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彥笙依約上門提親時。
我滿心歡喜地守在屏風後。
卻聽見他提出要將我和嫡姐一同娶進門。
大夫人問他:「誰爲正妻?」
他平靜地答:「嫡女爲正。」
嫡姐很得意:「沈青黛,認命吧,你永遠也爭不過我。」
她推倒屏風,讓我不得不面對顧彥笙。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大鬧一場,未承想我只是紅着臉掏出一塊玉牌,當場拒婚:「承蒙小公爺抬愛,但青黛已定給他人,就不去國公府做妾了。」
-1-
「青黛,你定了誰?何時定的?我和你父親怎麼不知曉!」
大夫人眯起眼。
全京城都知道我與顧彥笙情投意合,只差一紙婚書,她不信我會突然暗許他人。
我呈上玉牌,雙頰緋紅:「回母親,七日前,蕭楚楠向女兒求親,女兒允了,這塊玉牌便是憑證。」
空氣安靜了一瞬。
「蕭楚楠……九千歲!?」
父親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翻看玉牌:「是九千歲的私令沒錯,但你們、你們……」
他欲言又止,想斥我不守女德的大夫人也緊緊閉上了嘴。
蕭楚楠執掌錦衣衛,向來張狂,傳言但凡惹到這尊煞神,全家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此刻也只能小心處理。
但嫡姐沈流珠不服氣,她拉我到正廳偷聽議親,就是想看我出醜的:「妹妹,一塊玉牌能說明什麼?你該不會是因爲小公爺定我爲正妻,就故意編出這般拙劣的謊言,逼他抬你做平妻吧?」
顧彥笙臉色微動,抬眸看我。
我垂下眼睫:「姐姐慎言,小公爺娶誰當正妻都與我無關,這話要是被九千歲聽到……」
「青黛,蕭大人淨過身,如何能娶妻?若他真要娶你又爲何遲遲不上門提親?你氣我讓你做妾,卻不該用這樣的方式拒婚。」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彥笙打斷,他眼裏閃過隱蔽的輕蔑,語氣卻又曖昧:「青黛,今日不可胡鬧。」
胡鬧?
「小公爺,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能嫁入國公府,還請你收回婚書。」
我找到自己那份婚書,直接遞還顧彥笙,空氣裏溫度驟降,他似乎被凍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得可怕:
「青黛,你當真要如此?」
我點頭,抬起臉將手中婚書撕成兩半,像丟垃圾一樣丟在地上。
顧彥笙,往後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
「青黛恭祝小公爺與姐姐恩愛不渝、白首不離。」
-2-
我拒婚的事很快傳遍府中,半年未見的孃親將我喚進佛堂。
「黛兒,嫁入國公府一直是你的心願,你又爲何……」
氤氳的官香中,孃親臉色蒼白,眉心盛滿擔憂。
自一年前,顧彥笙在長平詩會上當衆立誓要娶我爲妻,孃親便以爲我的姻緣就此定下,更加乖順地待在佛堂裏,並且不許我去看望她,怕她通房婢女的出身會影響我的親事。
孃親日夜在佛前叩Ŧûₙ拜,祈求我能早日嫁入國公府,擺脫大夫人和沈流珠的磋磨。
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這樁上好的親事如今還是出了岔子。
「娘,你知道的,我不做妾。」
我握住孃的手,謹小慎微地在沈家活了十六年,我深知妾和妾生的女兒日子有多艱難,若非娘主動將自己關入佛堂爲沈家祈福,若非父親覺得我模樣生得姣美留着尚有些用,我和娘恐怕活不到今日。
所以我不能做妾,不能讓我的孩子再受一遍這樣的苦楚。
從十二歲時我就開始謀劃自己的婚事,最終選擇顧彥笙,不僅因他家世顯赫,更因他承諾會娶我當正妻,如今他食言,我斷不會爲他委屈自己。
國公府的妾,終究也是妾。
「黛兒,顧彥笙對你有情,做妾也不會委屈你,今日你拒了婚,日後大夫人還不知會給你找什麼樣的人家……」
孃親很擔心,說到傷心處,劇烈地咳起來。
我輕拍她後背,幫她順氣:「娘,情字是男人身上最無用的東西,我要嫁的人,定是最有利於我的。」
「黛兒,你莫不是有人選了?」
「娘,我想嫁九千歲。」
「九、九千歲?」
娘身子一顫,愣愣看着我,緊接着眼淚撲簌簌落下,嘴裏喃喃:「造孽啊,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
-3-
不僅是娘,就連我的婢女春桃也覺得放棄清朗如玉的小公爺,轉身去嫁一個名聲不好的太監,是我在賭氣。
「小姐,我聽管家說,小公爺重擬了一份婚書,聘禮也是一模一樣的兩份,沒有妻妾之分,只要你點頭,他仍是願娶的。」這些年顧彥笙對我的好春桃都看在眼裏,故而盡力勸我不要錯過這門好親事:「大小姐想當主母讓她當便是,反正小公爺心裏只有小姐。」
「傻丫頭,他若心裏只有我,又怎會讓我做妾?」
顧彥笙是國公府獨子,他但凡真心爲我爭一爭,斷不會是今日這樣的局面。
「可小姐,像國公府這樣的門第,庶女爲妻,確實很難啊……」
春桃還想再勸,我輕叩她額頭:「你這麼閒,陪我去七廬收拾收拾,蕭楚楠快回來了,我不能讓他握住把柄。」
「啊?小姐,你該不會真要嫁九千歲吧?」
春桃撇撇嘴,忍不住摸了把後頸。
每次蕭楚楠來找我,都會把她打暈,在她心裏,若顧彥笙是月下謫仙,那蕭楚楠就是冷血惡鬼。
「自然是要嫁的。」
我摩挲着蕭楚楠給的那塊玉牌,想起七日前他說的那些話,眸色漸深。
我雖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卻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
籌謀四年,如今又怎麼會因爲廢了一顆棋子就放棄整盤棋。
蕭楚楠雖極度危險,但若用得好,我未嘗不能贏。
-4-
抵達七廬時,只有李伯在打掃院子,他見到我立刻迎上來:「青黛小姐,公子今日不在書齋。」
「無妨,我來取些東西。」
七廬書齋是顧彥笙的私宅,只有與他私交甚篤的人才會被邀請來此,而我是他唯一邀請過的女賓,因爲來的次數頻繁,李伯對我十分恭敬。
他推開門,領我進入屋子,淡淡的沉香勾起了我的回憶。
兩年前,上元節燈會,顧彥笙撿到我的錦帕,他拿着帕子來尋我,真誠地誇我才情斐然,沒有因我娘是通房婢女就看輕我。
相處之後,我們互生情愫,他知我不願做妾,曾在長平詩會上當衆立誓娶我爲正妻,又許我自由出入七廬的特權,讓我安心在書齋中讀書彈琴。
他爲我畫了許多畫像,掛滿正廳後的偏間,每幅畫上皆寫着:「吾愛青黛」。
……
往日種種恍如隔日,我沒有過多留念,理智地抽身而退:「春桃,把我的琴,我的書冊詩文,還有偏間裏所有的畫像都拿到院子裏。」
「小姐,這麼多畫一趟帶不完呢。」
「誰說要帶回去?」我扯下牆上的畫像,隨手丟在腳邊:「全都燒了。」
沒有什麼人或事能阻止我往上爬,三年的感情不行,這些畫像不行,顧彥笙更不行。
-5-
春桃將我的畫像全部搬出偏間,一幅未剩。
李伯察覺到不對勁卻不敢攔,慌忙去國公府傳信。
我一捲一捲往火堆中丟畫時,顧彥笙來了。
火光映着他疲倦的面容:「青黛,能不能別鬧了,我爲解釋你今日的拒婚之舉,已向母親說盡好話。」
「小公爺不必爲難,我不會嫁入國公府的。」
「青黛。」顧彥笙摁住我手腕,不讓我繼續燒畫:「娶你嫡姐只是權宜之計,你若不喜歡,我冷落她便是。」
炙熱的鼻息撲在我臉上,他欲強行將我拉入懷中。
我第一時間避開,退了七八步:「青黛即將嫁作人婦,還請小公爺自重。」
也不知這句話哪裏說錯,他再難剋制情緒,竟衝我吼起來:
「青黛,你是庶女,說服母親同意我娶你過門已是不易,我本想過幾年待你誕下子嗣後尋個由頭抬你做平妻,爲何你偏要這般心急?」
心急?
我冷冷地瞥向顧彥笙。
娶我做正妻難道不是他自己許下的誓言嗎?如今竟然變成是我心急。
簡直可笑。
我飛快地、利落地抱起所有畫軸一股腦兒拋進熊熊烈火,又覺得不解氣,索性連自己的琴和書文也全都丟進去燒了。
「青黛,我這般真心待你,你當真連一點委屈都不願爲我受嗎?」
「不願。」
我轉身離開,身後傳來顧彥笙不屑地嗤笑:
「沈青黛,你一個通房之女怎能如此不識抬舉。
就你這樣倔強的性子,不懂討好夫君,一輩子也當不了主母!」
「還有,你別忘了,你我之事京城早已盡人皆知,除了我根本不會有人娶你!」
我驀地停下腳步,心臟突突直跳。
倒不是因爲顧彥笙,而是因爲我看見蕭楚楠騎着雪駒穿林而來,黑紫色錦服襯得他更加肅殺,讓我無端生出恐懼之感。
就好像做了錯事被他逮個正着,我連眼神都無處安放。
-6-
蕭楚楠朝我伸出手:「自己上馬或者我抱你上馬。」
我紅着臉被他拉上雪駒,拘謹地坐在他身前。
原本兩個人就已靠得極近,蕭楚楠卻又故意改用雙手拉繮繩,將我整個人都圈在懷裏。
「九千歲,這樣不太好。」
「怎麼,怕舊情人喫醋?」
「……」
我識趣地閉上嘴,蕭楚楠沒搭理顧彥笙,帶着我慢悠悠地離開。
慢到像是在炫耀什麼,以至於顧彥笙忍不住呵斥:「李伯,從今天起,不準沈青黛和其他閒雜人等踏入七廬一步!」
那決絕的語氣,聽起來對我厭惡至極。
可春桃回來後告訴我,最後是顧彥笙親自滅的火,又無懼高溫救出了幾幅畫:「小姐,奴婢走之前悄悄瞄了小公爺一眼,他可傷心,眼睛都紅紅的。」
「是嗎?以後不要再提他。」
我盯着手心裏的字條,腦子嗡嗡的,根本沒心思去在意其他事。
字條上寫着蕭楚楠選定的良辰吉日——臘月十六,正是沈流珠與顧彥笙成親的日子。
千歲府和國公府同日娶沈家女,勢必會在京城掀起波瀾。
蕭楚楠分明是故意的,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瘋。
-7-
初見蕭楚楠是在兩年前的上元燈會,那天我帶了五條帕子,丟在選好的五個世家公子跟前。
前四條都被選定的人拾得,唯獨這第五條不知怎麼就到了蕭楚楠的手裏。
他打暈春桃和船伕,登上我包下的遊船。
「沈青黛,這是你的帕Ṭű̂ₖ子吧,顧小公爺他知道你丟了五條帕子嗎?」
我一時語塞,不知自己怎麼會碰上這尊煞神,但逃又逃不掉,只能擠出笑臉請他入座:「多謝九千歲送還小女的錦帕,小女感激不盡,若有機會,小女定會報答千歲。」
「報答?以身相許嗎?」
我微愣,慌忙搖頭:「不,小女哪配得上九千歲呢。」
「配不上,還是不想配?」蕭楚楠用粗糲的指腹抬起我的下巴,讓我不得不直視他的眼睛:「沈青黛,千歲府尚缺一位德藝雙馨的主母,我覺得你很合適。」
很合適?
他明知我丟了五條錦帕,還誇我德藝雙馨?
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我硬着頭皮拒絕:「九千歲您別開玩笑了,聽聞陛下爲您挑選了好幾位名門千金,不日便會賜婚,這主母之位哪輪得到我。」
蕭楚楠默了默,突地扣住我的腰輕輕往上一提,將我抱到大腿上,我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硬硬的東西硌得臀股生疼,嚇得不敢動彈。
「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輪不到。」
低啞的嗓音潤入耳際,蕭楚楠的眼睛深邃得像一灣幽潭。
我一時間分不清他是在試探還是真有此意,腦子裏空白一片,只剩急如擂鼓的心跳聲。
情急之下,索性裝暈過去。
蕭楚楠似乎輕笑了一聲,並未將我放下,他就這樣抱着我,直到遊船靠岸。
……
從那之後,我刻意避開蕭楚楠,他也從未曾主動來找我,我一度以爲這事只是他一時興起,便不再糾結,按計劃與顧彥笙相知相許、談婚論嫁。
直到七天前,蕭楚楠莫名丟給我一塊玉牌,說他會娶我。
「千歲,我與顧小公爺兩心相悅,他馬上就要向沈府提親的。」
「提親又如何,你並不會嫁給他。」
當時我還覺得蕭楚楠太自以爲是,沒想到竟被他一語成讖。
-8-
翌日上午,春桃冒冒失失地跑進屋,聲音難掩興奮:「小姐,九千歲來提親了,幾十擔奇珍異寶堆滿前院,都快把大門堵上。」
「正好大小姐和小公爺也在,大夫人那張臉綠得像蛤蟆!」
提親?
蕭楚楠這麼心急的嗎……
父親還沒答應,他倒好,直接把聘禮送過來。
「春桃,你繼續去前院盯着。」
「小姐,你不想去瞧瞧麼?咱們好不容易能在大夫人和大小姐跟前長一回臉。」
我淺笑着搖頭,父親不會拒絕這門親事,只要婚事定下來,我帶小娘離開沈府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半,在這個節骨眼上,長不長臉的根本不重要,萬不可多生事端纔是。
春桃離開後,我起身去找孃親,步入佛堂,就看見顧彥笙在責怪我娘。
「二夫人,青黛胡鬧你怎麼也跟着糊塗,蕭楚楠會娶青黛不過是成王的意思,她若真嫁給蕭楚楠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小公爺,不管九千歲娶我是誰的意思,反正嫁給他是我的意思,結果由我自己承擔,就不勞你費心了。」
-10-
顧彥笙抬頭看向我,緩了緩語氣:「青黛,你與我嘔氣也該有個限度,若你父親今日應允了這樁婚事,你當如何?」
「自然是嫁過去。」
我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公爺,內宅女眷多,青黛就不送你了。」
顧彥笙被我的冷漠刺痛,他疾步走向我,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拽向他:「青黛,你別不承認,你嫁蕭楚楠就是爲了氣我。」
「我已經應允你,讓你與流珠做平妻,你還想怎麼樣呢?」
「你愛的究竟是國公府主母之位,還是我?」
我皺了皺眉,奮力掙開他的手,迅速將他推到佛堂之外:「小公爺,你喝醉了。」
準備關上門時,顧彥笙卻撲過來探手抵住門板。
他紅了眼尾,惱得咬牙切齒:「沈青黛,你就這麼想嫁那個太監嗎?」
-11-
「對啊,我想嫁。」
一個沒有後宅也沒有生育能力的太監,原本就是我的最優解。
只因蕭楚楠心思深沉、行事狠辣,先前我根本不敢考慮他。
如今箭在弦上,還不如放手一搏。
「沈青黛,你一定要這麼倔嗎?你爲何就不肯向我低個頭,你明明知道我對你……」
「彥笙,你在這兒做什麼?」
顧彥笙話還沒說完,沈流珠便帶着婢女尋到了佛堂。
她主動挽住未婚夫摁在門板上的手,讓場面不至於太難看:「沈青黛,父親既已同意你與蕭楚楠的婚事,你就別再招惹小公爺了行不行!」
「對了,你還不知曉吧,爹爹要你我同日出嫁。我的嫁妝應有三十餘擔,不知你有多少嫁妝?到時候可別叫全京城看九千歲的笑話纔好。」
「哎呀,我忘了,你娘以前是通房丫鬟,根本沒能力幫你準備嫁妝。」
我默了默,沒搭理沈流珠,顧彥笙恢復理智鬆了手,轉向自己的未婚妻。
他當着我的面握住沈流珠的手,語氣溫柔至極:
「流珠,我想在寶玉樓爲你定做流螢鳳冠,你覺得如何?」
流螢鳳冠……
相傳十二年前,長公主蕭允知成婚時後宮所有嬪妃都湊了二百零八顆最漂亮的彩寶交給寶玉樓,爲她打造了一頂絕世無雙的流螢鳳冠。
華而不俗,燦若流螢。
此後十多年也曾有世家貴女想請寶玉樓仿製這頂流螢鳳冠,可惜沒人能一下子拿出上百顆寶石。
若顧彥笙真能做出這頂流螢鳳冠,那婚禮當日,國公府和沈流珠都會大出風頭。
「彥笙,你對我真好。」
沈流珠受寵若驚,羞澀地垂下眼睫。
我「砰」的一聲關上佛堂的門。
倒不是覺得酸澀,而是怕自己笑出聲。
門外那兩傻瓜,中了蕭楚楠的詭計而不自知。
可孃親不知實情,急得抹淚:「青黛,娘這就去求老太君,求她爲你備些嫁妝。」
我忙拉住她:「娘,我的嫁妝有人會安排的。」
蕭楚楠既選擇和顧彥笙同一日娶親,必不會讓我輸給沈流珠。
若我輸,輸的便是東廠和成王的臉面。
我確信自己即將在嫁妝上大賺一筆。
-12-
婚禮當日,沈流珠爲長爲嫡,自然先於我出閣。
愛看熱鬧的春桃來回跑了七八趟,隔着房門繪聲繪色地與我描繪顧彥笙迎親的盛景。
「小姐,小公爺他竟借來了煜王府的儀仗,排面比上次李太傅出殯時還大。」
「小姐,京城詩聖爲小公爺和大小姐贈ţū⁾詩一首,稱他們是金玉良緣、天選佳對,大夫人聽了笑得嘴能吞下蛤蟆。」
「小姐,你不知道,大小姐頭頂那流螢鳳冠好美好美,在場所有女子無不羨慕得流口水。」
我眨了眨眼。
顧彥笙還真把流螢鳳冠做出來了?
難怪蕭楚楠非要我戴這頂鳳冠出閣,除了它,別的頭面還真壓不住沈流珠。
「春桃,時辰快到了,你快進屋來。」
剛轉身想再去瞧瞧的春桃收了腿,她輕輕推開門,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我,瞬間愣在原地。
「小姐……你……你……」
她的嘴脣在顫抖,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彷彿下一刻就要爆發出土撥鼠尖叫,幸好孃親一把將她拉進屋,迅速關上房門。
可春桃仍沒回過神,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一會看嫁衣,一會看鳳冠,看着看着就紅了眼圈:「小姐,你真美。」
-13-
蕭楚楠來接我時,顧彥笙與沈流珠還沒走,京中八大才子正變着法子讚美他倆的愛情。
我明白,他們是想等着看我出醜,所以故意在門口磨蹭,只可惜,今天的小丑是他們自己。
當我穿着長公主當年婚服改制的嫁衣,頭戴真正的流螢鳳冠邁出沈府大門時,微風好似靜止了一瞬。
緊接着,讚美聲、驚歎聲、驚呼聲、質疑聲紛沓而至。
我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顧彥笙和沈流珠的。
因有團扇遮面,我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也能猜到此刻他們有多麼震驚。
其實,那日我第一次看到這套絕世無雙的鳳冠霞帔時,也曾震驚得說不出話。
長公主蕭允知與東廠積怨頗深,當年她平定三王之亂,扶持當今聖上登基,東廠卻過河拆橋,以濫殺朝中大臣爲由抓了駙馬。
駙馬入獄後,長公主爲保他性命,不得不交出手中大權,從此不再過問朝中事務,只在長平詩會上露個臉,談談風花雪月。
如今,駙馬還在東廠獄中,我又怎敢用長公主的鳳冠和婚服。
「千歲有心了,但這些東西實在太貴重,萬一有什麼差池青黛恐怕無法向長公主交代。」
「無需交代,這兩件東西現在都是你的了。」
我的?
望着流熒鳳冠上那二百零八顆寶石,我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這些寶石至少價值數十萬金,我真的好想就這麼直接收下,可到底還是命更重要一點:「蕭楚楠,我很佩服你能從長公主手裏搶來她的鳳冠霞帔,但我膽子小,真不敢穿。」
「如果,這是長公主送給你的呢?」
送我的?
「你們關了駙馬這麼多年,長公主沒踏平東廠就算好的了,現在還想她幫你打國公府的臉,你開玩笑吧。」
我一時情急,語氣冒犯。
蕭楚楠卻不惱,他打開嫁衣披在我身上,似乎很滿意修改後的尺寸:「沈青黛,若你不穿,長公主才真的會降罪於你。」
-14-
當時我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今日,大夫人將我攔下,當衆質問我:
「青黛,你怎麼會有這頂鳳冠,這分明是長公主的……」
「駙馬出獄,長公主鳳心甚悅,特地獎賞曾在長平詩會上奪魁的沈青黛。沈夫人,這是公主府爲沈青黛添的嫁妝,請您過目。」
公主府派了一位女官送來二十擔嫁妝,大夫人愣怔在原地,我也呆住。
拿駙馬換一套鳳冠霞帔?
蕭楚楠他是非贏顧彥笙不可嗎?
「有長公主爲青黛添嫁妝,是我們沈家的福氣,來人,將二小姐的嫁妝都擡出來吧。」
大夫人嘴角抽了抽,她面子上過不去,打算用嫁妝羞辱我。
她知道除了老太君爲我準備的五擔布匹首飾,我再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嫁妝了。
「大夫人,門口怕是放不下二小姐的嫁妝……」
管家犯了難,小聲與大夫人稟報了什麼,大夫人氣得再說不出話。
我給春桃遞了個眼神,她會意,昂首挺胸地將我寫好的嫁妝單子遞給喜娘。
喜娘拿到後高聲唸到:「沈青黛,嫁妝二百三十三……擔。」
「什麼?你說她嫁妝多少?」
沈流珠再忍不住,撤下團扇上前拉扯我:「沈青黛,你的嫁妝怎麼可能比我還多?」
沈流珠的嫁妝是六十擔,不算上長公主賞賜的二十擔嫁妝,我的嫁妝也比她多出一百七十三擔,怎麼不叫她氣惱。
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從哪搞來這麼多嫁妝。
這些不過是成王一脈官員送給蕭楚楠的賀禮,他與我說好,婚禮那日全部送來沈府給我當嫁妝。
先前大家都在大門圍觀顧彥笙迎親時,我的嫁妝正從後門一箱一箱往院子裏搬,直到現在也沒搬完。
這時,人羣中有人多了一嘴:「沈青黛和沈流珠站在一起,兩頂鳳冠還真是明月較之星辰,沈流珠那頂仿品雖美卻已然黯淡無光。」
此話一出,沈流珠搖搖欲墜,差點跌下臺階。
顧彥笙及時上前扶住她,滿眼陰鬱地睨着我。
「青黛,你有什麼事衝我來。」
我眯了眯眼:「小公爺,我手裏拿着團扇,可不是我推姐姐的。倒是你,看起來不太開心呢?怎麼,先前不是笑得挺開心的嘛?」
顧彥笙額間青筋暴起,用只有我和沈流珠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沈青黛,你且看着,這盤棋你必輸無疑。」
-15-
鬧騰大半日,終於入了千歲府。
我小心翼翼地換下鳳冠和婚服,換上便裝自作主張喫起桌上的佳餚。
咦,有點兒奇怪。
這些大多都是我愛喫的菜品,就連味道也和醉仙樓的一模一樣。
沒來得及多想,蕭楚楠推門而入。
他冷靜自持的臉蛋和深紅色喜袍放在一起有一種迷人的反差感,稍稍一恍神,我竟忘了嘴裏還在咀嚼香噴噴的咕嚕肉。
「沈青黛,多出來Ťŭₚ的三十四擔嫁妝是怎麼回事?」
蕭楚楠冷厲的視線掃過來,我趕緊把咕嚕肉嚥下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蕭楚楠,我平日裏偷偷存了點銀子,正好趁這個機會把錢名正言順地過到自己名下。」
「你可以啊,連我都敢利用。」
「互相利用罷了。」我放下筷子,抬頭直視蕭楚楠:「三年後我們和離如何?」
「和離?」
蕭楚楠的眉頭皺得更深,聲音也更冷了點。
我莫名打了個寒戰,鼓起勇氣說:「蕭楚楠,你娶我,不就是爲了幫成王奪嫡嗎?」
「一來你娶一個無權無勢的庶女可以讓皇上安心。二來你以成婚的名義大肆收禮是在逼那些在成王和煜王之間搖擺不定的官員做出選擇,三來你可以從國公府的賓客名單上摸清煜王的實力。」
「你看似故意和顧彥笙叫板,其實是想誘國公府露底,以顧彥笙的性格,他若不想輸你一頭,只能拼盡全力去籌備婚禮。」
「蕭楚楠,現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一半,三年後我們再和離,想必皇上和長公主也不會怪罪。」
蕭楚楠莫名冷笑一聲,叫我脊背生出涼意,但他卻換了個話題:
「沈青黛,成婚第一日你就想着和離,那這些莊子鋪子我便交給旁人打理了。」
順着他的視線,我看見房間裏放着三大箱賬冊。
我眼睛瞬間亮了,這幾百間鋪子、莊子若給我經營三年,想來能賺個幾十萬兩。
「蕭楚楠,我既然嫁給了你,就會承擔起千歲府主母的職責。」
我高興地拿起賬本翻看起來,新婚第一夜,我算了一整晚賬。
-16-
那兩日我忙於理賬,差點忘了歸寧的日子。
下朝後,蕭楚楠主動備了車,與我同回沈家。
我原以爲沈流珠和顧彥笙會比我們先一步回來,結果過了午膳的時辰,他們才姍姍來遲。
「爹、娘,不怪彥笙,是女兒起晚了。」
沈流珠垂着眼,我注意到她有些不對勁,她以前從不會在我面前露出這種示弱的表情。
可惜爹和大夫人都沒察覺,只是將他們迎進飯廳。
那頓飯,氛圍很微妙。
我與爹孃關係不親,不怎麼說話就罷了,一向受寵的沈流珠也一言不發,小口小口地往嘴裏塞飯菜,就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大夫人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流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
嫡姐抬頭,下意識看了一眼顧彥笙,扭捏半天輕聲說:「顧郎體力好,女兒這幾天都下不了牀。」
這種閨房之事也放在飯桌上說?爹和大夫人同時沉默,我亦頓住。
眼尾餘光偷偷瞄向沈流珠,她本不該說出這種話,眼睛裏也不該有害怕。
可似乎有一雙大手推着她繼續這個讓所有人尷尬的話題,她冷冷問我:「妹妹,你的新婚夜可好?」
……
我瞬間明白,這一切都是顧彥笙的意思,他想借嫡姐的口嘲諷蕭楚楠是太監。
但我的新婚夜……真的很愉快啊。
「姐姐,那晚妹妹也累得不行,整宿都沒閤眼,腰都坐疼了。」
「啪」的一聲,顧彥笙擰斷了筷子。
-17-
好不容易喫完午飯,我帶着蕭楚楠去見孃親。
對我都冷得像冰塊一樣的九千歲對孃親卻十分恭敬。
他雙手奉茶,又親口喚了孃親一聲:「娘。」
一下子就把孃親的眼淚喊出來了。
娘手足無措地拿出備好的禮物,將一塊品質不太好的玉佩塞進蕭楚楠的手裏:「千歲爺,青黛自小跟着我喫了不少苦,日後請你一定好好待她。」
蕭楚楠收下玉佩,鄭重其事地系在腰帶上,和他那象徵權勢的私令掛在一起:「小婿領命。」
正是高興的時刻,娘太過開心,情緒一激動竟然倒地抽搐起來。
我立刻去找府中的郎中。
郎中說母親體虛神衰,需靜養。
蕭楚楠提出送娘去城郊的莊園住一段時日,卻被大夫人拒絕。
「沈家ƭũₛ在城郊也有莊子,就不勞千歲費心了。」
「大夫人,那莊子很舊了,又沒人住……」
我開口想爭一爭,卻被沈流珠打斷:「娘,沈家的莊子靠湖邊,不適合小娘養病,萬一小娘出了什麼事,只怕妹妹和千歲會責怪你,還是讓妹妹將小娘送去千歲府的莊園休養吧。」
大夫人很詫異,因爲沈流珠從不會幫我說話的。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鬆口,讓我和蕭楚楠帶走孃親。
雖然我有點氣惱蕭楚楠給孃親下藥的行爲,但又有些感動。
他一直記得我答應嫁給他的唯一條件,那便是幫我娘離開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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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追究蕭楚楠給孃親下藥的事,他特別會哄娘開心,只要有時間就攜我去莊子看孃親。因爲孃親的緣故,我和蕭楚楠也越來越像真正的夫妻。
我們在同一張牀上睡覺,但他最多從身後抱着我,從未有過什麼奇怪的舉動。
後來我漸漸放鬆下來,兩個人睡得太近的時候,他親了我幾次,我也親了他幾次,只是每次親親,他的小腹都會離我很遠,想必是有些介意自己的殘缺。
有一次,他離京辦差,去了三個多月,起初還好,第二個月起我居然會情不自禁地抱着他的枕頭,把臉埋進去,假裝他陪着我睡。
我發現,長時間看不到蕭楚楠自己會變得煩躁,卻又說不上爲什麼煩躁,只能勤快地巡鋪子、莊子,讓自己忙得忘掉他。
期間遇見過顧彥笙幾次,他每次都約我去七廬談談:「青黛,七廬是我的私宅,沒人會知道你來過。」
我從未給過他回應。
不久之後,聽說沈流珠有了身孕,我以爲顧彥笙總該消停了。
怎料,他竟然綁了我娘,威脅我同他一起去長平詩會。
「青黛,我從未忘記過娶你爲妻的誓言。」
「長平詩會上,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原來,給我娘下藥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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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會第一日,是由長公主出題,參與者可以琴棋書畫歌舞詩詞來作答,最合題意者勝。
當年,我便是以一舞奪得魁首,惹得顧彥笙腦子一熱,當衆立誓會娶我爲正妻。
這一次,長公主寫下一個「緣」字。
顧彥笙大喜,第一個起身:「長公主,我與青黛願以《蝶戀花》答題。」
「你和沈青黛?」
長公主目光如炬,掃了我一眼後,視線停在沈流珠身上,意有所指。
「稟公主,流珠懷有身孕不便起舞,故微臣邀青黛與臣協作。三年前,微臣與青黛,也曾是有緣人。」
顧彥笙說得如此直白,渾然不顧難受到嘴脣都快咬破的沈流珠。
「青黛,你可願與我共舞一曲?」
顧彥笙拿着玉簫走向我,思及他說我必須和他一起奪魁纔會放了孃親,我不得不當衆應下他的邀請。
但我並沒有隨他一同走到會場中央,而是走向沈流珠。
「姐姐,很久沒聽到你的琴聲了,不知今日你可否助我和姐夫奪魁。」
沈流珠搖晃了一下身子,先是錯愕地望着我,而後眼裏騰起水霧:「妹妹開口,我自然要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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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蝶戀花》與琴音並不相配。」顧彥笙沉下眸,厲聲暗示我:「你若想奪魁,就不要畫蛇添足。」
「誰說《蝶戀花》與琴音不配?」
他話音剛落,一位粉衣女子走進場中。
王將軍家的小女兒王玉真手持一柄精緻軟劍,朝我抱拳:「青黛姐姐,我願以鳴雪劍爲你和流珠姐姐伴舞。」
沈流珠緩緩起身,朝她點頭一笑。
顧彥笙哪怕氣得臉色鐵青卻也無可奈何,長公主亦饒有興致地命人搬來桌椅和古琴。
那曲《蝶戀花》不出意外地成爲當天的魁首,長公主賞了顧彥笙一壺當年的若梅飲,他喝了兩口就醉了,啞着嗓子衝沈流珠吼:「我究竟哪裏比不上那個太監?」
沈流珠歉疚地瞥了我一眼,匆忙把人帶走。
我牽掛孃親,匆匆回到千歲府,拿出蕭楚楠的私令:「所有人,都去打探我孃親的下落。」
我知道,顧彥笙在詩會上的失態很快會傳遍京城,我必須在蕭楚楠回京之前,把孃親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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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顧彥笙並未把事情做絕,只是請孃親去看了兩場戲。
尋回孃親後,我第一時間下了封口令。
但那些死腦筋的錦衣衛還是一股腦兒地把全都經過告訴給蕭楚楠。
蕭楚楠先是帶人圍了國公府,緊接着又帶了圍了公主府。
或許他認爲,是長公主授意顧彥笙公然爲難於我。
這一番鬧騰,京城裏人人都道九千歲寵我寵上了天,不惜爲自己樹敵。
我卻非常擔心,畢竟他這次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曾經權傾朝野的長公主。
如今駙馬已經安全,長公主再無忌憚。若她像當年一樣,和國公府聯手,扶持煜王上位,成王失勢後第一個倒黴的便是東廠和蕭楚楠。
「ẗũ⁷沈青黛,你是在關心我嗎?」
蕭楚楠抱我坐在他大腿上,把疲憊的臉埋進我頸窩,用鼻尖輕輕蹭我的肌膚,就像我蹭他枕頭時的動作一模一樣。
我雙手不由自主地環着他的腰,答得有些心虛:「我是怕我辛辛苦苦賺的銀子都沒了。」
蕭楚楠沒說話,他的沉默讓我十分不安。
但接連數月,千歲府沒出事,反而國公府出了大事。
顧彥笙的第五個妾室推了沈流珠一把。
她的孩子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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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珠被接回沈家,她不喫不喝,形容枯槁。
老太君派人給我捎話,讓我去勸勸。
去之前,本以爲自己不會同情沈流珠,但真正看到她面無血色、毫無生氣的那張臉時,我心裏還是難受的,女子若遇人不淑,受傷的不僅是心,還有身。
「青黛,是我錯了,我不該去應這門婚事。」
「我從小就嫉妒你,嫉妒那些奴婢僕人都對你好,嫉妒你明明沒有嬤嬤教,卻樣樣學得比我快,事事做得比我好,嫉妒爹總是誇你,可我怎麼都贏不了你。」
「後來你在長平詩會上奪魁,顧彥笙發誓娶你爲妻,我更嫉妒得發了狂,所以當娘問我想不想嫁顧彥笙的時候,我鬼迷心竅地答應了,我以爲我是正妻你是妾,我終於贏了你一次,你一定會像我嫉妒你那樣嫉妒我,可沒想到……」
「顧彥笙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畜生!是魔鬼!他殺了我的孩子!」
說着說着,沈流珠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滿臉都是淚。
我坐在牀邊扶着她,根本不需要問她在國公府經歷了什麼,我好像已經全都明白。
但她誤解了一件事。
「沈流珠,我從沒想過跟你爭。」
「我對奴婢僕人們好是因爲我和孃親在府中生存艱難,我努力學琴棋書畫、事事做到極致是因爲我想讓爹看到我的價值,我和你不一樣,庶女若沒用,我和娘就只剩死路一條。」
「沈流珠,我曾想,你大概永遠不會體會到那種活不下去的感覺。沒想到,你會有此遭遇。」
「我明白你現在很想死,但死很簡單,活下Ţù₆去才艱難。如果你能活下去,再來和我論輸贏。」
沈流珠愣愣地看着我,喃喃囈語:「青黛,長公主和顧彥笙準備對付蕭楚楠了,時間或在秋獵。」
秋獵?
只剩一個月不到了。
心臟跳得飛快,我謝過沈流珠,起身離開。
臨出門前她叫住我:
「青黛,顧彥笙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向他低頭,他每次喝醉都說,他一定會讓你輸。」
「你不能輸,你一定要讓那個人渣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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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獵越來越近,京城裏的一點點動靜都讓我如坐鍼氈。
我開始毫不掩飾對蕭楚楠的在意,撒嬌耍賴勸他辭官和我一起去江南。
和離後,帶孃親去江南安度餘生本就是我的打算,如今我已不介意帶上蕭楚楠。
可蕭楚楠只是揉揉我發頂,對我說他現在不能走。
沒辦法,我只能想方設法幫他防着顧彥笙。
萬萬沒想到的是,顧彥笙的目標是我。
他將我綁到離京城三十里遠的黃天寨,寨子中全是臭名昭著的強盜和劫匪。
我無法想象初見時那個清風霽月的小公爺會變成現在和匪賊同流合污的魔鬼。
他捏着我的下巴,強行抬起我的臉:
「青黛,如果今晚蕭楚楠沒來,你的身子就是我的了。」
「如果他來了,你也依然會是我的。」
他笑得邪魅,看上去勝券在握。
我知道蕭楚楠不能來,錦衣衛大部分在全國各地辦案,留京的全都跟着去了秋獵,如果他來了,輕則擅離職守,重則命喪黃天寨。
可我還是想錯了,蕭楚楠選了一個更爛的下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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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帶走了獵場的錦衣衛,還帶了京城留守皇宮的三百禁衛軍,僅用半天時間就掃平黃天寨。
顧彥笙提前得到消息,早已離開,他離開時看我的眼神讓我心裏惶惶不安。
那眼神彷彿在說,你輸了,這一次,蕭楚楠死定了。
擅自調軍形同謀反。
回京第二日,成王和蕭楚楠均被下獄。
「小姐,姑爺他給你留了封和離書,還有出城的令牌。」
我握着那枚出城令,交代我在京城中最信賴之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我的嫁妝和千歲府所有財產轉移至江南。
「小姐,你真英明,人沒了咱們就帶錢走。」
春桃忙裏忙外地收拾細軟,我摁着心口,嘆了口氣:「我沒說要走,這些錢本就是蕭楚楠的,現在就當是還他了。」
「幫我備車,去長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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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府比我想象中大很多,聽聞先皇過世後,蕭允知把當年撫養過她的後宮嬪妃全都接到了公主府中居住。
原以爲只是話本里杜撰的故事,沒想到今日一見,竟然是真的。
那些本該和先皇一同殉葬的嬪妃在蕭允知這裏過得極好,40 多歲的年紀卻一個個紅光滿面、珠圓玉潤,她們臉上的笑容是我見過所有女子中最鮮活的。
我一時間呆住,沒注意到長公主步入正廳,她很直接:「沈青黛,我幫不了你,煜王和顧彥笙已坐實蕭楚楠的謀反之罪,當下你還是先自保吧。」
話雖如此,她卻又眯着眼睛問我:「你爲何會來求我,直接去求顧彥笙不是更快嗎?衝冠一怒爲紅顏,蕭楚楠的禍事可都是你惹來的。」
「公主此言差矣,顧彥笙發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與蕭楚楠不過是一對平凡的夫妻,錯的人是咄咄逼人的顧彥笙而不是安分守己的我!」
「你倒是伶牙俐齒,聽說你把蕭楚楠的銀子全都運去了江南……這又是爲何?」
「現在那些銀子都是長公主的了。」我深深向蕭允知磕了個頭:「求長公主高抬貴手,放過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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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彥笙得知我去求過長公主後,率錦衣衛圍住了沈府。
收到老太君的求救口信,我匆忙從公主府趕了過去。
彼時,沈家一百二十二口人全都跪在院子裏,剛剛接管東廠的顧彥笙穿着黑金色飛魚服恍若一尊高高在上的魔神,隨意拿捏着所有人的生死。
沈流珠將老太君、大夫人、爹和幾個弟弟護在身後,斥責顧彥笙徇私枉法。
家族蒙難,連沈流珠都有了長姐的模樣,但她阻止不了顧彥笙。
「顧彥笙,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手?」
顧彥笙抬起眼皮,看見我時猩紅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沈青黛,你可願意嫁我了?」
「如果我說不願意呢?」
「那今日我便殺光沈家所有人!」
顧彥笙話音剛落,爹就憤恨地命令我:「青黛,蕭楚楠馬上就要死了,你現在嫁給彥笙正是時候。」
「你一個太監的對食,彥笙如此青睞於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沈青……」
爹話沒說完,顧彥笙就突然拔劍刺穿了他的喉嚨。
「青黛,你喜歡蕭楚楠是因爲他可以保護你對嗎?你看,現在我也可以,整個東廠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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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血腥味讓我反胃,我選擇跟顧彥笙回國公府。
他把東院的裝飾刻意佈置得和七廬一模一樣,我到之前已命人掛上紅綢,貼上了「喜」字。
春桃幫我換嫁衣時,眼淚汪汪地問我:「小姐,你真要嫁顧彥笙那個人渣嗎?」
我點點頭,顧彥笙說如果我不嫁給他,他會連我一起殺掉,然後把我的牌位供奉在顧家祠堂。
「沈青黛,你就是死,也是我的妻。」
那一瞬間,我知道他是認真的,當即同意與他成婚。
能拖一時是一時吧。
「春桃,你記住,清白不算什麼,名聲也不算什麼,活着最重要。」
活着纔有機會贏。
這是我五歲時就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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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顧彥笙到底是沒能得償所願。
我爹的死訊剛傳到長公主那兒,她就對煜王出手了。
她以殺害朝中Ṱű̂ₒ大臣爲由,拘了顧彥笙,暗指煜王謀反。
成王煜王同時謀反,朝中有能力奪嫡的兩位王爺接連倒臺,皇上怒火攻心,一病不起。
蕭楚楠很快被放了回來,我並不意外,去過公主府後我發現,原來蕭楚楠真正的主子是長公主。
而那些住在公主府的先皇嬪妃,有的在畫邊疆圖,有的在研究水稻種植,有的嫺熟地撥着算盤,那專注的神情彷彿是這世間一等一的掌櫃。
經常算賬的我看出,她算的是十萬百萬的出入。
這說明長公主從未脫離過朝堂,甚至朝中內外事務都是經公主府定奪的。
皇帝不過是個傀儡。
既然如此,東廠自然也在長公主的控制之下。
難怪她會贈我鳳冠霞帔和嫁妝,又在長平詩會上示意王天真幫我打破僵局,原來,皆因蕭楚楠是她的人。
果然,蕭楚楠出獄後,並沒有對空蕩蕩的千歲府感到疑惑。
「你是不是知道我會用這些錢去救你?」
「難怪你那麼大方把所有錢都給我,又給我那麼多嫁妝,原來長公主和我一樣,需要一個名頭把這些貪官污吏的錢過給自己。」
「蕭楚楠,你騙我騙得好慘吶,和離書我帶走了,從今往後,我們互不相干!」
我從沒有這麼委屈過。
即便知道顧彥笙要娶嫡姐爲正妻時,我也沒覺得委屈。
可我現在真的很難過,恨透了蕭楚楠,他不僅騙了我,還騙了我三十四擔銀子。
我就應該帶着他所有的錢跑路,費心救他做什麼呢。
「沈青黛,你還沒看過那封和離書吧。」蕭楚楠將我打橫抱起:「那裏面不過是一張白紙。」
白紙?
完了,我更氣了!
「蕭楚楠,你渾蛋!」
「青黛,你還記得你當初和沈流珠說,新婚之夜過得如何嗎?」
「不記得!」
誰會記得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只記得我被騙了,三十四擔銀子沒了。
那天晚上,蕭楚楠積極用行動幫我恢復了記憶。
不是……
他怎麼是假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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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局穩定後,蕭楚楠帶我去見長公主。
長公主把蕭楚楠支走,獨留我一個人在廳內。
「青黛,楚楠是真心喜歡你。」
長公主看出我的心結,給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蕭楚楠是她在東廠救下的小孩,從小當作弟弟一樣親自撫養,她把蕭楚楠送上了九千歲的位置,蕭楚楠也沒讓她失望,處事冷靜、能力超羣。
可就是這麼一位冷酷的東廠廠公卻在暗中護了我六年。
十二歲,我決定爲自己挑選夫婿時,常常帶着糕點、零嘴去分給小乞丐,然後拜託他們幫我盯着我中意的那幾戶人家。
其中有個叫二狗的小乞丐是蕭楚楠培養的暗探,他喫着我親手做的芙蓉糕和蕭楚楠攤牌:「老大,那位小姐可比你聰明,零嘴雖不貴但我們都喜歡,再這麼下去,我也要去投靠她啦。」
蕭楚楠不服氣,跟了我好幾個月。
他看到我捨命救下落水的春桃,看到我爲了賺一文錢熬了一整夜幫後廚的李伯抓住貪喫的老鼠,看到我把沈家的古董偷出去賣了然後換了個贗品回來。
以防萬一,我還設計讓弟弟們打碎了那個花瓶。
「楚楠是五歲時被父母賣進東廠的,他見你在沈家過得艱難,但卻從不怨天尤人,總能想到辦法逃離困境,常常忍不住出手幫你。」
「他買過你繡的鞋墊, 雖然不合腳, 還是天天用着。這些年他在血雨腥風裏過, 但你就像他心中的一抹光, 他每次說起你的表情,都會讓我想起駙馬。那是真心喜歡一個人纔會有的表情。」
「還記得四年前, 上元節你故意丟了五方錦帕, 爲自己牽線,楚楠醋意橫生, 劫了你的船,也是那天, 他跟我說他想娶你。」
「原本, 楚楠和你應當有一場純粹的婚禮,是我利用了你。青黛, 希望你能原諒我。」
長公主解釋道, 十年前, 她本就有機會成爲女帝,卻遭到世家和重臣們強烈反對:「他們說女子不能稱帝, 簡直可笑至極。」
「這世界總是賦予女子太多的枷鎖, 卻又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唯有拼命往上爬。」長公主看着我:「青黛, 你明白的, 只有站在高位,才能扭轉命運。」
長公主用十年時間給華夏朝堂換了血, 顧家和沈家是結束也是開始。
「對了, 你的那些嫁妝已送去邊疆給駙馬做軍費了,若不是楚楠今日向我討要, 我還不知道里面有三十四擔是你的銀子。」
「青黛,銀子我已命人送還千歲府,你可願和楚楠一起幫我破舊俗立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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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我和蕭楚楠的女兒五歲了。
某天, 這個混世小魔王撕了書,雙手叉腰,氣鼓鼓地站在桌案上問我娘:「外婆, 我爹是九千歲,我姑姑是長公主,我媽是京城首富,我爲什麼還要讀書?」
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 勸我等孩子大了再教她讀書習字。
第二天,我直接把女兒丟進長公主府。
蕭楚楠看起來很生氣:「青黛, 安寧才五歲, 她懂什麼?」
「懂什麼?你五歲的時候已經懂得樹根比樹皮難喫, 我五歲的時候已經懂得拼盡全力才能和孃親活着。蕭楚楠, 你覺得她應該懂什麼?」
「長公主的願景任重而道遠,若我們這一輩完不成呢?」
「安寧她自出生那天起就註定要比旁人更努力,你很清楚, 這世間每一位女子都要很努力才能不卑不亢地立足於天地。」
蕭楚楠不再裝,高高興興地命春桃把他的被褥搬回東院:「娘子說的是,安寧太懶散了,去長公主府住三五年纔好。」
他啊, 早就想搬回來跟我一起睡了。
我給了他一記眼刀,心裏卻覺得甜蜜。
這盤棋,終究是我贏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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