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意外去世,託我照顧他的兒子到成年。
十二歲的遊律渾身反骨,照死了咬我。
我沒躲,只當小孩子難過,咬着煙哼笑:「狗東西,咬死我算了。」
後來,我雙眼失焦,吐出的字句破碎:「狗東西……別咬。」
-1-
遊正是我的死對頭。
一見面就針鋒相對,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
按理說,得知他得了重病快死了,我應該放兩箱煙花慶祝。
結果煙花沒放成就算了,還被他三兩句話忽悠,替他養小孩兒到成年。
他原話是這樣的:「多雙筷子不多,但我兒子喊你爹,不爽嗎?」
我一秒都沒猶豫,應下了。
拜託。
死對頭的兒子認我當爹,以後還得給我養老送終。
超酷。
但壞消息是,遊正不知道他兒子在哪,據說是他前女友瞞着他生下的孩子。
我只好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找人。
-2-
第一次見到遊律,是在又臭又亂的垃圾場,十二歲的小狼崽子剛和流浪漢Ťű̂₄搶喫的,打了架。
被我的人強硬地接上車,他也不管身上的傷,埋頭吭哧吭哧地咬着半隻素面饅頭,餘光警惕地瞄了我好幾眼。
生怕我搶似的。
還挺護食。
我輕輕地踢了他一腳:「喂,你爸死了。」
不對。
看着小ṱŭ⁵孩變兇惡的目光,我換了個溫和的語氣:「我的意思是,你爸爸死了。」
小孩更兇了。
操。
怎麼越說越不對勁。
索性讓林祕跟他解釋他的身世,以及即將迎來的富貴生活。
我摸出根菸,翹起二郎腿等他的感恩:「你以後不用逞強,因爲你的強爹,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啃完了饅頭,然後起身:「滾。」
嘖。
好凶。
不過,我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遊律跟個猴子似的打開車門鑽出去。
跑了沒兩步,就被保鏢輕易地一左一右按住,細伶伶的胳膊腿拼命掙扎。
我抬手揪了下他沒什麼肉的臉頰,不解:「跟了我有什麼不好嗎?我大概率不會結婚,只會養你一個……」
話還沒說完。
小狼崽子張嘴狠狠咬上我的虎口,他下了死勁兒,瞬間就見了血。
疼得要命,跟條狗似的。
操。
我堂堂小左總,別說咬了,誰不畢恭畢敬地供着我,這小子倒好,一見面照死了咬我。
我將煙塞進嘴裏,正要教訓他,卻在瞥見他通紅的眼眶時,怒氣忽然消散。
我跟個小孩兒較什麼勁兒。
遊律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現在剛得知身世,卻被告知死了爹,肯定難過死了。
想到這。
我垂眼看他,將手往他牙齒送了點,無奈哼笑:「狗東西,咬死老子算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
嘴上的力道驀地鬆了些。
-3-
我對外宣稱遊律是我的遠房侄子,寄養在我這,沒人敢懷疑他的身份。
有,也不會鬧到我跟前來。
除了初次見面鬧過脾氣,他還算聽話懂事,學習從來不用我操心,年年考第一。
男生個子抽條得快,高一那會,他就已經發育得比我高了兩公分。
遊律的叛逆期也姍姍來遲。
逃課打架,把同學揍進了醫院。
正巧那會我忙公司的業務忙到焦頭爛額,三天兩頭開會聊投資。
黑狀告到我這兒來時,我還不信。
遊律那麼乖。
怎麼可能跟人動手。
直到遊律親口承認是他動的手,我沉默了。
追問他爲什麼,他死活不肯說。
我氣笑了。
老子百忙之中還得抽時間來處理他的破事,他倒好,當上啞巴了。
耐心耗盡,我冷下聲音道:「行,我管不了你。等你成年後,就不要留在我這兒了。」
丟下這句話。
我又急匆匆地去公司了。
但一整天,腦子總是不受控制地反覆浮現離開前,遊律那雙通紅的眼睛。
像是被拋棄的小獸。
唉。
早知道不兇他了。
再回家時。
房內一片黑暗,僅有窗外的月光傾瀉,照亮一二。
男生蜷縮在我的牀上,懷裏緊緊抱着我白天落下的西裝外套,臉上還掛着淚痕。
感覺有點怪。
又說不上來。
只以爲是我白天說的話太兇,刺激到了他。
我嘆了口氣,爬跪上牀。
他被我的動靜吵醒了。
幾乎是看清我的那一刻,他鬆開了被抓得皺巴巴的外套,埋進我的懷裏。
脖頸傳來陣陣溼意。
他聲音漸漸哽咽:「小叔,我錯了,你要怎麼罰我我都認,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要趕我走,我離開就是了,最多接着去垃圾桶裏和野狗搶東西喫,沒關係的。你不要生我氣了。」
-4-
當初他可憐巴巴的,瘦得風一吹就要倒似的,接回家後我費盡心思安排營養師調養他的身體。
好不容易養大的。
寬肩窄腰有腹肌。
成就感滿滿。
怎麼可能捨得讓他再去過之前的生活。
白天應酬的時候,我虛心請教結了婚有孩子的合作方。
他們說,孩子不聽話,要麼是缺愛,要麼是被欺負了。
當家長的,得耐心和他溝通。
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柔聲音:「我沒生氣。」
「但是你得告訴我,爲什麼動手?」
遊律剛哭過,眼角泛着潮溼的紅。
委屈巴巴地開口:「他們說你收養我,是因爲我像我爸,把我當替身。」
「等我老了不好看了,就會厭倦我,然後拋棄我。」
我:?
我怎麼不知道?
簡直是危言聳聽。
他大概是因爲害怕,手指插進我的指縫,緊緊扣着。
男生抿了抿脣,「小叔,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我冷漠地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很輕。
「沒有的事,別亂想。」
「只要你聽話,我不會趕你走。」
我有錢。
又不是養不起他。
他垂下眼,不說話了。
突然撲過來,犬齒在我鎖骨碾過一圈泛白的牙印。
跟小狗標記地盤似的。
狗東西,我又不是電線杆。
剛要扇他,就聽他語氣落寞地道:「我只有你了,小叔。」
抬起的手頓住。
我恍然意識到,遊律沒有安全感。
從小父母就去世了,遊家那地兒,比下水道還渾。
要不然他爸也不會求到我頭上。
至於我,一開始看在遊正的面子上,照顧他一二。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相處五六年,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5-
遊律在學校被人欺負,我就去欺負他們的家長。
那天聊過之後,他更黏我了。
一口一個小叔,乖得不行。
不愛和別人相處,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和我待一塊兒。
甚至聽到我勸他多和同齡人打交道,他冷着臉道:「我不要。」
「我就喜歡跟你待一塊兒,小叔嫌我煩人了嗎?」
他微微站直身體,鋒利的眼皮壓下。
竟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我被他看得有點兒心虛,目光遊移地落在搭在他瓷白指節的黑色布料,邊緣還印着熟悉的字母。
嗯?
他幹嘛洗我的內褲!!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手指不自覺攏了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小叔,我……」
我打斷他,熱淚盈眶地勾住他的肩膀:「阿律知道我忙還幫我洗衣服,真孝順啊。」
看看!
多懂事。
但遊Ṱú⁽律貌似不太滿意我的誇獎,木着臉推開我。
「纔不是。」
他孝順我是好事,可他總要離開我的。
不能總纏着我要我報備每日行程。
連林祕都覺得他過分黏人,說對年輕人的成長不好。
我一想也是,他都成年了。
怎麼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於是沒好氣地拒絕:「你又不是我老婆,滾滾滾。」
結果他眼淚撲簌簌地掉:「我害怕,昨晚又夢見你不要我了。」
「……行吧。」
我一時心軟,答應了他。
我一直以爲我們之間是單純的叔侄關係。
所以,當那天他喝醉了酒,將我壓在身下。
嘴裏曖昧繾綣地喊着我的名字時。
我實在是想不通。
他到底什麼時候開始覬覦我的屁股的?
-6-
遊律高考分數還不錯,考上了我的母校。
他說想看看我走過的風景,走我走過的路。
我沒多想,當他是雛鳥情結,孺慕我而已。
他除了正常上課,其餘時間幾乎都泡在實驗室裏,跟着研究生學長做項目。
遊律成長得相當出色,連究極古板嚴苛的老教授都說要收他當學生。
直到大三開學的某個週末,他打電話告訴我要宿舍聚餐,晚上不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主動說要休息,參加同齡人的聚會。
我特意往他卡里打了三十萬,叮囑他和室友玩盡興。
那邊的聲音停頓了會……
「結束得到凌晨了,他們說要喝酒,喝醉了你會罰我嗎?」
我打了個哈欠:「不會,實在不行,到時候讓劉叔接你。」
劉叔是家裏的司機。
「好。」
他這句話透着絲絲咬牙的意味。
我茫然地看着被掛斷的電話。
沒放在心上。
男生之間,整點小飲料不是很正常嗎?
而且遊律心裏有數,不會真讓自己喝到爛醉如泥。
結果。
凌晨兩點半,我被劉叔一通急促的電話吵醒。
他說:「少爺喝醉了,鬧着不肯走,非說要您接。」
「地址。」
因爲剛醒,我的聲音還有點啞。
頂着一頭凌亂的頭髮,開車去他發的定位。
一路上,我想象着他醉酒的樣子,都準備好嘲笑他了。
然而到了卡座。
他身邊的三個男生東倒西歪,遊律則坐姿端正地靠着椅背。
瞧見我來了,渙散的瞳孔才逐漸聚焦,仰起臉,呆呆地喊了聲:「小叔。」
好乖。
挺可愛的。
哪裏鬧酒瘋了?
還乖乖起身,配合我抬手架起他。
我看向劉叔,語氣不善:「下次不要亂說,阿律乖得很。」
他閉了閉眼:「先生,我只能說,我這輩子沒這麼無語過。」
其他幾個男生被劉叔挨個塞進車裏送回宿舍。
遊律被我架着胳膊拎上了後座。
也就靠近他十分鐘不到,風衣就沾上了濃重的朗姆酒味。
看來是真沒少喝。
遊律性子本就安靜,喝醉了話也不多。
把他搬到牀上,男生任由我抬手脫他衣服,只睜着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盯着我,像是某種等待被順毛的大型犬。
他突然開口:
「左禎,喜歡。」
嘖。
醉了就是沒大沒小。
敢叫我大名。
我敷衍地應了兩聲:「嗯,收到了,睡吧您?」
「好,睡。」
他點點頭,伸出雙手環住我的腰,倒在牀上。
掌心下瞬間貼上男生炙熱的胸膛,肌理緊實,心跳聲隔着衣料震着我的指尖。
我正要笑他多大了還要我哄他睡覺。
下一秒。
嘴脣貼上一抹微涼。
?
我僵在原地,腦子宕機了。
他他他他……
把我認成了他女朋友吧?
但好像沒聽他說過有喜歡的人。
直到脣縫被生澀地輕舔。
呼吸間全是朗姆酒甜膩的氣息。
「小叔。」
臥槽?
臥槽。
他這聲稱呼徹底擊碎了我的幻想。
我一把推開他。
連滾帶爬地摔下牀跑路。
哆嗦着摸出煙,點了兩次才點燃。
夜風掀起窗簾。
我倚在陽臺欄杆,目光透過落地窗,遠遠地望了眼牀上枕着我的外套、睡得安穩的男生。
他倒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 CPU 快燒了。
低頭狠狠吸了一口煙,尼古丁的苦澀在口腔蔓延開來。
終於認清了事實。
我他媽養大的崽子居然想睡我。
甚至ƭų₃。
我低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哥們。
那連吻都算不上。
-6-
我有意躲着遊律,他發的消息,能不回就裝沒看見。
只要不主動提那晚,就什麼都沒發生過。
雖說逃避可恥。
但不管了。
反正他要上課,最近又要忙着跑實驗數據,抽不開身。
時間一長,他察覺我的疏遠,自然也就放下了。
年輕人的熱度維持不了多久。
可我連着兩天ẗŭ⁹工作都心不在焉,開會也頻頻走神。
林祕貼心地問我是不是沒休息好。
我嘆了口氣。
何止。
不過這些事不好和外人說。
當晚,我叫上好友陳渡去酒吧喝酒換換心情。
他哼笑一聲:「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我幽幽地問他:「你說,世界上有沒有人姓曉名姝或者書、輸的?」
「有病啊你,到底要說什麼?」
一杯酒下肚,我斟酌啓脣:「我有個朋友,最近發現,他侄子對他有非分之想。」
他頓時興奮地坐直身體,問:「遊律終於對你下手了?」
我:?
這對嗎?
「那小子是不是經常在你面前裝乖?」
什麼裝乖。
我不滿反駁:「他一直都乖。」
陳渡:「……行行行,你家阿律最乖。」
「你是不知道,每次我去你家,他都用怎樣的眼神看我。」他點評道:
「像只藏起利爪的瘋狗,而他寶貝的肉骨頭即將被人搶走。」
「你渾然不知,還一味地寵他。那時候我就知道,你要栽咯。」
-7-
所以我是那塊肉骨頭。
這個比喻有點糙。
但仔細想想。
遊律確實對他有莫名的敵意,幾次三番在我面前說陳渡老,沒他年輕好看。
一切都通了。
問題來了。
我沒談過兩回戀愛,倒是緊跟潮流找過「跟」,沒多久就用錢打發走了。
更算不上經驗。
總不可能我甩張黑卡給遊律,然後說:「五百萬,離開我。」
那關係就真變質了。
陳渡翹起二郎腿,隨意地道:「簡單,找個女朋友不就行了,你都快三十了,是該結婚了。」
我平靜地看他:「你覺得呢?」
「哦對,你喜歡男的。」陳渡摸着下巴,「那就僱個男朋友唄。」
「遊律看見你和別的男人親密,就會死心的。」
我很早就出櫃了。
跟家裏人坦白完就差點被打死。
我一身的反骨,宣佈離家出走,愣是做出了成績纔回去,二老也看開了接受了。
「我幫你吧,正好我弟……」他頓了下,「我認識一朋友,你估計挺喜歡。」
這方法聽起來就不大靠譜。
我陷入了糾結,沒注意到陳渡臉色古怪。
反正我和遊律還沒挑明。
不如繼續拖着、冷着。
起碼沒陳渡說的那種方法傷他心。
放在一旁的手機來電鈴聲忽然響了。
是遊律打來的視頻電話。
我一個手滑,不小心按了接通。
……死手。
遊律的臉猝不及防地放大在鏡頭前。
溼漉漉的黑髮凌亂地搭在額頭。
水珠順着他高挺的鼻樑滑落,一路滾過微紅的脣,最後消失在鬆垮的衣領深處。
咦。
我竟然才發現,這小子挺帥的。
放我那屆都是系草級別。
至於校草,那肯定是我。
哦,跑偏了。
我擠出一抹微笑,語氣故作自然:「阿律,怎麼啦?」
「你在哪?」遊律漆黑如墨的瞳孔緊緊盯着鏡頭,幽深晦暗。
他聲音危險:「陪你喝酒的狗男人是誰。」
方纔陳渡不小心入鏡,不過酒吧光線昏暗,他沒看清楚臉。
我連忙翻轉鏡頭,「出來應酬,沒誰。」
「是嗎?」屏幕那頭的遊律忽然湊近,篤定道:「你在躲我。
「那天我親你,不是夢。」
我急忙阻止他胡言亂語:「什麼親不親的,我是你長輩。」
他挑起眉梢:「反正我們又沒有血緣——」
他室友在屏幕裏一閃而過。
我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虎狼之詞。
慌亂地掛斷電話。
再抬頭,撞進陳渡含着調笑的眼眸。
我頭疼地按着鼻樑:「按你說的做吧。」
「成,包在我身上。」
他想到什麼,神神祕祕地壓低聲音:「問你個問題,你對遊正真的……」
我皺起眉頭:「怎麼突然提到他?」
陳渡頓住,擺了擺手:「沒什麼,我幫你安排。」
-8-
回家後,通訊錄那兒冒出個紅點。
陳渡發來語音:「這小朋友長得好看,性格挺活潑的,就是身子骨弱了點。」
我通過好友驗證,點開他的頭像。
黑白動漫男頭,二次元畫風。
暱稱還是花裏胡哨的花字「嘟嘟」。
我滿頭黑線地彈語音電話質問他:「你們是合法渠道認識的嗎?身體弱出來當演員?」
電話那頭,陳渡聲音帶着幾分心虛:「他蠻可憐的,就是身體不好,纔要出來賺錢攢手術費呀。去世的媽,生病的他,上學的爺……不是,你就當幫我忙了。」
「再說了,難道你不想遊律放下你嗎?」
與此同時,嘟嘟發țŭ₂來條消息:「有時間見面談談嗎?」」
陳渡還在電話那邊磨我。
我嘆了口氣,看了眼林祕發來的行程安排,打字:「這週六下午四點。」
他只簡單地發了個嗯字。
沒有再問什麼,壓根不像陳渡說得那樣話多。
週六那天。
見面地點定在大學城附近的餐廳。
我眼皮直跳,差點想扭頭走人。
這小子還沒大學畢業。
陳渡他媽的確定沒坑我?
我還見鬼地穿了西裝。
和一派年輕朝氣格格不入。
進餐廳後,我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找到了見面對象。
男生年紀看上去不大,桃花眼,脣色偏白,一走近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中藥味。
我看着他右眼下的紅痣,沉默一瞬,額角青筋突突:「觀棋?」
陳渡真他媽的有病。
-9-
我偶爾聽陳渡提起過,也見過一面。
他有個關係好、體弱的鄰居弟弟,小他四歲。
從小到大泡在藥罐子裏,特別嬌弱,風一吹就要倒似的,但腦瓜子特聰明。
陳渡當他是親弟弟在照顧。
可自從高中畢業,他倆就再沒見過面,直到陳渡無意間在電梯偶遇鬱觀棋,才發現兩人竟然是鄰居。
所以。
陳渡口中的「去世的媽,生病的他」是說鬱觀棋。
他什麼章程?
鬱觀棋忽然展顏一笑,喚我:「左哥,我直說了,我喜歡我哥。」
他說的「哥」,是陳渡。
我點頭,並不意外:「繼續。」
他睜着無辜的眼睛:「但我哥以爲我喜歡你。因爲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總說我崇拜你,藉機找他聊天,我哥有點呆,根本沒看出來。
「其實……我前段時間已經坦誠過我的心意,可他還是固執地認爲,我是愛而不得心生扭曲。」
所以今天這頓飯,是陳渡爲我和鬱觀棋牽線。
我:「……」
什麼狗腦子。
他忽地望向窗外,左手撐着桌子站起身,右手握着手機,「我聽哥哥說你要打發追求者,正巧,我也需要一個刺激。」
他衝我笑了笑,說:「左哥配合下?幫你也是幫我。」
我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
馬路對面,遊律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兒,表情冰冷,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他怎麼在這兒?
心臟猛地一跳,沒來由地浮現一絲慌亂和……微妙的,彷彿被捉姦似的心虛感。
下一瞬,下巴冷不丁被修長的手指扣住,男生精緻的臉放大貼向我的脣。
我皺眉,下意識偏頭躲開。
咔嚓一聲。
鬱觀棋鬆開手,笑吟吟地將拍好的照片展示在我面前。
他大拇指按在我臉側,但脣瓣離我有幾釐米的距離,不過落在別人眼裏可不是如此。
比如,遊律。
人看起來快氣炸了。
眼淚也要掉了。
怎麼傷心成這樣。
怪好看。
鬱觀棋說:「我哥在偷偷看着,不能刺激得太過火,得用照片澄清我的貞操。」
我略不捨地移開視線,試圖理解、融入年輕人的思維。
思考了會,贊同道:「發我一份,年輕男人的貞操確實需要澄清。」
他笑得眯彎了眼,正要說什麼,陳渡突然從餐廳正門衝進來,一把攥住鬱觀棋的手腕,面部扭曲地丟下一句:「算我欠你個人情,回見。」
而後帶着人離開。
離開前,鬱觀棋朝我晃了晃手機,表示他會記得發照片。
我結了賬,再追出去時。
遊律已經不見了。
-10-
我盯着手機屏幕,斟酌半天,最終發出一條消息:【今晚回家嗎?我有事和你說。】
我承認。
在看見遊律的那一刻。
我就後悔了這個荒唐的計劃。
光是看着他心碎的表情。
我便狠不下心。
遊律遲遲不回,我抬腳往他學校走去。他大一剛開學,還是我親自去送他來的。
剛走到宿舍樓下,手機突然震動。
林祕焦急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左總,孫教授答應會面了,但要求您和遊家那位親自去,他只等到今晚八點。」
孫教授是業內泰斗,但性子古怪,見他一面都不容易,更別提從他手上拿到專利技術。
如果被遊家搶先……
我利落地道:「立即訂機票,有關機器人項目的資料整理好發我。」
臨起飛前,我看了眼手機對話框彈出的鮮紅感嘆號,按了按眉心。
我說怎麼不回。
原來是把我拉黑了,手機也打不通。
孩子心性。
不過現在我無暇分心給他,給管家讓他轉告遊律後,關上手機,翻開資料。
左總向來有信心。
但天算不如人算。
遊家比我先到,來的是遊隼,按輩分,是遊律真正的小叔。
我到時,遊隼剛被趕出來,西裝前襟溼了大片,還黏着幾片蜷曲的茶葉。
我假惺惺地誇他:「用明前龍井做時尚設計嗎?遊總品味真獨特。」
他擦拭的手頓住,陰鷙的目光寸寸刮過我的臉:「左禎,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
「你這麼愛我啊。」
「你!」
他被我氣走了。
遊隼這人,爲了目的不擇手段。
果不其然,孫老翻了兩頁策劃書,便合上文件,沉着臉趕客。
林祕着急地喊了聲「孫老」,我抬手製止他,轉而笑着告辭。
不用說,肯定是遊隼惹怒了人,順帶又在他面前上了我的眼藥,於是孫老連帶着我一同不待見。
孫老脾性如此,這時候不會聽我說話,倒不如等他冷靜下來。
我有意找機會再和他見面,卻屢屢碰壁。
林祕反倒急了,遲疑再三開口:「左總,少爺之前不是提過孫老有意收他當學生?不如……」
我垂眸轉着手上的鋼筆,沒說話,林祕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裏。
直到鋼筆「咔噠」一聲擱在辦公桌上,他臉色煞白地低下頭:「我失言了,左總。」
我淡淡地「嗯」了聲。
遊律只和我說過,孫老破例收他當學生,並未對外公開,我不是不能找他當見面的媒介。
可他身上終究流着遊家的血脈,若是遊隼知道是遊律幫了我,指不定要怎麼針對他。
遊律還只是個沒畢業的學生。
我不能拿他的安全冒險。
-11-
又在 A 市滯留了兩天,孫老突然鬆口,說要給我們一個機會,見面、洽談、籤合同。
一切順利到有些詭異。
南方天氣多變,前兩日烈陽高照,今天便暴雨傾盆,雨點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
我皺了皺眉,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問管家遊律的近況。
他很快發來消息。
遊律半小時前回家,不知怎麼,淋了暴雨,渾身都溼了,洗了澡回房間躺下了。
我叮囑他多照看。
遊律ṱū⁽對外性格沉穩,從不主動示弱,唯獨在我這兒使點小性子。
有時候也不是不懂。
只是習慣了縱着、慣着,也不覺得有什麼。
偏偏這混賬東西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我一收到遊律高燒的消息,連夜坐飛機回家。
男生蜷縮在牀上,臉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灼得我心頭一顫。
遊律燒糊塗了,迷濛着睜開眼,握着我的手貼上他的臉:「小叔,我可以像他。」
什麼像不像?
我沒好氣地掐他的臉:「腦子燒壞了?」
他可憐巴巴地在我掌心埋了埋,我看他可憐,便給他請了三天假。
好消息,混賬東西退燒了。
壞消息,他腦子真燒壞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在家換上了手工西裝,打扮精緻,甚至還噴了髮膠。
誰在家穿正裝啊?
大早上神神祕祕地出去,半夜鬼鬼祟祟地溜進我的房間。
我困得要死,聽見聲響驚醒,冷不丁看見牀頭站着個男人,眉眼透着幾分熟悉。
看清他的臉,嚇得我一個仰臥起坐:「臥槽。」
「遊遊遊正?給我乾地府來了?」
直到他嘴巴一張一合,發出我熟悉的聲音:「是的小叔,我是我爸。」
不是鬼。
是遊律。
-12-
我一顆心放了回去,開了燈,發現他化了年老妝,他本身就有七分像他爸,化妝再加上房間黑暗,這才誤以爲他是逝去Ṭũ̂₌多年的遊正。
真的。
我很難形容我的感受。
遊律這個癲公。
正常人會大晚上 cos 他爸,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嗎?
狗東西。
給老子氣得肝兒疼。
看他默默在牀邊跪了十分鐘,地上涼得很,想到他病還沒徹底好。
我把人喊到牀上繼續跪。
撈過椅子坐下,手指顫抖地點燃煙:「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我和你爸就是單純的死對頭關係,你哪來那麼多替身狗血劇情。」
他目光遊移:「我朋友說,宿敵不可能是宿敵,宿敵就是妻子啊,宿敵生來就要當老婆的。」
「不然怎麼可能幫宿敵養孩子,除非是恨他不愛自己,所以才當死對頭。又因爲我像他,所以對我好。」
我:「……」
據他所說,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特意去翻了多年前的照片……定製的。
活人終究爭不過死去的白月光,所以纔想試探我的心。
看着他頂着和遊正九分像的臉說這話。
肝兒更疼了。
我捂着臉:「去,把你臉上的妝卸了,衣服脫了,然後滾回來繼續跪着。」
他不敢忤逆我,乖乖地去浴室卸妝,表情爲難地摸上襯衫釦子。
「小叔,都要脫掉嗎?」
狗東西。
又在試探老子。
我往後一靠,微微揚起下巴:「行啊,脫乾淨,方便老子審你。」
再怎麼說。
遊律小我九歲,我還治不了他了。
遊律支着泛紅的耳朵,抬手攏好衣服,略矜持地說。
「算了,我害羞。」
那你把衣領敞開幹什麼?
哪害羞了?
胸肌練得不錯。
不對。
我驟然回神,語氣十分嚴肅。
「遊律,我對你好,只是因爲你。」
「我真要找替身,還有你什麼事?費勁巴拉養大,好讓你氣我啊。」
-13-
我這人,一生過得順風順水,被人捧着,從小就混,又傲。
不然也不會一成年就跟我爸媽出櫃,然後喜提停卡大禮包。
出去實習,喫過的最大的苦,就是上司拿起我的設計,說這是一坨。
上司,就是遊正。
我小心眼,記了他一輩子,創業成功後,我可勁兒搶他生意,到後來演變成了互相針鋒。
答應他的託孤,也不是真圖他兒子喊我爸。
只是鬥了這麼久,他遭逢意外去世。
一個小忙而已,隨手就幫了。
就當養個寵物。
想起前段時間陳渡的欲言又止和曖昧的神情。
我心裏浮起一個詭異的想法。
他不會也以爲我對遊正情根深種,所以幫他養兒子吧?
遊律聽到這裏,眼睛一亮:「小叔,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不就能讓我爸絕後了嗎?」
「當小三也行,他估計會更氣。不過小叔,你的眼光沒我好,找的男朋友一看就不行。」他語氣酸酸的。
「……」
鬨堂大孝了各位。
遊正如果還活着,多半真會被他氣死。
我腦瓜子嗡嗡的:「沒有男朋友,那是找來騙你的。」
「我看見他親你了。」
我深吸了口氣。
生病了的小孩哄不好。
本來想翻照片澄清我的「貞操」,但私人手機在回來的路上泡水壞了,讓助理拿去修了。
看着遊律一副不信,還要胡攪蠻纏的表情。
大晚上擾人清夢雖然不太道德。
但爲了讓我睡得好。
只能打擾陳渡了,我撥通陳渡的電話,他看我輸號碼,酸溜溜地道:「小叔記憶力可真好。」
「一串數字而已,很難嗎?你的我也記得。」
我淡淡地把被子扔在他臉上。
醋缸。
那邊傳來嘈雜的窸窣聲,陳渡似乎才抽空「喂」了一聲。
「觀棋呢?問他,前段時間的親吻是不是錯位的?」
他聲音有點奇怪,「是……啊。觀棋還給我看照片了。」
「你真的行嗎?別死了吧,要不我們下次再試好不好?呃……」
聽筒忽然泄出一聲短促的、變調的呻吟。
「左哥,回聊。」鬱觀棋丟下一句,掛斷電話。
「聽見了?」
我望進遊律直勾勾的眼眸裏,摸了下他又變燙的額頭:「等你腦子好了我們再聊,好嗎?」
生病了該好好休息,就他這折騰法,不反覆纔怪。
和病人聊這些,總歸不夠理智。
「我腦子挺好的,老師都誇我天才。」他撿起散亂的西裝,嗓音悶悶的:「我回房間睡,免得傳染你。」
我勾了下他的腿,語氣放平靜:「大半夜別來回折騰了,弄得王媽總以爲家裏進賊了。」
再說了,左總身體素質好得很,怎麼可能被小小感冒傳染。
他緩慢地坐下。
腦子似乎還沒轉過來。
-14-
雖說有陳渡作證,但我還是想讓遊律親眼看見照片。
畢竟他有前科,沒有安全感。
一到辦公室,林祕神情嚴肅地將手機遞給我:「左總,昨天張工在您手機發現了竊聽軟件和定位裝置,排查過服務器 IP 後,定位顯示在……您家。」
能接觸到我私人手機的不多。
嫌疑排除下來,只有一人。
何況,他還是學這方面的。
我接過手機,沒放在心上:「裏面的數據都還在吧?」
林祕下意識點頭,馬上着急地說:「您讓我查的事情也有着落了,那兩天少爺確實不在學校,去了 A 市,今天又和遊家人見面。」
「左總,少爺他終究是姓遊,不姓左,萬一他裏應外合,背叛了您,後果不堪設想。」
孫老態度轉變得太突然了,我懷疑他見過什麼人,便讓人去查。
果然查到遊律去過那兒,當天去,又連夜坐了火車回去,淋了一身暴雨,這才發了高燒。
如果不是管家告訴我他發燒,他興許會繼續瞞着我。
他難道不知道撒嬌的小孩有糖喫嗎?
「他去見遊家的人了?」
我臉色冷下來:「地址給我。」
遊律在我身邊那麼多年,遊家並非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是遊正給他留了一筆富餘的財產後,剩餘的盡數捐給了慈善機構。遊律自己,也只對研究感興趣,連他爸留下的錢都要我打理。
一則他沒有利用價值,二則,遊隼不可能接他回去和自己爭權,所以他向來當遊律不存在。
他向來手段陰狠,睚眥必報,如果知道遊律去見過孫老……
他們約在市中心見面,我勉強安慰自己,遊隼再瘋也不會當衆動手。
可我還是低估了他的狠毒。
趕到時,十字路口一片混亂,兩輛車相撞, 其中一輛燃起熊熊大火, 黑煙沖天。
人羣尖叫着四散。
我心臟幾乎停跳。
大腦轟的一聲, 一片空白。
就在絕望幾乎將我吞噬時, 一雙手從背後猛地抱住我。
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氣息。
驚惶的心落於實處。
「左禎,我在。」
遊律的聲音貼在我耳邊, 低啞卻清晰。
-15-
「照片還看不看了?」
我抽空喘了口氣, 手指插進他的髮間攥住,聲音有些惱。
我也不明白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
拽着他去醫院體檢, 除去跳車導致手臂有些擦傷,沒有內傷。
後面警察來做了筆錄,回家的路上,我胸口堵着股氣,不安、憤怒、失而復得,都有。
以至於, 我沒忍住, 拽着人抵在玄關兇狠地吻了上去。
脣齒間漫開鐵鏽味。
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落在旋轉樓梯。
莫名滾到了牀上。
他垂下眼,俯身貼上我的脣啃咬,喉間溢出一絲輕笑。
「小叔不是已經猜到我早就知道了嗎?」
「定位器都被你拆了。」
他臉上露出一絲委屈。
他早知道我和鬱觀棋是演的。
難怪會在餐廳「偶遇」他。
難怪我沒跟他提過是去見孫老, 他卻能直接找過來。
我最討厭被掌控, 決定自立門戶也有這部分原因,可當祕書說遊律在監視我時,我沒有想象中的震怒。
心臟在胸腔裏異常地鼓譟。
甚至有些隱祕的愉悅。
這是獨屬於他對我的撒嬌方式而已。
「你以前說, 會撒嬌的孩子有糖喫。」他嘴脣蹭過我的喉結, 溫熱的呼吸烙在鎖骨, 一路向下。
「你主動給的, 纔是我想要的糖。」
我猛地弓起背,抵着他肩膀喘息。
雙眼失焦地望着天花板, 吐出的字句破碎。
「狗東西, 別……咬。」
我不得不承認, 陳渡說得對。
我栽得徹徹底底。
-16-
車禍被定性爲司機酒駕導致的意外事故。
我說過,我這人特別記仇, 特別小心眼。
遊隼用親情拉攏遊律不成, 便想着將他的死僞造成車禍。
那我就往死裏打壓他, 將他的產業步步蠶食。
遊家落敗,遊隼仗着豪門的家世得罪了不少人,一朝失勢,多的是人要落井下石。
急得遊老爺子求到遊律頭上,打起了感情牌,甚至提出公司可以交由他管理。
遊律慢吞吞地說:「我只會做研究,你讓我管,那我就都捐咯。」
遊老爺子一氣之下,差點暈過去。
他走後, 我歪在他身上笑得沒邊兒了。
這股蔫壞的損勁兒,隨我。
遊律趴在我脖頸猛吸了一口, 神色嚴肅:「左總,我以後得靠你養了。」
「成,左總養你不是問題。」
我抬手揉亂他的頭髮,眨了下眼, 傾身咬住他喉結。
「不過,左總得收點利息。」
「我要在上面。」
「臥槽,不是這個上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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