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另一個世界遇見你

六歲那年,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能看到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那年我爺爺去世,他在糧管局家屬院的房子就由我們搬進去住。
我爺爺去世一週後,我在家裏又看到了他,他拄着一個龍頭拐,一個人顫巍巍地去上廁所。
我跟上去,卻發現廁所空空如也。
我把這事情告訴了爸爸,我爸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奶奶說我是能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但後來我發現,我不僅能看到死掉的人,也能看到一些活着的人。
比如家屬院的陳阿姨去北京出差好幾天,有天白天,我卻在樓道里又撞見了她,也是一閃而過。
我跑去和乘涼的大人們講,導致陳阿姨後來回家後,和她老公大吵了一架。
(1)顧盼篇
我叫顧盼,紅樓夢裏有句話叫俊眼修眉,顧盼神飛。
以前上學那會兒同學聽到我的名字,會覺得我爸媽挺有文化。
其實他們給我取這個名字的寓意,是盼望我接下來能有個弟弟,我媽下一胎能生個男孩。
我爸沒什麼出息,也沒什麼正經工作,每天就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鬧事,胡作非爲。
他可能覺得我媽生不出男孩,讓他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很沒面子。
我媽年輕的時候挺好看的,我也不知道我媽是怎麼看上我爸的。
小時候,我還把我看到的這些奇怪的事情告訴爸媽,但這好像讓我爸更討厭我了。
還出去到處說我腦子有問題,是精神病。
我媽怕我爸,也不敢糾正他。
時間久了,包括我自己在內,都覺得我天生精神就有問題。
總之,大家好像漸漸地就都不太喜歡我了。
我的童年沒有朋友,沒有芭比娃娃,沒有其樂融融的全家旅行。
我最大的樂趣是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偷看一會兒電視。
喫過最好喫的東西是一塊錢一根的棉花糖。
賣棉花糖的嬸嬸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我的人。
有一次,忘記是什麼事情了,我爸把我鎖在外面。
我一個人坐在家屬院門口哭,嬸嬸看到我,主動給我棉花糖喫,還陪我一起坐了很久。
她告訴我,以後在家裏受欺負了,就去前面路口她擺攤的地方找她。
但是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爸。
我點點頭。
我爸在我爺爺去世後越發肆無忌憚,我們那裏很多人都怕他。
我高二那年,我媽終於又懷上了。
我爸媽開始都很開心,我也很高興,因爲我覺得如果我有了弟弟,爸爸也許能對我好一點。
但沒多久,我爸忽然態度大變。
他大概是被哪個狐朋狗友煽動了,覺得之前十多年,我媽都沒懷上,怎麼現在忽然就懷上了呢?那肚子裏肯定不是他的種。
於是他開始摔東西,發脾氣,帶着他的朋友們回家大喫大喝,讓大着肚子的媽媽忙前忙後。
他喝多了就大聲辱罵我和我媽。
我媽肚子越來越大,她覺得不能這麼下去了,就準備孩子生下來之前去我舅舅家住着。
我爸覺得我媽是心虛躲着他,攔着她不讓走。
他喝得醉醺醺的,把我媽按在桌子上打。
我上去阻止,被我爸一把揪着頭髮推在地上。
我媽跑過去扶我,我爸一腳把她踹倒,然後開始不斷踢我媽的肚子,說要把這個孽種踢出來做親子鑑定。
我哭着跑出去拍鄰居陳阿姨的門,求他們救救我媽。
但他們就是不開門。
我在小區裏大哭,引來了我爺爺的幾個老同事。
他們趕到我家,我爸終於住手,讓我媽去了醫院。
但還是流產了,是個男孩。
我爸跟着去了醫院,我媽還在病牀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他就拎着那個死嬰,在醫院裏依舊大吵大鬧,喊着要醫生給他做親子鑑定。

我二伯後來趕到,他那時已經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寬慰醫院的醫生和護士,讓他們趕緊幫我爸把親子鑑定做了。
醫生說,他們醫院沒有能力做這個,但礙於我二伯的身份,他們還是幫忙從死嬰身上提取了 DNA,送到省會的親子鑑定中心去。
後來鑑定結果出來了,那個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孩子,確實是我爸的。
我媽出院後被接回了舅舅家。
我爸似乎也備受打擊,消停了不少。
那段時間,這個家久違地安靜了。
沒多久就到了我的 17 歲生日,我媽沒有回來。
本來我都不打算過了,但沒想到我爸還記得我的生日,還給我買了生日蛋糕。
晚上,他把插了蠟燭的生日蛋糕擺在我面前。
燈熄滅,我剛吹滅蠟燭,卻發現我爸繞到了我身後,試圖強暴我。
那個畜生說,你媽應該徹底生不了了。
你是我女兒,你該代替你媽,幫我們顧家傳宗接代。
我死命掙扎,黑暗中摸到了切蛋糕的水果刀。
我打開燈,用刀對着自己的喉嚨,大吼着要他滾。
那個畜生不爲所動,我說:「我現在還沒成年,強姦我你是要被判死刑的。」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道:「行,那我就等到你 18 歲再來要你。」
說完,他轉身出門,留我一個人在一地狼藉的客廳嚎啕大哭。
那天晚上,我跑去舅舅家找我媽。
沒多久,我爸跟了過去,在我舅舅家外面又是一通吵鬧。
我舅舅和我舅媽都是下崗工人,在步行街一帶擺地攤。
我媽擔心我們連累舅舅一家,當晚不得不跟着我爸回家。
即便我媽在家,那個畜生依舊常常對我動手動腳。
我媽察覺到了我爸的意思,但她好像對我爸也徹底怕了。
所以她非但沒有阻止,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勸我在 18 歲之後接受那個畜生。
這讓我對這個家徹底絕望。
我想過死,但最後還是決定要活下去,我不能認命。
世界還很大。
我要考個好學校,考到外面,擺脫這個喪心病狂的家庭。
轉眼到了高三。
那一年,班裏來了一個從上海轉學過來的男孩子。
他叫陳念。
很多年前,這個男生曾經是我的小學同桌。
那時,我叫他小石頭。
陳念還是像記憶裏一樣開朗,我和他越來越熟,漸漸地,我感覺他好像變成了我生活中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於是有一天,我跟他悄ẗü₊悄講了那些總是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又忽然消失的人。
陳念沒取笑我,甚至不覺得我有病,而是對我說:
「你有沒有想過,你看到的也許是平行世界?」
(2)陳念篇
我叫陳念,表面上看是個 17 歲的高中小帥哥。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對,其實我在 30 歲那年,因爲抑鬱症跳樓自殺了。
但不知道爲什麼,我沒死成,反倒一睜眼發現自己回到了 2008 年,回到了自己 17 歲生日的那天。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魂穿?
我記得 17 歲那年,我爸媽離婚。
我媽獨自回到了浙南的老家。
我跟我爸則留在了上海。
回想起上輩子悲催而苦逼的一生,我決定,既然重來一次,那就乾脆直接在 17 歲這年也重新做個選擇吧——
不再跟我爸留在上海,而是選擇和我媽一起去了她老家。

我媽安排我轉學到當地的中學繼續念高三。
班主任相當照顧我,給我安排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做同桌。
但我看到女孩的臉和名字的時候,後背着實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女孩叫顧盼,我其實早在小學三年級就認識她了。
當時因爲一些原因,我來我媽老家這裏短暫唸了一年小學。
那會兒,她也是我同桌。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我上一輩子的記憶裏,這個女孩在 18 歲那年就自殺了。
好像說是因爲高考失敗什麼的。
算算時間,好像就是一年後了!
她爲什麼會自殺?
難道真的和我媽當時說的一樣,有心理病?
不行,我要救救她!
而且另一方面,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在我前世的時候,我耳邊總能聽到一個女孩衝着我喊:「小石頭。」
在我跳樓自殺的時候,身後也忽然出現了一個女生。
小石頭這個名字,只有顧盼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喊過我。
我不確定,喊我的會不會是她。
我轉過頭,決定多觀察她一下。
良久。
然後她就舉手了:「老師,陳念上課老是盯着我看。」
老師說:「新來的,拿上你的課本,給我滾到外面去。」
不過經過我的初步判斷,我推測顧盼極大概率是學傻了。
她這麼用功,想必是把人生所有寄託都壓在高考上了。
結果高考發揮失常,精神就很容易崩潰。
這個推測合情合理。
那麼,是不是讓她人生有個別的盼頭會好一點?
比如,談個戀愛什麼的?
爲了拯救她,我不介意犧牲一下自己的色相。
上課的時候,我拿胳膊肘捅了捅顧盼的胳膊:「顧盼,你看看這道題,這個 A 點到 B 點的距離是怎麼算的?」
顧盼拿過來看了看,然後很耐心地給我講了一遍解題思路。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對,這個距離我還是算不出。」
顧盼皺着眉:「你看,這個步驟不是很清晰嗎?」
我說:「這個距離我知道了,但還有個距離我算不出。」
顧盼說:「還有哪個距離?」
我說:「我和你的距離。」
顧盼臉一下子紅了。
嘿嘿,顧盼想必已經被我撩動了心絃。
只見顧盼站起來大聲說:「老師,陳念上課老說話騷擾我。」
老師說:「新來的,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
(3)顧盼篇
陳念回來了,他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愣頭愣腦的。
但和他在一起說話,卻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什麼都不懂的小時候。
他說今後要留下來陪我一起學習,還要送我回家。
我答應了。
但怎麼看都覺得他像是留下來搗亂的。
一套卷子沒做完,他就往我手裏塞一本雜誌:「該休息啦顧盼,要勞逸結合!」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把雜誌還給他,說:「那你也先等我把這套卷子做完吧。」

他一臉凝重地表示:「顧盼啊,你一定不要學得太用力,很容易把自己學壞掉的。」
然後就接過雜誌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好多年沒看《故事會》了,真有種逛知乎的感覺。」
沒幾天,他拿給我一個 MP3:「顧盼,沒事多聽聽歌,可以放鬆心情,陶冶情操。」
我有些喫驚,感覺這個禮物是不是有些太貴重了。
他卻說:「沒事,反正過幾年這玩意兒也沒人用了。」
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我還是接過 MP3。
裏面已經存了好多歌。
我點開一首,是周杰倫的新歌《稻香》。
他唱着,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可我的家裏哪有什麼美好。
我眼角忍不住有些泛紅,他忙問我怎麼了。
我告訴他:「這些歌好好聽,陳念,謝謝你。」
那天晚上,我和他一人一個耳機,MP3 裏的歌曲一首接一首地聽。
我感覺自己過去的人生就像是揹着重重的沙袋在前行。
直到這一刻才終於喘了口氣。
我和陳念聊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熟。
我們會在午休的時候偷偷溜出學校,在這座小城裏到處亂晃。
我帶他去喫我從小喫到大的棉花糖,告訴他,那個棉花糖嬸嬸是我最親的人。
有天晚上回家,我還和他說起我的病。
那些總是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又忽然消失的人。
他愣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看到的也許是平行世界?」
我問他:「真的存在平行世界嗎?」
他說:「肯定啊。」
我問他:「那平行世界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他告訴我:「應該是爲了彌補在這個世界的遺憾吧。」
我說:「那希望平行世界的我要快樂。」
他說:「顧盼,現在的你也要快樂。」
我停下腳步,看着他,忽然抓住他的手說:
「是啊,陳念,你回來後,我比以前快樂多了!」
他也開心地笑起來。
他抓着我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跑,邊跑邊喊:「顧盼,你要快樂!去他媽的應試教育!」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也跟着他快樂地飛奔。
跑着跑着,我看到前面路口出現了一個晃晃悠悠的身影。
那個身影看到我們,開始朝我們快步走過來。
那是我爸。
「我爸。」我輕聲對陳念說。
陳唸的笑容慢慢凝固,他衝着前面的身影熱情地說道:「伯父好!」
「好你媽比!」對面那個男人罵道。
一個啤酒瓶啪的一聲向我們扔過來。
我推開陳念,說:「跑,陳念,趕緊跑!」
那個男人追着陳念跑了一會兒,轉身朝我走過來。
我被他一把揪着頭髮,幾乎一路拖着揪回家。
一回家,他就開始揍我。
陳念送我的 MP3,也被他用腳踩碎了。
如果不是後來鄰居敲門,我可能會被他打死吧。
我拿着破碎的 MP3 上了牀,輕輕哼着我和陳念一起聽過的音樂。
後來,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裏,陳念渾身都是火。

他衝着我說,顧盼,世Ṭū⁵界還很大,你要好好地活下去,開心地活下去!
(4)陳念篇
我之前從沒見過顧盼的家人,只知道她有一個嬸嬸,看起來年紀約莫有五十多的樣子,在學校前的小喫街上賣棉花糖。
顧盼偶爾會帶我過去,忽悠我給她買個棉花糖。
最開始,我以爲顧盼是喜歡喫棉花糖。
後來我鬧明白了,原來是提前帶我見家長來了。
但昨晚的遭遇,卻讓我開始好奇,顧盼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第二天,顧盼沒來上學。
導致我一上午都有些心ṭû₌神不安。
我想起顧盼好幾次說,她努力讀書就是爲了離開這裏。
那時,我以爲她只是羨慕大城市的繁榮,其實她只是想逃離她的父親嗎?
中午,我在校門口遇到了棉花糖嬸嬸。
她遇到我就問:「陳念,沒看到顧盼嗎?」
我搖搖頭。
棉花糖嬸嬸說:「這些年,她每天上學都會經過我的攤位,但今天早上我沒看到她,這孩子,不會無緣無故不來學校的。她一定是在家裏出什麼事了,陳念,你得去救救她。這孩子以後能靠的只有你了。」
我想起顧盼父親昨晚的話,一下子就上頭了,連忙和棉花糖嬸嬸一起去顧盼家裏。
在棉花糖嬸嬸的指引下,我到了顧盼家,我讓棉花糖嬸嬸在下面等我,然後隨手撿了塊磚頭就衝了上去。
來到顧盼家門口,我敲了敲門。
不久,門開了,一個四十多歲,一米七不到,滿臉戾氣的平頭男開了門。
看着的確像是昨晚撞見的那個男人。
我說:「叔叔好,顧盼今天沒來上學,老師讓我來看看她。」
男人斜着眼打量了我一會兒,說:「行,你在這等會兒。」
說完,他轉身進了屋。
沒多久,他忽然拎了把菜刀衝了出來,大喊:「操你媽,你還敢來,我連你一起砍! 」
我想也沒想,一磚頭先砸到他臉上,然後一腳踢在他拿菜刀的手上。
一米七以下還敢對我這麼橫的男人,上輩子也就碰到我老闆一個人。
我衝進屋大喊:「顧盼,顧盼!你快出來!」
裏面一道滿是劃痕的房門開了,顧盼衣衫不整地跑出來,身上還有傷。
這個畜生!
顧盼的爸爸捂着臉,低頭想要撿地上的菜刀,我轉身又衝他肚子來了一腳,把他直接踹倒,然後拿起菜刀對着他:「你再動下試試!」
顧盼的爸爸趴在地上不敢動,我讓顧盼趕緊穿好衣服先出去。
等顧盼出去後,顧盼的爸爸大喊:「操你媽,我知道你了,看我他媽回頭不弄死你。」
我撿起磚頭對他又是一下,說道:「這輩子我最瞧不起的都是打女人的男人!」
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上輩子也是!」
我帶着顧盼出來,顧盼看到等在樓下的棉花糖嬸嬸,忽然眼睛一紅,撲了上去。
棉花糖嬸嬸拍着她的後背說:「以後,要不就住我那裏吧,我供你讀書。」
顧盼聽着聽着就哭了起來,她說:「棉花糖嬸嬸,從小就只有你對我一直這麼好。」
棉花糖嬸嬸說:「世界很大,你還會遇到很多願意真心對你好的人。」
她說完朝我這裏看了一眼,搞得我一下子有點不好意思。
我送她們到了棉花糖嬸嬸的家,一路上並沒看到顧盼的父親追過來。
到了她家門口,棉花糖嬸嬸看了看時間,讓我趕緊回家去,別讓爸媽擔心。
我點了點頭。
但我走到我家樓下,就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從樓下看,客廳和臥室的燈全亮着。
我媽平時很節儉,她一個人在家,在哪個房間就只開哪個房間的燈,肯定不會把全家的燈都開着。
我問門衛大爺,下午有沒有人來找過我媽。
門衛大爺一張口,一股酒味,說:「有啊,糧管局的小顧帶着朋友,說來找你媽呢!還送了我幾瓶酒。」
靠!我剛想掏出手機報警,但想到這年頭我好像還沒這玩意兒。

我急忙朝樓道里跑,跑到一半又扭頭對着大爺說:「大爺,十分鐘後我要是沒出來,幫我報警啊!我們家可能來壞人了!」
大爺說:「啊? 報警?」
我沒空管他,直接衝上樓,掏出鑰匙開門。
客廳開着燈,但空蕩蕩的。
我一邊大喊媽,一邊推開臥室的門。
門剛打開,迎面就被人用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我眼前一黑,感覺鼻腔好像一下子被東西堵住,隨後一股熱流流下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人抓着我的衣服把我往前使勁一揪,我沒站穩,腿狠狠地撞到了牀沿上。
這時我纔看到,臥室裏站着三個男人。
我媽嘴巴被膠布封上,整個人手腳都被捆住,手被綁在牀頭上。
她看到我,雙眼通紅。
操!
我掙扎着爬起來,又被一腳踹倒。我抬起頭,看到顧盼那個禽獸爹就站在我面前。
他旁邊兩個男人把我架起來,然後按住我跪在牀邊。
他的臉湊近我,上面還有一道磚頭拍過留下的紅印。
「看看你上午乾的好事,媽的。」他說完朝我扇了一巴掌。
「媽的,你不是狂嗎?」
我媽在牀上用力蹬着被捆住的腿,發不出叫喊的嘴裏傳來嘶啞的嗚咽。
那個男人繼續說:「我一直等着你,小畜生,你上我女兒,我就當你面操你媽,咱倆算扯平。」
他走近牀邊,一隻手伸向我媽。
「你他媽動下試試!」
我大喊着轉過頭,衝一側駕着我胳膊的人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恨不得把他的肉撕下來。
他疼得鬆開手叫罵,我半跪着,趁機揮舞那隻被鬆開的手,一拳狠狠砸向面前那個畜生的褲襠。
「操!給我打死他!」
那個畜生捂住褲襠大吼着。
我後背狠狠捱了一腳,徹底趴在了地上。
身後的兩個男人開始用腳猛踢我。
「等等!」顧盼的爸爸讓他們再把我架起來。
然後,他拎起牀頭櫃上的檯燈,用底座狠狠砸向我的腦袋。
一下,兩下,我感到頭越來越沉,好像有血從我腦袋上流下來。
我看到媽媽哭了,發不出聲音的喉嚨聳動着。
對不起,媽,我不該選擇跟你一起回來的。
對不起……
在我意識快要失去的時候,我聽到門被撞開了。
警察衝了進來。
擅闖民宅,非法拘禁,故意傷害……
顧盼的爸爸被關了進去,等待他的,應該是好幾年的牢獄之災。
我這才知道,顧盼的爸爸居然叫顧純良。
這名字真的很諷刺。
我爸從上海趕了過來,他跟公司請了長假,留下來照顧我媽。
看樣子,他倆好像有複合的傾向。
顧盼事後一直住在棉花糖嬸嬸那裏,並重新開始入學。
我每晚還是會陪她上晚自習,顧盼會幫我一起復習考點。
不知道是不是被砸開竅了,原本這些知識點都忘光的我在最後幾個月進步神速。
一轉眼,高考在一個悶熱的夏日結束。
那晚,我帶着顧盼騎着自行車在小城裏撒野,最後在超市裏買光了所有種類的啤酒。
我本來想帶她騎自行車去城外的湖邊,那裏有我舅舅蓋的一處小木屋。
但顧盼對我悄悄說,我家現在也沒人啊。

我們溜到她空蕩蕩的家裏,準備一醉方休。
那應該是顧盼第一次喝酒,三瓶啤酒下去就已經醉得不行。
「陳念,陳念……」
她的小臉通紅,靠着我的胸口輕輕說。
我的心輕輕顫了一下。
我扶起顧盼,內心開始憧憬着一會兒要發生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但發現這貨居然已經睡着了。
算了,君子不趁人之危,來日方長。
我將顧盼抱進她房間的牀上,在她旁邊躺下,聽着她均勻的呼吸聲,也漸漸困了。
迷迷瞪瞪中,我聽到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似乎是什麼人進來了!
我推了推顧盼,顧盼睡得很死。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黑影出現在我面前。
「你是……?」
我還沒開ťųₕ口,就聽到那個聲音說:「小兔崽子,給老子死吧!」
他手裏舉起一把水果刀,朝我狠狠刺下來!
我嚇得酒瞬間醒了一半,條件反射地舉手一擋,刀子直接扎進我的小臂。
男人一把拔出刀,血向外噴湧,劇痛鑽心。
我扭頭看了一眼顧盼,發現她仍在睡着。
男人繼續揮刀向我刺過來,我一拳揍在他臉上,然後跳下牀,用盡力氣身子向前一撞,將他推出了臥室。
砰!
我關上房門,上了鎖,靠在門上大口喘氣。
顧盼的爸爸居然被放出來了。
這怎麼可能?
血還在流,得趕緊找個什麼東西把血止住,但向前邁了一步,發覺腳步根本站不穩。
男人在外面咆哮:「兩個小畜生,真以爲就能這麼把老子送進去?老子有的是人脈,你他媽再報警抓我試試啊!」
然後他開始用鐵器一類的東西瘋狂砸門。
顧盼醒了,她扶着頭坐起來,她眼神迷離地看着我,似乎還沒有理清眼前的一切。
「給老子出來!」
顧盼的爸爸咆哮着!
顧盼意識到是誰在外面了。
「不出來是嗎?你們給我等着。」
男人轉身向別的房間走去,不久,我聽到男人回來,在房門口使勁晃盪着一瓶液體。
「不出來是吧!不出來,老子就把這瓶汽油全潑了,再把房子點燃,讓你們倆都他媽死裏面!他媽的,出不出來!老子開始倒計時!別逼我!」
我聽到男人不斷晃瓶的聲音。
顧盼看到我受傷的胳膊,跌跌撞撞地下了牀。
她從衣櫃裏找出一件襯衣,手忙腳亂地幫我包紮上。
「屋裏有電話嗎?」 我問。
顧盼搖搖頭,她幫我簡單包好傷口,然後便衝到窗戶邊大喊:「有沒有人啊!快來救救我們!」
我看着焦急的顧盼,腦子裏拼命想着對策。
「盼盼,別喊了。」
我輕輕說道。
這個時候,就算有人再來救我們又能怎樣。
微博還要等一年纔出現呢。
要想徹底擺脫這個瘋子,就只有一個辦法。
我彎下腰,從地ŧů₌上撿起顧盼父親掉落的水果刀,前世那些窩囊的記憶一件件在我腦海裏復甦。
刀柄的觸感讓我似乎明白上天讓我回來的意義了,是讓我活一次,像個男人那樣活一次。
我左手握着水果刀,另一隻受傷的手伸向門把手。
對不起,顧盼,我不能陪你了。

我不能讓這個畜生成爲你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夢魘!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
隨後嗷的一聲傳來顧盼父親的慘叫。
是誰?
門外傳來顧盼父親的咒罵聲,然後是激烈的打鬥聲。
顧盼扭過頭,疑惑地看着我。我對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桌上的啤酒罐被嘩啦啦撞到。
我聽到喘息聲,進來的好像是個女人。
是顧盼媽媽?
隨後,那個女人哼了一聲,撲通倒了下去。
接着,我聽到顧盼的父親打開外面的燈,罵罵咧咧地說道:
「媽的,哪來的死老太婆。」
糟了!難道是棉花糖嬸嬸?
我讓顧盼千萬別出去,然後推開門衝進了客廳。
顧盼的父親喘着氣看着我,手上正拿着一個帶血的扳手。
他身後,棉花糖嬸嬸趴在茶几上,血從她腦袋上不斷湧出。
「媽的,小畜生,這死老太婆是你找來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帶着戲謔。
「去死吧你!」
我一邊大吼,一邊拿着刀撲向顧盼的父親。
他也揮着扳手朝我砸來。
扳手畢竟更長,它狠狠落在了我的左肩,劇痛讓我手中的刀差點脫落。
我咬着牙,想也不想,一把將刀子捅進了他的右手臂。
他尖叫着向後退,然後惡狠狠地盯着我,說道:「你死定了,你今晚死定了!」
我不敢猶豫,再次衝上去,左手抓住他的右手,想要搶奪他手裏的扳手。
但稍一用力,左肩又傳來鑽心地痛!
他一腳把我踹倒,將扳手換到自己的另一隻手上。
「小畜生,你那手用過刀嗎?還他媽跟我來狠的?老子今晚就把你們都宰了,回頭你們就是擅闖民居,老子是正當防衛!」
他用扳手敲打着電視櫃,臉上露出得意的樣子。
而在他身後,棉花糖嬸嬸竟晃悠悠地從茶几上爬了起來。
顧盼的Ṫũₙ父親完全沒想到身後那個老人還能再爬起來,甚至還能一下拔出他胳膊上的水果刀,再將刀子捅進他的脖子。
他錯愕地轉過身,看着棉花糖嬸嬸。
我聽到棉花糖嬸嬸輕輕地一聲嘆息。
隨後,兩個人的身體幾乎同時向下倒了下去。
顧盼出來的時候,棉花糖嬸嬸正靠在茶几上。
她把顧盼父親的屍體推到旁邊,衝着我們笑,頭頂被扳手砸出的傷口還在向外流血。
顧盼哭着去抽屜裏找來紗布,想幫她止血。
但棉花糖嬸嬸擺擺手。
她說:「一把骨頭了,沒什麼搶救的必要了。」
然後她朝我招了招手。
我湊上去了,聽到她輕輕地說:「小石頭,你要和顧盼一起好好地活下去,開心地活下去。」
小石頭?
爲什麼你也叫我小石頭?
棉花糖嬸嬸!
我和顧盼一起喊着她。
可她聽不見了,她閉上眼,在我和顧盼的呼喊中睡去。
(5)棉花糖嬸嬸篇
我不知道宇宙中存在多少個平行世界。

而我無意間穿越到這個世界,成爲棉花糖嬸嬸之前,陳念已經死於 2008 年 6 月 8 日的晚上。
對,我叫顧盼。
那是高考結束的第一晚,陳念帶我溜到一處湖邊的小房子喝酒慶祝。
我父親尾隨其後,喪心病狂地想用汽油燒死我們。
陳念去搶奪汽油瓶,汽油灑到了他的身上。
父親點燃了他身上的汽油,而陳念,則一把抱住了我的父親。
滿身是火的他在最後聲嘶力竭地衝我大喊:「顧盼,世界還很大,你要好好地活下去,開心地活下去。」
一直到警察將我帶走問話,我都不願意相信,小石頭居然就這麼拋下我走了。
夏天結束的時候,我去了他曾經待過的城市唸書。
說來也怪,來到這座城市後,我居然覺得他還活着。
他就在這座城市存在的氣息是如此強烈。
他對我說過的話也不斷在我ṭůₜ耳邊迴響:「你看到的會不會是平行世界?」
對,我能看到平行世界的人。
在那個平行世界,他也許還活着,甚至跟我一樣上了大學。
媽媽覺得我瘋了,周圍的同學聽說我在找一個早就死掉的人,也覺得我精神不正常。
我不需要媽媽,不需要朋友,我只要他。
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我真的在江邊見到了他。
我喊他「小石頭」,他轉過頭,茫然地看向我,然後身影轉瞬而逝。
我知道他應該看不見我,但沒關係,我能找到他就夠了。
那些年,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租房,工作,追尋着他在另一個世界的足跡。
他總是在我面前轉瞬而過,我無法得知他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但他出現在我面前時的神情卻越來越凝重。
直到有一天,我看他站在一棟廢棄大樓的樓頂。
「小石頭!」
我大喊着阻止他,雖然心裏知道這沒用。
但他卻轉過頭,表情錯愕地看向我。
他的眼睛裏印出了我的面容,這一次,他沒有轉瞬即逝,而是就在我面前摔了下去。
我發現我居然來到了他的世界。
但已經晚了。
那是一個我不該存在的世界。
這個世界原本的我,在高考那年燒死了自己的父母。
我心裏清楚,這個世界的我當時經歷了什麼。
我也知道,這一次我已經徹底失去了他。
剩下能做的,或許就是替這個世界的他了卻一些遺憾。
我去找了陳唸的父親,告訴這個泣不成聲的老人,我是陳唸的朋友,他臨走前拜託我以後來照顧您。
過了好多好多年,我陪陳唸的父親走完了人生最後一段路。
將老人的後事安頓好後,我想,這下我也可以去找陳唸了。
在一個夜裏,在許多年前又一次遇見陳唸的那個江邊,我跳了下去。
可我沒有死。
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一條熟悉的老街上。
身旁不遠處,有個女孩在哭。
而那居然是童年的自己。
我又一次穿越了。
我走過去問她,小妹妹,你在哭什麼?
她說,她想喫棉花糖,可爸爸不給她買,還打了她。
棉花糖,棉花糖。
只是一個棉花糖,我爸媽卻從來不給我買。
六歲那年,那成了ŧůₕ我心心念唸了一整個夏天的東西。
於是我成了這條街上的棉花糖嬸嬸。

我告訴那個小小的自己,你以後想喫棉花糖就來找嬸嬸,嬸嬸不收你錢。
她問我,是不是大家都不喜歡我?
我告訴她,說什麼傻話,未來還很長,世界也很大,以後會有很多人喜歡你,還會有人,喜歡到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你。
我陪着這個世界上的自己重新長大。
多少次,我想帶着她逃離這個家。
可我又擔心自己的隨意插手會改變這個世界的時間線,讓陳念不能再遇見自己。
高三那年,陳念如期出現,後來的事情,也和我記憶裏相差無幾。
當記憶裏那個時間節點越來越近的時候,我明白,我必須去阻止那場悲劇。
不顧一切,哪怕是豁出去這條命。
2008 年 6 月 8 日的晚上,我來到記憶中出事的那間小木屋,但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他們。
我開始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自己這一晚和陳念去的應該是別的地方。
在我的世界,沒有什麼棉花糖嬸嬸。
我父親被抓後,我和母親依舊住在我原來的家裏。
所以陳念纔會帶我溜到這間廢棄的倉庫。
而這個世界裏,我母親住在了我舅舅家,所以我很可能和陳念一起偷溜到了我自己家。
我急匆匆趕到,正好撞見那個男人的行兇。
我搶下他手裏的汽油瓶,將它扔到了窗戶外面,他用扳手打我,扳手打在身上的感覺很疼,讓我想起了童年他對我的一次次毆打。
可這次,我不會哭了,我也不會再害怕。
水果刀狠狠插進了他的脖子後,我倚在茶几上,衝着陳念笑了。
我看到他不顧一切地衝出來,我知道,他還是那個願意用生命去保護顧盼的男孩。
小石頭,你和顧盼要好好地活下去,要開心地活下去。
你不知道,如果你不在的話,世界會大到讓她無所適從。
眼前那兩張年輕的臉龐開始變得模糊,接着變得遙遠。
朦朧中,我好像看到他們一起去唸了大學。
那個記憶裏總是孤零零去大學食堂喫飯的女孩身邊,從此多了一個男孩的陪伴。
他們一起畢業,一起蝸居在一個小小的出租屋裏幻想未來。
女孩終於不用一個人縮在被窩裏哭泣,她的生日也不再會忘記過了,因爲每一年,男孩都會爲她的蛋糕親手插上蠟燭。
再後來,男孩省喫儉用地給女孩買了一枚鑽戒,他們結婚了。
他們會在柴米油鹽的日子裏一起變老,就像我數十年來無數次憧憬過的那樣。
太好了。
你們終於在一起了。
或者說,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6)尾聲:陳念篇
我和顧盼在不同的地方讀大學。
期間經過了漫長的異地戀。
畢業後,我問她要不要一起去上海,畢竟那是她曾經無比嚮往的地方。
她搖了搖頭,說你當初都跟你媽一起回來了,可見大城市也沒什麼好待的。
於是我們一起回到這座浙南的小城。
回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棉花糖嬸嬸葬在這裏。
很遺憾,我們一直到最後都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
據說警察也完全找不到她的身份信息。
她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麼朋友,一個人留在這座小城的話,一定格外寂寞。
顧盼還是能看到一些也許是平行世界的人。
她問我,假如平行世界的我當初沒有跟我媽回來,她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便問她,那假如平行世界的我被你爸給殺了呢?
她說,那我就去別的平行世界找你。
無論你在哪個世界,我都會去找你。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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