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風流,養的外室生了個兒子,頗爲寵愛。
我娘爲爭寵,日思夜盼,卻生下我這個女娃。
六年後,外室的兒子考上童生,竟帶人找上門來,張口就要做平妻、入族譜。
沒人知道,他是這本書的男主。
而我,是穿書來的。
-1-
我睡了許久,突然一陣天光襲來,有人在我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我張嘴正欲罵娘,發出的聲音卻變成了幼兒驚天動地的啼哭聲。
一道略顯年邁的女聲道:「夫人,不好了,是個女娃!」
有婦人虛弱的嗓音自我頭頂傳來:
「我已經誕下三個姐兒,府中多少妾室對我虎視眈眈,若這胎是姐兒的消息傳出去,林嬤嬤,姜家焉有我們的一席之地?」
老婦聲音略帶哭腔:「可不是嗎,大爺常年居外,從不管內宅之事,只管一房一房的小妾往裏抬,可真是苦了您與三位姐兒了。」
「……」
一陣沉默後,女子突然將我抱起來,往嬤嬤懷中一塞,狠狠心,道:
「那便按照我說的去辦!」
林嬤嬤驚駭片刻,最終沉沉嘆了口氣。
緊接着,她在我的屁股墩上又掐了把。
成功聽見我中氣十足的號叫後,她強做喜笑顏開的神色,出門便高喊道:
「恭喜夫人誕下小少爺,足有七斤六兩,母子平安!」
闔府上下熱鬧起來,連聲說着:「恭喜恭喜!」
出了月子後,我娘抱着我央求阿爺給我取名字。
我爹並不在意我娘。
坐月子期間,也只來瞧過她兩次。
但這個家是我阿爺做主,我娘求他取名,是想讓他多疼惜我這個長房「嫡孫」。
阿爺自嬤嬤懷中接過我。
見我脣紅齒白,生得明媚,微微一笑,開口道:
「這孩子瞧着是個有福氣的,便叫姜鈺吧,如珠似玉。」
正在喝奶的我沒繃住,就這麼 yue 了出來。
大腦裏不斷浮現「姜鈺」兩個字。
再聯想這些時日,從我那個娘口中聽到的隻言片語。
串起來後,頓時垂死病中驚坐起,這幾日張不開的眼睛立馬便瞪大了。
媽的,我這不是普通的穿越。
我這是趕上時髦,穿書了!
-2-
我竟然從現代的女博士,穿成了這本言情小說裏的女炮灰!
這本小說的男主叫姜勉,八歲之前,是姜家大爺,也就是我爹的私生子。
他自小聰慧,八歲便考上童生,很是出風頭。
姜家三代經商,滿身銅臭,誰不羨慕讀書人?
於是我爹把姜勉帶回姜家,要抬外室爲平妻,讓姜勉入族譜光耀門楣。
我娘自是不情願。
但奈何姜勉過於優秀,哄得我爹心花怒放,這平妻終究是抬了。
此後,我娘鬱鬱寡歡,在我兩歲時撒手人寰。
獨留原身和三個姐姐,在繼母手下受磋磨。
但我雖是女扮男裝,好歹也是「嫡子」。
若瞞得好,日子總歸不會差到哪去。
可原身是個蠢的,居然愛上了姜勉,主動暴露女兒身。
結果可想而知。
原身被姜家所有人厭棄,沉塘而死。
想到這個下場,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再看阿爺的目光,帶着幾分熱切。
這是金大腿,必須要抱好。
原身爹再如何混不吝,這姜家還是老爺子說了算。
思及此,我主動朝阿爺那邊拱了拱。
我娘見狀,驚喜道:「鈺哥兒這還是第一次這般親人呢,可見是喜歡爹取的這個名字!」
阿爺坐在上側,難得給了個眼神。
姜家往上數三代都是睜眼瞎,唯獨他曾經考上了秀才,取的名兒自然是好的。
鈺哥兒這麼識貨,莫不是個讀書的苗子?
阿爺看我的目光頓時和善了許多。
-3-
姜家人丁興旺,姜老爺子底下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只有我爹和大姑是嫡出的。
我是大房唯一的「兒子」。
自是受盡寵愛。
就連我常年在外經商的爹,也馬不停蹄趕了回來,拉着我娘好一番溫存。
我爹走後,我娘更加堅定了要瞞天過海,讓我一直女扮男裝的決心。
好在我年歲小,凡事都有我娘和林嬤嬤親力親爲。
而我爹和姜老爺子,大部分時間又在外經商,極少回家。
因此我的身份就這樣被瞞了下來。
就這般長到一歲。
我已經學會了蹣跚走路。
沒辦法,雖身子是小孩,但內裏的靈魂已經近三十,這些東西於我而言就是小兒科。
滿歲酒那天,我爹和姜老爺子難得回來。
正紅色的布上,鋪着好些東西。
我一眼掃去,離得最近的是些金銀珠寶,最遠處是筆墨紙硯。
老爺子就站在一冊書後面,期待地看着我。
我邁着搖搖晃晃的步子,興沖沖地往前走。
原書男主姜勉之所以能入族譜,很大部分原因是他八歲就考上童生。
這在整個烏水縣都是數一數二的。
因此姜家極爲重視他。
在前期他羽翼未豐時,給予了很多助力。
別看姜家是商戶,這些年走船經商,結識了不少人脈。
與其便宜了姜勉,不如給我。
我直愣愣就朝着老爺子身前的那本《三字經》而去。
然後在老爺子激動的目光下,牢牢將書抱在懷裏。
與此同時,含糊不清地朝他喊:「爺、爺……」
-4-
這可不得了了。
一歲會走路的孩童不少。
但一歲會走路還抓了本書甚至張口喊人的孩童,可是十分稀奇!
老爺子當即把我抱起來,紅光滿面,連聲喊道:「好好好!」
我娘和林嬤嬤對視一眼。
紛紛上前說吉利話:
「鈺哥兒連娘都沒喊過呢,可見與老爺您是親近的!」
「咱們姜家這些年,還沒哪個抓鬮抓本書呢,鈺哥兒莫不是要考狀元!」
「呀,那老爺豈不是狀元的爺爺了。」
我爹笑得眼不見眼的:「這麼說,那我就是狀元爹了!」
抓鬮宴後,姜老爺子明顯重視我起來。
他不再出門跑商,而是開始親自教養我。
用他的話說,便是:姜家好不容易得了個讀書的苗子,可不能叫其他人帶歪了。
我娘起初還擔憂。
後來見沒出什麼事,便放了心去。
冬去春來,我長到兩歲。
這在古代已經是可以啓蒙的年紀了。
那日我晨起,被我娘送到老爺子的住處。
他坐在堂上,面前擺着本書,目光炯炯地朝我招手:
「鈺哥兒,你過來。」
我乖巧爬上座椅,順帶掃了眼面前的書。
是《三字經》。
老爺子莫不是想給我啓蒙?
我心下笑起來,兩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他未免太心急。
若我是原身,可註定要叫他失望了。
老爺子指着書本,帶着三分忐忑三分緊張四分期待地道:
「鈺哥兒乖,跟着阿爺念,若念得好了,阿爺帶你買糖糕喫。」
一番誘哄下,我坐直了身子。
老爺子咳了咳,道:「人之初,性本善……」
我奶聲奶氣地跟着念:「人之初,性本善……」
雖口齒不清,但音和調都對上了。
老爺子拍了拍手,誇我兩句,又接着往下念。
一個早晨,我倆便他讀一句,我讀一句,接着他連讀兩句,我連讀兩句,他連讀三句,我連讀三句中度過。
不知不覺,一上午便過。
老爺子瞧我的目光也越發稀罕。
「好好好,姜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們家終於出了個神童了!!!」
-5-
不日,姜家嫡長子是個神童的消息,在小小的烏水縣不脛而走。
老爺子花了五日教會我《三字經》後,便帶着我到處炫耀。
「我孫子五日便學會了《三字經》!
「什麼?你不信?不信你便考考他,若是答不上來,我叫你爺爺!」
「……」
於是,一堆妄想做我爺爺的爺爺的老人,排着隊來考校我。
但他們註定要失望了。
我不光能背,還背得流利,他們隨意道上一句,我便能迅速接出下一句。
一時間,我神童的名聲更甚。
這日,老爺子教完了我認字,見我學得飛快,忍不住又帶着我出去炫耀。
席間有個老秀才,見不得老爺子這麼嘚瑟,嗤笑道:
「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敢自稱神童,可知人外有人?」
說着,他拉來個四歲的小童,指着他對老爺子說:
「這是我的得意門生,比你那孫子來,也絲毫不差,敢不敢讓他們比一比?」
老爺子自是不服,嚷嚷着比就比。
這是我和姜勉的第一次見面。
他不愧是男主。
才四歲便初見不驕不躁的性子。
但比起我這個現代靈魂來,還是差得遠了些。
最後的比試自然是我贏了。
甚至老秀才提了些《千字文》裏的知識,我也對答如流。
一時間,老爺子顧不上跟秀才慪氣,驚喜地問我:
「我還未曾教你《千字文》,你是如何答出來的?」
我寵辱不驚,含笑道:
「您庶務在身,忙時我便自己看書,看着看着便記下了。」
席間一陣唏噓。
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遙遙落在我身上。
我隔着張桌子,朝姜勉點了點頭。
他的臉色很難看。
也是,他如今才四歲,但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雖身世見不得光,但我爹給的錢不少,他身邊人誰不是捧着他?
只在我這碰了次壁,就臉色難看得很。
殊不知這只是開始呢。
-6-
自那日起,我和姜勉便總被人拿出來比較。
譬如他看了什麼書,我習了什麼字,成爲不少文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老爺子也多有聽聞。
託我的福,他現在對姜勉可是厭惡得很。
「聽聞那小兒的孃親養在外室,身世不詳,呵,不過是個私生子罷了,還比你年長兩歲,竟妄想同你做比較?
「我的孫兒是文曲星下凡,日後可是要做狀元郎的!」
我閒散烹茶,淡淡地掃他一眼。
若他知道自己口中這上不得檯面的私生子,是書中他捧在手中寵溺的孫兒,不知又作何感想。
比來比去,四年過去,我倆也沒分個勝負出來。
我六歲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
這四年裏,老爺子深感自己沒本事再教我,四處爲我尋夫子。
但尋來尋去都不怎麼滿意。
用他的話說,我是文曲星,是狀元郎,尋常夫子哪有資格教我?
不是誤人子弟嗎!
這般下去,沒等到我找到夫子,姜勉倒是先找到了。
對方是縣令的弟子,姓方,年僅二十五歲便高中舉人。
偶遇姜勉,大爲驚喜,覺得是個可塑之才,當即就收爲弟子。
如今正在準備會試,若不出意外,應是能考中的。
拜師宴在縣令府舉辦。
身爲烏水縣第一商戶,老爺子自然帶着我出Ţŭ̀₎席。
姜勉穿着天青色袍子,與他新認的老師站在一起,如兩棵青松般,叫人無比眼熱。
席間不乏有人認出了我。
便酸溜溜道:
「烏水縣可再找不出比方舉人更厲害的人物了!
「從前你二人也算不分伯仲,可如今姜勉拜了方夫子爲老師,日後可就要甩你一大截咯。
「要我說,姜老頭子,你不如備些厚禮,帶着你孫子去拜訪下方舉人,求一求他,將你孫子也收了去?」
這話正好落入姜勉耳中。
這些天他娘一個勁給我爹吹枕邊風,若他考中童生,進姜家族譜是遲早的事。
再加上如今拜了方舉人,自是風光得意,看我的目光也倨傲了不少。
「夫子說,他此生只收我一個徒弟。」
席間人自是驚愕。
關門弟子,還是唯一,可見他頗有才學,深受方舉人的喜愛。
阿爺氣得酒都不喝了,嚷嚷着要給我找個比方舉人好一百倍的老師。
這一找就找到了二月份。
老師沒找到,縣試倒是要開始了。
-7-
縣試是童生試的第一關。
往後有府試和院試,都考過了纔算童生。
姜勉便是今年,一舉考上童生,且還是案首。
然後被風風光光地接回了姜家。
姜老爺子也替我報了名。
不過他倒是沒對我抱什麼希望。
只叫我去試試水,考不上也沒關係。
畢竟我才六歲,不丟人。
其他商戶聞言卻戲謔道:
「縣試要考八股文、試帖詩和策論等,你不會以爲背些三字經百家姓便能考中吧?」
「姜勉雖在背書上不如你孫子,但有方舉人教導,應試肯定不成問題,況且這些時日方舉人對姜勉讚賞有加,直誇他詩作得好,你孫兒拿什麼和人家比?」
「就是,日後差距可就越來越大咯。」
阿爺氣得很,不耐煩道:「去去去,鈺哥兒才六歲,筆都握不穩呢,你瞎比較什麼?」
事實上,我不光握得穩筆。
還寫的一手非常漂亮的字。
阿爺初見我寫字時便驚爲天人。
殊不知我在現代就是搞文學這塊的,臨摹了十幾年的顏真卿。
哦,這個時代似乎沒有顏真卿。
回府後,院子裏傳來壓低的爭吵聲。
沒過多久,我爹鐵青着臉,摔門而出。
我娘倚在門邊,暗自垂淚。
如今姜勉在烏水縣名氣越發大,考上童生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爹是想將他接回來,拿這事跟我娘攤牌了。
畢竟誰不想有個天才兒子?
見我進門,我娘抱着我哭:
「鈺兒,雖說你只是下場試水,但也要爭氣纔行,娘和你三個姐姐就全指望你了。」
縣試不算嚴格,考場檢查也不過是隔着衣服搜身。
我還小,不怕暴露身份。
娘又抱着我道歉。
我無奈嘆氣。
古代女子生存不易,我不怪她。
畢竟誰都有私心。
二月初二這天,天氣陰霾。
我抱着娘和爺爺給我準備的文房四寶、火爐子等東西,奔赴考場。
-8-
烏水縣就那麼大,我和姜勉不可避免地碰上。
他畢竟是男子,個子長得快些,儘管八歲,但儼然身材修長,又因着方舉人,在一衆學子裏很是衆星捧月。
見着我,所有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這小豆丁還真敢來呢。」
「他這般矮小,夠得上案几嗎?」
「哈哈哈哈哈。」
我面無表情,眼皮子都不屑抬一下。
一羣炮灰。
這時卻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插入我和他們中間,緊接着,清冽好聽的男聲道:
「一羣人這般欺辱個小孩子,也配叫讀書人?真是比販夫走卒還不如。」
我默默抬頭,對上個十歲左右少年張揚的眉眼。
哦,這個不是炮灰。
這是男二。
書中男主最大的競爭對手。
因爲長得好看,做了探花郎,差點兒就許給了當朝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可惜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少年替我解圍,自是被這羣人圍攻。
「你是誰,憑什麼管我們的事?」
「我們怎麼從未在烏水縣見過你?」
少年撇撇嘴,不屑道:「我隨祖父在江南定居,祖籍在烏水縣,這次是回來考試的。」
這時鑼鼓聲響起,衙役叫着入場了,姜勉攔了幾人,趕緊入了考場。
少年見我形單影隻,主動邀我一起。
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十分爽快地點頭應下。
分完考號,考試很快便開始了。
拿到卷子的那刻,我便不可抑制地露出一抹笑。
-9-
縣試結束後沒過幾天,方舉人在茶樓設宴,邀請了不少文人喝茶賞花。
阿爺還沒死心想讓我拜方舉人爲師,因此也帶着我去了。
卻沒想到姜勉身邊站着的人,居然是我爹。
兩相碰面,阿爺哪還有什麼不明白,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警告我爹回去收拾他。
我爹好一番討好,指着姜勉對阿爺道:
「爹,不是我不願帶鈺哥兒,勉哥兒也是我兒子,且考上童生是板上釘釘的事,我這不是爲了給咱們姜家掙臉面嗎?」
話音剛落,姜勉不自覺地挺直背脊。
他如今才八歲,自是沒有後來那種寵辱不驚的氣度,穿着上好的棉布長衫,目光驕傲得像個開屏的花孔雀。
阿爺氣得捶了我爹一下,暗道:「怎麼,你是覺得鈺哥兒考不上童生?」
我爹訕訕地瞧了我一眼,又迅速縮回目光:
「我不是這個意思,鈺哥兒不是還小嗎,急不來,急不來。」
阿爺冷哼了聲。
這時方舉人出場了,環視了周圍一圈,隨手點了幾個也參加了縣試的人,提問了幾句。
別人作答時,他始終眉頭微皺,瞧不出滿不滿意。
倒是最後輪到姜勉時,他認真聽完,眉目剎那間舒展開了:
「不錯,你才八歲,便有如此才學,若是不出意外,案首應當是你了。」
話音剛落,席間一陣騷動,之前多有剋制的姜勉,也不可抑制地露出微笑。
案首,也就是縣試第一。
都知童生試分縣試、府試和院試,若縣試能拿案首,那後面兩場考試都不會太差。
若運氣好些,中個小三元,那不得了了,別說秀才,就是考舉人,努努力也是能做到的。
這話傳入我爹耳朵裏,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於是當天下午,他就喜滋滋地把姜勉和他的生母孫氏接回了姜家。
張嘴就是要抬孫氏爲平妻,給姜勉一個嫡長子的身份。
-10-
饒是阿爺和我娘早有準備,都不免和我爹展開激烈爭吵。
我爹態度很堅決,握着孫氏和姜勉的手,站在一起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勉哥兒才八歲就能考中童生,還有可能是案首,日後也能輕而易舉考上秀才甚至舉人,這對姜家是多大的榮耀,我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
我娘心如死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握着我孃的手,給予她力量,轉頭目光冷淡地問我爹:
「你就這麼確定,案首能是姜勉?」
「這可是方舉人親口說的!」
我爹十分篤定,饒是我阿爺竭力阻止,但奈何這事終歸是大房的事,阿爺也不好對我爹的房中之事插手。
於是這段時日,我爹喜滋滋地準備娶妻事宜,而姜勉就這般在姜家住了下來。
放榜前一日,我路過花園,正巧碰上在大樹底下乘涼看書的姜勉。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誰知他竟開口叫住我,張嘴便是:
「鈺哥兒,我知曉你對我頗有偏見,但不日我便要成爲你兄長,我瞧你也有幾分讀書的天賦,沒夫子教導可不行,若你不介意,我可以教導你。」
他眸光清高,神色倨傲,彷彿對我而言,這是一種莫大的恩賜般。
我冷嗤了聲,掃了眼他正在看的書,不屑道:
「這本書一個月前我就學完了,你有時間不如操心下自己,你以爲你娘真能順利嫁進姜家?」
姜勉一愣。
我不再說話,抬腳離開。
他看着我冷傲的背影,微微皺眉,半晌低聲道:「不識好歹。」
第二日,就是放榜日。
我娘被我爹氣得病了好幾日,但這日還是強撐着病體,起身要陪我一同去Ṱů₌放榜。
她比我還緊張,收拾的時候一直在說:
「鈺哥兒別怕,就算沒考中也無事,你還小,日後有得是機會,至於你爹那邊,娘也決計不會讓一個庶子騎到你頭上。」
我朝她笑了笑沒說話。
因着我娘起得晚,又要梳妝打扮,自然是耽擱了些時間。
我們匆匆往外走時,正巧碰上同樣去看榜的姜勉。
他身側有我爹和孫氏陪同,三人喜氣洋洋,儼然已經高中,我爹甚至還寬慰道:
「別急,去晚些,人越多,咱們就越有面子。」
我們兩撥人馬遇上,我和姜勉目光在空中交匯,我挑釁地揚了揚眉。
姜勉眸光隱晦,心中冷笑,想的是等他成績一出,住進姜家,再來好好收拾我。
我們急匆匆地往外走。
然還未踏出家門,忽然聽見外面一陣熱鬧的敲鑼打鼓聲由遠及近。
-11-
這是衙役報喜的隊伍。
烏水縣不大,有個什麼事全都知道了,因此衙役行至姜家門口時,身後已經跟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羣人,剛進門就朝着姜勉恭喜。
方舉人赫然在內,他身份尊貴,一出現自有人給他讓道。
他撫着鬍子走到姜勉面前,紅光滿面,笑道:「爲師就知道你肯定行。」
姜勉抿脣笑了笑,目光卻得意地朝我望過來。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
我二人的互動落入其他人眼中,衆人立馬便竊竊私語開了,大都是誇姜勉前途無量,我爹有遠見之類的,幾乎沒有人將我放在眼裏。
我娘緊緊握着我的手,小聲道:「你若不想聽,尋個理由回房去,明年再考,娘相信你。」
我抬頭還沒來得及說話。
便見那報喜的衙役,繞過我爹、姜勉和方舉人衆人,風風火火地走至我的面前,下一刻,將手中喜報「唰」一下展開。
大紅色喜報和燙金色字體映襯着我的臉,案首後面跟着的「姜鈺」兩個字清晰可見。
堂前有一剎那的寂靜。
緊接着,是孫氏不可抑制的尖叫聲:「怎、怎麼可能,案首怎麼會是姜鈺呢?」
姜勉死死抿着脣,臉色微白,雖沒說話,但眼中也是濃濃的不可置信。
阿爺頓時一個眼刀過去。
孫氏訕笑了聲,趕忙找補道:「奴家的意思是,鈺哥兒才六歲,就得了案首,會不會是哪裏出了什麼問題。」
衙役聞言,冷嗤了聲,他此前就聽聞過姜家大爺寵妾滅妻的事蹟,有意想討好我這個案首,說話便不客氣起來。
「案首的捲紙就張貼在縣衙門口,若不信你們自己去瞧便是。」
話音剛落,姜勉便撥開衆人,匆匆朝着縣衙而去,孫氏、我爹和方舉人緊隨其後。
雖案首不是姜勉,但到底是姜家人,喫瓜百姓們心態略一轉變,就接受良好了這個事實,開始有條不紊地道賀,好聽話一籮筐往外冒。
無外乎是什麼神童,姜家要出個狀元郎,日後飛黃騰達可別忘了鄉親云云。
阿爺和我娘從容不迫地應付着來賓,整個姜家一片和諧。
-12-
等我慢吞吞地抵達縣衙門口時,那裏已經烏泱泱圍了一大羣人。
有人激動地叫着「我中啦」,有人抱頭痛哭埋怨自己,當然,更多的人在大聲地討論着什麼,其間時不時有諸如「太絕妙了」「此詩只應天上有」的話傳入我耳中。
姜勉站在榜單底下,眸色深沉。
一旁,方舉人瞧完我的捲紙,撫手喟嘆了聲,道:
「無論是文章還是詩詞,他的確是當之無愧的案首,但你也不要氣餒,第二也極爲難得了。」
姜勉自然知道。
可與案首相比,仍是天差地別。
他死死盯着壓在他上面的那兩個字,目光陰沉得恍若滴水。
若這人是別人也就罷了。
偏偏是姜鈺,怎麼能是姜鈺?他明明才六歲啊!世上真有比自己還天賦卓絕的人嗎?
就在這時,縣衙的大門打開,一名穿着湛藍色絲綢長袍的男子走出來,他展開扇子,目光在底下掃視一圈,揚聲問道:「誰是姜鈺?」
他聲音不小,中氣十足,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我下馬車時,剛巧聽到這話,抬眼看去,微微眯了眯眼。
這段時日縣試,烏水縣來了許多讀書人,其中名聲最盛的,就要屬這人。
他叫顧瀾之,祖父是四品節度使,如今在蘇州一帶輔佐剛上任的戶部侍郎沈從宜肅清貪官。
因着是剛上位的女帝這一派的人,自然風光無限,許多人猜測等江南事宜定下後,顧家還能往上升一升官。
而顧瀾之本人,則在去年就中了進士,但去年新舊皇帝交替,新皇又是女帝,朝中局勢極爲動盪,他不欲參與便辭官回了祖籍蘇州,如今閒散烹茶賞花,看起來與世無爭。
當然,這只是表面。
在原書裏,他是姜勉的第三個老師,也是在姜勉成爲權臣這條路上,給予了背景支持的人。
此人的野心,不在朝堂,而在廟宇。
他此刻口中高喊着我的名字,我心下一動,轉了腳步朝他而去。
「先生,我便是姜鈺。」
-13-
顧瀾之很年輕,瞧着也不過二十三四的模樣,但身量修長,我只到他腰間。
他垂着頭看我,眼中劃過一絲遲疑,問道:
「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這句詩,可是你所作?」
我抬着頭直視他應是,又解釋道自己只不過是看了題目梅花後,自發便聯想到這句,顧瀾之卻眸光大盛,看我的目光滿是欣慰,連着叫了三聲好。
我懵懂地看着他,心裏那顆石頭卻緩慢地落了地。
沒錯,我是故意抄這首的。
顧瀾之這人久居廟堂,心繫百姓,但又苦於時局動盪,不得不辭官,這句詩與他目前的心境十分符合。
誠然,姜勉的詩也作得不錯,但和流傳千古的詩句比起來ṭû₎,還是差了許多。
我絲毫不羞愧地攬下了前人的功勞。
顧瀾之滿意地看了我一會兒,問道:「你可有老師?」
他聲音不小,自然傳入周遭學子耳中,紛紛驚訝地抬眼,姜勉更是臉色慘白,雙手攥得緊緊的。
我搖頭說沒有,顧瀾之便遞給我一個玉佩,笑道:「拜師禮。」
我欣喜地接下,立馬朝他深深一拜,顧瀾之扶起我的手,正欲交代些話,這時姜勉鼓起勇氣過來了。
他強顏歡笑,端着如玉的姿態,行禮後道:「學生薑勉,仰慕顧先生許久,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可拜顧先生爲師?」
顧瀾之聽見姜勉這兩個字時,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這些時日他住在烏水縣,關於我和姜勉的傳言可是聽了不少,他本不做評價,畢竟這是別人的家事。
可如今我是他的學生,又這般有才華,他是個護短的,自不會眼睜睜看我被欺負。
顧瀾之揚了揚下巴,輕嗤了聲,語氣頗爲傲慢:
「抱歉,我出身長房,是名正言順的嫡子,最瞧不上那些外室作威作福,你還是另尋老師吧。」
這話一出,姜勉的臉色頓時由白轉青。
他身形狠狠一晃,險些站不穩。
-14-
沒過多久,我的名號便滿城皆知。
一是顧瀾之當衆羞辱姜勉,讀書人清傲,許多人對姜勉的身世嗤之以鼻。
但有人疑惑姜勉又沒做錯什麼,爲什麼要看不起他。
廢話,時下文人多傲骨,最瞧不起伏低做小之人,孫氏自甘墮落,又想借着兒子上位,姜勉也默許,這不是助紂爲虐?
二是顧瀾之收我爲關門弟子,就連蘇州城巴結他的人都不少,這事一經傳出,自然引得無數人眼熱。
三是我那首詩,許多人慕名前來拜讀,甚至還有外地學子傳閱,每個人都讚不絕口,尤其是知道這是出自一個六歲孩童之筆,更是驚爲天人。
一時間,我的才學名聲,甚至傳到了蘇州城內。
但這些沸沸揚揚都與我無關。
阿爺知道顧瀾之要收我爲學生後,當日就帶着禮物去行了拜師禮。
拜完師後,我便在顧瀾之家中住下來,由他親自教我作文章答卷,每十日回去一次。
離家前,我順便把孫氏和姜勉的事解決了。
「讀書人最重名聲,你若執意要將孫氏抬爲平妻,讓姜勉入族譜,會連累至我甚至整個姜家,爹,我勸你還是仔細想想。」
阿爺十分贊同地點着頭,附和道:
「不錯,你在外如何胡鬧我都管不着,但別影響了鈺哥兒,他日後可是要考狀元的!」
饒是我爹對孫氏母子倆多有不捨,在我和阿爺的一口一個「狀元」之中,也只好無奈地妥協,將二人送出姜家。
臨走前,孫氏楚楚可憐地拽着我爹的衣角,哭道:「大爺,奴家是真的捨不得您啊,可不可以讓奴家留在姜家,哪怕是做個丫鬟,奴家也願意啊。」
我執着茶盞,坐在我爹下方,笑吟吟道:「你別作踐丫鬟了,姜家所有丫鬟可都身世清白。」
這話一出,幾人齊齊變了臉色。
孫氏心虛地頓了頓,突然號叫道:「鈺哥兒怎麼這般侮辱人,我不活了!」
孫氏作勢要去撞柱子,廳內亂作一團,我爹連忙起身攔,責備地看我一眼:
「鈺哥兒,你才六歲,怎麼如此刻薄?」
「是我刻薄嗎,爹,你非要我當着阿爺的面說出來嗎?」
「……」
我嗤笑了聲:
「孫氏是揚州瘦馬,故意接近你,誘你贖身,爹,你不會真以爲她對你多深情吧,若非你人傻錢多,你以爲揚州那麼多達官顯貴,她憑什麼跟你?」
我爹一張臉漲得青紫。
伸出去想要扶孫氏的手,就這般不尷不尬地停在了空中。
這下,我爹也不攔了,孫氏也不撞了,姜勉臉色黑沉地死死盯着我,我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揚聲喚門房送客。
出門前,姜勉終歸是不裝了。
他回身惡狠狠瞥我一眼,八歲的面上滿是恨不得將我五馬分屍的恨意。
「姜鈺,你別得意,我們走着瞧。」
-15-
姜勉的狠話放得很響亮。
然府ƭṻ₆試和院試成績出來,他仍是被我壓得死死的。
我以三試案首的成績,考中童生,阿爺高興得合不攏嘴,大擺宴席,我爹都眉開眼笑,儼然已經把姜勉拋到了腦後。
烏水縣此前從未出過小三元,還是年僅六歲的小三元,宴席上誇讚的話紛至沓來,就連縣令大人都親自出席,贈予我一枚玉佩。
宴席結束後,顧瀾之便要南上回蘇州了。
因着之後的鄉試、會試是在蘇州,所以他決定將我也帶去蘇州。
一來是可以繼續教導,也算全了師生情誼;
二來蘇州人傑地靈,才子衆多,他想讓我多結識些人脈,畢竟我若中狀元,日後定要入朝堂,這些人興許還能成爲同僚。
顧瀾之煞費苦心,我阿爺自是滿口答應,南上時間定在十日後,走之前,家中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孃和三個姐姐。
我記得原書中,我的三個姐姐下場各有悽慘。
大姐被嫁給了個性子暴虐的殘疾,才半年就被折磨致死。
二姐被窮親戚家的光棍玷污了身子,不得已嫁過去,過得操勞辛苦。
三姐更慘,被人拐去做童養媳,才十二歲就經歷各種毒打和虐待,最後跳井自盡。
而一切根源,都是孫氏,當然,還有我那個便宜爹,縱容孫氏,才釀成這個局面。
我準備向孫氏出手。
我與顧瀾之朝夕相處,他對我頗有了解,見我目光狡黠,用書卷敲了敲我的頭:「讀書不專心,你在想什麼?」
反正什麼都瞞不過,我索性把計劃說了。
果然,顧瀾之並非良善,或許是想到家中妾室,他眯了眯眼,笑道:
「爲師可助你一臂之力。」
兩日後,一名穿着華貴衣裳,身形修長,五官端正的男子,被帶到了我的面前。
-16-
我爹近日有些煩惱。
全家都在爲我南上之事做準備,他幫不上什麼忙,便想起了自己冷落多日的孫氏,準備再去她那裏溫存一番。
誰知他推開院子,卻不見孫氏如往常那般熱情迎接,而是語氣冷冷道:
「大爺來了,隨意坐吧。」
我爹遲鈍,沒察覺出來,上前抱住孫氏細腰想要親熱,卻被她態度冷淡地推開:
「大爺,我身子不舒服,最近就不伺候您了。」
我爹還以爲她是因着我的事生氣了,正準備輕聲寬慰幾句,眼角突然瞥見她的細白鎖骨處,竟是有一道再熟悉不過的紅痕!
他已經有十幾日沒碰過孫氏了,這紅痕又這般新鮮,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只是沒抓到姦夫,我爹沉住氣離開院子,轉頭便吩咐小廝多注意孫氏。
果不其然,傍晚,小廝便來彙報,孫氏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了。
我爹飯都不喫了,帶人氣勢洶洶跟上,跟至一座涼亭裏,便見孫氏與一名青衫男子泡茶,她素手纖纖,輕輕地撫摸在男子的臉上,男子享受地眯眼,握住了她的手。
我爹頓時怒從心中起,上前質問。
孫氏見瞞不過了,哭得梨花帶雨:「還不是怪你,不肯給我個名分,勉哥兒要考學,總不能一輩子做個外室死受人指點,我都是爲了勉哥兒好啊!」
但這話漏洞太多,饒是我爹蠢,卻也不信,一把揮開孫氏,上手和男子廝打起來。
姜家是烏水縣首富,我又剛中童生,風光無兩,我爹如今十分囂張,打紅了眼,下手自是沒輕沒重。
但這一打,就出了問題。
對方竟然有些來頭,家中祖父還做了個小官,一口咬死自己與孫氏沒有苟合,一紙狀書把我爹告到了縣衙那裏。
我爹鋃鐺入獄,牢房裏關着的都是惡人,他自然喫盡苦頭,雙腿廢了,人也抑鬱了,直到我南上之後才放出來。
孫氏就更別說了。
她坦言自己與男子情投意合,然而人家根本不認她,還處處嫌棄她,如今她名聲爛得不能再爛,走在街上到處都有人給她砸臭雞蛋。
當然,這些都是阿爺寫信告訴我的。
彼時我已經坐在了南上的馬車上。
-17-
鄉試三年一次,我運氣差些,正好在院試結束的第一年,只能再等兩年。
但顧瀾之說,這於我而言是好事,如今我風頭正盛,恐慧極必傷,再晚兩年正好。
因着這個原因,他時常拘着我,不讓我自己出門同其他學子打交道,偶爾出席宴會,也是由他親自領着。
年底時分,蘇州舉辦詩燈會,這是蘇州的一大特色項目。
畢竟是「上有蘇杭」裏的蘇州,自是臥虎藏龍,因此每年都會出好些絕佳的詩詞,引人傳誦。
是以,蘇州知府極其重視這次詩燈會,邀請了好些官員坐鎮,其中赫然就有戶部侍郎沈從宜。
本着讓我長長見識的意思,顧瀾之帶着我出席了。
詩燈會在千燈湖邊舉行,上有四層樓高的醉仙樓,下有幾十只畫舫停在湖中,岸邊開着許多茶樓酒肆,路邊停着數輛馬車,一時間擠擠挨挨,好不熱鬧。
不多時,無數燈光乍然亮起。
有閣樓的、畫舫中的、行人手裏的……千萬盞燈發出暖黃色的光,將千燈湖周遭照得恍若白晝,美不勝收。
顧瀾之帶着我在路邊茶樓底下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
剛進門,便瞧見小二點頭哈腰地迎了一羣人進來,態度間多有恭敬。
我定睛一看,姜勉竟然也在其間。
不過他落在人羣后面,或許是察覺我的目光,遙遙瞧過來,眸光剎那間晦暗如海,接着,他上前兩步,拍了拍走在最前面的少年,低頭耳語了幾句。
那少年剎那間揚眉,清雋好看的臉上,浮現看垃圾般的神色,斜着睨了我一眼。
我:「……」
莫名其妙。
我替自己斟了杯茶,移開目光,下一刻,耳畔響起一道清朗的少年音:
「鈺兄,好巧,竟在這兒碰見你。」
我順着聲音抬頭,便瞧見個渾身墨黑的十歲少年。
時下流行素雅,但眼前這少年,穿着做工講究的黑色錦袍,袖口裙邊繡着金絲線。
腰間環佩叮噹,掛着三四個水頭極好的玉佩。
他脖頸處戴着個銀絲項圈,外面還罩着個寬大的狐裘。
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
我掃了眼他掛在腰間的玉牌,上面寫着「謝眠」二字。
我抬眼,朝他拱拱手:「謝兄,好巧。」
這是在烏水縣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二。
-18-
謝眠徵求過顧瀾之的意見後,便在我們這桌坐下。
此前或許姜勉受我影響,在府試時發揮並不好,讓謝眠撿了個漏,得了第二,他此時十分得意,正同我聊着那篇八股文的破題技巧。
我同他隨意聊了幾句,謝眠恍然大悟,戲謔道:
「不愧是案首,聽君一席話,勝讀了三年書啊。」
我們聊着聊着,詩燈會開始了,一羣官員在簇擁之下登上了最高的醉仙樓。
詩燈會的比賽很簡單,從一樓至四樓,都有人出題,只要按照要求作詩,並得到認可,便能獲取一盞燈,越往上便越難,最後一層由知府大人親自出題,最後定出名次。
既然是官方比賽,肯定有要求,不是誰都能去的,因此醉仙樓門口有猜燈謎活動,只有答對了才能進一樓。
許多人都前去湊熱鬧。
姜勉那一羣人,在比賽開始後,也從樓上下來,有說有笑地朝醉仙樓而去。
路過我們時,那爲首的桀驁少年突然腳步一轉,朝我們走來,緊接着,點了點我:「喂,你不去參加詩燈會?」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爲什麼要參加?」
我可是熟背上下五千年的詩詞,要是參賽,也太降維打擊了吧。
誰知那少年竟嗤笑了聲,「聽說你是小三元,還有幾首傳誦度很高的詩,大家都誇你才高八斗呢,但本公子覺得他們誇大其詞了。」
我點點頭:「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他:「……」
這時,姜勉突然站了出來,冷聲道:
「姜鈺,你怎麼跟陸公子說話的?你真以爲你小三元的身份很了不起嗎,在這蘇州城裏,你什麼也不是。」
「就是,我看你是怕了,纔不敢去詩燈會。」
我淡定地喫着花生米,心裏嘲笑他們拙劣的激將法。
但見着他們這麼不識好歹,那我也沒必要給他們留面子,況且對方來頭不小,若真讓姜勉攀上,於我而言並無好處。
於是我同顧瀾之打了個招呼,起身道:「行,比就比。」
謝眠臉上浮現興奮笑意,趕緊跟着我道:「我也去。」
-19-
猜燈謎就和腦筋急轉彎差不多,我們幾人很快便猜了出來,順利進入一樓。
我這些時日跟着顧瀾之,也學習了不少作詩的技巧。
因此第一層和第二層,僅僅憑着我自己,倒也輕鬆地闖過了。
到了第三層時,只剩下不足二十人。
蘇州城雖人才濟濟,但文采過高的人不會參加詩燈會,饒是如此,到了第三層,也有很多人開始力不從心。
到了第四層就更別說了,連謝眠都被刷了下去,只剩下四人。
其中就有我、姜勉和此前挑釁我的少年。
上樓時,姜勉突然行至我身側,黑暗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我孃的事,是不是你設計的?」
我扶着樓梯,緩步往上走,並不回答。
姜勉卻跨步攔在我面前,冷聲道:「姜鈺,我們打個賭。」
「嗯?」
「等會兒若是我奪魁,你必須向我下跪道歉,當衆承認你算計了我娘。」
我扶着牆,笑起來,尋思着這人是真不怕死啊,這不是送人頭來了嗎?
「那如果你輸了呢?」
「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哪怕從四樓跳下去?」
姜勉沉默片刻,咬咬牙,道:「行。」
我們說完,面前突然一陣天光大亮,無數燈光爭先恐後擠進來,照亮了這狹窄的樓梯口。
姜勉先我一步跨了出去。
四樓的閣樓處,Ťû³坐着五名官員,爲首的是穿天青色直綴的年輕男子,瞧着不過十六歲的模樣,但氣質卓絕,溫潤如玉,竟是比旁邊的知府還氣盛些。
知府很快出題,我略一思索,便笑着寫下: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一刻鐘後,衙役收起我們所有的宣紙,遞到了知府大人面前,現場審閱。
半刻鐘後,結果出來了。
出乎意料,魁首竟是姜勉。
-20-
知府大人將其餘人的宣紙收了,只留下姜勉的,笑着唸完,周遭其餘人皆露出滿意之色。
「不錯,此子這首詩韻律悠長,感情充沛,當得起魁首。」
而我聽完,卻深深皺眉。
姜勉這詩作得的確不錯。
可……同我抄的那首比起來,明顯天差地別,有點腦子的都能看出來誰的好吧。
再看着姜勉一副胸有成竹的微笑,我立馬明白了。
他恐怕是上了誰的船,或是給了誰好處,抑或是與知府大人有了交集,是以才被內幕了。
若我上前提出異議。
或許能扳回局面。
但也會因此得罪知府。
姜勉料定我會喫下這個啞巴虧,所以方纔在樓梯口處,故意給我設下陷阱。
大意了。
眼見着知府要將屬於魁首的花燈賜到姜勉手中,我神色怪異,欲言又止,喟嘆了聲。
就在這時,耳畔突然落下一道清潤好聽的嗓音。
坐在正中間,年輕的戶部侍郎輕聲道:「知府大人,我覺得這首詩不好,當不起魁首。」
「……」
席間一陣沉默。
少年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在耀眼的燈火下,白若瑩玉。
他緩緩道:「其他四人的宣紙呢,拿來給我瞧瞧。」
知府神色一凜,囁嚅着想推拒,但宣紙已經送到他的手中。
最上面的就是我的。
他恍若清泉的聲音,輕聲念出了我的詩句,片刻,面上如初雪消融般,緩緩露出一抹笑,道:「這首好。」
知府急匆匆接過,臉色難看。
這詩太好了,饒是他有心想替姜勉說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能訕訕道:「是我沒看清,這首的確好。」
魁首的花燈落入我手中,這首詩也被衙役唸了出去,樓下聚集着許多學子,聞言紛紛負手感嘆:「好好好,實在是太好了,詩燈會舉辦近五年,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好的詩句!」
「聽聞作詩的少年才七歲,天啊,這是何等的才華?」
「七歲?該不是烏水縣出來的那個小三元吧?」
「果真是他!!!」
-21-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瘋狂起來,就跟現代的追星族似的。
我站在樓閣邊,底下不停有人向我拋絹花、絲巾,十分熱情。
我往下瞅了眼,高度約莫是現代兩層半的樓那麼高,跳下去不至於摔死,但運氣差的話,也有可能半殘。
縣令旁一名官員見我目不轉睛,隨意問了句:「底下的風景好看嗎,你瞧了那麼久。」
我聞言,轉過身來,目光停留在臉色慘白的姜勉身上。
不過他站得還算筆直,看來沒被嚇到,抑或是……覺得我不會讓他真的跳樓?
那他可就想多了。
「回稟大人,我只是想到一件好玩兒的事。」
「哦?說來聽聽。」
「入四樓前,曾有人同我打賭,若是他得了魁首,就要在萬千人之前羞辱於我。」
結果自然而見,我贏了。
「那他的懲罰是什麼?」
我笑起來:「從這樓上跳下去,我方纔仔細估量了下,若是落地姿勢正確,至多在牀上躺幾個月便能好了。」
話音剛落,桀驁少年的目光猛地落到了姜勉身上。
不言而喻。
知府拍了拍案桌,有些怒道:「行了,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這麼較真做什麼,小小年紀,得饒人處且饒人。」
「古人有云:言而有信。」我朗聲道,「我相信若今天我真輸了,那這頓折辱,定然是逃不掉的,屆時還有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嗎?」
知府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難不成你還真讓他跳下去?」
我淡然點頭:「對啊。」
知府:「……」
他未曾料到,我竟真的敢,爲了個賭約,和他槓上!
氣氛一度陷入僵持。
就在這時,戶部侍郎突然發出一道輕笑。
不含輕蔑,彷彿只是見着孩童玩鬧般,發出的無奈笑聲。
「姜鈺是嗎,你的性子,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她也是如你這般,只要抓住敵人一點漏洞,便能撲上去,撕咬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
我赧然一笑。
他又接着道:「不過我很喜歡這性子,就按你說的辦吧。」
話音剛落,所有人面色齊齊變了!
但他都發了話,席間再沒人敢反駁,所有人將目光落到姜勉身上。
只見他臉上毫無血色,一雙眼眸滿是赤紅,他狠狠剜我一眼,下一刻,快步上前,撐着閣樓扶手,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22-
極其響亮的一聲後,整個千燈湖畔傳來陣陣譁然。
姜勉趴在地上,他方纔調整了姿勢,落地時儘可能避開了致命的地方,但仍是有幾處骨折,衙役們上前將他抬走,獨留下看熱鬧的一羣人。
這些人裏,有不少聽見我和姜勉方纔的爭執,此刻抬頭望着我,目光滿是不贊同。
「他還真跳啊?」
「不跳怎麼辦,沒瞧見樓上那位逼得緊嗎?」
「這……小小年紀,心思竟然這般歹毒,就算詩作得再好,日後恐怕也是個奸臣!」
眼看着指責的聲音越來越大。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女聲響起:「怎麼,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打賭之前就要預想好所有的結果,賭完不認,算君子嗎?」
我下意識看去,只見穿着一襲紅衣,身段纖細的女子牽着個小姑娘,緩步朝醉仙樓走來。
她看起來只有十四歲,卻已經出落得傾國傾城、亭亭玉立。
頓時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而方纔還淡然如菊的戶部侍郎,此刻居然有些緊張地站起來,急匆匆迎了下去。
不多時,少女牽着個七八歲的丫頭上來了,我瞧見她身後的姑娘時,微微眯了眯眼。
竟是當朝最受寵的小公主,也是姜勉的老婆。
就是因爲她,謝眠那小子纔會和姜勉結下樑子,最後家破人亡。
那牽着這位小公主的少女,我面色陡然一凜。
下一秒,戶部侍郎剋制地喊道:「太女殿下,您怎麼得空來蘇州?」
是了,她便是當朝憑外姓坐上太女之位,日後會顛覆整個朝綱的皇太女周雪芙。
戶部侍郎,則是她的側夫之一,赫赫有名的蘭芝君子沈從宜。
二人舉止親暱,說了幾句話後,太女將目光轉到我身上,笑道:
「你別有心理負擔,底下那羣人說的話都是屁話,你做得很好。」
我趕緊行禮,忙應是。
倒是知府幾人,誠惶誠恐,汗如雨下。
太女面無表情地在知府的位置上坐下,抿了口茶,溫和的神色陡然一變,嚴肅道:「王燕青,你可知錯?」
知府被陸家收買,幫着姜勉的事,被太女三兩語道破,他嚇得匍匐在地上,一個勁磕頭。
陸家就是那個桀驁少年的本家,二人狼狽爲奸,做了不少惡事。
太女審問知府時,小公主突然期期艾艾地蹭到我身邊,語氣三分傲嬌三分期待,暗戳戳地問:「那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真是你寫的?寫得可真好啊。」
我垂下頭應答,目光悄然瞥見小公主的耳廓,突然就這麼紅了一圈。
我娘長相美豔,我爹長得也不錯,生下我自是容貌拔尖。
再聯想到古代人早熟……
媽呀,這小公主莫非是看上我了?
-23-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很快,我便長到九歲。
謝眠也住在蘇州,羨慕我有顧瀾之這麼好的師傅,時常打着來找我的名義蹭課,一來二去,我倆的關係倒是好成了哥們兒。
或許是我在詩燈會上狠狠挫了姜勉銳氣,也或許是太女殿下警告了知府和陸家,這兩年裏,姜勉少有找我的麻煩。
很快便到了鄉試的時間。
阿爺和娘他們也早早來了蘇州城陪我,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三日後,我精神還算可以地從考室走出來,倒是姜勉幾乎是被兩人拖出來的,儼然一副有氣進沒氣出的樣子。
謝眠見我疑惑,好笑地展開扇子,道:「他倒黴了,被分到了廁號。」
我頓時瞭然。
廁號就是挨着廁所旁邊的考號,整個考室內的學子都在那上廁所,那個味道可想而知。
姜勉不被醃入味就已經算不錯了。
十日後,鄉試的成績出來。
彼時我正同顧瀾之在下棋,他同我說起皇室裏的事,突然眨眨眼,說自己想到一件有意思的祕聞。
我凝神觀棋,隨意問道:「什麼?」
顧瀾之笑道:「京城都傳太女殿下和都尉陳大人兩情相悅,和沈侍郎成婚是逼不得已,但你瞧,沈大人在蘇州這些時日,太女殿下倒也來過不少次呢。」
我:「……」
他怎麼這麼八卦。
我面無表情地喫掉了他一子。
他也不惱,笑吟吟繼續落子,神色逐漸變得揶揄起來:「不過我還聽聞一樁趣事,聽說小公主瞧上了一個人,正鬧着要賜婚,但被太女殿下回絕了。」
我的眼皮子狠狠一跳:「這人……」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你了,我的好徒兒,豔福不淺吶。」
我:「……」
我倒是想有這個豔福。
可我沒有忘記,我是個女子。
鄉試入場是隔着衣物搜身,我年紀尚小,倒也可以矇混過關,可會試卻要脫光。
我是並不打算參加會試的。
-24-
鄉試放榜,衙役門口好不熱鬧。
我剛湊了個腦袋過去看榜,身後便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道賀聲:
「恭喜姜解元,賀喜姜解元啊!才九歲就有如此成就,莫不是能考個大三元?」
「我觀姜解元龍章鳳姿、才貌雙絕,不知家中可有婚配,我有個妹妹比解元小一歲,Ṱű̂⁺生得亭亭玉立……」
「你那個妹妹黑不溜秋,不如我妹妹膚白貌美,雖比姜解元大一歲,但大些會照顧人。」
我猛地咳嗽了聲,從他們的包圍中擠出來,一張臉泛着薄紅。
誰說古代人含蓄?
這些男的也太生猛了。
誰知我剛勉強逃出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着,長鞭甩在地上,小公主略顯囂張的聲音傳來:
「姜鈺是本公主的人,你們誰敢跟本公主搶?」
衆人神色一凜,立馬說着「打擾了打擾了」作鳥獸散。
公主揚着下巴,翻身下馬,將我堵在街道口,神色略有些氣急:「姜鈺,我阿姐說不能以權勢逼人,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喜歡,我喜歡你,你可喜歡我?」
面前小公主膚色白皙,生的一張圓圓的杏眼,看起來十分率真可愛。
面對她如此直白坦誠的話語,不知爲何我的臉紅了紅,卻只能後退道:
「草民感謝公主抬愛,可是草民如今還沒有功成名就,不敢耽誤公主。」
小公主聞言,緊繃的緊張小臉鬆了口氣。
「我還以爲是什麼呢,不就是官嗎,等再過幾年,我找阿姐給你討個官做。」
「不可不可。」我趕緊道,「草民想要憑藉自己的努力高中。」
小公主的面色頓時糾結起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阿霧,這般沒規矩。」
我們齊齊抬眼,便瞧見太女殿下一襲紅衣,姿態傲然地慢慢走近。
她睨了我一眼,突然笑了笑,轉頭對小公主道:「阿霧,你去馬車上等我。」
待小公主戀戀不捨地離開後,我趕緊對太女行禮,卻不想她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下一驚,下一刻,她瞭然笑道:「果真如此。」
-25-
太女慧眼識珠,不過三兩眼,便發現了我是女子的事。
這在古代屬於欺君的大罪了,尤其是眼前這位還是未來的千古女帝,我一個激靈,趕緊下跪求饒。
她卻撐着我的胳膊,將我緩慢扶起來:「沈從宜寫信時曾提起過你,說最近風頭很盛的小三元興許是個女子,瞧着性子與我有些像,我不信,便過來瞧瞧,哪有很像啊?」
我連忙道:「草民不敢同太女殿下比。」
她搖搖頭,笑道:「你可比我小時候勇敢和聰明多了。」
我略有些惶恐。
太女接着問我:「所以你拒絕阿霧,是因爲女子身份?」
我躊躇了下,點點頭,又道:「不僅如此,我打算考完鄉試便不考了,隨意尋個理由回烏水縣,餘生生活富足,做個閒散商戶就行了,說不定還能賺更多的錢呢。」
「那多可惜。」
太女意味深長地睨我一眼:「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暴露女兒身的。」
我羞赧地垂下頭。
不愧是女帝,果真聰明敏銳。
「你才九歲,膽識心境非比常人,我很欣賞你,身份的事,我可以替你解決,你只需好好參加科考便是。」
太女說完,便轉身回了馬車,不多時,馬伕催動馬車,緩緩離開。
我站在原地,一時間心緒動盪。
倒不是因爲能繼續科考,而是方纔太女殿下的一番話。
假設一個你已知的未來能在史書上留名的千古女帝告訴你,她很欣賞你,期望你能和她一起成就一番大事業,請問你會怎麼想?
當然是愉快地接受啦!
哪個讀書人不想自己能夠名垂千史?
-26-
太女殿下辦事十分可靠。
三年後,我參加會試,果真沒人搜我的身,放行的考官甚至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欣賞。
我:「……」
怎麼有一種自己的祕密被全世界發現的緊張感。
參加考試前,顧瀾之也曾問過我要不要再等等。
雖說他對我有十足的信心,但他又唯恐我慧極傷根,不想讓我太早暴露在那些官場老狐狸的面前,怕我被他們喫得骨頭都不剩。
但是笑話,我雖身子只有十二歲,內裏卻是三十歲的靈魂。
我趕緊擺手拒絕了。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會試那日。
我和姜勉又不期而遇。
他不愧是男主,哪怕遭受如此多的挫折,仍是百折不撓,雖然坎坷,但總歸是來到了會試這一關。
謝眠這一次卻沒參加。
他如今已經十六,開始着手接管家中的事務,我想到原書中的謝家的下場,沒忍住,還是旁敲側擊跟他提醒了幾句。
前段時日,謝家果然被盤查。
好在謝眠早有準備,雖仍是受了些波折,但根基總歸是保住了。
不像原書,謝家在姜勉的助力下,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他極爲感激我,因此放榜這日,便早早來知府門口等着我。
人羣當中,我並未看見姜勉。
正納悶他上哪去了,這時身後的大街傳來一陣吵嚷,一隊衙役正朝這邊走來。
而他們前面,正是隻穿着裏衣,被五花大綁的姜勉!
他此刻臉漲得青紫,狠狠地閉着眼,頭髮和衣服散亂,臉上還有被抓花的痕跡,看起來十分狼狽!
周圍不乏他的同窗,見此情景,紛紛指指點點。
謝眠明顯知道些什麼,他唰地一下展開扇子,修長的手非常自然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笑道:
「你這庶兄膽子倒是大,竟然敢勾引公主,這不,被公主當衆扔出來,還報了官,嘖,我原本覺得他也算有些才學,如今看來,不及姜鈺兄萬分之一啊。」
恰巧,榜單出來。
人羣中一陣騷動,緊接着,所有人齊齊驚呼:
「會元又是姜鈺!她已經連着中兩元了,這、這莫不是要三元及第?」
「天哪,本朝開國兩百年來,還從未有人中過小三元和大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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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賀喜聲紛至沓來。
等人羣終於散去後,謝眠攬着我的肩,開心道:「走,哥哥請你喝酒去。」
我擺手正欲拒絕,馬蹄聲響起,小公主縱馬由遠及近。
她如今已經十二,出落得越發明豔動人,就這樣站在我兩步遠的地方,眸光盛淚,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半晌,她猛地開口道:「姜鈺,阿姐已經告訴我了,你是女子……」
這話一出,身旁謝眠的手猛然僵住!
他難以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搭在我肩膀的手,不知爲何,一張臉頓時通紅!
「你你你,我我我。」
眼見事情敗露,我無奈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謝眠驚得話都說不出。
男子科舉已是艱辛萬難,而我一介女子,居然能夠走到這個境地。
他看我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欽佩。
這時公主重重地咳嗽了聲,拉回了我倆的思緒,她紅着眼眶,道:
「姜鈺,你很好,阿姐之前也同我說過,人這一輩子遇到個喜歡的人不容易,喜歡是一種情感而不是一種性別的吸引,我這些時日很迷茫,但是如今再瞧見你,我終於確定……」
我的眼皮子開始「突突突」地跳起來。
剛回宮那會兒,周雪霧聽聞我是女子後,很是震驚、難過了好一會兒。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震驚轉化爲佩服。
又在太女,也就是如今的女帝的開解下,慢慢轉化爲情愫……
我猛地咳嗽起來,想要打斷公主的話。
她卻不管不顧,閉着眼,臉頰通紅,輕聲道:
「姜鈺,我心悅於你。」
哦豁,完了。
這可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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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委婉地拒絕了公主。
她像是早已料到這個結果,翻身上馬,背脊挺得直直的,只是那雙眼卻紅了,眸中似有眼淚要掉下來。
「我知道你如今心裏邁不去這個坎,我不怪你,反正山高水長,姜鈺,我等你想清楚那天。」
說完,便縱馬離開。
我扶額轉頭,便看見謝眠一臉震驚,活像是喫到了一個驚天大瓜!
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眠:「事情就是我想的那樣!」
我:「其實我可以解釋的。」
謝眠:「你別解釋了我都知道!」
我:「……」
神經病,他知道啥了?
之後沒多久,我恢復了女子的身份。
這自然轟動了所有人。
科舉本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連男子都喫不下的苦,我一個女子,不光喫下了,甚至還連着中了兩元!
一時間,之前礙於公主,歇了心思,不敢向我提親的人,又紛紛看向自家適齡的男子,再次動了心思。
其中就有謝家。
謝家來提親的嬤嬤,拉着我的手好一頓說,一轉頭,謝眠尷尬地站在門口。
他咳嗽了聲,不知爲何耳尖有些泛紅,趕走了嬤嬤後,向我解釋道:
「提親這事是我祖父的意思,我沒有從中攛掇,你別誤會。」
我點點頭:「嗯。」
謝眠繼續咳嗽:「你是怎麼想的?」
我茫然抬頭:「啊?」
謝眠:「你的親事……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
謝眠眸光一亮,趕緊移開眼:「那、那你……」
我打斷了他的支支吾吾:「我現在沒有心思想這些。」
謝眠的眸光漸漸黯淡下去,半晌後「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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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 我參加了殿試。
結束後,由女帝周雪芙,親自在殿前點了狀元。
此消息一傳出, 舉國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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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雖早已料到我興許會三元及Ṱŭ̀ₙ第, 但猜測與親眼所見是兩個概念!
尤其是,我才十三歲啊!
十三歲的狀元郎已經是罕見,十三歲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恐怕從古至今, 唯有我一人!
阿爺激動得老淚縱橫, 拉着我孃的手談了一夜的心, 從我剛生下來時說話都要流口水,聊到我臨行出門前,家中給我縫製的紅色褻褲。
阿孃也是激動得哭了好一遭。
索性她聽我的話, 沒有早早就給大姐姐定親, 如今十八歲的大姐, 正值青春年華, 又有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妹妹, 提親的人簡直踏破我家的門檻, 其中不乏條件優渥的公子,大姐終於可以好好挑選了。
當然,二姐三姐亦是如此。
我爹也是十分激動的, 當初他對我也有些微詞, 但現在都一筆勾銷了, 恨不得天天出去炫耀自己的女兒是狀元老爺, 可惜世界那麼大, 他想去看看,但雙腿已經斷, 哪也去不了。
三日後, 一家人整頓完畢,駕着馬車上了京城,給我道喜來了!
被欽點爲狀元后, 由於我的身材嬌小, 又是女子, 沒有適合我的狀元服,女帝便命人趕緊加班加點趕製。
終於在三日後, 衣服做好了,女帝在承乾殿前,又爲我們所有人舉辦了一次紅毯儀式,授衣冠, 之後便是縱馬遊街等活動。
氣勢輝煌的殿門緩緩打開。
女帝站在紅毯之上, 承乾殿前,一身明黃色長袍,面帶微笑,深深注視我。
百官立於殿下。
而我,穿着來時的錦袍, 踏着紅毯, 一步步走至女帝面前。
禮部尚書爲我贈來衣冠,由宮女伺候着我穿上。
正紅色的狀元服加身,我轉身, 目光遙遙地落在下方。
我知道,這不是結束。
屬於我的一品名臣之路,纔剛剛拉開帷幕。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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