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周家被忽視的繼子,懷上了長子的孩子。
理智告訴我應該打掉,但站在醫院的那一刻,我後悔了。
於是在那晚換了所有聯繫方式,買了飛往 A 市的機票。
6 年後重逢,周凜找到了我。
他禁錮着我的手臂,卻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向我說。
「孩子是誰的沒關係,我可以做他的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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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會在急診遇見周凜。
可可躺在我懷裏很安靜地流眼淚,我拿着掛號單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低聲哄她。
已經五歲的孩子,體重並不算輕,半個多小時下來,我整條手臂都是酸的。
很快叫到可可的名字,坐診的醫生很年輕,戴着口罩在電腦前查詢着掛號記錄,在我進來後問道:「周青可嗎?」
他抬起頭,露出了熟悉的眉眼。
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眼神帶了幾分冷冽的攻擊性。
周凜。
竟然是周凜。
我第一次意識到上天很喜歡跟我開玩笑。
看見了他我下意識想躲,卻只能用力抱緊懷裏的可可,努力偏過側臉。
不用照鏡子我都能想象出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狼狽,頭髮是亂的,衣服出門隨便披的,還帶着中午喫飯時可可不小心弄上去的油漬。
「對的。」我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即使我極力壓縮自己的存在感,依舊阻止不了周凜看向我的視線。
長達兩三秒的寂靜後,一聲熟悉的呼喚聲響起,「哥。」
我掩飾不下去,只得抬頭和他對視,而他黑沉沉的眸子裏什麼情緒都看不清。
久別重逢的驚喜沒有,不告而的怨恨也沒有,只是在視線轉到我懷裏的可可時眼神顫動了一瞬。
「發燒是嗎?」他拿出體溫計,「看一下現在體溫多少?有哪裏痛嗎?」
周凜沒有問,沒有問我六年前的不告而別,例行公事詢問了可可的身體狀況,然後讓我帶可可去做檢查。
檢查結果疑似高燒引發的急性腦炎,要做穿刺。可可很乖,因爲緊張一直握着我的手。
檢查結果出來得很快,輸液時可可已經睡着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在塵埃落定後感到一絲後怕,鼻尖湧上一股酸意。
周凜穿着白大褂進了病房,在記錄表上翻看了兩眼,「她情況趨近穩定了,今晚再觀察一下,不用擔心,輸兩週的液就可以出院。」
「謝謝你。」我用手背抹去臉頰的淚,不想在周凜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
「你結婚了?」他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回答他這個問題,「跟你有什麼關係?」
「哥,竟然結婚了都沒有給我發請帖。」他手按住Ŧū́⁺我的肩膀,彎下了腰,眼睛依舊彎彎的,彷彿在笑,但卻沒有一絲笑意。
「我早就不是你哥了。」我強迫自己冷下臉。
但身體卻因爲周凜外泄的信息素而控制不住地有些顫抖。
「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在哪兒?」周凜哂笑一聲,「周溯,就找了這麼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從掛號到現在幾個小時,面都不露,是什麼國家總統嗎?」
自己罵自己。
「我說了,跟你沒關係。」
「誰說跟我沒關係。」周凜蹲下身子,強迫我轉向他,「我是你弟弟,只要你媽和我爸一天沒離婚,你就是我戶口本上的哥。周溯,你別想否認。」
「那個男人是誰?」他掌心攥住我的手腕,像蛇一樣慢慢收緊,「既然在外面過得一點都不好,爲什麼不回家?」
我對他的說辭感到可笑,「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周凜搖頭,像一個固執的小孩不肯承認真相,「哪裏有我的家,我的家裏必須要有你。」
我無奈地放軟語氣,「周凜,我已經有我自己的家了,有我自己的小孩,所以我不需要曾經那個家了,你明白嗎?」
「那我呢,你也不要我了嗎?」
周凜的眼眶迅速紅了一圈,盈滿的淚下一秒幾乎就要溢出來。
我對流淚的周凜往往無可奈何。
顯然他深知這一點,甚至以此來作爲武器。
我嘆了一口氣,「小凜,別這樣。」
「不需要也沒關係,我找了你很久,你只要,再也別不辭而別了,好嗎?」周凜的語氣近乎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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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第二天體溫就降了很多,只不過還有些低燒,精神也好了些,但輸液的時間太長,她躺在牀頭有些鬱郁。
我給她帶了圖畫書,她也沒什麼精神看,一直都是蔫蔫的樣子。
周凜進來查房,從背後掏出了一套樂高積木。
可可看起來很開心,但第一時間沒有接,而是看我的態度,我當然不忍心拒絕她,ŧū́₎於是默許了周凜的行爲。
周凜在旁邊跟我解釋,「小可這段時間輸液哪兒都去不了肯定會很無聊,這個可以解解悶,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喜不喜歡。」
「你喜歡這個玩具嗎?」周凜逗可可。
可可點頭,頭上的小辮子一跳一跳的,「喜歡!」
周凜繼續道:「如果身體哪裏不舒服一定不要忍,要說出來,不要怕爸爸擔心,只有真正治好了病,爸爸纔不會擔心小可。」
「嗯。」可可繼續點頭。
周凜如果當爸爸,大概是一個很好的爸爸,看着這兩個人相處融洽,我突然這麼想。
可可接過積木,「謝謝叔叔。」
「不用謝,我是你爸爸的弟弟,小侄女,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時和我說。」
周凜彎下腰和可可對視。
可可把積木擋在自己臉前,有點不好意思,但笑得很開心。
我用手肘懟了懟周凜的腰,低聲道:「你亂喊什麼?」
「她是你的孩子,你是我哥,我叫錯了嗎?」周凜直起身。
當然叫錯了,因爲她也是你的孩子。
那晚 Alpha 的第一次發情期來勢洶洶,我現在還記得當時落在側頸的滾燙呼吸。
周凜因爲不知道如何標記而亂無章法,聲音黏糊糊地說着自己難受。
尚未學會控制的海洋信息素濃郁到幾乎令人窒息。
但對牀上那檔子事卻是無師自通,在我腰上留下的痕跡一個月才完全消退。
周凜看可可自顧自玩得開心,把目光轉移到我身上,「哥。」
我意識到他是想單獨跟我說些什麼,於是跟着他出了病房。
「孩子的另一位家長還沒來嗎?」
撒一個謊需要用很多謊來圓,我索性直接道:「離婚了。」
周凜瞬間皺起眉頭,「你自己一個人撫養小可?」
「可可很聽話。」
「哥,我可以幫你。」周凜抓住我的手臂,「你爲什麼就不能信任我一點呢?」
「小凜,我和周家,到此爲止了。」我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你不要覺得是自己的錯。」
可可下午興致很高,因爲輸着液不方便操作,小積木拼了半天才拼出一半的雛形。
等到拔了針,我帶她去醫院裏的草坪逛了逛,她趴在椅子上對貓喵喵叫。
我沒想到帶可可回病房的時候會遇到周世佳。
或許,在和周凜重逢的那一天我就該預料到。
周世佳吊兒郎當地倚在診室門口,問護士周凜去哪兒了。
我同母異父的親弟弟,母親真正的希望,擁有周家血脈的兒子。
和同學打賭把我騙進酒吧,我手臂骨折才逃出來。
母親知道這件事,唯一害怕的是我給周世佳帶來麻煩。
我並不想和他撞見,趕快扶着可可的肩膀帶人進了病房。
但果然還是沒躲過。
「溯哥?」
「竟然真的是你,我還以爲自己眼花了。」周世佳挑了挑眉。
我把他擋在門外,「這麼久不見,也難爲你記得我還是你哥。」
周世佳把目光轉向病牀上玩着積木的可可,「這小孩是你從外面生的野種嗎?」
「你嘴巴放乾淨點。」我一把上前揪住了周世佳的領子,把人抵在了牆上。
可可在場,我不想打架,但實在忍受不了周世佳那張賤嘴裏說出侮辱可可的話。
「看來離開家的這些年你混得很慘嘛,還帶這個小拖油瓶.」周世佳眼帶笑意地挑釁我,「怪不得是個 Omega。」
「是嗎?原來一個平庸的 Alpha,只能靠貶低 Omega 來獲得優越感,難道你不是 Omega 的孩子嗎?」我冷笑一聲。
周世佳的臉色果不其然變得難看。
「周世佳,你跑來醫院幹什麼?」周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鬆開了攥緊周世佳衣領的手。
「凜哥。」周世佳臉上的表情頃刻間變得諂媚。
周凜表情冷淡,甚至夾雜着幾分不耐煩,「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不要來醫院找我。」
周世佳臉上的笑僵硬了一瞬,「這不是爸媽讓我來問你一聲,這週末回不回家喫飯。」
周凜隔在了我和周世佳之間,「我週末有手術。」
我看不見周世佳,只能聽見他噁心的聲音。
「凜哥,你來 A 市這麼久,這三四個月也不回家一趟,爸媽都很久沒見你了。」
周凜看了眼半開的病房門,「有病人,過來說。」
我關上房門,回到了病牀前。
沒過多久周凜進了房間,「可可今天量體溫沒有,多少度?」
「三十七度八。」
他點點頭,「還是有點高。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可可搖頭,「沒有。」
周凜記錄完可可的情況,把目光轉向我,有點擔憂地開口,「哥,你臉色不太好。」
我聽完他的話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發情期將近,但最近因爲可可的事忘記準備抑制劑。
周凜說他診室有備用,我告訴可可不要亂跑,打算和他一起去拿。
周凜找抑制劑的間隙問我,「你手臂的傷雨天還會疼嗎?」
其實已經不痛了,我很詫異他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大概是周世佳讓他又想起了什麼。他之前爲這事打斷周世佳一條腿,被關了一週禁閉。
我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這些事都過去了。」
他隨手把兩管抑制劑放在桌上,拉過我的手臂,露出上面的猙獰傷疤,「沒有過去。」
「我知道你恨周家,」周凜指尖拂過那些傷疤,動作很輕,那是我被騙到酒吧那次被人用酒瓶子打留下的疤。
他用那雙很無辜很執着的眼神看我。
「但你不能恨我,這太不公平了。」
周凜是唯一愛我的人。
我是爲了他的愛才覺得這一切並不那麼難熬。
我真的很想很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僅此而已。
被周凜觸摸過的皮膚開始變得很燙。
那是一種熟悉的劇烈而突然的感覺,我的眼前開始發暈。
周凜抱住我控制不住向下滑落的身體,「哥,你發情期到了。」
我伸出手想拿桌子上的抑制劑,身後卻伸過來一雙手將那兩管抑制劑掃到了桌下。
玻璃碎裂的聲音變得模糊,周凜的聲音輕飄飄的,沒帶絲毫歉意。
「哥,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抑制劑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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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後頸傳來柔軟的觸感,滾燙的呼吸噴灑在耳邊。
我沒忍住縮瑟了一秒,卻被身後的人卡住脖頸強迫性抬起頭。
「哥。」
事到如今,周凜依舊用着那種柔軟的聲調,裝乖討巧。
我控制不住自己聲音的顫抖,「周凜,我現在還姓周。」
即使說出這樣的話,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周家的人。
周凜輕笑了一聲,纏在腰間的手臂將我的身體轉過去,拎着我往桌上抬。
「你忘了?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周凜是我的弟弟,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一直以爲自己足夠了解。
但我們分離的六年也許發生了太多,以至於我對於如今的他竟然感到陌生。
無論在什麼形勢下,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對自己最有利的說辭。
曾經抱着我手臂哭訴父親嚴厲的小孩子,竟然已經對這些手段無師自通。
「周凜。」我叫他的名字,帶着我自己都無法分辨的情感,「你故意的。」
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連自主站立的力氣都在一點點喪失,箍在腰背的手臂成了唯一的支點。
「周溯,我可以幫你。」
第一次聽見他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字,褪去懵懂的稚氣,聲音裏帶着勢在必得。
我們分離的時間裏,他已經長成一個足夠成熟的大人,我之前用來應對對方的小孩子招數都不能再起作用。
周凜的脣帶着點涼意,很軟,輕飄飄地落在了我的額頭。
皮膚沒有任何阻礙地貼在冰冷的桌面,我沒忍住肌肉躲避的趨勢,站在我身前的人半握着我的腿,把我往懷裏攬。
他的懷抱,比過去的模糊記憶裏還要溫暖。
但我很快意識到自己情況不對,腺體傳來熟悉的最深處拉扯筋絡的隱痛,在溫和的海洋信息素包容下,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劇痛的席捲讓我眼前一陣發黑,緩過那幾秒後鼻尖已經冒出了一層汗。
大概我臉色難看得太明顯,周凜停下了自己的動作,輕聲問:「怎麼了?」
「沒事。」我不想讓周凜看出我的不對勁,於是主動用恢復了些氣力的手攬住他的腰背,把臉龐埋進他的懷裏。
尖銳的刺痛彷彿伸進腦髓攪動,我咬緊後牙,沒再開口,等待着這一陣疼痛過去。
周凜沒再繼續問,我不知道身爲醫生的他能否看出些什麼,只是依舊用拙劣的手段負隅頑抗。
周凜沉默了幾秒鐘,用指腹摩挲過我發汗的側臉。
他的手指並不柔軟,動作也並不柔和,比起安撫更像是一種吸引注意力的警示。
「哥,我看起來很蠢嗎?」
我愣神沒反應過來,被捏着臉頰抬起頭和人對視。
周凜的眼神依舊帶着點居高臨下的冷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自己的所有物。
「別想其他的了,我會幫你。」
尖利的齒尖刺進後頸的皮膚,周凜溫熱的掌心依舊落在我的脊背。
在濃郁的海洋信息素裏,周凜最細微的情緒也變得昭然若揭。
分離數年的痛苦,極力的情感壓抑,久別重逢的狂喜,以及失而復得的後怕與惶恐,都透過空氣中的信息素震盪傳遞到我的感知系統。
一時之間我的感官都有些過載,更難以想象周凜是怎麼樣承受住這樣激烈的情感。
明明,他看上去,那麼冷靜,冷靜到近乎淡漠。
而我在這樣的懷抱裏詭異地感覺到安全。
下意識地釋放出自己更多的信息素去安撫周凜激烈的情緒。
「哥。」後頸的皮膚依舊被身前人用齒尖磋磨着,「好香,水蜜桃的味道。」
臉頰被咬了一口,我感覺自己真的像在他手下汁水淋漓的桃子。
周凜掐着我的腿又將我向上抬了一些。
「真的發情了,乖乖。」
乖乖。
聽見這個稱呼的下一秒,本就燥熱的身體湧上一股更深層的熱意。
我感覺自己身上的水分幾乎要在這種溫度下被蒸乾。
「你別,亂叫。」
周凜挑了挑眉,聽話地沒再叫。
房間裏的水蜜桃與大海冰冷凜冽的信息素交織在一起。
我再一次,和自己的弟弟,滾上了同一張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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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結束後我拖着痠軟的身體去看可可,發現她已經睡了。
臨時標記讓我的身上沾滿了周凜信息素的氣味,彷彿被浸泡過一遍。
還好可可沒有分化,聞不到這些。
但對於醫院內部已經分化的成年人來說,我和周凜之間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換藥的護士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我去接熱水的時候聽見那羣護士聚在一起聊天,無外乎我一個離婚帶娃的 Omega,竟然這麼快泡到了周醫生之類的閒話。
我對這些話已經免疫,更難聽的我在懷孕時也聽過。
因爲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從未現身過,我成了他們口中有錢人家的小三,企圖挾子攀枝的下賤貨色。
那時我因爲缺少另一半的信息素補充,甚至患上了信息素紊亂症。
食慾不振吐酸水,小腿水腫,夜裏抽筋,都是經常的事。
我一個人在難眠的夜裏想過值不值得。
打了這個孩子,我還可以繼續回到周家,做周凜相安無事的哥哥。
但大腦在晴朗的白日又會對腹中的孩子重新懷揣起期待與柔情,這是我的寶寶,是我血脈相連的骨肉,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家。
周家不是我的家,我也永遠、永遠不會再回去。
生了可可後,我的信息素紊亂症也不見緩解,隨之而來的是不再規律的發情期,持續時間短則兩三天,長則半個月,就連抑制劑也因爲長時間的使用而產生了抗藥性。
周凜的出現打破了一切。
我在白天照顧可可,在晚上依靠周凜的臨時標記度過這場難熬的發情期。
他比我想象中敏銳。
「信息素紊亂症。」他把病例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怪不得,你發情期的表現那麼反常。」
「信息素紊亂症多發於孕期,是因爲缺少另一半信息素攝取所致。」周凜按住我的肩膀,「哥,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着周凜憤恨的表情我忽然有一瞬間想笑。
很嘲諷,不是嗎。
面前人的眼睛沉默而執拗地盯緊我,我腦海裏想到無數冗長解釋。
真的或假的。
但最後要說出口那一刻卻感到疲倦,最後只是搖搖頭吐出了四個字,「我不想說。」
我答應過母親,會永遠守着這個祕密,當做對她最後的報答。
那天晚上醫院的燈光把所有人的臉映照的僵硬冷漠。
我在母親的面前祈求留下這個孩子,並承諾自己會帶着這個祕密遠走高飛,從此不再踏進周家一步。
我第一次知道她能對我這麼狠心。
爲了自己的陽關大道,把自己的親生孩子拐到小診所的流產牀上。
所有關於家庭的美夢在我跪在母親面前的那一刻支離破碎,我不再祈求她的愛。
慘白的手術燈,銀白的手術器械,我在淚眼中看不清她的臉,只感覺到她態度有那麼一刻的鬆動,卻不是可憐我,而是和我進行了最後一場交易。
「不打掉孩子可以,我要你帶着這個孩子永遠離開周家,永遠。」
從此我的前二十三年人生倏忽而過,她對我最愛的瞬間是那一刻的猶豫。
我不再是別人的孩子,而是擁有了自己的孩子。
周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鬆開了按住我肩膀的手,從高處俯視着我,言辭間步步緊逼。
「可可告訴我,她只有一個爸爸。」
從周凜嘴裏吐出可可的名字,讓我心慌了一瞬,恍然驚覺有太多事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可可都告訴你什麼了?」
「你沒有結婚對不對?」周凜黑沉沉的瞳孔望着我,「你騙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躲避他的話題,站起身想從這片窒息的空間逃離,卻被周凜扯着手腕拉回來。
他在情緒激動時泄出的信息素壓迫着我的手腳,讓我不能再踏出一步。
「孩子是誰的沒關係,我可以做他的繼父。」脊背擁上來一具熱的軀體。
我不知道怎樣描述我的心情。
一邊因爲周凜毫無保留的退讓而沾沾自喜,一邊因爲可可名不正言不順的出生而憤憤不平。
心臟被墜在了天平兩端,往下墜的無論是哪一端都在被劇烈撕扯。
我嘆了一口氣,才終於知道,原來人在想說的話很多時,會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越想盡可能詳備,反而出口只剩寥寥幾字。
「算了吧。」
我想告訴周凜大可不必這麼卑微,又想直接破罐子破摔告訴他你以爲可可是誰的孩子,隨着嘆氣落下的只有這三個字。
周凜抓緊我的手沒松,依舊不依不饒。
「我不在乎你和誰結過婚,但是爲什麼那個人沒能陪在你身邊?」
停頓了兩秒才緩緩道,「哥,可可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這麼問着,彷彿心裏早有一個答案。
我的心臟砰砰直跳,怕下一秒爲之逃離六年的祕密被就此揭開。
但與此同時湧上內心的,除了恐懼外,還有一絲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的隱祕的期待。
周凜的聲音很輕,幾乎要散在空氣中了,但他離我足夠近,所以我能聽得很清晰。
「你是,被強迫的嗎?」
我又想起那個晚上,對自己易感期不明所以的少年可憐兮兮地攥着我的手臂喊熱,圓月的光輝落在牀腳,也許當時我有制止這件事發生的機會。
那的確是不得已而爲之,但並不是強迫。
我不自覺柔和了自己的語調,「小凜,我是願意的。」
我甚至感謝可可來到了我的生命中,讓我從此不再成爲遊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在這個世界也終於有一個確定無疑的錨點。
「可是他不負責任,你生了這麼嚴重的病。」周凜的聲音落寞下來,像一隻委屈的小狗。
「其實不是很嚴重。」
我想要安慰周凜,於是伸手就着他鎖住我身體的彆扭姿勢,拍了拍他窩在我頸窩的腦袋。
他的言辭懇切,語氣那麼可憐,但行爲動作卻毫不退讓。
「周溯,你不告訴我,我總有一天也會知道的。」
我放在他頭頂的手一僵,想說什麼反駁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身後的人繼續很認真地開口,「我也一定會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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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凜這麼說了,也是這麼做的。
來勢洶洶的發情期在他的臨時標記下平穩度過。
後頸上附了一層又一層咬痕,我爲了不讓可可發現,只能穿了一個月的高領衣服。
可可一直以爲我這段時間是感冒發燒,問我還有沒有不舒服。
周凜站在一旁主動應聲,「爸爸已經沒事了,可可不用擔心。」
我幫可可拿積木的手下意識抖了一下,從指縫間掉落的玩具被周凜撿起來,拼在了正確的位置。
「怎麼手抖了,哥哥。」周凜側頭用只能我聽見的聲音說。
昨晚對話的畫面又在我腦海裏浮現:「可可會看見。」
我推開在我脖頸處亂咬的腦袋。一聲輕笑落在耳畔,「我可是在給你治病。」
耳朵燒得更厲害了,身體又湧上一股熱意,帶着我的手指尖都開始發軟。
周凜仍舊不知死活地把手按在我的腰後,一邊漫不經心地揉捏着,一邊和可可說話。
可可有點不開心,「小叔叔,我要自己拼!」
「好呀。」周凜脾氣很好地對着可可道歉,鬆開了緊箍着我的手,彎下身子和小孩平視。
「小叔叔錯了,再給你買一套玩具賠罪好不好,可可喜歡什麼樣的?」
我伸手捂了一下被衣料摩擦得發痛的後頸。
周凜屬狗的嗎,下嘴這麼狠。
「信息素紊亂症就是因爲信息素攝入不夠,並且太過於依賴抑制劑。」
周凜當時這麼義正詞嚴地告訴我,他總是有那一套屬於自己的說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腺體處頻繁的脹痛在周凜的信息素療愈法下的確得到了緩解,但他留下的痕跡卻又開始痛起來。
下午周凜又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他沒有一點避諱我的意思,開着手機,依舊攬着我的腰在腺體上咬。
但沒有咬破皮膚,只是像一隻磨牙的狗一樣叼着那一小塊皮膚啃,我都要分不清究竟是他在幫我治療我的信息素紊亂症還是他在延續自己的口欲期。
我聽着電話裏的聲音,抬腿想走,卻被Ṭú₋按着腰腹又坐回到他懷裏。
周凜揉着我的耳垂漫不經心地和電話那頭的人說着,「我這週末會回去。」
「我聽世佳說,在醫院看見小溯了。」電話那頭傳來的熟悉聲音讓我身體一僵。
周凜像是察覺到了,掌心撫摸着我的脊背,拿開手機用眼神詢問我。
我扯出一個笑,哪怕看不見也知道自己的笑容足夠僵硬,周凜在我嘴角親了親,帶有安撫的意味。
再開口時對着電話那頭道,「對,我這週末會帶他回家。」
我用力搖了搖頭。
等到周凜掛斷電話纔敢開口,「我不回去!」
「怕什麼?」周凜細細觀察我臉上的表情,讓我恍惚有一種被扒乾淨放在太陽下的錯覺。
「我不想回去。」我重複這句話,想要站起身從他的身上脫離,卻受着信息素的壓制只能維持原來的姿勢。
「你每次都這樣。」重逢以來,我與周凜的對峙次次落於下風,言語上與信息素壓制兼有之。雖然他從未藉此脅迫什麼,但也足夠令我惱火。
「乖乖。」他又叫我,「家裏都知道了爲什麼不回去,還要繼續躲嗎?」
「我要陪可可,她不能自己一個人在醫院。」我強迫自己找出一個合適的拒絕理由。
不是的,我在撒謊。
我在害怕。
但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我究竟在害怕些什麼。
周凜摸着我的髮尾,很平靜地吐出一句,「可可和我們一起去。」
「憑什麼?」我瞬間支起了身子,直視周凜的雙眼,「我不同意。」
可可絕不能回到周家。
周凜對於我的反應看上去一點都不驚訝,也沒有被反駁的氣惱,甚至帶有一絲計劃之中的瞭然。
「你現在告訴我,當初爲什麼離開,就可以不去。」
我站起身,控制不住自己嘴角譏諷的冷笑。
「周凜,我還用不到你來允許我做這做那。」
「哥,聽話點。」周凜的手掌包上我的手腕,「你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
當時的我毅然甩開了周凜攥緊我的手,但在家庭聚會當天,我還是知道了周凜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可在周凜的臂彎裏笑得開心,問我,「爸爸,小叔叔說要帶我去見爺爺奶奶,是真的嗎?」
我應該怎麼告訴可可,你的爺爺奶奶並不期盼你的到來,你是我一個人偷偷生下來我發現,我壓根沒勇氣,也沒辦法告訴她。
周凜喫準了這一點。
我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用什麼樣的話語來回答可可的話。
好在周凜回答了她,「對呀,爸爸爲了給你一個驚喜,開不開心。」
「開心!」可可在周凜的肩頭拍手。
我強扯出一個微笑,點頭應下。
視線越過笑得開心的可可,看向了周凜表情冷淡的臉。
他看起來沒有一絲歉意,像是對發生的一切都表現得理所當然。Ṫųₘ
注意到我的視線後,歪歪頭,彎了彎嘴角,「哥,上車吧。」
-6-
坐上車行駛一段時間後,可可原本高昂的興致一點點熄滅,對於這場見面反而開始患得患失起來,「爺爺奶奶會喜歡可可嗎?」
「爲什麼這麼問?」我把她抱進懷裏,很心疼她小小年紀竟然會這樣想。
可可把頭歪在我的肩頭,玩着自己裙子上的繫帶,「那爲什麼之前從來沒見過可可。」
「誰都會喜歡可可的,可可這麼可愛。」坐在駕駛位的周凜語氣平和地哄着。
可可點頭,低聲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周凜的說辭,但去的路上安靜了不少。
還是熟悉的地方,我曾經的「家」。
母親坐在沙發上,正悠閒地喝茶,臉上的皮膚散發着久經保養的光澤。
聽見開門聲她帶着很驚喜的表情回頭,我是她的孩子,我瞭解她,這是她慣會僞裝出來的熱情。
「小凜回來啦,叫阿姨做了你愛喫的魚——」和煦的聲音在見到周凜懷裏的可可以及身後的我時戛然而止。
母親瞬間凍結的笑容,像是一張黏在臉上的假面。
她大概從沒料想到我會回來,臉上的表情在看見我的第一時間竟然忘了遮掩,兩三秒後才僵硬着扯了扯嘴角,「小溯?」
小溯。
媽媽記不記得小溯愛喫什麼呢。
原來我離開的這麼多年裏,你竟然真的,真的,一直都過得這麼開心,沒有一點懷念,沒有一點愧疚。
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是從你的肚子裏爬出來,留着你血脈的親人。
難道不是嗎?
望着她驚惶的神色,那一刻我竟然詭異地感覺暢快。
二十三年來苦苦祈求得到的愛以另一種刀鋒滾血的扭曲形式歸來。
我看着她的臉,真心地露出一個微笑,「媽媽。」
母親依舊僵直立在原地,愣神盯着我,說不出一句話,我捏了捏可可的手,「可可,叫奶奶。」
「奶奶。」趴在周凜肩頭的小姑娘怯聲怯氣地叫出聲。
我回頭看她,「媽媽,這是我的孩子。」
母親慘白着臉色點頭,像一瞬間老了好幾歲,過了好幾秒才緩緩開口。
「回來了就好,孩子叫什麼名字?」
回來了真的好嗎?
那你爲什麼看我的表情好像見了鬼,媽媽?
我終於放棄了這種幼稚的挑釁,收斂了自己臉頰機械的笑容,沉下一張臉回答她,「周青可。」
繼父對我的出現沒什麼驚訝,他也並不在乎這些,說到底我不是他的親生孩子,例行公事喫完飯問問周凜和周世佳的近況,最後才突然想起我似的,問可可幾歲了,在哪裏上學。
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只簡短回答了他的問題。
「小凜平時工作這麼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住下吧,讓人把房間收拾出來。」母親對周凜這麼說着,一邊看繼父的臉色。
我抱着可可坐在一旁,像這個冷漠家庭旁觀的記錄者。
「小溯和——」母親語氣頓了一下。
「可可。」我捂住可可的耳朵冷聲道。
母親點點頭,「小溯和可可也留下來,讓小方收拾出一間客房。」
「哥之前的房間呢?」
周凜詢問,我一眼看出他在明知故問。
周世佳聽見這個問題臉黑了一個度,卻沒法發作。
母親幫周世佳解圍,「堆了點雜物,收拾出來要費點時間。」
我沒那麼矯情,隨口應下,想要把這場鬧劇翻篇,「客房就可以。」
晚上週凜來給可可送牛奶,看她都喝下去才離開。
夜裏開始下雨。
我被喉間的乾澀感喚醒,去到廚房喝水。
房間漆黑一片,只有月光從窗間灑進來,照亮了桌面那一小片區域。
幾年前我也曾經和周凜在相同的深夜,一起穿着睡衣,在夜不能視的暗色中,跑到冰箱前偷喫冰淇淋。
那時候我們身邊有彼此,我看着他冰箱燈光下清凌凌的側臉,恍惚間覺得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個瞬間。
我想得太過出神,以至於在桌角磕到小腿。
尖銳的疼痛讓我縮起身體,因爲害怕吵醒房間裏的其他人,只能咬緊牙根把尖叫吞進喉嚨裏。
凌晨兩點,沒睡着的不止我一個人。
周世佳正穿着白日裏的正裝,倚在陽臺外面抽菸。
聽見我撞到桌角的異響拿出手機手電筒在客廳掃射,刺眼的白冷冷燈光照在我的臉上,我被燈光刺到睜不開眼,下意識伸出小臂遮擋在眼前。
「真不知道你帶着個野種,怎麼好意思回來的。」
他的臉龐陷在一片昏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忽明忽暗的紅色煙點隨着說話時面部肌肉的運動浮在那個黑影嘴邊。
周世佳語氣譏諷,我從小到大已經聽慣的語氣。
母親的縱容使得他把所有碾碎我的一切當做戰利品,把Ṭů⁶惹怒我當做獎勵勳章,被塗壞的作業本,被畫髒的衣服,打碎了收藏品的誣陷……
不得不說,他在犯賤這方面的天賦獨樹一幟。
「周世佳,你嘴賤可以不用說話。」
我站起身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煙,把燃燒着的菸絲直愣愣杵在他眼瞳前,差一釐米就要灼燒整個眼球。
但隨之而來的是迅猛的朗姆酒氣味,帶着窗外的雨水沉重地壓在我的肩頭。
嗆人的凜冽酒精氣味席捲了整個空間。
是 Alpha 的信息素。
我第無數次厭惡自己的身體,在 Alpha 的威壓下不自覺地顫抖。
「知道我爲什麼瞧不起你嗎?」周世佳發出不以爲然的嗤笑聲。
我努力控制自己身上的肌肉,攥緊桌角來維持自己身體的平衡。
掌心被硌得發痛,被撞的小腿也在痛,我發出一聲嗤笑。
「因爲你只能靠這些來維持你脆弱的自信心。」
用出最後的力氣把手裏的菸頭按在他的耳後,火焰灼燒皮膚,油脂炸裂,發出滋啦一聲脆響,下一秒被一拳揮開。
黑暗裏的人影暗暗唾罵了一聲,扯着我的頭髮把我拉起來。
頭皮的疼痛和信息素壓制帶來的身體癱軟讓我的反抗力不從心。
未燃盡的香菸散發着嗆人的氣味,和高度數的朗姆酒味摻雜在一起,令人頭暈目眩。
「哥哥,你說你,在外面好好的,爲什麼要回來呢?」
明明我們纔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弟,身體裏流着一樣的血,但他的聲音,他的味道卻令我感到生理性的排斥。
周世佳很少叫我哥,甚至於我聽見他嘴裏叫出的這兩個字竟然覺得噁心。
窗外閃過一道閃電,把房間照得通亮。
我看見周世佳臉上嫌棄又帶着扭曲的慾望的表情,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可可還在房間裏。
要是她醒來看不見我一定會很害怕。
我得回去。
我要回去。
-7-
「你們在幹什麼?」母親的聲音隨着一聲驚雷響起。
我和周世佳的目光齊齊轉向樓梯。
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母親仿若一個在畫中窺探已久的幽靈。
「鬧夠了沒有,還想吵醒你父親嗎?」
穿着睡裙的女人端着雍容華貴的姿態,抬着下巴垂眼看我們。
看着我跪倒在周世佳腳邊,被揪起頭髮的狼狽不堪模樣。
周世佳終於回神,緩緩收斂了自己的信息素,而客廳裏的信息素味道已經濃烈到幾乎能夠令一個不會喝酒的人醉倒。
「你害了一個周家的孩子還不夠,還要害第二個。」
母親走近,用涼薄的眼神斜斜地看我。
周家。
哪裏來的周家。
母親,你不是也從來不是周家的人?
「對呀,你兒子知不知道,他嘴裏說的那個野種,身體裏流着真正周家的血。」
我鬆懈了所有的力氣,半仰靠在沙發上笑着開口,幾乎要笑出眼淚。
周世佳對我們兩人的談話不明所以,只一味看着母親臉上的表情,又露出那副愚蠢不堪的姿態。
「你還不知道嗎?」我疲於再應付這場無謂的謊言,「我和周凜——」
啪。
耳蝸傳來一陣嗡鳴。
臉頰的皮肉在銳痛過後是一片灼熱。
我扯出一個笑,「媽,你不開心嗎?」
「什麼意思?」周世佳表情凝固了,幾秒之後再次開口,說話時的音調在顫抖,「你是說,那個小野種是你和周凜的孩子?」
我窩在沙發的一角,發出低低的笑聲。
原來這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也會成爲一種反擊的利器。
這個世界荒唐到有點可笑。
「哥。」
-8-
我僵硬住肩膀,循聲望去,周凜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正站在門口,手握着門把手。
他看上去對發生了什麼毫不驚奇。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周凜一步一步走過來,我縮起身子想往後躲,卻被人拎起手臂按在沙發。
周凜的懷抱是暖的,他長得好快,比我離開那年還要再高上半個頭,手臂一伸就能完完整整地將我攏進懷裏。
「朗姆酒的味道,好難聞。」周凜皺了皺鼻子,絲毫不顧及一旁面色鐵青的周世佳和脣色慘白的母親。
他坐在沙發裏,看上去對這一切絲毫不意外,甚至遊刃有餘。
溼潤的觸感落在腺體上,被壓制已久的信息素,在周凜溫和的包圍下緩緩逸散在空氣中。
不停顫抖的腰被一隻有力的掌心覆住,周凜抬頭和另外兩人對視。
「原來阿姨一直都知道,比我這個爸爸都先知道。」
他語氣平靜,但空氣裏的信息素卻在昭示着自己的壓迫感,將呼吸的空氣都擠壓殆盡。
「周凜。」我攥緊他肩膀的衣服,努力壓抑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可可。」
「放心,她還在睡。」
他在周世佳和母親瞠目結舌的目光裏輕吻着我的髮尾,安撫性地摸着我的頭髮。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在兩種不同信息素的衝擊下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反應,只能額頭抵在他的肩膀,說出來的話卻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溫聲細語,「你在牛奶裏放了什Ţûₙ麼?」
「讓可可睡得更香的東西,我是醫生,放心,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危害的。」
他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我的後頸。
周世佳臉色更加難看,要扶住桌子才能在絕對強勢的 Alpha 威壓下站直身體。
「周溯在你出生之前一直是我的哥哥。」
周凜掌心貼緊我滾燙的側臉,他的掌心很涼,撫平了傷處的腫脹。
周凜歪過一點頭,「我不在乎他是誰的孩子還是誰的哥哥,但他是我的,我的哥哥,我的妻子,生下了我的孩子。」
「阿姨,你有點自作聰明瞭。」周凜抬起眼皮輕飄飄看向站在一旁的兩人,發出一聲嗤笑。
我已經沒有餘裕去關心任何人,只握緊周凜肩膀上的衣物。
「我和可可要回去。」
周凜扶在我後腰的手一頓,「好。」
溫和的聲音隨着拇指在耳後摩挲而過的動作響起,「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9-
事到如今我看不出來一切是周凜自導自演我纔是傻子,他早知道一切。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真相暴露,翻找記憶,每一幕都找不出一個具體的頭緒。
在車裏,我終於問出那個問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可可檢查時的血液樣本我保存了一份。」周凜側身看我,像一隻陰氣森森的鬼魂,「哥,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一直以爲那晚是我做的一個夢。」他湊近,脣落在我滾燙的臉頰,被我很快躲開。
「所以你故意帶我回周家,就是爲了逼我說出真相?」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眼前的這個人會讓我陷入這種難堪的境地。
「周凜,你太過分了。」
「你不告而別,瞞我到今天,我不能這麼做嗎?」周凜發出一聲嗤笑,「告訴我,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是不是把這祕密瞞到死,繼續躲着我。」
周凜說的是實話,我的確會這樣做。
空氣陷入了一片寂靜,沉默本身已經是一種回答。
一滴滾燙的水滴墜在我的鎖骨,我一時之間愣住,恍惚間還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周凜依舊保持着側身靠近我的姿勢,低着頭,垂下的頭髮遮住了他的神情。
「周溯,我愛你。」
他終於抬起頭看我,但眼底沒有一滴淚,彷彿剛剛滾燙的幾乎灼燒我皮膚的溫度是一場幻覺。
漆黑一片的眼眸彷彿一個黑洞,吸取了一切光亮,信息素也因爲主人的情緒而激盪起來。
我能感覺到他心緒的不穩,幾乎要將整個人撕裂開來。
「你不要離開我。」
他說這話不是祈求的語氣,一字一句都像是一種命令。
明明是在害怕,但是還是用充滿威脅的口吻開口了。
他從車載的儲物箱裏翻出一瓶藥,很耐心地跟我解釋這個藥的具體功效。
「但是過量服用會休克,嚴重會死亡。」
我在那一刻忽然希望我沒有那麼瞭解周凜,還在希望所有的想象都是我的一廂情願,是我猜錯了。
「你什麼意思?」我說話的聲音不自覺開始抖。
「你不要離開我。」
周凜再次重複了一遍那句話,維持着剛剛的姿勢和表情,冷靜而又堅持。
我被他的反應嚇到,伸手攥住了他握着藥瓶的手腕,「我不會的。」
「我不會的。」我不自覺又重複了一遍。
想問的太多,但雜亂無章,不知道從哪個問題問起,最後只能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四個字,把攥在掌心的手腕攥得更緊。
周凜聞言點了點頭,又湊過來啃噬我的嘴角,像一隻狗。
口腔內的氧氣掠奪殆盡,鬆開時舌尖都被攪得發麻。
周凜離開我會死掉。
這不是一Ţüₓ句誇張的話,我現在才知道。
-10-
第二天可可醒來很奇怪,問爲什麼又回來了,周凜早就想好應對的話,「你昨天睡着的時候有點發燒,爸爸擔心你,才連夜把你送回醫院的,你看爸爸累的。」
「爸爸。」可可小聲跟着叫了一句,爬到我懷裏。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被承認。」
周凜又在裝可憐,可可聽不明白周凜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見他傷心,還是過去安慰他。
「小叔叔不要傷心。」
看着可可在周凜懷裏用小短手擦着壓根就不存在的眼淚。
那天陽光很好,我鬼使神差地開了口,「可可,他是你的爸爸。」
「可是,」可可小小的腦袋處理ƭū₌不了這樣超負載的信息,「小叔叔是爸爸的弟弟。」
「不是親弟弟。」我脫口而出太快,只能這麼解釋。
倒是周凜愣了兩秒鐘,很溫柔地跟懷裏的小女孩說他們說明。
「我有兩個爸爸。」可可很喜歡周凜,因此對這個消息的出現很開心。
但這也產生了一個弊端,可可叫爸爸的時候我們分不清究竟是在叫誰。
周凜於是憋着壞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告訴可可,要叫我媽媽。
可可從出生以來從沒叫過我媽媽,因此我有一些羞恥。
但我不忍心因爲一個稱呼拒絕可可,所以每次都應下,可可也漸漸養成了習慣。
隨着她狀態好轉,已經可以辦理出院。
在周凜的威逼利誘下,我和可可搬到他新租住的公寓。
「只有兩間房,我和你一間,可可一間。」
「可可從來沒自己睡過。」
「可可是女孩子,你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她已經五歲了,應該學會自己睡了。」
周凜義正詞嚴地擺出自己的論據。
周凜說的的確有道理,可可是女孩子,她還小,沒有性別意識觀念,但我不能對這些裝作視而不見。
可可爲此哭了好久,我幾乎要心軟。
周凜倒是很有耐心,一直和聲細語地跟小朋友解釋,說晚上會給可可讀故事書,如果可可勇敢的話,會擁有一個陪伴她睡覺的朋友。
周凜說的朋友是玩偶,可可慢吞吞地點頭,被眼淚打溼的睫毛歪歪扭扭地貼在眼皮下,委委屈屈地答應了。
在一個很平常的午後,周凜跪在地上朝我拿出戒指,「我們結婚吧。」
我很早就意識到,婚姻並不能綁定兩個人,甚至生出諸多嫌隙,血緣關係濃厚也會薄情寡義,更何況薄薄一張證明。
但周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依舊很開心。
我終於擁有了一個自己夢想中的,苦苦期盼的,美滿家庭。
我曾經爲此苦苦追尋,跋山涉水,走過無數彎路歧路,但最後還是回到周凜的身邊。
我們再也沒有回過周家。
我不知道這樣違反世俗的關係周家的人是否能接受,但得益於周凜,我從來沒聽到過那些不好的聲音。
母親和繼父離婚了,我知道其中有周凜的手筆,因爲他說過很多次,想名正言順地和我出現在一本戶口本上,不是以兄弟的名義,是以夫妻的名義。
初春我開始嗜睡,嘔吐,周凜擔心我身體拉着我去體檢。
這種事我已經經歷過一遍, 對於結果已有料想。
周凜知道了檢查結果反而很興奮,趴在我的肚皮上對着還未發育完全的胚胎說話,彷彿真的能聽見一樣。
幼稚鬼, 也不知道誰是醫生。
他工作繁忙, 沒時間接送可可上下學, 於是請了阿姨。
孕後期小腿水腫, 抽筋頻發,我好像又回到了懷可可的那段時間。
周凜準備好我的每日食譜,寒性, 活血的水果少食, 各種微量元素要齊全, 買了好多盒鈣片叮囑我什麼時間的什麼時段喫。
周凜每天給我揉小腿,膏油在掌心捂化了貼在小腿肚, 一邊揉一邊問我, 懷可可的時候也這麼辛苦嗎?
我搖搖頭, 但反而越來越容易想起自己一個人懷可可,上廁所都舉步維艱的時候。
我在晚上常常哭,但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想得太多, 一到青天白日又把胡思亂想忘得乾乾淨淨。
只是覺得很幸福, 很想哭, 但是這種幸福卻夾雜着莫名其妙的委屈。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周凜說我有點抑鬱徵兆, 問我最近都在想什麼, 我沒必要對周凜撒謊, 於是告訴他,只是想起了曾經懷着可可的時候。
「哥。」他用很心疼的眼神看向我,我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麼,但我其實並沒有那麼慘,我想告訴他。
「我那時候應該在你身邊的。」
眼淚忽然直愣愣地掉下來,周凜湊過來親掉我臉頰的眼淚, 「真的辛苦了。」
我終於意識到, 傷心的不是現在的我,而是懷着可可的我。
我有時候都會對自己的情緒覺得莫名其妙, 但周凜卻對此接受良好, 他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卻在我少語的期間,竭盡全力分享周圍發生的一切。
到臨產階段,我的手指已經腫的連結婚戒指都戴不進,更不想讓任何人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所以連帶着對周凜的態度都冷落。
周凜察覺到我的情緒, 我都爲此驚異,他說, 「哥一直都很漂亮。」
周凜說,「很早我就知道,我一輩子都會和你糾纏在一起。」
那時候我們正青春年少,彼此糾纏分離十數年, 兜兜轉轉竟然最後還是陪伴在彼此身邊。
我又一次想要相信,我會得到愛,並且期望着和身邊人在一起的無數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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