我猛地往上,抱着他的脖子往我這邊拽,親了他的臉頰一下,說:「我雖然醉了,可腦子清醒得很,嘴巴還會親你呢。」
沈越低低地笑起來,說:「我相信了。」
「沈越。」
「嗯。」
酒意上來,我開始胡言亂語。
我用手指戳了下沈越的肩膀,問:「你是誰?」
他說:「善善,我叫沈越,是你的夫君。」
我「哦」了聲,又趴了回去,余光中看到冷風中矗立了一道蕭瑟的身影。
我又問:「那是誰啊?」
沈越說:「林逾白,我的情敵。」
「啊……他爲什麼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覺,在這裏看着我們?」
「不知道,興許是羨慕吧。」
「好怪。」
睏意襲來,我的眼睛忍不住閉上。
我又突然睜開眼,氣憤道:「我記起來了!林逾白就是那個讓我沒有朋友的人!可惡至極!」
沈越輕笑一聲,說:「是的,是很可惡!他怎麼可以這麼做?真是個壞人。」
我連連點頭:「是的,壞人,你是第一個和我一起罵他的人,你真好。沈越,我們交個朋友吧,有句話怎麼說來着,記起來了,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沈越:……
「嘻嘻,還好你是我夫君。」
煙花聲終於停下來了,在寂靜的夜裏,沈越叫了我一聲。
「善善。」
「嗯。」
Ţüₜ
「我們到家了,我和你的家。」
(完)
□ 人間觀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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