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爲了上位,數次將我送到他人牀榻。
但他不知道,不論將我送給誰,我都會在龍榻上醒來。
每一次,帝王都會握住我的腳踝問:「阿姐,你後悔了嗎?」
-1-
搖晃的視線終於停了下來。
渾身顫抖後,我將臉埋在被子中,大口喘着氣,以逃避再次的接觸。
然而身後的人卻如附骨之疽一樣黏了上來。
他一手將我攬進懷裏,一手捉住我的小腿,把玩着我腳踝上的銀鈴。
見我許久不說話,年輕的君王低頭用鼻尖蹭了蹭我的側臉,誘我轉頭看他。
「這是第三次了,阿姐。」
許靖安的手在我腰間輕點。
「你的夫君爲了前途,已經將你送人三次了。」
他刻意將夫君兩字咬得很重。
像是在刻意提醒,也像是在刻意嘲諷我當年做出了這樣糊塗的選擇。
「阿姐,你後悔了嗎?」
他又問。
我仍然沒有回答他,只是輕輕撫了一下許靖安的胸膛,從他懷中坐了起來。
君王有一副惑人的皮相,眉目瀲灩含情,俊美得好似下凡歷劫的仙人。
他撐着腦袋,含笑瞧着我撿起滿地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阿姐的腰真軟。」許靖安笑道。
我係衣帶的手不亂,低頭當沒聽見。
直到穿戴整齊,我才恭恭敬敬地朝許靖安行了個萬福禮:「皇上,時間差不多了,臣婦該告退歸家了。」
許靖安攥着被子的手驟然收緊。
但他沒有發火,反而是笑了兩聲。
「阿姐。」他墨色的眸灼灼盯着我的腰身,「我等着,你第四次被送到我的龍榻上來。」
-2-
回到家時,派遣糧道差事的旨意已經到了府上。
我被下人伺候着換了身衣服,又由夫君祝鬱南扶坐到了牀榻上。
他想抓我的手,卻在看見我手腕間痕跡時,眼中露出了幾乎難以察覺的嫌棄,轉而扶住了我的肩膀。
「辛苦你了,阿至。」他深吸兩口氣,「爲了大業,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我柔柔笑了一下,露出一副心甘情願的癡心模樣:「只要夫君開心,妾身不論如何,都是好的。」
聞言,祝鬱南大受感動,將我擁入懷中,好一陣安撫後,才藉口要處理交接的政事,去了書房。
待他一出門,我滿臉的笑意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喊來貼身侍女擰了帕子,我將祝鬱南碰過的地方仔細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擦拭過的皮膚變紅,才鬆了手,抿了一口茶水。
這是我與祝鬱南成婚的第四年,也是,他爲了籠絡朝臣上位將我送出去的第三次。
猶記得第一次將我送出去的時候,他一夜未眠。
見我回家後,他緊緊將我抱在懷中,連調派的公務也不看,只一個勁地在我耳邊又哭又道歉。
還不停承諾,他只是想爲自己的母后平反,想要這天下回到應該回的人手上,在事成之後一定會讓我做天下共主。
可這只不過才第三次而已。
瞧他剛剛那滿面紅光,只怕昨晚不知道睡得多安穩呢,只怕還覺得糧道的差事下來得太慢了吧。
我垂眸瞧着手腕上曾經定親時收下的手鐲,眸光閃閃。
-3-
我與祝鬱南也曾經是恩愛夫妻。
他也曾爲了哄我一笑去折春日裏最高的花枝;爲了大病的我尋遍名醫,在寺廟中長跪不起;爲我推拒掉明明能帶來更好前途的親事,執着在姜家敗落的那年娶我入門。Ṫųₔ
即便我因體弱不能生育,他也只是說,有我便好。
初幾年,我們舉案齊眉,情投意合。
然而情愛圓滿,人便開始貪戀權力。
在官場沉浮數年,向上的步履艱難。
祝鬱南才能雖不是頂尖,但也並非什麼平庸之輩,這樣不知何時有出路的未來,叫他焦躁煩悶。
特別當他看見接下他曾經推拒婚事的人,成了他的上司,他便愈發焦慮。
不過那時,他也只是鬱悶,歸家之後依舊與我情好。
直至新皇登基第二年,祝鬱南因公江南巡遊,意外救下了一位前朝的內官。
從內官口中得知,祝鬱南竟然是前朝皇后被奸人陷害後,流落在外的皇子。
按名分算,應是嫡子。
而如今在位的皇上許靖安,不過是宮女所出,又是藉着清君側的名義上位,名不正言不順。
那時起,祝鬱南便生了野心。
只是他雖有了心思,辦事上卻處處受限。
祝家與我姜家都是已經被排出上京權貴圈子的舊名門,他空口白牙的,就算是想和那些前朝舊人交涉,人家也不會搭理他。
於是,他將目光轉向了我。
還在閨中時,我便因才氣美貌名揚京城,有個京城第一美人的稱呼。
或許是誰曾在他耳邊說過桃色的話語。
他當了真,第一次將我送了出去,只爲換取自七品調任六品的立功機會。
而後嚐到了甜頭,一年裏,又是第二次,第三次。
如今,祝鬱南不過二十七八,卻已經官ƭūₔ至五品上,即將升去四品,還管上了糧道。
他以爲這些是因爲自己的血脈,是前朝內官的幫助,以及我皮囊的誘哄。
卻不知道,每次他以爲將我送到不同人的牀榻,最後卻都會半途轉道,以一頂小轎將我送進宮,送到許靖安的寢殿之中。
祝鬱南並不知道我年少時曾養在過宮中一段時間;不知道在我嫁與他之前,家中曾經拒絕過與當時還是落魄皇子的許靖安的婚約。
他也不知道,這些所謂交換來的公務,其中有大半都是皇帝給的。
賞賜這些,只爲嘲笑許靖安,終於將我的心送了出去。
-4-
升官後,祝鬱南日裏便愈發忙碌起來。
公務多了,應酬也一併多起來,許多次他酒醉回家的時候,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有厚厚的脂粉味道。
曾經爲了我,他不納妾不填房,不近女色。
自從把我送出去之後,他是一次也沒有碰過我了。
祝鬱南的皮相極佳,從前便是招蜂引蝶的存在,這並不奇怪。
況且他如果還想往上爬,我這個家世落敗的名門女,除了色相便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了。
野心大了,其他追求多,也是正常。
對於他的改變,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
依舊每日待在府中,打發時光,只爲等着祝鬱南酒樂回來,給他熬上一碗醒酒湯,將他送到偏房去睡。
日日如此,任誰都要感嘆我一聲癡心。
但誰也沒有問過,爲何不論怎樣場合,祝鬱南都不將我這正妻帶出去見人。
我不提,祝鬱南也從不說起。
直到中秋宮宴,皇帝招大臣入宮歡樂,他才終於想起有我這麼個正妻似的,將我捎出了門。
見我難得盛裝,祝鬱南的眼神有些陌生驚豔。
但隨即,他想起了什麼,眼神變了變。
他沒有碰我的手,只是隔着袖子抓住我的手腕,做出夫妻恩愛的樣子,與我一同下車,進了宮。
宮宴上,我亦步亦趨跟在祝鬱南的身邊,眼神都很少朝他處張望。
不知道多少官員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而過,我恍若未聞似的,只看着祝鬱南。
直到祝鬱南要與人密談事情時,瞧着跟在身邊的我,他皺眉道:「夫人,你在這裏略等我一會,我有些公事要談。」
說完,像是沒想過我會拒絕似的,直接將我丟在沒人的長廊,隨着另一位官員走了。
他的背影前腳消失,下一刻,一雙大手直接攔腰將我擄進了最近的房中。
身上屬於祝鬱南的墨香還未散去,濃濃的龍涎香便將我完全覆蓋吞噬。
剛纔還在高臺之上受衆人敬酒的君王,埋首在我的肩膀,緊緊將我裹在懷裏。
「阿姐。」他笑着,言語中卻滿是薄涼的殺意,「你怎麼還不對他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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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宮宴吵嚷的歌舞交談聲還能隱約傳入耳畔。
屋外的長廊不時地還有宮娥捧着物件匆匆跑過的腳步聲。
只要有人停下腳步,細細側耳聽,便能聽見我被糾纏着,壓抑不住的喘息聲。
「他是我的夫君。」我虛虛用手抵住君王的胸膛,制止住了他更貪進的舉動,「夫婦一心,又何來死心一說?」
話才說完,頸側傳來一陣細密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痛呼了聲。
「阿姐。」
昏暗的光線中,許靖安笑着:「你可真是狠心。」
平日裏被衆人仰視着的帝王,如今卻斂眸皺眉,做出一副小動物受欺負了,委屈巴巴的模樣,着實是誘人得不得了。
他最慣用這樣的皮相去惑人。
漂亮的、弱小的、彷彿一點攻擊性的都沒有的樣子,彷彿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饒是我早知道他面龐下藏着怎樣狠厲的手段和能力,也還是忍不住晃神了片刻,被他乘虛而入,又奪去了呼吸。
我不知道又被他糾纏了多久。
身後的走廊再次傳來腳步,下一刻,祝鬱南的聲音傳來。
「阿至?」
我的夫君在喚我。
然而身前的人卻揚起了那雙漂亮的狐狸眼,含着笑,彎了彎眼睛。
木質的窗欞幾乎快要承受不住我的重量,發出了吱啞的哀嚎聲。
門外的人很快便察覺到了這裏的動靜,腳步掉轉,往我和許靖安所在的房間走過來。
「阿姐。」許靖安面上一絲慌亂也無,他輕輕喘息着,壓在我耳畔輕聲,「他要過來了。」
我死死將聲音壓在喉嚨之中,攥住許靖安的領口:「讓他走。」
即便沒有鏡子能查看容貌,我也曉得我如今是如何狼狽的模樣。
這樣子,不能讓別人看見。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急得眼淚都要落了下來,又重複一句:「讓他走。」
幾乎我才說完,門外便多出了一個小宮女的聲音。
那小宮女三言兩語便打消了祝鬱南過來查看的想法,帶着他往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危機消除,我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腿軟得幾乎快要站不住。
我推開許靖安環在腰間的手,踉蹌了兩步,站定在一旁整理衣裳。
「陛下,我畢竟是臣妻,若是被人瞧見了,於您不好。」
「不好?」
許靖安被我推開,面上也沒多惱怒,只是隨意坐在最近的椅子上,敞着衣領,昂頭看我。
「阿姐,別那樣想我,我怎麼捨得讓別人看你,就算那人是你夫君,我也捨不得。
「況且,我們再重逢時,是阿姐往我身上撲的。」
第一次將我送出去的時候,爲了保險起見,祝鬱南是給我下了藥的。
意識不清時,出現在面前的熟悉面龐便成了唯一想攀住的浮木,成了這段糾纏的開端。
見我不說話,許靖安便不再笑了。
他眸光灼灼:「阿姐,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愛我呢?」
我避開了他的眼神,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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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出宮回到府中時,祝鬱南已經酒醉頭痛,睡在了偏房。
他沒有過問我的去處,只是聽了許靖安派去的小宮女,一通我被留在官員女眷那邊說話的藉口,便沒過腦子的信了。
在祝鬱南的眼中,我從來都是乖順的,規矩的,柔弱的。
就算被他送出去換取前途,我都從來沒向他吵過鬧過,而是安靜地接受了一切。
所以他從沒有懷疑過我會隱瞞他事,也從來沒有察覺到,我其實早在他第一次將我送出去的時候,便已經對他死心了。
我坐在鏡子前看着自己,恍惚看見了曾經祝鬱南在這鏡前穩穩替我畫眉時的繾綣模樣。
但很快,一陣風從未關嚴的窗外吹來,將我虛掩着的衣領吹開,露出了鎖骨上的紅痕。
那畫眉的畫面又變成了許靖安幼時昂着頭看我的那張臉。
灰撲撲,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孩子,得了我從御膳房偷拿出來的一個烤紅薯,如同珍寶一樣捧在懷裏,狐狸眼幾乎瞪圓了看着我。
他吞了吞口水,想謝我又不知道怎麼稱呼,磕磕巴巴了一陣,憋紅了臉才找到一個稱呼。
「謝謝阿姐。」
被家中爲了利益送到宮中,卻不受重視的那幾年,我和被人無視的許靖安湊在一起取暖。
一聲聲的阿姐,我聽許靖安喊了許多年,卻沒有察覺到他什麼時候眼中的感情已經變了質。
其實我也說不清許久之前對許靖安有沒有過什麼別樣的感情。
等我遲鈍地察覺到他的心意時,家中已經替我拒絕了許靖安好不容易求動太妃開口詢問的婚事。
彼時他雖已經憑着本事不再默默無聞,卻也不能爲我家帶來更多的助力,因此家中左右思量,雖心動他的身份,卻還是拒絕了他。
但家中還來不及再替我做什麼別的安排,一場鬧得極大的疫病,帶走了我雙親的性命,也帶走了姜家所有的支柱。
而後,我便再沒進過宮,許靖安也因成年有了自己的封地,遠離了京城。
再見面,卻沒想他再叫起我阿姐的時候,是這模樣了。
我伸手去摸鏡子裏自己的面龐,容色依舊,一點也看不出已經成婚許久。
-7-
中秋宮宴後,祝鬱南難得清閒了下來。
他應當是才辦了件大事,整個人都不復之前一段時間的緊繃,鬆弛得不行。
我在內宅,瞧不見外面的動靜,但從之前家中來往的賓客,也能猜得出祝鬱南現在網羅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了他一開始的預期。
從他開始決定走上這條爭權的道路之後,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所以即便忙忙碌碌,他面上也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大約是太順了,順到他實在無聊,酒後竟然難得想起了我們那點快被損耗完的夫妻情意。
房門被祝鬱南猛地推開,他踉蹌坐在我臥房的桌前,撐着腦袋看我。
「阿至——」
他揚起嗓子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在酒精的矇蔽下,他伸手想要夠我手腕,卻因暈乎沒夠着,徒勞垂落在了桌上。
我就那麼站在他沒辦法碰到的位置,靜靜看着他。
祝鬱南絮絮叨叨的,一會要我原諒他,一會又說不會嫌棄我。
亂七八糟的話聽得我有些好笑。
我爲什麼要原諒他?他又憑什麼嫌棄我?
只是我心裏嫌棄,面上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作乖巧的模樣,聽ẗŭ̀₀着他發酒瘋,也沒有趕他出房間。
若是很久之前,祝鬱南這樣,我定會又打熱水又做醒酒湯給他,好叫他不要太難過。
但我就只是靜靜看着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搖晃的燭光照在祝鬱南的臉上,倒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意味了。
他終於遲鈍地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我走過來。
就在祝鬱南快要碰到我的前一刻,房門被敲響。
屋外的侍衛出聲:「大人,書房那邊發現有賊人出沒,還請您去看一下。」
聽到書房兩個字,祝鬱南的酒立馬就被驚醒了大半。
他很快將注意力從我身上挪開,連衣裳都來不及整理,急匆匆往書房走了過去。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剛剛出聲的侍衛遠去的背影,笑了聲,吩咐人熄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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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還沒亮,宮裏便傳來太妃招我進宮陪伴的消息。
「無緣無故,太妃找你進宮能說什麼?」
祝鬱南雖然奇怪,卻也擔心貿然拒絕會旁生ŧú₅枝節,還是點頭讓我去了。
他做的事情全都沒有對我說過,但同住一個屋檐下,我多少也能察覺到一些,因此出門之前反覆叮囑我說話要謹慎。
「夫人,我們夫妻一體,榮辱也是一體的。」他扶着我坐上軟轎,「你要記得。」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語調,我心裏卻不知道怎麼一突,覺得有些不對。
軟轎進了宮門,早早等待着爲我引路的太監果不其然帶我去了許靖安的寢宮,而不是太妃的居所。
幾乎一進門,熟悉的龍涎香便罩住了我。
太監宮女識趣地垂眸退下,門窗緊閉,許靖安抱着我坐在了椅子上。
「阿姐昨天留祝侍郎過夜了?」他笑着,「真是夫妻恩愛啊。」
陰陽怪氣的調調。
在我的面前,許靖安從未稱孤道寡過,就連朕這個稱呼也沒有用過。
他叫着阿姐,自稱我,就像身上根本沒有穿着這身金黃色的龍袍,也未曾掌握這個國家的權力。
身爲後宅婦人,我母家頹廢,手無縛雞之力。
許靖安是我唯一能握在手中,卻並不穩定的刀刃。
我知道他在祝府中埋了很多人,我身邊的貼身侍女,祝鬱南身邊的守衛和小廝。
昨夜,我是故意沒趕祝鬱南出去,我是故意叫許靖安知道的。
越是得不到的纔會越惦記。
我能困住面前帝王的,只有感情。
「他過沒過夜,你是最清楚的。」我說。
許靖安笑:「阿姐果然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所以,聰明的阿姐,什麼時候能同你的夫君和離呢?」
他依靠在我的肩膀,將最脆弱柔軟的脖頸露在我的手下,近乎是臣服的姿態。
早在誤和他糾纏的第一次,他就問過我什麼時候能到他身邊。
登基數年,許靖安空置三宮六院,身邊一直無人,前朝那些老臣罵破了天他也不理。
可只是數年後的第一次重逢,他吻在我的眉心道:「阿姐,做我的皇后吧。」
我不願意,他也不勉強,一國之君做婚事之外第三人,竟然也樂得。
他沒有進一步親近我,只是抱着我坐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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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沉默之中,我緩緩開口:「這次回去,我便同他說和離的事。」
許靖安的眼睛一瞬亮了:「阿姐!」
「近日府中經常有將士出沒,祝鬱南做錯事情,我不想被牽連。」
我忍不下去再在祝鬱南身邊待着了。
被祝鬱南送出去四次,但我與許靖安卻不止見了四面。
如今已經不止少年時候的依靠情,更多了許多別的。
我想,應該夠了,再不夠,和離之後我再努努力。
不論許靖安對於祝鬱南那所謂「嫡皇子」的身份如何看,又爲什麼一直養着他這麼久,但以祝鬱南如今做大的速度,再不對他出手,就不是捧殺他,而是玩死自己了。Ṭù²
我不想去拿無法掂清分量的情意去賭許靖安會不會在權力鬥爭之中將我勻出來。
聽了我的話,許靖安哦了一聲。
他的手一下一下順在我的脊背:「阿姐,他到底是不是我兄長呢?」
我低頭看他,他也笑着看我。
「是。」
我說。
的確是有流落在外的皇后之子這麼個人,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但,不是祝鬱南。
姜家畢竟也是榮耀過的,即便沒落,手上也不至於什麼東西都沒有。
幼時進宮,便是皇后那一支爲了以我做挾持,警告我家別亂說話。
這個流落在外面的孩子原是能做許多文章的。
不過乍然冒出來的許靖安打碎了他們所有的算盤珠子,這才被我撿了空。
我曾心疼祝鬱南因不得權而鬱郁,才動了用我所知讓他頂替這位「皇子」的念頭。
只是他的野心太大,大到超乎我的想象,大到我都沒想到,權力之下本性暴露,會讓我把自己也賠進去。
做出這事我是不後悔的。
曾經與祝鬱南的恩愛不假,但如今想報復他也是真。
即便沒有「皇子」之事,還會有許許多多的誘惑,我和他遲早會走到這一步,只是沒有如今來的乾脆,也不會多一個許靖安摻在裏面而已。
許靖安也沒有反對,又笑:「阿姐說是,那就是了。」
這一次我主動吻了他。
寂靜的宮殿之中,鈴鐺的響聲一遍一遍迴盪。
親暱之餘,許靖安在我耳邊說:「阿姐,我能護着你的。
「阿姐,你愛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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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宮中待了一天才回府。
祝鬱南這次沒有酒醉,沒有不在家,而是坐在正堂等着我歸來。
見我進門,他快步上前想要扶住我的手腕。
「宮內問你什麼了?你有沒有說岔什麼?」他緊張道。
我輕描淡寫避開了他的手:「祝鬱南,我們和離吧。」
祝鬱南皺眉:「阿至,你從來不是那種不懂輕重的人,我有難處,你是知道的,我們夫妻一體,我榮耀了,你面上纔有光。」
話已經說出,許多以前需要忍耐的話很輕易便能脫口而出了。
我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有什麼榮耀,需要靠送自己的女人去別人的牀榻之上換來,說白了,祝鬱南,是你心比天高又沒有本事。」
「阿至,你愛我,只是爲我做一些犧牲——」
我打斷:「我是愛過你,但我是個人,不是一個物件,我也愛我自己。」
見他皺眉,我又嗤笑:「怎麼不見你爲了我,去別人的牀榻上躺一躺?」
祝鬱南:「你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你若是愛我,只是爲我做一些犧牲。」
我將他才說的邏輯又還了回去。
他終於咋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良久,祝鬱南輕聲問:「阿至,如今姜家全族都依我照拂,你確定要同我和離?」
我道:「是。」
他遲早會出事,如今斷了關係,纔是對姜家最好的。
見我執意,祝鬱南也沒有了話說。
「也罷,夫妻緣分一場,我不再勸你什麼了。」他道,「阿至,望你得償所願。」
他深深望着我,那雙曾經滿是情意繾綣的眼中冰冷一片,又叫我心跳了一下。
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覺愈發厲害。
從依附一個男人到依附另一個男人,都不是好選擇,但是我沒得選,我只能選擇一個可能對自己更好一些的。
-11-
和離書到手,祝鬱南倒沒有爲難我什麼,甚至還頗爲大方地讓我分走了好些財物,說是怕我在外面住着不方便。
我也沒有推拒,一一收下,搬進了府外的馬車上。
許靖安着便裝在外等我。
知道我動了和離的念頭之後,他便高興得不行,非要出宮陪我一起來纔好。
祝鬱南隨着搬我物件的僕人一起出了府,站在馬車外,只同許靖安一道馬車壁之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在他的眼中瞧見了一絲不捨。
然而送我出去的也是他,嫌棄我的也是他,將事情發展到如此境地的也是他。
他又是在不捨個什麼勁呢?
我沒管他發瘋,掀了馬車簾,進了車廂。
幾乎才踏進去,腰就被人圈住,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許靖安在我耳後輕笑:「恭喜姐姐擺脫苦海。」
我不想他在這裏被人發現影響名聲,捂住了他的嘴,出聲讓車伕走。
但馬車的軲轆還沒有轉兩圈,外面的祝鬱南卻又揚聲攔住了車。
窗簾的縫隙之中,我見他皮笑肉不笑:「阿至,如今你還能後悔。」
這一次是許靖安捂住了我的嘴。
他沒出聲,踹了一下車廂壁,示意馬車走。
車伕自然知道車裏坐的什麼人,這大動靜一響,哪管祝鬱南還想說什麼,直接甩了他一嘴的灰塵,走了。
-12-
離了外面的府邸,進了皇宮,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住着,換了個男人對着,對我而言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但是許靖安卻同得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就連處理公事都不讓我離得太遠。
若不是我極力抗議,他只怕要在朝堂上給我設一個垂簾聽政的位置,好叫我一刻都不離開身邊。
他在我進宮當日便擬好了封后的詔書。
我原以爲他只是說着玩玩,都沒太當真,只盼着能借他的手,報復祝鬱南便好。
不都說君王愛江山不愛美人?許靖安的母家沒有辦法給他帶來更多的助力,難道不得借後宮來穩固江山嗎?
有臣子在私下覲見的時候向他提議立後的事情輕率,個個聲嘶力竭,只恨不能以頭搶地表忠心。
那時我就坐在不遠處的簾幕之中,聽見這些,內心平靜,想着爲了權利,他肯定會讓步。
但許靖安沒有。
他掀了硯臺,厲聲。
「孤要立皇后,那一定就是孤愛的人,哪輪得到你們置喙?」
沒驚到外面的大臣,倒是給我驚到了。
這是祝鬱南從前沒有能給予我的情感。
不需要我退步,就有人會替我擋去不必要的口舌。
立後大典需要時間籌備,有了名分,許靖安便總愛同我有肢體接觸,哪怕看奏摺都帶我一起看。
看了兩本,他還會甩甩手撒嬌說手累,讓我去批。
我有些驚疑不定,但許靖安給到我面前的,都是我實實Ṭûₛ在在能學習的,能握住的「權」的影子。
所以我還是默默接受了他給的一切,和他依靠在一起,像是少時喫不飽穿不暖的兩個人湊在火堆之前,一起取暖一般。
-13-
宮外關於我的流言幾乎是一瞬間便傳了開來。
許靖安上位靠的是刀刃,繼位之後爲了整頓前朝亂局,又殺了不少人肅清朝廷。
許多人對他是敢怨不敢言,但礙於他一直沒有做什麼錯事,不好發作。
君奪臣妻,這樣的醜事,天下學者都要對許靖安口誅筆伐。
他得位不正的事情也被人翻出來說,翻來覆去,民間朝堂,都在評價許靖安的德行。
與此同時,祝鬱南以前皇后遺腹子的身份出現在大衆視野裏。
他對外的形象一向很好,清廉愛民,不卑不亢。
再加上曾經我與他的感情也很好,如今我被「奪」,他雖被笑,卻也實實在在多了同情,更加深了許靖安的罪名。
我這些日子被許靖安帶着,朝堂上的事情擴充了眼界,也不僅限於後宅之中了。
幾乎是一瞬,我就意識到當初祝鬱南爲何會那麼爽快地簽下和離書。
他知道。
第一次將我送出去的時候,他的確是抱着用我換取公務的想法。
但往後,不知道在哪一次,他知道了我會被送進皇宮的事情,也看出了我一直隱忍不發,是想借着別人的手報復他。
於是將計就計,他設下了一個局。
不論如何,只要我在許靖安的身邊,就一定會損許靖安的名聲,給祝鬱南那一黨能動手的,正大光明的藉口。
只要許靖安踏進來,只要我去拿了那份和離書,就是中了計謀。
哪怕從第一次被送出去的時候我已經對祝鬱南寒心,如今再看這些,我也還是忍不住後背發涼。
人心真是變得可怕。
這一局設得並不高明,要破這一局也很簡單,說出來祝鬱南曾經想做的事情,告訴天下學者,他從不是那些人心裏想的什麼好君子。
只是要損我的名聲。
但是許靖安沒有。
他甚至沒有多告訴我外面的罵聲已經如山倒,抱着我看我批改奏摺的時候,還會頗有興致地給我講解奏摺所書的政務裏,爲什麼要那樣做。
美人在懷,紅袖添香,外界紛紛擾擾似乎都沒有關係。
若不是我知道他於政事之上是個好君王,也知道自己真沒有做什麼禍國殃民的事情,只怕都真要覺得外面說的話是真事了。
書案之上,御史臺罵許靖安的摺子越來越多,他卻置之不理,依舊爲我操辦婚禮。
嫁給祝鬱南的時候,兩家落魄,一切從簡。
許靖安卻像要將一切好的東西都塞進來一樣,越繁華越好。
-14-
我終於耐不住問許靖安:「如今祝鬱南那邊愈發得人心,你真的不打算做什麼嗎?」
事情走到現在,哪怕他現在爲了破局將我的事情說出去我都不會覺得有什麼。
「做什麼?」
許靖安從一大堆奏摺之中抬起頭,託着下巴笑着思考了會。
「是得做什麼了。」
他拍了拍龍椅的扶手,從彈出的暗盒之中拿了什麼,走下了案臺,來到我的面前。
「我要出征了,宮中大小事宜,就要交給阿姐了。」
直到許靖安走近,我纔看清,他從龍椅的暗格之中,取出的竟然是玉璽。
他第一次強硬地張開了我的手掌,將那東西放在了我的手心,又收攏。
「許靖安。」我愣愣念着他的名字,「你值得嗎?我只是一介後宅婦人,不能上戰場打仗,也沒有孃家能給你帶來助力。」
「姜至阿姐。」許靖安說,「少時你進宮做伴讀,過目不忘,七步能作詩,我的啓蒙,都是你做的,我後來能望遠的眼界,也是你替我鑿開的。
「你不是一介後宅婦人,你只是沒有看到足夠多的東西,限制住了你的腳步,而我現在只是把你少時給我的,還給了你。
「如果阿姐不願意,我也尊重你,假若阿姐願意,我就會把我所看見過的都一一教給阿姐。」
他指着書案上的奏摺:「阿姐近來處理政事,不是也有模有樣嗎?」
我昂頭看着他:「從第一次見面後,我都是在利用你……」
許靖安打斷我:「我知道。」
他笑盈盈:「阿姐,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知道,我是在利用我自己可憐,向你投靠,不是嗎?」
這一刻,我聽見了自己心跳如擂鼓。
少年時候未曾弄分明的心意,在胸膛重新炸開。
啊,原來愛人是這麼愛的,原來被愛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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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帝王都會被人詢問如何在權力情愛之中抉擇。
許靖安給出了第三種選擇。
他將情愛和權融在了一起。
讓情愛成了權,和他平起平坐。
一道聖旨,許靖安領兵出征,我坐鎮朝堂,替他看着後方。
底下朝臣亂七八糟地罵我是妖后,狐媚惑主,各種給我出難題。
憑着這段時間跟着許靖安一起操持政務,雖開始有點爲難,但也很快上了手。
祝鬱南那邊聚攏了前朝皇后的大半勢力,抓着許靖安的名聲,鬨鬧出兵, 說要匡扶正統。
但他終歸纔能有限,比不得真正從泥地裏爬起來的許靖安手段高,也沒有他見識多。
曾經看似像是犯蠢送到祝鬱南手上的差事,都被許靖安以各種手段變成了可以鑽的漏洞, 一步步蠶ẗů⁴食着祝鬱南手中的勢力。
仗打了三個月,祝鬱南那邊便潰不成軍。
衆人從心底都看不起許靖安卑賤, 卻又一次被他的刀刃打得無話可說。
如同開始不同意我代掌朝堂的臣子,也漸漸對我批閱的奏摺、頒佈下去的政令開始承認了。
許靖安押着祝鬱南大勝歸來那日,我去了城門迎接。
曾經的夫婿被五花大綁囚於牢籠之中,見了我如今的模樣, 發癲發狂。
「姜至, 你以爲許靖安是真的愛你?他不過是爲了剷除朝中異心者,利用了你而已, 一個被我睡過的女人,你以爲他真稀罕?」
我正欲開口, 許靖安走過來, 握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信你。」
要清除朝中異心之人是不錯, 我也沒有說他做錯了,只是我從前有點昏了頭, 自己栽進這些混亂之中。
我看也沒看祝鬱南一眼:「我們回家吧?」
而背後, 祝鬱南發瘋叫嚷了那些語句,又低了聲音。
「阿至, 是我錯了,是我糊塗。」
他哭着。
「你原諒我,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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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靖安一直沒把玉璽要回去,我提起, 他就只說要我拿着。
等他從戰場上受的傷養好後, 推遲了許久的封后大典風風光光操辦開了。
儀式一完,許靖安便迫不及待地將我摟進了椒房殿中。
他醉酒醉得滿面通紅,不停喊着阿姐。
這一次不是機緣巧合, 不是誰懷有別的什麼心思。
紅燭帳暖,春宵難得。
他大概是開心得有些糊塗了,小狗一般不停嗅着我的發, 纏着我。
一片空白之際,我忍不住環抱住他, 喃喃。
「我愛你。」
許靖安眼睛一亮, 誘哄:「阿姐, 你再說幾遍。」
於是那夜, 我也不記得, 我到底說了多少遍我愛你。
累極睡過去時,Ţŭ⁴許靖安還沒夠似的, 又糾纏到了夢中。
我看見少年的許靖安坐在篝火前,望着我,目光堅定。
「若是我能活着長大, 以後我有什麼,阿姐便會有什麼,阿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我最喜歡阿姐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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