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驚現新物種!

我是一隻蘑菇精。
由於缺乏蘑菇的生理知識,成熟期後,我從不敢進行劇烈運動。
生怕不小心會到處噴孢子。
直到,我成爲獻祭給龍尊的祭品。
龍族繁衍艱難,眼前這條,是修真界最後一條龍。
雲霧籠罩下的龍尊身形龐然,攝人心魄的龍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以爲要完。
他忽然張開深淵巨口——
舔了舔我!
舔得我菌蓋一整個都歪掉了!

-1-
忘了說,我是一隻毒蘑菇。
我的毒素可以麻痹四肢且能夠致幻。
龍尊舔完,回味一番,似乎仍不滿足,兩隻爪子捧住我,忘乎所以地繼續舔。
舔啊舔。
由於內心驚懼,我的身體不斷分泌毒液。
漸漸地,龍尊的眼神變得很不對勁,一會清明,一會飄忽。
他開始分泌口水。
龍涎可是個好東西。
龍族生來強大,修爲近神,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寶貝,哪怕是他的口水。
着急加渴盼,我分泌的毒素愈加濃郁。
龍尊也愈發地肆無忌憚,幾乎把我的菌蓋舔飛掉!
他好像在吸我?
也是,堂堂龍族,又怎麼會怕我一隻小小蘑菇精的毒素,最多如同喫辣椒?刺激刺激味蕾而已,要不然,也不至於如此的意猶未盡,舔了又舔。
我身上沾滿巨龍的口水。
化作源源不絕的靈氣,湧入我的身體。
我興奮到顫抖,致幻的毒液自菌蓋上灑落。
「吸溜!
「吸溜!」
舔掉最後一口毒液,龍鬚怒張,我聽到他噴了個響鼻,頭甩甩,龐大的龍軀踉踉蹌蹌,懾人的燦金龍目直視某處。
南海大珍珠般的龍淚潸然滾落。
巨龍張開深淵巨嘴,喟然一嘆。
「阿孃……我好像看到我阿孃了!」

-2-
哦吼!
我的毒素着實厲害,誰能想到,強橫如巨龍,都能夠不幸中招。
眼見龍淚啪嗒啪嗒往下滾,砸進砂礫:片時之間,野草豐茂,怒蕊爭妍。
暮景換春深——此幕着實神奇!
龍淚必然也是好東西,絕對不可以讓它浪費掉!
巨龍移開爪子,鬆開對我的鉗制。
我一時忘掉成熟的小蘑菇在於靜止的箴言,七慌八亂地爬起身,利用菌絲移動到金龍巨大的龍吻下面。
菌蓋油紙傘般撐開,穩穩ẗũ₍接住噼裏啪啦下落的龍淚。
如沐甘霖。
龍淚果然是好東西,靈氣相比龍涎還要醇濃。
一時忘我,我與龍尊抱成一團,滿足地互舔互吸。
「吸溜,吸溜。」
「呃~咳咳咳!」
「阿孃,你還好嗎阿孃,兒好想你,此世間只剩我一頭金龍,着實孤寂淒冷……嗚嗚嗚,我好想我的族人,可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唔……噗噗噗!」
龍淚喝得有點多,差點沒淹死我。
可我尤嫌不足,眼見金龍情緒收斂,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倔強忍淚,我急得沒忍住刺激他。
「你媽媽不要你嘍!」
這下可好,發大水啦!

-3-
我氣喘吁吁,渾身溼淋淋地躺倒在地。
彷彿一隻破布蘑菇。
眼前罩下大片黑影,呼呼的氣喘聲近在耳畔,我慌亂用菌絲抱住自己的菌蓋,朝舌頭已經伸出一半的金龍抗議:
「真的一滴都沒有啦!」
金龍很是遺憾,甩龍鬚時,被他意外發現,我的菌絲與他的龍鬚極爲相近,龍吻不由湊近,嗅個沒完。
眼看他叼起我的菌絲,放進嘴中,發現味道不錯,他頓時好心情地大嚼特嚼。
沒錯,我的菌絲上也有毒素。
被他發現了。
整整三日啊,金龍把我壓在爪子底下,不顧我的反抗,幾乎嗦乾淨我身上的毒液。
若是換成人形,不亞於從頭髮絲嗦到腳趾頭!
他的癮不是一般的大。
我差點沒能滿足他!
抽出菌絲,我氣憤地撐開菌蓋抗議:「你都不知道節制的嗎,縱慾無度,一點都不考慮我的感受,我的身體都要被你玩壞啦!」
不知爲何,金龍聽完我的話,撇開臉去,神情莫名透露出尷尬。
他轉回頭,討好地用龍吻拱了我一下。
我沒站穩,咕嚕嚕滾遠。
金龍用爪子把我扒拉回來:「身體,還難受嗎?」
我順着他的話答:「現在好多了,下次你要輕一點,別總是急不可耐,每次都弄得我好難受,還有,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持久?」
三個日夜,我的蘑菇膽子愈加膨脹,敢同金龍談條件。
沒等金龍應下,忽聽一聲暴喝:「見青!你們……無恥!」

-4-
一行人出現在龍淵,身穿統一宗門袍服,襟口滾竹葉暗紋,浩氣凜然。
領頭那一個,身形尤其清峭飄逸。
是齊修。
原本不出意外的話,三日之前,我本是要嫁給他的。
齊修是修真界第一宗門幽篁宗最具前途的弟子。
在此之前,我一心想拜入幽篁宗,專意悟道,巴望着能同人修一般,有朝一日飛昇上界。
可幽篁宗入門條件格外苛刻,自建宗以來,從未收過精怪做門內弟子。
是齊修告訴我,若是同他成婚,便可名正言順帶我進入幽篁宗。
我聽信了他。
誰能想到,大婚當夜,他竟然用計送我進入龍淵,獻祭給金龍!
齊修痛心疾首道:「見青,你爲何要自甘墮落?」
我莫名:「不是你把我送來的嗎,何必裝無辜,怪噁心的,毒蘑菇都沒你毒!」
齊修捂住胸口,口脣泛白,大受打擊的模樣。
罡風凜冽。
若不是我躲得快,我的菌蓋險些不保!
齊修的小師妹桑鳶憤憤不平道:「你勿要怪大師兄,是我命人把你送來此處。」
齊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阿鳶,你爲何要這麼做?」
他哆哆嗦嗦,衝擊過於巨大,身體似乎眼看就要經受不住,破風箏似的搖搖欲墜。
而後,我旁觀齊修與桑鳶上演兄妹情深的戲碼。
至於桑鳶這麼做的緣由,無非是想幫齊修,龍族天生天化,破殼之日,實力便已臻神境,處處不凡,得到任一部位,於修爲來說,少說一蹴千里。ŧüₗ
更何況,一年前,齊修迎戰勁敵時,靈根意外受損。
若想修復靈根,龍角是絕佳的修補材料。
桑鳶便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我是蘑菇精,性命攸關時,足以分泌出麻痹金龍的毒素。
齊修咬脣:「桑鳶,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對見青是真心實意的。」
我不信。
桑鳶抱住他啜泣:「大師兄,鳶兒實在不忍心看你日日因靈根而傷懷,若不是因爲靈根受損,你仍是幽篁宗受人敬仰的金丹第一人,又怎麼會被萬里宗那種小門小派退婚!」
比起我,金龍更沒耐心。
他猛地噴了個響鼻,不耐煩道:「想殺我,然後取我的龍角煉丹?」
自認已與金龍結盟,我底氣十足,順着接話道:「休想!」
「那來吧?」
「那來……啊?啊!」
我不敢置信。
金龍卻毅然赴死般,就地直挺挺躺下,頭昂着,露出脆弱的咽喉部位,從口中吐出的龍丹已經能夠窺見圓潤輪廓。
我傻了。
幽篁宗的弟子們都傻了。
金龍仰望高空,苦笑:「老龍我已經活了五百來歲,至今不知道何日才能夠坐化,眼看我的同伴一個個身亡命殞,如今,世間便只我一條龍而已,沒有同族,實在是沒甚意思。」
他不是說笑的。
我能夠感受到,金龍死意已決。
齊修露出瘋狂神色。
幽篁宗的弟子們個個摩拳擦掌。
我還傻着。
齊修朝桑鳶使眼色,眼看她要第一個動手,我忽然乾嘔。
「嘔!」
金龍眼皮顫顫,朝我這邊斜乜一眼。
迎着他金燦燦的龍目,乾嘔過後,我忽然吐出一個又一個……
小龍孢?!

-5-
我生了。
缺乏生理知識便是如此,不知自己何時有孕,更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受孕的。
分明我跟金龍只是互舔了三個日夜!
可能我太強,抑或他太強。
龍涎舔一舔,便使得我誕育出生命。
噗嚕嚕!
透明薄殼包裹住一隻又一隻小龍,每一隻都肉墩墩的,稍微留心可以發現,與神獸榜居首的龍族不同,個個顏色鮮豔,五顏六色。
只是,沒有一隻肖似我。
恰在此時,有一隻咕嚕咕嚕滾到我腳邊,薄殼綻裂,胖嘟嘟的小龍攥住爪子,抻抻懶腰,打了個很秀氣的哈欠。
他眨着明亮的金瞳看向我,而後,竟然不知從何處伸出了……菌絲?
菌絲朝我這邊延展。
稍作踟躕,我也探出菌絲。
菌絲彼此試探,碰一碰,又倉皇分開,忍不住又碰一碰……
小龍最先按捺不住,菌絲眷戀地兩相扭結、纏繞。
對接成功!
菌絲橫行霸道,幾乎包裹住我。
他發出興奮的咯咯笑聲,胖爪爪揮來晃去,圓乎乎的粉肚皮也跟着顫了又顫。
「這是……幼龍?」
齊修等人駭然回神,複雜情緒之下,神情扭曲猙獰,一雙雙眼睛迸射出貪婪兇光。
在他們眼中,這一隻只幼龍,全部是上佳的煉器材料,據爲己有,問鼎上域七十二宗指日可待!
齊修迫不及待地怒叱:「妖物!」
他指指從小龍孢身上蔓生的菌絲,正氣凜然道:「如此妖物,有違大道倫常,正道宗門人人得而誅之!」
未等他呼喝同袍,龍吟震天撼地。

-6-
前一刻。
金龍呆若木雞,眼見小龍孢爬到他近手旁。
「哈啾!」
小龍孢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鼻水甩出,掛上龍角。
龍目僵硬地轉了轉,落在小龍孢胖乎乎的身體上,沿着鼻水拖曳的痕跡,視線依次掃過龍角、龍鱗,以及龍尾……
父子相視。
燦金龍目如出一轍。
金龍醒過神,眼底的死氣頃刻間煙消雲散,他急切地翻滾起身,先是仰天亢奮地長吟一聲。
「嗷~嗷~」
小龍孢們有樣學樣,奶聲奶氣地嗷嗷叫喚。
稚氣的龍吟響成一片,似對金龍的回應。
金龍肉眼可見地激動,地面彷彿燙腳,四隻爪子各走各的,他幾步蹦躂到我面前,指指滿地亂爬的小龍孢們。
「啊吧啊吧吧啊吧啊吧!」
壞了。
高興過頭,話都不會說了?
金龍啊吧完,又蹦躂到小龍孢面前,歡天喜地像摘蘑菇,挨個抱起,親親嗅嗅,舔得他們滿身龍涎。
捱過龍吟帶來的衝擊,齊修並沒有罷休:「此等妖物,合該血祭人修的靈劍!」
幽篁宗弟子掐訣起勢,爭先恐後。
金龍哧一聲,全無理會他們的意思,重若千鈞的龍尾掃出,數人之高的山石頃刻化作齏粉!
他尤不解氣,不等幽篁宗弟子重新擺陣,再度伺機而動。
龍尾蓄勁,起初,只是發泄般狂卷亂揮。
直到,金龍餘光掃到我,身體一僵,忙收斂臉上的獰笑。
龍尾不同之前,勁力依舊剛猛,來回甩動時,陡增幾分輕盈縱逸,有炫技之嫌。
我差點被他閃爍的金鱗晃花眼。
簇新簇新的,形狀排列尤其漂亮。
想摸。
我是這麼想,也是這麼做,菌絲悄然朝着龍尾邐行,過程中,不客氣地掃開不少障礙物,尤其是那個不長眼的齊修。
龍尾似有生命,Ṫüₚ察覺到我的靠近,筋骨一僵,迅速綿軟,羞答答地刻意放低位置,方便我上下其手。
不對,是上下其菌絲。
好摸,好摸。
觸感冰涼,且蘊藏濃郁靈氣,時時把玩,對修爲益處多多。
我垂涎似渴,對周圍的慘況渾然不覺。

-7-
幽篁宗一衆,此刻已是慘不忍睹,拼盡全力,卻連金龍的尾巴都不敵,眼看苟延殘喘,受傷最重的,自然是靈根殘損的齊修。
他摔倒的位置很是巧妙,恰巧能夠看到我同金龍私下那些小動作。
尤其是,我的菌絲「纏綿」地纏上龍尾,龍尾哆哆嗦嗦,似乎很怕癢,哪怕不適,都沒有要抽開的意思,任由我肆意妄爲,摸摸貼貼。
齊修恨恨地咬牙:「無恥!」
回敬他的,又是一尾巴!
抽得他袍服鬆散,尤爲可笑的是,腰際以下統統崩裂,不大雅觀地露出半邊屁股。
桑鳶捂住眼睛,一面去扶齊修,一面畫陣。
「大師兄,傳送陣馬上開啓,待我們離開龍淵,定要號召上域七十二宗前來龍淵討伐金龍!」
幽篁宗弟子們七手八腳,隔空佈陣,陣眼形成。
金龍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龍族受制於天道,屠戮人修會受天罰。
且他的精力目前都在我與小龍孢身上,開心到大醉似的,整條龍暈暈乎乎,軟綿綿的長條條一個,毫無鬥志。
我雖有一個不留的心思,卻苦於沒有實力。
只能眼睜睜將人放跑。
齊修臨走前,不忘朝我喊話:「見青,你等着我,我一定會救你出龍淵的!」
聲音悽切,撕心裂肺,彷彿有情人生死永別。
身爲一隻毒蘑菇精,性情歹毒,大略能猜到他安的什麼心思。
無非挑撥我與金龍!
金龍誤解我心思不善,而我出於自保,會同他翻臉無情。
可以說,齊修仍沒有歇下用金龍煉丹的心思。
果真,一字不落聽完齊修的話,金龍渾身一僵,尾巴懨懨往下耷拉,毫無生氣可言。
「見青,你一定要等我!」
金龍氣不順,一尾巴又抽過去!
這țű̂₁下可好,眼看傳送陣已經開啓,齊修另外半邊屁股也沒能保住,整件袍服七零八碎。
何止是春光乍泄,簡直是春光泄洪。
要命的是,龍淵重歸寂靜,留下我同金龍大眼瞪小眼,外加天真不知事的小龍孢們,十幾雙眼睛一併眨巴眨巴的。
不知爲何,龍淵竟一時陷入難言的尷尬。
金龍威儀八方,喉嚨滾一滾,發出低沉好聽的聲音,可他腦筋搭錯弦,同我說話時,竟然可笑地故伎重演。
「啊吧啊吧吧……」

-8-
金龍尷尬得很。
他撓撓肚皮,自顧自生氣,噴了個大大的響鼻。
「咈哧!」
頭甩甩,似乎在強令自己趕快恢復清明。
下一刻,霧起雲湧。
龍淵萬千生靈共吟一曲,清音悅耳。
雲霧散盡,我眼前的金龍,竟然化作人形!
看清楚他的模樣,瞬間,山輝川媚,百花爭妍。
我一早知道,龍族天生神力,無出其右。卻並不清楚,他們的容顏竟也可以超今絕古,無人能比。
尤其是那雙金燦燦的眼睛,彷彿列星倒懸,天外銀河。
「幽篁宗大弟子齊修,他……他心思不純,幽篁宗向龍淵獻祭,而你作爲祭品之一,如果說他不知情,我並不相信。若要出手相援,他何不見機行事,浪費時機不說,用喊話置你於險境,並非大丈夫所爲。」
金龍煩躁,數次偷覷我的反應。
眸光裏藏着小心翼翼,以及忐忑難安。
「小蘑菇,你覺得呢?」
作爲一隻毒蘑菇,自認冷心冷肺,少有能夠撥動我心絃的時刻。慣行的冷漠疏離此刻竟被我拋諸腦後。
出於禮節,我也化形爲人。
多年流徙,除去依靠自身毒素之外,誘惑人的豔麗外表也是必不可缺的。
外貌上,我自認不比修真界名聲在外的女修們差。
金龍果真失神。
他完全錯亂,瓊枝般的龍角忽而冒出,接下來是軟趴趴的龍鬚,以及酥了骨頭的龍尾。
若不是小龍孢學着他,啊吧啊吧叫喚兩聲,他還不知道要失態到何時。
「燕摧寒,我的名字。你呢?」
我的注意力被燕摧寒渾身波動的靈氣吸引。
桂馥蘭香,幽幽流轉。
我沒忍住,湊近他,菌絲先於我的手,摸上他熾熱的胸膛。
「我叫見青。」
不怪我!
畢竟我們親密無間三個日夜,他身上的靈氣於我來說,是難以抵禦的誘惑。
若不是幻化成人形,尚有一絲矜持在,我真是恨不能像過去三天一般,整隻菇掛在他身上!
自報姓名後,我的菌絲進一步縈纏束攏。
「過去,我不過是同齊修虛與委蛇。」
「爲何?」
似乎很難捱,燕摧寒氣喘不迭。
「因爲我想加入幽篁宗。」
做正道宗門的弟子,一直是我多年來的夙願。
「現在呢?」
燕摧寒眸光追着我,不放過我任何一個微末表情。
「現在……」

-9-
我看看金龍,又看看滿地翻滾,自娛自樂的小龍孢們。
注意到我們的目光,小龍孢們咿咿呀呀,幼嫩的菌絲朝我遷延。
幾經試探,我們的菌絲相互纏繞。
對接成功!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燕摧寒神色一鬆,開心到小動作連連,不是撓頭、撓耳朵,便是搓臉、揪髮尾。他就近抱起一隻小龍孢,揉得小龍孢啊啊叫,皺着包子似的小臉,不滿抗議。
「當然可以!」
他鄭重點頭,容色極爲認真。
那我就不客氣了!
於是,菌絲在他身體上流連,肆意妄爲。
金龍哆哆嗦嗦,白皙面皮早就似被初升的旭日照透。
龍鬚繃緊,他無甚氣力地抗議:「別、別這樣。」
嘴上這樣說,尾巴卻舒服得激顫連連。
我稍稍放鬆,龍尾還會主動迎合,捲過我的菌絲,搭上他勁瘦的腰身。
他不抗拒就好。
我壞心眼地連連越線,逼得燕摧寒發出悶哼,眼尾嫣紅,眼淚撲簌,菌絲嗖一下,靈活地全部捲走。
「啊吧!」
待我們回神,驚覺小龍孢們竟然圍坐一圈,好奇地觀察我們究竟是在做什麼。
他們啊啊叫喚,嘴裏吐出五顏六色的泡泡。
燕摧寒臉頰烘熱,重新化作龍形。
他哪還有一絲懨懨的影子,龍鬚高高揚着,興奮地挨個抱起小龍孢檢查。
「一隻、兩隻、三隻……十隻。」
數到第十隻,燕摧寒神情凝重,轉頭問我:「你生了幾隻小龍?」
我指指小龍身下肆意擴張的菌絲,強調:「是小龍孢,並不是純正的龍族。至於幾隻……應該是十二隻。」
燕摧寒以爲毒素尚有餘存,頭甩甩,集中注意力又數一遍。
數完,他眼淚汪汪地看向我。
「十隻,丟了兩隻!」

-10-
又發大水了。
至於小龍孢是怎麼丟的?
我想,應該與那場混亂不無關係。
我第一時間便想到幽篁宗弟子們所佈的傳送陣。
當時小龍孢滿地亂爬,可能一不小心,被帶進去兩隻?
燕摧寒第一時間殺去幽篁宗。
可幽篁宗被他翻個底朝天,愣是沒找到。
嚴刑審問過齊修以及桑鳶一行人,他們指天立下心魔誓,拼死否認,後續被封掉丹田,暫且淪爲廢人。
燕摧寒又打下幾道追蹤符,因天道忌憚龍族,虎視眈眈,若燕摧寒血洗正道宗門,勢必會遭受一場摧山攪海的雷劫,他只得適可而止。
無功而返,燕摧寒哀哀欲絕,幾欲泣血。
他懊惱自己作爲新手父親,疏忽之下,犯下彌天大錯,恨不能自斷龍角。
我兩手一攤,很是無所謂:「但願他們兩個運氣好,不是被修士擒走的,若是傳送到別的地方,興許還有一條活路。」
孢子活潑好動,借風遠行是他們的本能。
他們註定一出生便要離開父母親人。
燕摧寒用龍尾緊緊圈住十隻小龍孢,龍淚嘩嘩往下砸,他哭得地動山搖,水漫金山。
他哭,小龍孢們也哭。
嗓門一個賽一個地洪亮。
眼淚落處,生機勃勃。
我眼睛一亮,忙化成蘑菇,迅速攀上燕摧寒的身體,汲取源源不絕的龍淚。
「唔……噗噗噗!」
暢快!
燕摧寒一爪子把我扒拉開,眼淚蓄在龍目之中,暫時忍着,沒掉落。
「你都不擔心他們嗎?我們的小龍孢,現在一定很害怕。想他的阿爹阿孃,還以爲是我們不要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受苦,很可能已經被壞人傷害。」
我捲起菌絲撓了撓菌蓋。
「我是一隻毒蘑菇精欸。我是孢子的時候,一出生便隨風遠去千里之外,從未見過爹孃。」
我實在不懂,燕摧寒究竟在哭什麼?
過去,我獨自生活很久很久,自有記憶,便是風餐露宿,居無定所。
萬家燈火時,我一隻菇棲息在黑夜中。
笑語歡聲間,我一隻菇孤零零跋涉。
能長到現在,靠的是運氣以及毅力。
開智時,便扒到凡間私塾外偷學,餓肚子時,便去小偷小摸。
我菌絲運用得特別靈活,經常拖着偷或者撿來的破爛,丁零當啷地,漫山遍野地被野狗追着跑。
偶然一次,我看到凡間一羣小屁孩欺負一個小個子,他們圍着他大聲嘲笑:「你孃親不要你嘍!」
當時我嗤之以鼻。
切,誰稀罕!
當夜,我帶着千辛萬苦摘來的菱角,偷偷潛入小個子家中。
菱角自古便有祝福之意,多年流離轉徙,我偶然在月夕時分看到過,一位孃親給她的孩子摘菱角,祝福他聰明伶俐。
我悄摸摸送菱角給被欺負的小個子喫,沒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看不慣那幫小屁孩欺負人,並非是感同身受,真的!
聽完我的話,燕摧寒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昂起菌蓋,我用力強調:「我是一隻冷情冷肺的毒蘑菇!」
「啪嗒!」
下一瞬,龍舌捲來。
燕摧寒舔得我渾身上下溼漉漉,彷彿被雨水打過。
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把菱角。
「孢孢們聰明伶俐,聰明伶俐!」
龍舌頗爲忙碌,從小龍孢身上挨個舔過去,舔得他們哈哈笑個不停。
最後,他停在我身前,挑揀出最大的菱角,遞給我。
菌絲懵懵懂懂捲過菱角。
「啪嗒!」
龍舌毫不客氣地將我從上舔到下,菌蓋一整個都被他舔歪掉了!
我嫌棄地甩甩龍涎。
頭頂,傳來燕摧寒鄭重的聲音。
「小蘑菇聰明伶俐!」

-11-
燕摧寒執意要去尋找失蹤的兩隻小龍孢。
雖然在我看來,他實在是多此一舉。
御獸宗。
燕摧寒幾番拜訪御獸宗掌門。
三日下來,御獸宗掌門卻避而不見。
此行,燕摧寒是奔着御獸宗的神獸白澤來的。
白澤,達知萬物之精。
神獸榜位居龍族之下。
神通之一便是能通曉萬物。
此刻,燕摧寒頗爲滑稽,他以龍形旋繞硃紅圓柱,僞裝成盤龍柱,靜等白澤到來。
御獸宗今日舉行靈獸的認主大典,熱鬧非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遇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獸白澤。
「吸溜!吸溜!」
燕摧寒又將我從頭到腳嗦個遍,毒液辣到舌頭,嘶哈嘶哈半晌,舌頭掛在外面,龍涎滴滴答答。
我不滿地甩甩菌蓋:「再嗦下去,萬一又不小心噴小龍孢怎麼辦?能不能剋制一點!」
提到小龍孢,思念上湧,燕摧寒忍淚含悲,龍鬚軟若細草,隨風擺盪。
擔心他無法自控,失聲大哭,我無奈嘆氣,探出菌絲,往他口中送。
燕摧寒倒是不客氣,嚼菌絲嚼得大爲滿足。
毒液短暫地讓他忘卻悲慟。
只是,龍涎便沒停過,迤邐成河。
圓柱下面,御獸宗小弟子受到吸引,好奇地停下步伐探看。
同伴被他招呼前來,今日御獸宗彷彿過節,二人本就負責灑掃工作,於是兢兢業業,收拾地面。
打掃過程中,二人精力旺盛地聊天。
「小師弟,這幾日,你可見過金龍大人?」
「當然,掌門避而不見,金龍每每都會喚我前去給掌門傳話,不只金龍,我還看到了終日掛在他身上的那隻蘑菇精。」
「傳言當真?金龍果真與那隻蘑菇精誕育出小龍,近來修真界沸沸揚揚,幽篁宗尤爲義憤,怒叱金龍有悖倫常。」
事情我也聽過幾耳朵。
初聽此事,大多都是嘲笑燕摧寒,感慨龍族氣數將盡,至於對我以及小龍孢們的態度,鄙夷居多。
龍族神力通玄,燕摧寒卻與精怪爲伍。
精怪當中,尤以草木精最爲低賤。
由我誕育的小龍孢,備受他們鄙薄。
「別聽了。」
身後,燕摧寒聲音低沉。
須臾,眼前一黑。
燕摧寒腦筋又搭錯弦,張開深淵巨口,竟整個將我吞進口中!
毒蘑菇都沒他癲!

-12-
待我竭盡力氣,吭吭哧哧,好不容易從燕摧寒的深淵巨口中脫困。
下方,忽聽一聲嗤笑。
「燕摧寒,許久不見。」
是白澤。
白澤甩了甩毛髮,吐槽燕摧寒:「僞裝得一點都不高明,我知道你爲何事前來,掌門已經向我稟明情況,是我授意他讓你喫閉門羹的,怎麼樣,老白我威風不威風?」
說到此處,他怨氣沖天。
「數萬年啊,憑什麼我白澤一族要屈居在你龍族之下,你求到我門上,於我老白來說,實在是一件威風至極的事情,看你喫癟,好生爽快!」
燕摧寒眉目黯然。
他甩甩龍鬚,態度誠摯:「你要如何才肯幫我,你知道的,我就這十二個孩子。」
「十、十二個?!」
白澤大受震撼,看看我,又看看燕摧寒。
「神獸榜前列的神獸,繁衍都尤爲艱難,你怎麼可能……」
我實話實說:「對於我們蘑菇精來說,十二個可不算多。」
笑話。
一次才噴十二個孢子,說出去要被我的同族笑死。
笑我體虛。
白澤大受打擊,白毛蓬亂,迅速逼近,認真問我:「你可有相熟的蘑菇精能夠介紹給我,我白澤一族現存不過十個族人,亦是岌岌可危,我白澤可奉上山門一座,另有屋舍九百零六間,靈獸三千六百頭、靈植六千六百株作爲聘禮。」
我正心動,御獸宗掌門上前打斷。
「尊上,不可啊,草木之精乃上域末流,若與他們誕育子嗣,白澤神脈受污染不說,後代亦會實力衰減,弱小不堪。」
白澤醒神,尷尬地退開,望天嘀咕:「說笑的,當我沒提。」
白澤如此,修真界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瞧不起小龍孢,本能覺得他們弱小可欺,有辱神威。
認主儀式馬上開始。
白澤意氣高昂,決意要在燕摧寒面前耍耍威風。
有求於人,燕摧寒心內不願,卻又不得不從。
乾元殿內,弟子跪拜。
白澤高居首位,掌門都要位居他之下。
接受行禮,白澤不忘朝燕摧寒挑眉。
想表達什麼,不言自明。
鐘聲杳杳,人聲塵雜。
眼看一切井然有序,卻在此時,變故陡生。
等待擇主的靈獸,忽而中毒一般,神態飄忽。
它們腳步不穩,搖搖晃晃,整齊的隊列瞬間潰散!
有幾隻鳥族靈獸,竟直接撲騰翅膀,飛出乾元殿。
「發生什麼事了,爲何靈獸會失控,莫不是因爲中毒?」
說到中毒,衆人自然而然用不善的眼神看向我。

-13-
我無辜啊。
明明渾身上下的毒素都被燕摧寒嗦得乾乾淨淨,一滴不剩,他沉迷於那種辣舌頭的刺激感,一刻不嗦都難受。
我哪還有餘糧!
任我如何解釋,御獸宗掌門就是不信,他本就對草木精怪抱有偏見,尤其我還是一朵能夠誘惑金龍的毒蘑菇。
「誰敢動她!」
要不說,還是燕摧寒可靠。
只是,爲了保護我,倒也不必嗷嗚一口,將我含進嘴巴里!
我認命,還有閒情藉着微亮的光源,檢查他是否有壞牙。
不錯,口腔倒是乾淨,沒有異味不說,且味道清新,一縷縷濃郁花香飄入鼻底。
等等,爲何會有花香?
一陣地動山搖。
隔着龍吻,我聽到御獸宗的弟子們驚叫:「靈獸們都瘋了,尊上,白澤尊上也中毒了?」
事情朝着詭異的方向發展。
菌絲好不容易撬開燕摧寒的嘴,卻見,他御風遨遊雲端,前面不遠,壁立千仞,正是御獸宗的主峯。
主峯周圍,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靈獸。
它們神態癡狂,涎水漫天,呼哧呼哧似是極度渴盼,朝着高高的主峯攀巖。
其中,爬得最高的,要數神獸白澤。
他控制不住地陶醉大叫:「好香啊,真的好香,爲什麼會這麼香。
「發生什麼事啊?」
看情形,莫不是御獸宗要在主峯開席?
燕摧寒倒是沒有受濃烈的香氣吸引,提醒我:「坐好,我們去看看情況。」
我端坐金龍頭頂,菌絲攥住他兩根龍鬚。
拉左邊,他就向左飛。
拉右邊,他就向右飛。
白澤第一個跳上主峯,而我,也終於憑藉優越的視力,看清楚具體的情形。
——一隻肥嘟嘟的小龍,吊在高高的冷杉樹上!
他被嚇壞了,圓乎乎的身體拼命掙扎,踩不到實處,幾次險些跌落。
「小龍孢!」
是我們的小龍孢。

-14-
小龍孢嚇壞了,哇哇大哭,鼻水甩一臉。
他一哭,古怪的香味更爲濃厚。
燕摧寒激動不已,聽到哭聲,眼淚稀里嘩啦往外淌,偏偏我坐的位置特別不妙,正巧,被他鹹鹹的眼淚拍了個滿臉。
「唔……噗噗噗!」
「孢孢別怕,爹爹來了!」
我想那一刻,小龍孢眼中,燕摧寒一定滿身金光。
他急切地飛過去,接近冷杉樹時,迴旋身體,龍頭正巧接住下落的小龍孢。
而我化作人形,將肥嘟嘟的小龍攬入懷中。
那一刻,霞光漫天。
於這萬丈霞光中,遊弋天際的金龍,昂首,發出悠長的龍吟。
出於本能,我懷中的小龍孢嗷嗚嗷嗚叫着回應。
幼嫩的龍吟響徹主峯。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靈獸們竟全部昂首回應,叫聲激越。
而後,它們似臣服一般,頷首跪拜。
白澤竟也在其中!
回過神,小龍孢似乎訝異自己的舉動,嗝一聲,噴出個大大的鼻涕泡。
他睜着圓圓的金瞳,好奇地打量我。
「燕摧寒,他不認得我。」
我很是心慌,本能地想把這個「麻煩」推給燕摧寒,讓他來解決。
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同小龍孢相處!
他的身體好軟,眼神也好純淨,可能連續幾日露宿野外,鱗片上泥塵雜駁,依稀能夠辨清原本的色澤。
這是隻黛青色的小龍孢——一種毒蘑菇的顏色。
「拿開拿開,你快拿開!」
渾身僵硬之際,小龍孢忽而猶猶豫豫探出菌絲。
恰好金龍飛經雲山,忽明忽滅間,菌絲那一線銀光,格外搶眼。
他進,我退。
他再進,我再退。
小龍孢委屈巴巴,菌絲怏怏下垂。
心尖微顫,我身上的菌絲竟難以抑制,爭先恐後朝他生長蔓延。
稍一觸碰,分屬於兩邊的菌絲便忍不住迴旋着擰轉在一起,親密到恨不得彼此相融,再不分開。
對接成功!
平穩落地,燕摧寒忙不迭化作人形。
男人熱淚盈眶地將小龍孢抱入懷中,失而復得的喜悅,全部付之於行動,舔得小龍孢水光淋漓,露出本色。
「孢孢,爹爹的好孢孢,終於找到你了。」
眼淚濺落,小龍孢的鱗片染出一圈圈溼痕。
情緒受感染,小傢伙癟癟嘴,而後,竟全副身心地窩進燕摧寒懷中,神情依賴。
「嗷嗚~嗷嗚~」
他好像在訴說多日來的委屈,說着說着,頭會鑽進燕摧寒的頸窩磨蹭。
我愣愣看着這一幕。
原來,是可以向爹孃撒嬌的啊。

-15-
御獸宗這場異動並未停止。
好好一場靈獸認主儀式無故被攪和,在各大前來觀禮的宗門面前,御獸宗掌門丟盡臉面。
小龍孢情緒平穩後,香味變淡,靈獸這才相繼恢復清醒。
它們何曾如此丟臉過,於是,裝作無事發生,低頭嚼草,嚼啊嚼,御獸宗的主峯險些被它們嚼禿。
白澤氣急敗壞,打斷一家團圓的溫馨時刻。
「燕摧寒,你乾的好事,我白澤今日算是栽在你們龍族手中,以後讓我如何面對御獸宗弟子!」
白澤掩住口鼻,生怕再被小龍孢的香味影響神志。
他眼中似有璇璣,星宿橫生,天體周行,萬事萬物皆化作漫天塵粒。
須臾,白澤激動道:「小東西,有點本事。蘑菇當中,有一種能夠散發香味,從而吸引蝴蝶一類前來,爲他傳播孢子。」
我點頭。
確有此事。
小龍孢從我的血脈中得到傳承,是不是說明,我祖上玩得怪花的?
白澤上前,點點小龍孢的鼻子:「小傢伙,你爹乃是力可通神的龍族,血脈由此加強,才致使你散發的香味,能夠輕易影響靈獸的神志。
「咳咳,甚至連我都未能倖免。」
小龍孢嗷嗚一口,叼住白澤手指。
燕摧寒驕傲,沒忍住調侃白澤:「白澤,你剛剛真是……好威風啊!」
白澤正饒有興致地看小龍孢拿他的手指磨牙,聽聞此話,面容陰沉,擺手驅趕我們。
「快走快走,老白我臉面丟盡,可都是拜你們一家所賜。」
燕摧寒動也未動:「之前你說,你有山門一座,另有屋舍九百零六間,靈獸三千六百頭、靈植六千六百株……」
白澤氣急敗壞:「拿走拿走,統統拿走,只求你們一家儘快滾出我的地盤!」
此ṱú⁴行收穫滿滿,燕摧寒心滿意足,化身金龍,一刻不停地舔舐我們母子。
我習以爲常,無力嘆息。
菌蓋被他的舌頭捲來捲去,菌褶都險些被他一一舔平!
願意舔就舔吧,辣到誰的舌頭我不說。
燕摧寒暫時沒有離開御獸宗的意思。
還有一隻小龍孢不知去向。
而白澤的神通只得三日使用一回。
我們還要再等上三日才成。
其間,御獸宗掌門日日進獻寶貝,逗弄小龍孢,生怕他情緒不快,散發香氣,影響御獸宗的靈獸。
如今,他哪還敢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恨不能給小龍孢當馬騎。
這一等不要緊,修真界竟是要迎來滅頂之災?

-16-
修真界分爲上域跟下域。
上域多是正道宗門,靈氣濃郁。
下域則是魔族的天下,魔氣漫天。
然而,一直以來,魔族都對上域有覬覦之心,時刻計劃着,殺進上域,攻城略地,使得這片毓秀之地,徹底淪爲魔族的天下!
正道宗門自然知曉魔族的野心,於是,上域七十二宗,每月一輪換,派優秀弟子前去駐守連接上域跟下域兩地的大荒澤。
「五日以來,駐守大荒澤的萬里宗弟子一直未傳出消息,萬里宗掌門憂心忡忡,所以特意前來御獸宗,拜訪金龍大人。」
「下域那邊,魔界怕是有異動,懇請金龍與白澤前去一探。」
我不開心。
用不着燕摧寒的時候,嘲諷龍族氣數已衰,堂堂龍族竟與毒蘑菇精廝混,甘心爲伍。
甚而嘲諷小龍孢污染龍脈,難登臺面。
遇到事情,第一個便想到他。
可燕摧寒顯然並不這麼想。
看情形,他似乎真準備動身,前往大荒澤一探究竟。
我阻攔:「不許去!」
猝不及防,他討好地用龍吻拱拱我,軟着嗓子說:「阿青,這一趟,我必須去。」
「與你何干!」
龍鬚甩了甩,龍目溫柔注視近旁正玩菌絲玩得忘乎所以的小龍孢,稀裏糊塗地,菌絲將小傢伙從頭纏到腳,急得他朝燕摧寒嗷嗷叫喚,呼叫支援。
燕摧寒一面幫小龍孢解菌絲,一面同我說:「若是上域有難,你與小龍孢們生活在此處,又怎能倖免?」
菌絲實在難纏,竟一併困住他們父子二人,一大一小隻能透過縫隙,齜出大白牙,朝我露出同款討好笑容。
我沒好氣。
「可你若是有危險怎麼辦?」
好不容易解開菌絲,燕摧寒垂首,用龍吻小心翼翼碰了碰我的菌蓋。
「即使犧牲性命,我也甘之如飴。」

-17-
我是一隻毒蘑菇來着。
冷情冷肺,陰險歹毒。
可當燕摧寒說,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甘之如飴的時候,我受到深深地觸動,這種潮溼酸澀的情緒本不該屬於我纔對。
於是,我決定遵從本心,跟隨燕摧寒,前往大荒澤。
大荒澤果然荒蕪。
白澤落地之後,嫌棄得鼻子一歪:「好臭。」
一路行來,竟沒有看到一名萬里宗的弟子。
大荒澤之行,上域七十二宗難得併力同心,選拔門下弟子,陪同燕摧寒與白澤一道前來探明情況。
渺無人煙的景象,令他們憂慮重重,甚而憂心未來,若是龍族徹底絕跡,又有誰能夠震懾下域的魔族。
白澤抽抽鼻子,驚恐地指着前方不遠。
「快看,那不是萬里宗弟子的宗門袍服?」
臨近交界,果真看到幾名萬里宗的弟子。
只是,情形有些奇怪。
萬里宗弟子倒是有口氣在,只是,個個面色蒼白,出氣多進氣少。有幾個,口齒流涎,眼瞳難以聚焦。
「是魔族!」
萬里宗弟子對面,竟有魔族身影。
然而,他們的情形,比之萬里宗弟子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魔族的屍身堆積成山,面容紺紫,身形僵硬扭曲,死前像是經歷過非人的折磨。
一行人頓住腳步,不敢再向前,驚恐地環顧周圍。
如此情狀,顯然之前他們發生過對峙,中間異象陡生,魔族暴亡,而負責駐守此處的萬里宗弟子也未能倖免。
是誰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白澤不客氣,左右開弓,扇醒一個萬里宗的弟子問:「說說看,前幾日究竟發生過什麼?」
「稟、稟尊上,五日之前,魔族意欲強闖大荒澤,我等全力阻攔,戰況激烈,卻不想,中途,不知爲何魔族紛紛中毒,我等也,也沒等躲過。」
一提到「毒」。
衆人的目光便本能追上我。
我冤枉啊。
先於燕摧寒,我用菌絲擋開他的龍吻,拒絕他將我含在嘴巴里面保護。
大可不必!
我指指地面:「燕摧寒,你看,菌絲……」
焦土之中,密佈的菌絲亮若星斗。
白澤瞬間放鬆:「莫不是你的同族?」
然而,我同燕摧寒對視一眼,卻不是這樣想的。
我們加快腳步,順着菌絲脈絡,找到一片枯樹林。
林中景象怪異,枝椏交錯,老樹枯朽。
而在中間一片空地,橫流的髒水旁邊,竟散發幽幽亮光。
像螢火蟲。
我沒看錯的話,是一隻小龍孢。
鱗片質美如玉,菌絲顫若瓊蕊。
小龍孢蜷縮一團,用菌絲裹緊自己,似乎在做夢,睡得很不安生,胖爪爪時不時揮動兩下,從細嫩的嗓子裏,發出細細小小的嗚咽聲。
她在哭。
抽抽噎噎。
一片荒寂中,她就那樣安靜地睡着。
時不時用菌絲拍打自己,安撫自己,哄睡自己。
我好像。
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18-
「龍孢孢!」
燕摧寒激動不已,涕泗橫流,眼淚一股腦流到嘴巴里面,嗆得他扶樹咳嗽,窘態頻出。
聽到呼聲,小龍孢驚恐地爬起身,就近躲到枯樹後面,探出半張小臉觀察。
金瞳恐懼地望着我們這邊,菌絲在她身後狂舞,隨時準備攻擊。
而她曾經棲身的地方,土地焦黑,寸草不生,更不要提,遠遠近近的蕭瑟景象,綿延近數里。
大致可以猜到,魔族身死,多半是她身上的毒素所爲。
「龍孢孢,爹爹的小孢孢!」
燕摧寒異常激動,急得原地打轉,卻又不敢貿然靠近,生怕嚇到膽小的小傢伙。
見狀,我的菌絲飛速探出。
注意到菌絲,小傢伙的金瞳霎時放亮。
菌絲晃了晃,朝她輕柔地揮了揮。
而後,緊貼着地面,迅速朝小傢伙蜿蜒。
小龍孢嗷嗚嗷嗚叫喚兩聲,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菌絲。
生長,蔓延。
焦土之上,兩縷菌絲纏纏綿綿地糾纏相擁。
彷彿荒蕪中唯一的生機。
對接成功!
「嗷嗚!嗷嗚!」
小傢伙同他爹一般,是個小哭包,滾圓的淚珠兒噼裏啪啦往下砸,她歡欣雀躍地爬向我們。
「小孢孢!」
燕摧寒迎向小龍孢,誰都沒想到,我竟快過他許多。
沒等我抱住小傢伙,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擄走小龍孢!
我錯愕看去。
齊修面目黑沉,單手提着小龍孢,滿臉嫌棄。
小龍孢嗷嗚掙扎,嚇得眼淚簌簌,她太小了,一時間亂了章法,忘記向齊修用毒。
「幽篁宗大弟子齊修,你做什麼,快放下他!」
白澤憤怒呵斥。
齊修五指枯瘦,鐵鉤般,鉗制住小龍孢的咽喉部位,稍稍用力,擰斷她的脖子輕而易舉。
燕摧寒無比憤怒,龍氣沖天,化作旋繞上升的飛龍,氣勢駭人。
「放下我的孩子!」
齊修餘光瞄向我,愴然冷笑:「靈根殘毀,丹田被封,如今我與凡人沒甚區別,倒不如賭一把。若想讓我放下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
他的視線又轉向燕摧寒:「只要,奉上你的龍角即可!」
雖爲廢人,可齊修是體修出身,力氣驚人,小龍孢的性命被他捏在手中,衆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燕摧寒眸光堅定。
白澤驚惶失措地看向他:「你不會真想自斷龍角吧?」
燕摧寒始終盯着齊修,但凡他有任一舉動,額角便禁不住滲下一顆又一顆的冷汗。
「有何不可?」

-19-
白澤無奈,閉上眼睛,默默運轉神通。
眼看燕摧寒真的要自毀,白澤睜眼,指指齊修,氣道:「小龍孢失蹤,一開始便是他所爲,那日他朝你們喊話,一是爲挑撥,二來,爲的是轉移你們的注意力,從而偷偷用傳送陣帶走兩隻小龍孢!
「事後,他藉由靈獸認主大典混進御獸宗,若不是小龍孢機敏聰慧,怕是難逃一劫,正是因爲躲避他,小龍孢纔會激發潛能,爬到冷杉樹上,繼而在御獸宗引發一場混亂。」
怪不得。
我一直以爲小龍孢如我一般,自幼便要經歷一場顛沛流離。
原來,並不是這樣的。
都是惡人作祟!
眼看齊修手中的小龍孢氣息弱下去。
此時此刻,我渾身發抖,內心恨極了。
燕摧寒沒猶豫,在他自斷龍角的前一刻,我發瘋一般衝出去!
齊修面色慌亂,鐵鉤般的五指剛要收攏,不知何時鑽過去的菌絲,捲住他的腳踝,將他倒吊而起!
齊修鬆手。
燕摧寒眼疾手快,接住下落的小龍孢。
而我沒有住手的意思。
流離多年,路程中,我見過瀕死的母貓,耗盡最後一口氣,把小貓送進好人家。
見過弱小的母兔,爲保護小兔子,勇鬥猛禽。
見過母鹿爲救小鹿,吸引狼羣,跑進深山。
那時候,它們是嚮往。
這一刻,我是它們的化身。
「阿孃……」
細弱的聲音在彌天的血色中響起。
齊修慘死,數以萬計的菌絲穿透他的身體,死狀悽慘可怖。
我擼掉臉上的血。
視野內,小龍孢跌跌撞撞跑向我。
我迎上去,猛地把她抱進懷中,聲音哽咽。
「孃親沒有不要你。」
……
燕摧寒跑上前,龍尾溫柔地圈緊我們母女,他照例舔舐小龍孢一番,舔得她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的。
哭過後,小龍孢被他逗得嘎嘎笑。
燕摧寒用龍吻拱了拱她,龍目似被月光滌過,柔情脈脈。
「龍孢孢,爹爹愛你。」
我靜靜看着父女團聚的溫馨時刻。
心生感慨。
原來,愛是可以宣之於口的。

-20-
近來,修真界愁雲慘霧。
至於爲什麼,原因自然是出在我們一家十四口身上。
自御獸宗Ṫṻ⁻以及大荒澤之行後,小龍孢兩次震撼修真界。
尤其在魔族異動的危急時刻,小龍孢竟將他們全部毒翻,無一遺漏,可以說功不可沒。
燕摧寒便決定算筆總賬。
龍族有鎮守上域之責,同時,按照上古時期立下的規矩,上域七十二宗要定期奉上祭品。
然而,由於龍口下降,眼見龍族氣數將盡,各家便愈發地敷衍,尤其是有上域第一宗之稱的幽篁宗,上次呈奉的供品相當糊弄。
燕摧寒便準備秋後算賬,一家家找上門。
開門,收保護費!
原本,小龍孢備受冷眼、歧視,如今,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我們一家面前大放厥詞。
毒翻你啊!
我們過上相當逍遙的小日子,每隔幾天,便隨機挑一家宗門,跑去人家山頭逛一逛,嚇得那些正道修士們,爭先恐後爲燕摧寒奉上奇珍異寶。
簡直挑花眼。
今日,我們來到萬里宗。
萬里宗所受的恩惠尤其大,掌門甚至打開自己的私庫,任由燕摧寒挑揀寶貝。
當然,最後都進了我的乾坤袋。
「舒服!」
一條長龍整個癱倒在地,龍目眯着,龍鬚舒爽地折出十道彎。
而我,正吭哧吭哧給他刷鱗片!
「這邊,這邊。」
燕摧寒側身,用龍鬚點了點腰腹部位。龍尾跟隨我的動作,歡快地搖來擺ṱŭ₉去。搔到他癢處,龍尾還會高高翹起,龍筋麻酥酥的,與十道彎的龍鬚簡直如出一轍。
我咬牙,恨不得搓掉他兩片金鱗!
怪我,竟然會心軟。
萬里宗的湯池遠近聞名,想着不泡白不泡,我們一家十四口便浩浩蕩蕩殺過來。
燕摧寒日常盡心照顧小龍孢們,從不會假我之手。
我平常混在小龍孢中間,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侍。
喫靈果都是我先挑,洗澡時,他會先幫我洗刷一整日都拖在地上的菌絲,仔仔細細,絕無怨言。
今日,他洗完十二隻小龍孢,實在乏累,捶了捶腰。
我不忍,張口詢問他需不需要我幫忙刷鱗片。
哪能想到,燕摧寒這傢伙,竟是一點都不客氣,當場答應,點頭都快點出殘影來!
好氣!
看不得他舒ṭṻ³服得直冒泡,我壞心眼地暗暗探出菌絲,撓了撓他在我面前袒露的肚皮。
燕摧寒一個激靈,瞬間化作人形。
我沒防備,跌入湯池。
湯池水汽濛濛,男人高大的身形從後靠近,結實有力的臂膀將我整個圈在懷中。
「阿青,你故意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怪委屈。
我憤憤地哼他一聲,菌絲在他身上橫行霸道,燕摧寒眼尾滲淚,頭埋在我頸窩,哼哼唧唧。
忽然,他語出驚人:「我們要二胎吧。
「這次,用傳統的方式。」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漸熄下去,顯然是在難爲情。
怕我拒絕,他趕緊補充:「要不然,小龍孢太寂寞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近處正玩水的小龍孢們,他們嗷嗚嗷嗚,鬧海一般,一個個互相咬尾巴,圍着湯池使勁撲騰, 精力無限。
「他們……寂寞?」
燕摧寒理不直氣不壯地嗯了一聲。
「這次,我們來生小孢龍。」
他打動我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21-
星月皎潔。
我做了個夢, 夢到十年前。
草木成精要經歷至少三次淬魂。
淬魂好比人修的雷劫, 每次都無異於一場生死攸關的考驗。
那是個春夜,淬魂開始後, 渾身骨頭似被打斷。
我一聲未吭,跑去靜謐無人的山林,獨自忍受煎熬。
夜幕低垂,一隻垂暮老狗艱難地走進山林。
它太老,氣息漸弱,走不動路以後, 臥在我視野可及的地方。
平日裏總被野狗追,導致我並不喜歡狗。
當時我關注它, 爲的是轉移注意力。
狗的天性如此, 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便會告別主人, 尋找僻靜無人的角落, 靜靜地等待死亡。
可憐的傢伙。
我心想,好在還有一隻狗陪我。
眼看月出東鬥,一家人舉着火把,心急如焚地找上山, 他們看到即將嚥氣的老狗, 痛哭失聲,隨後便合力把它擡回家。
於是,四野裏,只剩我孤孤單單一隻菇。
淬魂的痛苦仍在持續。
雨打林夜。
日暈三更雨,雨下得好大。
視線穿過雨幕, 追着一家人離開的方向。
我心想,我纔不羨慕。
騙人是小狗!
可是啊。
小狗有人愛。
小狗有家可以回。
小蘑菇沒有。
「汪~」
冷雨瀟瀟。
小蘑菇蜷縮着身體, 學狗叫。

-22-
風停雨住。
兩個男人嘻嘻哈哈從山林間穿行而過。
「白澤一族仗着人多勢衆, 欺人太甚!哪怕族內只剩我們兩個,不照樣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另一人金眸閃爍,高聲附和:「阿兄耍過一通威風,那白澤竟是敢怒不敢言!」
他們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 明明被打得滿頭包,可仍然不以爲意,互相攙扶, 一瘸一拐, 朝山下走去。
「咦?阿兄你來看,這裏有只小蘑菇。」
「是蘑菇精, 在淬魂。」
「可憐。」
一隻修長如玉的大手, 撈起水坑裏的小蘑菇, 小心翼翼將她放置在乾爽的地面上。
小蘑菇已經恢復意識,身體能夠感受到溫暖。
她在盡力伸展菌蓋, 表達謝意。
那人笑笑, 拍拍她的菌蓋, 匆匆告別。
小蘑菇虛弱地睜開眼睛,最後一幕,只看到滾竹葉暗紋的衣角。
是正道修士?
那是小蘑菇立志要加入正道宗門的伊始。
之後很多年, 她都在後悔。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勇往直前地追上去,說出那句藏在心口多年的話:
請問……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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