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慾難戒

我將保姆的兒子強留在身邊十年。
以爲要把他感化了的時候,卻得到一句:
「季庭生,沒人會愛上一個強姦犯,你省省吧。」
我被激怒,像個無能的瘋狗,用粗暴的動作宣泄着不滿。
「想要去找別人,除非我死!」
後來我真死了。
颱風天,髒血被暴雨沖刷個乾淨。
嚥氣的時候,手裏還攥着沒敢送出去的戒指。
我以爲他會高興,然後頭也不回地開始新生活。
誰知他卻當衆親吻了我的屍體。

-1-
意外發生前一天,我和肖燃大吵了一架。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在餐廳偶遇他和科室裏的小姑娘喫飯,而他拿我當空氣。
當天晚上,疾風暴雨來襲。
我甚至等不及到家,車子剛停到地庫,就開始發了瘋似的攻城略地。
「昨晚不是才……」
「你他媽的簡直是畜生!」
肖燃連踢帶踹,手也沒閒着,捶得我後背一陣悶痛。
但陷在狹窄的空間裏,這點沒有威懾力的抗拒,很快就變了味。
我一臉得意,拉着他的手一路向下。
「我是畜生?」
「你自己看看現在是誰纏着我的腰不放?」
肖燃臉上潮紅一片,氣息變得急促,發狠甩了我一巴掌。
「還做不做?」
「廢話那麼多,你沒喫飯啊?」
我被氣笑了,側過頭,順着他火熱的掌心吻上去,權當邀請。
那晚,兩人都格外動情。
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心滿意足地結束。
上樓的時候,他難得沒有推開我的懷抱,任由我得寸進尺,將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越收越緊。
路燈下,兩個影子親密地融爲一體,看得人心頭一暖。
我私心想着:十年了,他那顆冷得像石頭一樣的心總該被焐熱了吧。
可惜,還是高興得太早。
等洗完澡準備休息時,他又默默轉過身去,像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留給我一個清冷而絕情的脊背。
我苦笑一聲,強裝鎮定地開口,聲音有些艱澀。
「你不是喜歡老物件嗎?我前兩天看中了一枚嵌着藍寶石的印章戒指……」
開古董店的朋友說這個東西沾點說法——愛慾如毒癮,染上就再也難戒掉。
據說,能將兩人牢牢綁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求而不得久了,人往往會不自覺地尋求玄學的慰藉。
我也不能免俗。
但肖燃並不想聽。
他淡漠地開口,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要上手術檯,戴着戒指不方便。」
「只是因爲這個嗎?」我明知故問。
「你想聽到什麼答案?」
黑暗裏,他緩緩睜開眼睛,扭過頭來,一臉嘲諷。
「季庭生,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話不需要講那麼直白吧。不過既然你聽不明白,我就再說一遍。」
「我們能睡到一起,一是因爲你死賴在我家不走,我拿你沒辦法;二是因爲我也是個有正常需求的男的,有人活好願意伺候我,我躺平就是了,跟是不是你沒多大關係。」
「沒人會愛上一個強姦犯,你省省吧。」
這是他一貫的惡劣作風。
光着屁股怎麼纏綿都行,提上褲子立刻翻臉不認人。
說出的話能讓人嘔出血來。
那我算什麼?
一個有溫度的按摩棒?
每次我覺得我們就要向着正常的伴侶關係邁進了,他總能一招將我打回深淵。
就像現在。
我被激怒,像個無能的瘋狗,瘋狂撕扯着他的衣服。
用粗暴的動作一下一下宣泄着不滿。
「我不會放開你的,除非我死。」
肖燃身體一僵,Ṭûₕ回過神後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咬出血來。
「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
我氣得發瘋,更加不管不顧地在他身上馳騁。
我怕破碎的呻吟聲一停,他就能說出更難聽的來。
我也會痛得受不了的。

-2-
過度縱慾的結果是——
第二天一早,肖燃昏睡不起;
而我打着哈欠出門,半路上纔想起來,考慮到颱風過境,昨天就已經通知員工居家辦公了。
這記性……
我默默揉了揉自己酸脹的腰……
看樣子下次還是得收斂一點!
歲月不饒人吶!
這本是極其尋常的一天,尋常到我還在想着等下肖燃醒來喫什麼。
四川中路那家蟹黃面是他的最愛,但電話打過去店員說沒有營業。
半路上看到一家正常開門的甜品店,只是訂單已經排到了晚上。肖燃六點鐘就要去值夜班,肯定是來不及的。
要不還是親自下廚吧,上次那頓和牛壽喜燒蠻對他胃口,這天氣剛好也合適。
外面風雨不斷,我們窩在一起溫暖安全。
我一想,還挺美!
可惜真是應了那句話,人無法預料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到。
半個小時後,內環高架發生車輛連環相撞,我就身處其中。
悲劇發生得太快,我還沒看清出了什麼事,腦袋上就傳來劇痛,接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意識喪失前一秒,手機傳來兩聲提示音。
如果我沒有陷入昏迷,還能看到肖燃發來的消息。
【出急診,回醫院了。】
【我不喫蟹黃面,下了班就趕緊滾回你家,少在外面瞎轉悠。】
當然,沒有如果。
不知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醒來。
身體上的痛感已經完全消失。
有點發飄,有點冷,但不算難受。
我還以爲做了一場噩夢,半睡半醒間,本能地往旁邊摸了一把,輕聲喊着「肖燃」。
回答我的是靜寂無言的空氣。
身體在浮浮沉沉,氣流在耳邊湧動。
不對!
我猛地睜眼一看——
我他媽怎麼在半空飄着呢?
靠!
我這是……死了?
不是說好禍害活千年的嘛,我就這麼噶了?
這麼草率!
甚至沒有遺言!
容不得我多想,下一秒,我像是衝破了什麼屏障,突然閃現在醫院嘈雜的搶救室裏。
這裏應該是車禍的「第二現場」。
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受了傷正在接受治療的人。
天花板上還有個跟我同樣短命的花季少女。
我們對視一眼,露出同款迷茫而驚恐的神情,一時竟不知該不該打個招呼,表達對同類的禮貌。
叫嚷聲、哭聲、儀器聲……
感官無限放大,聽得驚悚,堪比人間煉獄。
可我還是從這混亂的環境中,一眼鎖定肖燃的身影。
他正在給一個重傷的中年人做心肺復甦。
前臂肌肉緊繃,青筋暴起,每一次按壓都顯得異常堅定。
這是我平常接觸不到的另一面。
我看得入迷。
他按了二十多分鐘,總算將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自己也因爲體力耗盡,靠在牆邊喘着粗氣進行休整。
之前跟他一起喫飯的小姑娘遞過來一杯水。
他低頭擦着額頭和臉頰上的汗,微微一笑:「謝謝你啊,小何。」
還謝謝你啊,小何……
我陰陽怪氣地附和了一遍。
火冒三丈!
你男人都他媽死了,你還在這跟人打情罵俏,信不信我當場表演個詐屍,嚇死你們!

-3-
「咦?哪來的戒指?」
聽到身後的聲音,我警覺地回頭。
果然看到兩個護士正撿起我的戒指尋找失主。
死手,你倒是再握緊一點呀!
肖燃也怔愣了一下,放下水杯,順着聲音看過來,竟像是受到某種感應般,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什麼戒指?」
其中一個護士答道:「就是古玩市場里老大爺擺攤賣的那種,上面有個小圖章,等家屬過來認領吧。」
哈?
什麼眼神啊?
這玩意花了老子半個小目標呢,開玩笑!
可沒想到,肖燃聽到這話卻肉眼可見地慌了。
他緩緩走近。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感到他的步履是那麼沉重,彷彿每一步都踏在了時間的邊緣。
他伸出手,接過那枚戒指,手指輕輕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戒面。
帶着複雜情緒的目光如同電影裏鋪就伏筆的慢鏡頭,緩緩掃過整個房間,最終聚焦於面前覆蓋着我屍體的白布上。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他會如何面對我的死亡。
是欣然接受,還是會有一丁點的難過?
這似乎是一個宣判!
可是,當他屏住呼吸,拉開白布,看到我那張蒼白扭曲的臉時,之前所有的猜測都沒有成立。
他既不悲傷,也沒有解脫的快感。
就那麼靜靜站着,看着,彷彿面對一片毫無波瀾的湖面。
而他則成了佇立在湖水一側,沒有感情的雕塑。
小何見狀忍不住好奇,悄聲問道:
「肖醫生,這是你朋友啊?」
他沉默良久,答道:「不是。」
真心落地,摔得七零八落。
我們自幼相識,有過一個兩小無猜的開局。
就算後來幾經風雨、陰差陽錯,早已回不到最初的純粹,但總還有一起長大的情分。
二十多年了,最後竟連朋友都算不上嗎?
我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不甘心,真是恨不得馬上坐起來撕咬住他的脖子,逼他改口說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可我沒想到的是,就在下一瞬,他突然伸出手來,以前所未有的溫柔撫摸着我的臉頰,就那麼毫不遮掩地吻了上去。
語氣堅定地說:「他,是我的愛人。」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在場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ţů₌。
我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走失的意識。
高興得快要發瘋了。
又哭又笑,拉住旁邊剛飄出來的鬼:「你聽到了嗎?他說我是他愛人,他說我是他愛人,我就知道他是愛我的!我就知道!」
某鬼:「你有病啊?」
天花板上的女孩也飄下來湊熱鬧:「媽呀,磕死我了!好甜呀!」
甜嗎?
我突然被打回現實,無奈苦笑。
先不說他從小就不待見我,總愛用一聲陰陽怪氣的「大少爺」拒我於千里之外。
單論十年前那個初嘗禁果的夜晚,他清醒後紅着眼眶罵我是趁人之危的強姦犯。
就註定了我們之間執念與隔閡伴生,愛慾裏埋着倒刺,每次呼吸都會牽扯出舊的疤痕、新的痛楚。
這樣的感情,怎麼能跟「甜」字沾不上邊呢?

-4-
肖燃親手將我送入太平間,臨分別時總算將那枚象徵永恆的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他端詳許久,開口時,略微沙啞的聲音帶着輕顫。
「季庭生,再見。」
再抬頭,晶瑩的淚水已經無聲地落了下來。
發生了這種事情,再堅守在工作崗位上顯然也說不過去了。
很快,肖燃被同事送回了家。
送他回來的人,是他大學時關係非常不錯的學長。
沒記錯的話,應該叫張橋。
因爲當初對他格外殷勤,所以早早就被我列爲重點防範對象。
不過現在的張橋徹底淪爲大肚禿頭油膩男,再也不會像十年前那樣讓我產生危機感。
不爽歸不爽,還不至於懷疑肖燃能對他有任何興趣。
可這男的跟我記憶中一樣討厭。
人都送到家了,還不肯離開,反倒像個原住民似的,四處打量,還給肖燃倒起了水。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走了。
我這個氣呦……
「你還好吧?」他問。
肖燃點點頭。
我有些失落。
雖然他當場給了我名分,也爲我掉了眼淚,可怎麼看起來還是這麼平靜啊。
人總是貪心的,嘴上說着得到某樣東西就會滿足,實際上當願望成真,往往會渴望得到更多。
我正惆悵着,張橋又開口了,並且坐在了離肖燃只有一寸遠的位置上。
「雖然有些意外,但看得出來你們感情並不深。」
靠!
我們倆怎麼着也是竹馬成雙,哪輪得到你在這放屁!
「你放心吧,我這個人是很包容的。你覺得難受的話,可以隨時來找學長傾訴。」
說着胳膊就摟了過去。
誰懂那種一拳打不到實處的無力感?
不過這次肖燃沒慣着他,反而冷笑一聲,站起了身。
「張主任,去年你因爲騷擾實習生受到處分,不會還沒吸取教訓吧?」
「我出於好心來安慰你,你這人怎麼……」他面色一驚,「是你舉報的?」
肖燃冷笑着,沒有否認。
「真是遺憾,我原本以爲至少能讓你停職接受調查,沒想到最後只是輕描淡寫地給了個警告,甚至都沒影響你升副高。」
張橋惱羞成怒,咬牙切齒:「肖燃,我一向對你不薄啊!」
肖燃眯起眼睛,一步步逼近,拳頭握得咯吱響。
「十年前,我大一你研二,暑假的第一個週末,學院組織的聚餐上,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裏清楚。」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地嚇唬我!」
肖燃沒理會他的狡辯,只是不慌不忙地找出一個 U 盤和兩張塵封已久的檢驗報告。
「那晚我喝到一杯摻了迷藥的酒,恰好由你送回家。隔天我去了醫院,檢查出血液裏有違禁成分,而酒吧監控顯示,最後那杯酒是你給我的。」
這下,張橋明顯緊張了起來,他還想爭辯什麼,卻沒想到肖燃從容不迫地亮出手機上十分鐘前的報警記錄。
「本來我還得找機會把你送進去,現在好了,你自己送上門了。」
門鈴聲響起,警察上門,將人帶走。
肖燃帶着保留多年的證據,也去了派出所做筆錄。
我瞪大了眼睛,一臉懵圈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半天沒反應過來。
因爲無論是血檢報告上的日期還是他們提到的聚會,都無疑指向我們第一次的那個夜晚。
那個被肖燃無數次指控我強姦的第一次,我以爲是我們隔閡產生根源的第一次。
現在卻告訴我,他早就知道與我無關?

-5-
那次聚餐,他確實回來得很晚。
我在家等得火急火燎,忍不住出門去找,正好看到當時還梳着油頭的張橋揹着他往相反的方向去。
「他是我弟弟,你把他交給我就行。」
我極力壓抑着心中的不快,像野狗護食似的一下子把肖燃扯到懷裏。
「沒聽說肖燃有兄弟姐妹啊?」
張橋當時不肯放人,我沒好氣地甩出手機屏保。
那上面是一張三人合照:肖阿姨,肖燃,還有我。
他便悻悻地閉上了嘴,交代道:「他今晚喝得有點多,可能會不太舒服。」
用你說?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現在想來,如果當時知道這個混蛋腦子裏盤算着那麼骯髒的計劃,我一定打得他屁滾尿流不可。
到家之後,我給肖燃倒了一杯溫開水,硬着頭皮伺候他洗澡、穿衣服。
等我收拾好一切,情況有些不對了。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睡衣扒了個乾乾淨淨,正一絲不掛、旁若無人、大大咧咧地撫慰着自己。
我被眼前香豔的畫面刺激得不知所措,腦袋炸起了煙花。
我知道應該快點離開的,但死腿就是邁不動步。
不一會兒,肖燃發現我在旁觀着一切。
我心虛地抬腿就要跑。
他二話沒說,扯着我的領子就往牀上帶。
我一忍再忍,憋得青筋暴跳。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可他擺明了不給我留活路,在我的胸口又親又咬,濡溼一片。
「我很想你。」
這句話如同春雷勾地火,將我殘存的理智燃燒殆盡。
我最後終於還是一個沒忍住,半推半就地解了皮帶。
可接下來尷尬的事情出現了——我不會。
因爲小時候經常目睹我爸帶着衣衫不整的小男孩回家,導致我對這種事有種本能的排斥。
我覺得愛就愛了,柏拉圖也挺好。
所以,從沒研究過怎麼付諸實踐。
船到橋頭,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書到用時方恨少!
形勢發展得太快,已經遠超我的知識範疇。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臨時抱佛腳,打開手機咔咔就是一頓搜!
肖燃不樂意了,溼潤的嘴脣一張一合。
「笨死了……」
接着就手把手地教我怎麼推進。
突如其來的喜悅衝擊得我暈頭轉向,隨即在牀上發揮出優異的求知精神,奮戰一夜。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簡直美好得像一場夢。
可我沒想到,醒來後他不認賬了。
「怎麼會這樣?這絕不可能!」
我百口莫辯,以爲他是喝斷片了,掰扯不清。
只恨沒在房間安裝攝像頭,記錄下他求着我進入時的場景。
任憑我如何解釋,他一口咬定是我趁人之危。
我頭腦本就簡單,被他這麼一激,也上了頭。
「本來我還想跟你徐徐圖之,結果你不給我機會呀!」
「你說強姦就強姦吧,反正省得你再去掛念別人。」
「從今往後,你別指望擺脫我了。」
我也沒跟他客氣,壓着他又來了一遍。
隨着真相一層層揭開,我首先是感到一陣後怕。
如果肖燃當時真的落到張橋手裏,做了我對他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剋制住殺人的衝動。
除此之外,我也從混沌的迷霧中清醒過來。
記得當時他醒來的第一反應,不像是跟我上了牀,也不像是被侵犯,反而像殺了人。
驚恐到了極點。
這實在有些奇怪。
之前也沒細想,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若真的認準了被性侵,怎麼可能縱容我到今天?
十年前,他可以在意識到事情不對時,冷靜取證,細心留存。
十年後,哪怕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哪怕在沒有受到實際傷害,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算了的情況下,他還是會不留情面地追究到底。
這纔是他啊!
可他又爲什麼由着我,甚至故意引導我揹着這口黑鍋呢?
我驚恐地意識到,我們之間的故事可能遠比我想象中複雜。

-6-
接下來的幾天,肖燃以未亡人的身份處理了我的後事,沉着冷靜地應對別人或探究或不懷好意的關心。
嫺熟到讓我覺得他已經無數次預演過這個場景。
甚至面對律師遞過來的遺產繼承協議,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道:「放那吧,我等會籤。」
律師提高了音量,試圖引起他的重視。
「肖先生,您可能不太清楚。一旦簽字,季先生名下的所有財產,包括季氏集團 51% 的股權,都將歸您所有。」
肖燃依舊保持着事不關己的態度,輕描淡寫地回應道:「知道了,按流程來吧。」
忙完了瑣事後,他在一個靜謐的黃昏,攜酒而來,坐在我的墓碑前發呆。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爲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橙紅色。
衣角隨風擺動,在落日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獨。
樹葉沙沙作響,似乎在代替不能對話的我們,低語着往昔的歲月。
這一刻,我忘記了對現實的不解,對死亡的恐懼,滿心滿眼都只有愛人落寞的身影。
我彷彿讀懂了他眸光深處藏着的波瀾壯闊,確認我們一定曾深深相愛過。
只是這其中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可我又該到哪裏尋找答案呢?
就在這時,一個衣着光鮮的年輕男子突然走近,打破了這片寧靜。
「好久不見!」
剛開始,我以爲他認錯了人。
因爲肖燃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並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而且我不瞭解他,我還不瞭解我自己嗎?
平心而論,來人也算有幾分姿色。
如果肖燃身邊曾出現過這麼一個人,我不可能毫無印象。
誰知,沒有得到回應的他不但沒離開,反而靠得更近,在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時,更是冷笑了一聲。
「聽說他死的時候,腦袋都被壓變形了,真是可憐吶!」
我暗罵一聲:哪裏來的神經病?我怎麼死的,關你屁事?
肖燃依舊沒理他。
他卻跟個瘋子似的,直接跪倒在肖燃面前,莫名其妙地喊了句:「哥……」
我雙目圓睜,眉頭緊皺,警鈴大作。
可肖燃竟然沒有對這個稱呼作出反駁,只是背過身體,與他保持距離。
「我以爲你不會再出現了!」
那人勾起脣角,也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嘲諷。
「出不出現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說過,只要你們相愛,季大少爺就會死於非命。」
「哥哥怎麼就是學不乖呢?」
這句話似乎引爆了肖燃的理智。
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哪怕在鬧得最狠的時候,我也沒在他臉上看到此刻這樣兇殘的表情。
活脫脫就像一頭準備咬死獵物的猛獸。
「季澤,你以爲我不敢殺了你嗎?」
這麼巧,他也姓季?

-7-
我還沒來得及多想,肖燃已經一巴掌將那人扇倒在冰冷的檯面上,爾後使出全身力氣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這個叫季澤的男人,臉色已漲得通紅。
他沒有奮力掙扎,還在挑釁似的狂笑,好像巴不得死在肖燃手裏。
「你下不了手的。」他艱難地冷笑。
兩人對峙良久,肖燃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指,眼神裏滿是複雜的情緒,有厭惡、有無奈,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痛楚。
季澤身子一軟,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滾到一旁的草堆裏。
他捂住胸口瘋狂咳嗽,雙眼噙滿淚水,轉眼間換成了惹人憐愛的模樣。
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小子是真他媽能演!
他扯住肖燃的褲腳,用一種近乎悲慼的眼神哀求道:
「其實你知道的,我要的東西非常簡單,你以前對我什麼樣,現在也該對我什麼樣!」
肖燃面容冷峻,語氣中透着幾分諷刺:「我們有以前嗎?」
「你忘了?」季澤幾乎瞬間勃然變色,「你忘了我們在孤兒院的日子了?」
肖燃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倒真希望自己忘了,那個時候怎麼會想到自己護的是一隻狼呢?」
季澤作勢要摸肖燃的臉,只是手剛抬到一半,就被肖燃狠狠甩了出去。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可以滾了。」
季澤紅着眼嘶吼:
「我就是不甘心!」
「我們一起長大,我比他優秀,比他努力,比他更懂你的喜惡,憑什麼你的眼睛裏永遠都只有這個投了好胎的大少爺?」
「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回頭看看我不行嗎?」
「就當是爲了他,你還想再看到他慘死的場景嗎?」
肖燃有一瞬的不忍,聲音喑啞:「你知道的,我不會向你低頭,季庭生也不會想要我這麼做。」
季澤垂着眼,陰惻惻地笑了一聲:「所以,你們就約定了一個最蠢的解決辦法!以爲自己躲着他,假裝不愛他,就可以逃脫詛咒,真是太天真了。」
肖燃嘆了一口氣,平聲道:「隨便你怎麼說吧,我相信這個世界有邪就會有正,有魔鬼就會有神靈。你儘管順着惡魔的指引一條道走下去,等到墮入地獄那天,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說完,大步流星地離去。
而我帶着滿腔怒火圍着季澤打轉,恨不能在他身上生剜出一個血窟窿,差點忘了跟上去。
感覺自己 CPU 要炸了!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肖燃有媽媽陪着長大,根本沒去過孤兒院啊!
這個季澤,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我根本都不認識的人,怎麼會說和我一起長大呢?
至於,什麼詛咒、魔鬼地獄的,我更是完全聽不懂呀。
難道我是被季澤害死的?
之前的疑問還沒解開,現在倒好,徹底陷入一片迷霧了。
亡魂的無力感在這一刻達到頂峯。
我急得團團轉,也沒辦法親自向肖燃問明真相。
莫非,我失憶過?
不會啊!
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從小到大那些重要的人生轉折點,連其中的細枝末節都歷歷在目。
尤其是涉及到肖燃。

-8-
我和肖燃的故事,開始於六歲那年。
我的父母是因爲商業聯姻走到一起的,彼此間沒什麼情分可言。
我的出生,讓他們都覺得自己完成了家族的使命。
我媽要去大洋彼岸追逐自己的白月光。
我爸則繼續在風月場花天酒地、男女不忌。
由於利益糾葛,他們這段婚姻一直堅持到我過完六歲生日纔算徹底終結。
儘管在此之前,我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等到親眼看到爸爸明目張膽摟着一個年輕男孩回家時,還是接受不了現實,不管不顧地跑了出去。
我天真地以爲能用離家出走換來他的關心和愧疚。
沒想到,社會險惡,剛穿過兩條街就遇到了人販子。
我衝着人羣大聲呼救,捱了那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結結實實的兩巴掌。
他惡狠狠地瞪着上前查問的好心人,說是在教訓自己家孩子,輪不到別人管。
絕望和恐慌席捲全身,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千鈞一髮之際,肖燃突然冒了出來。
他明明還沒我高,卻像個小英雄似的,毫無畏懼地舉起手中的石頭,砸碎了車窗。
大聲喊道:「大家不要被這個人販子騙了,他要拐走我弟弟!」
僥倖逃脫後,我和肖燃都被領到了派出所,坐在長椅上等着家長來接。
我還沒有從劫後餘生的驚恐與緊張中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問他:「你不怕嗎?」
萬一那個男人說的是真的,怪他多管閒事呢?
萬一沒有路人的幫忙,連他也被波及進去呢?
他卻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沒事!動畫片裏都說了:男兒有膽氣,仗劍走天涯!」
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又說道:「再說了,也不看看你長什麼樣,他長什麼樣,他怎麼可能生得出來你這麼漂亮的兒子?」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臉,小聲嘀咕:「什麼漂亮?我又不是女孩子。」
反倒是他,小臉粉嘟嘟一團,睫毛撲閃撲閃,怪可愛的。
道別前,我鼓起勇氣問他:「肖燃,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
「當然了!」他用力點點頭,跟我交換了聯繫方式。
「歡迎你隨時找我玩。」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鄭重承諾道:「我比你大,以後會好好保護你的。」
肖燃吐了吐舌頭,不服道:「剛纔到底誰保護誰啊?」
說完,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但奇怪的是,故事並沒有向我預想的方向發展。
回去以後,我的手機從未響起過他的來電,而我嘗試聯繫他時,電話那頭始終是冰冷的提示音。
我渴望的友誼,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9-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也一天比一天失落。
爲此,我想盡辦法去尋找他的下落。
而這時,他人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面色蒼白,身上纏滿了繃帶,顯得格外虛弱。
原來,肖燃的爸爸瞞着家人欠了鉅額賭債。
債主上門搶砸,佔了房子,在各種暴力威脅下,他們已經無法正常生活。
肖燃的媽媽辭去了老師的工作,打算離婚,帶肖燃去別的城市重新開始。
誰知離開的時候被他爸爸堵在了火車站。
這個男人當衆叫嚷着要跟他們母子同歸於盡。
最終肖阿姨被砍傷了胳膊,肖燃則因爲替媽媽擋了致命一刀,受了重傷,躺進了重症監護室。
現在做手術需要很多錢。
肖阿姨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優雅端莊,不惜下跪求助。
媽媽說,她可以幫,但有一個條件。
我知道她一直在給我物色合適的照顧者。
不出意外的話,她所謂的條件就是指這件事。
果然,當肖燃被推進手術室時,我也被媽媽交到了肖阿姨手裏。
自那以後,她成了我的家庭教師兼保姆。
或者說,她接替了母親的角色,成了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傷害了肖燃的自尊心,他醒來後就開始對我不理不睬,彷彿變了一個人。
我試過各種方式緩和我們的關係。
甚至轉去了他那所爛得要命的小學,和他做了六年的同桌。
但全都沒用。
送他的零食被原封不動地塞回書包。
我從小視若珍寶的毛絨小熊也被他嫌棄。
可我不知道爲什麼,對他總有種莫名的佔有慾。
他對我越冷淡,我越是想往他身邊湊。
明明有時自己也氣得夠嗆,在桌子上畫了三八線。
隔天又趕在他到校之前,沒骨氣地擦得乾乾淨淨。
初中時,肖燃正常升學,我則被爸爸強行送進國際學校。
我嘗試勸說肖燃跟我一起去,學費我可以幫他出。
他並不領情:「不勞費心了,季少爺。」
推着自行車目不斜視地從我面前走過,比石頭縫裏鑽出來的野草還倔強。
不過,他也確實爭氣,穩穩當當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同年,肖阿姨買了房子,帶着他搬進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新家。
喬遷那天,我也在場。
我們一起在新家喫了頓火鍋。
結束晚餐後,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本來想打電話讓司機來接,但看到肖燃恨不得立刻讓我滾蛋的神情,突然動了歪心思。
「肖阿姨,我今天不想回去了,能住你家嗎?」
「當然可以,就是房間可能不夠。」
我一早就觀察過這個房子是兩室一廳的佈局,沒有多餘的房間留給我睡。
「沒關係的,我跟肖燃都是男生,擠一擠也沒什麼。」我笑得無比誠懇,轉頭看向一臉不悅的某人,「對吧,肖燃?」
他剛想發作,但礙於肖阿姨的眼神警告,不得不硬着頭皮答應。
洗完澡之後,他裹緊被子縮到一邊,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好像我身上有病毒似的。
「你很討厭我?」
「沒有。」
「那爲什麼離得這麼遠?」
「不習慣。」
「哦。」
我本意是要好好捉弄他一番的,可兩人同躺一張牀的時候,我反倒比他還拘謹,連吞嚥口水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等到身旁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我纔敢從被子裏探出頭,小心翼翼地向着他的方向張望。
窗外有人點燃了煙花,藉着陣陣光亮,我得以仔細觀察他熟睡時溫柔恬靜的臉。
這時的他卸下了平日的嚴肅僞裝,眉眼舒展。
濃密而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蝴蝶的翅膀一樣輕盈。
他的嘴脣柔軟而飽滿,像兩片粉紅的花瓣,讓人忍不住靠近。
我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這樣吻下去是什麼感覺呢?
我心跳加速,臉頰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緋紅。
這個念頭像一股電流,讓我的身體忍不住顫抖。
我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但心跳卻越發劇烈,幾乎要跳出胸膛。
肖燃似乎有所感應,微微動了動,嚇得我立刻退了回去。
我緊張地觀察他的反應,生怕他醒來發現我的小動作。
幸運的是,他只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
我鬆了一口氣,但內心的洶湧卻久久不能平息。
這就是心動嗎?
第二天,我們同時醒來,依然保持着遙遠的距離。
什麼都沒變,但什麼都變了。

-10-
高三開學前,肖阿姨在下班路上遇到搶劫犯,重傷不治離世。
一夜之間,我和肖燃都成了飄零的浮萍。
處理好後事,我找到他家,正看到肖燃坐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團,嗚嗚地哭泣。
我拍着他的肩膀,輕聲安慰。
「那個人已經抓到了,一定會被判死刑。」
「你有困難的話,可以找我,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我知道他需要還房貸和親戚的借款,還要籌集上大學的費用。
他爸刑期將滿,就快要出獄了,不知會不會再拖累他。
肖燃抹了把淚,對我一如既往地不待見。
「季少爺,我說過了不勞您費心。」
他犟得要命,根本不理會我的好意。
冷冰冰的樣子看得我火大。
我嘴硬道:「誰要對你費心,我不過是看在從小的交情上,不想看你流落街頭罷了?」
他也不遑多讓,冷哼道:「你是大少爺,我是貧困生,能有什麼交情?」
「你以爲老子很想管你,你又不是我的誰!」
我撂下一句自取其辱的狠話,扭頭就走,發誓再也不管他了。
直到高考前夕他爸出獄。
一直負責給我打探消息的小弟說,肖燃他爸出來第一件事就是過賭癮,然後又欠了一大筆債務。
還不起錢,他想到拿兒子抵債。
那天要不是我出現得及時,替他捱了兩悶棍,只怕肖燃早不知道被賣到哪個會所了。
而我英雄救美,喜提肋骨和小腿骨折。
我爸難得管我一次,重金聘來知名律師,說要讓傷害我的人把牢底坐穿。
我問肖燃的意見。
他當時正在給我換藥。
聞言,好似想到了什麼,沉聲道:「只要留他一條命。」
因爲受傷,我總算找到由頭和他單獨相處,並且登堂入室。
美其名曰,需要照顧。
肖燃理虧,又趕不走我,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偶爾還會不耐煩地幫我洗個頭擦個身體什麼的。
我想他那時對我也並不是全無好感。
半夜沙發上憑空出現的毛毯,每天雷打不動的換藥,還有我住進去後多出來的漫畫書和遊戲機,全是他關心我的痕跡。
他那時在忙着高考,每天下晚自習都接近 11 點。
而我早就申請好了國外的學校,整天無所事事,又被他勒令不準出現在學校門口,只能在家裏乾等。
不知多少個夜晚,我躺在沙發上等他下課,一直等到抵擋不住睏意,睡了過去。
有一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嘴脣上傳來清涼的觸感。
我猛然睜開眼睛,看到肖燃放大了的臉。
他抬腿就要跑,卻被我一把扯住了校服。
不由分說地親了回去。
我按着他的腰,將人抵在沙發上不能動彈。
一個淺嘗輒止的輕吻逐漸加深。
「原來是這個味道。」
我腦子裏放起了煙花,噼裏啪啦的,淨是青春的躁動。
可他倒好,當時沒有反抗,翌日清晨竟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面對我的旁敲側擊,仍面不改色:「不記得了,是你發癔症了吧。」
時間久了,搞得我自己都以爲出現了幻覺。
其實我一度是想爲肖燃放棄出國的。
他知道後,對着我就是一頓奚落。
「大少爺,以你的成績,這邊建議直接復讀。」
我一想還真是,萬一沒考上,豈不是丟臉丟大發了。
先不說在肖燃面前又矮一截,就是我爸那邊也沒法交代。
他曾跟我說:「我可以接受你不走我的老路,但有一件事你必須要記得,那就是擔負起季氏繼承人的責任。」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接受了分隔兩地的現實。
但我沒有放鬆警惕,逮着機會就回國觀察肖燃的動向。
到了暑假,更是重新大搖大擺地住進他家裏。
誰知,他自上了大學,整日與學校裏的男男女女出雙入對,毫不避諱,甚至多次提醒我滾回自己家去。
我自然是不會走的。
不但不走,我還把自己的東西一件件全搬過來,擺明了要長住下去。
臉皮算什麼,我得看着他別往家帶什麼不三不四的人。
之後,就有了意料之外的第一次纏綿。
也就是從那天起,肖燃對我充滿敵意。
本科畢業後,他一聲不響地去了外省讀研。
研究生畢業,又考了偏遠山區的「三支一扶」。
勢必要把躲我貫徹到底。
而我食髓知味,有過親密接觸之後,怎麼可能再輕易放過他?
他躲到哪裏,我就追到哪裏。
我打聽到他支醫的地方時,正好趕上那個山村爆發洪水,災情險急。
因爲沒有找到搭載我過去的地面交通工具,我直接跳了直升機。
那一次,在衛生院的簡陋宿舍裏,他第一次向我揮起了拳頭。
「季庭生,你活膩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緊張兮兮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地攤開手臂,把他攬在懷裏。
「心疼了?我還以爲你的心真是石頭做的呢?」
不知他是被我跳傘的一幕嚇傻了,還是真的想通了,竟然沒有推開我,只是說出口的話依舊不好聽。
「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我是不會愛你的。」
我當時以爲他只是嘴硬而已,沒想到兩人竟真這麼劍拔弩張地彆扭到了今天。
幾年後,我爸生病離世。
彌留之際,他再三叮囑我,不要執念過深。
可是我沒有聽進去。
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妥協,唯獨涉及到肖燃,我做不到放手。
我總覺得我們是前世命定的緣分,死也要死在一起。
當然,如果我知道自己這麼短命的話,一定會趁早打消同生共死的念頭。
他只要好好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11-
可是現在,我真的凌亂了。
我們的人生究竟從哪裏Ťũ̂⁹出現了偏差,最後連回憶都不同步了呢?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梳理起一件件往事。
六歲相遇……
肖燃受傷……
關係疏遠……
一夜荒唐後的驚慌……
這麼一想,還真讓我發現了盲點。
我和肖燃在派出所交換聯繫方式時,他特別開心,還原地轉了兩個圈,那是一個獨屬於孩子的天真。
可是當天晚上我把電話打過去,他那邊直接關機了。
不僅如此,他從醫院裏醒過來,我問他爲什麼沒有找過我,他一臉冷漠道:「忘了。」
我一直以爲他是因爲接受不了媽媽做了我們家的保姆,自尊心作祟,纔對我一臉冷淡。
可那時他還不知道啊!
甚至連肖阿姨都在說自己再考慮一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好像他在一夜之間就變了一個人。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微微閃爍了一下,折射的光芒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惹眼。
「有沒有可能真的變了一個人呢?」
一個低沉而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金屬般的質感,像是從遙遠的時空深處傳來,透着詭異。
這是我離開後的第九個夜晚,肖燃增加了安眠藥的劑量,但還是難以入睡。
可他對於這個突兀的聲音置若罔聞,就像根本沒聽到似的。
所以只有我能聽到?
我忍不住驚呼出聲:「你是誰?」
夜風蕭瑟,無人應答。
我將目光落到肖燃正在無意識轉動的戒指上。

-12-
如此又過了幾日,生活重新迴歸平靜。
直到肖燃接診了一個意外墜樓的病人,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逐漸浮現。
墜樓的中年女性送過來時已經陷入深度昏迷,各項檢查結果都提示情況並不樂觀。
肖燃冷靜自持地做完引流手術,將人推進 ICU。
可卻在脫掉手術服的一瞬間,失力地跪坐在地上,臉色蒼白,渾身止不住顫抖。
「是不是沒休息好啊?」
小何趕緊拿過來三支葡萄糖,給他補充體力。
卻被他擺手拒絕:「我沒事。」
「這怎麼能叫沒事呢,我們都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但身體要緊啊……」
肖燃逐漸平復了心情,在小何的攙扶下,慢慢站起了身。
他回頭看了一眼重症監護室緊閉的大門,滿臉關切。
小何安慰道:「剛纔手術很成功,您不是也說大概率能挺過後續的危險期嗎?」
肖燃點點頭。
「肖醫生,這個不會也是你的熟人吧?」小何吞吞吐吐,小心地詢問。
「哦,不是。」
她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嚇死,我就說總不會這麼巧的。」
說完,意識到言語上的冒犯,她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提之前的事情。」
「沒事。」肖燃露出一個安慰式的微笑。
「這個病人跟我確實沒有關係,只是很多年前,我有一個親人,在跟她一樣的年紀,從一樣的樓層跌落,人還沒撐到醫院就過世了,所以剛纔看到她就想起……」
隨着肖燃的語言描述,我彷彿也透過時空交錯,看到了一個女人倒在血泊裏的樣子。
不,不止一個女人,還有個男人。
緊接着,一個孩子的尖叫響徹整個樓宇。
這些畫面如同散落的拼圖,在我的腦海裏漸漸匯聚在一起,人臉也逐漸清晰。
那個孩子,分明是小時候的肖燃。
我看到他捧着父母的骨灰,小小的身影在風中搖搖欲墜,臉上沒有淚水,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呆滯。
任憑我怎麼安慰,他都只是沉默,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到他被送進了孤兒院,在那個安裝了一圈圍欄的鐵牀上,抱着小時候被他嫌棄過的毛絨小熊,默默流淚到天亮。
這不是夢境,不是幻象,更像ƭú₀是在肖燃身上真實發生的過去。
我沒有記憶的空白。
那這些憑空出現、真實得可怕的回憶又該如何解釋呢?
只有一種可能,它們不屬於我們當下正在經歷的時空。
我的手指微微顫抖,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幾個大膽的念頭隨即迸發出來——平行世界?循環?重生?
要麼,就是我有精神病?

-13-
下班後,肖燃沒有回家,轉而繞路去了郊區的福利院。
我已經可以接受他任何反常的行爲。
但還是在他和季澤不期而遇、四目相對時,急得不行,心裏直冒酸水。
「你爲什麼會在這裏?」
兩人同時開口,竟出奇地默契。
「我本來就是這裏長大的小孩,現在回這裏工作,不奇怪吧。」
說話的是季澤。
肖燃略帶詫異地開口:「你,沒被收養嗎?」
季澤搖搖頭:「懶得再一遍遍演戲。」
一旁的盲童聽到兩人的對話,驚喜地大喊:「老師,是你說的那個朋友來了嗎?」
季澤輕輕摸着他的頭,露出溫和的笑意:「對啊。」
不是,這混蛋有人格分裂吧?
要不是之前見過他瘋癲的樣子,我還真能被眼前謙和的僞裝矇騙過去了。
那小孩也不怕生,摸索着肖燃的方向,淘氣地說:「叔叔,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臉?老師說你長得可好看了。」
「啊?」肖燃不知所措地俯下了身,蹲到那孩子面前。
季澤卻生生把那隻期待的小手按了下去:「不可以沒禮貌。」
小孩Ŧũ⁴揮着盲杖,氣呼呼地跑開了。
肖燃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眼裏流露出止不住的心疼。
「你們有沒有帶他去醫院檢查過,是因爲什麼失明的,還有沒有治療的希望?」
季澤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先天性白內障,眼底黃斑病變,完全擁有正常人的視力是不可能的,只能通過手術改善光感。」
「那抓緊治療啊,12 歲之前是視力發育黃金期,再晚……」
季澤搖了搖頭,喉嚨裏發出低沉的悶笑:「你忘了我們倆小時候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啞巴?」
「沒忘。」肖燃表情凝固,雙手尷尬地垂在身側,喃喃道:「救助金有限,首先要滿足大多數孩子的基礎生存需求,除非危及生命……」
話音未落,我面前又閃過一道白光。
就是在這個院子裏,爸爸牽着我的手,簽下了領養肖燃的協議書。
後來,幼年版的季澤追着我們跑了出來。
他喊不出聲音,一路跟着,差點被車撞到。
肖燃透過車窗回頭張望,猶豫了片刻,在我的手心寫下:「他是我的朋友。」
畫面一轉,季澤也上了車。
難怪他也姓季,原來是被我們家收養過。
所以在這段故事裏,我們確實如季澤所說,是從小相識、一起長大的關係。
如果都是真的,後來一定還經歷過反目。
我晃了晃神,將意識從幻境中抽離。
肖燃已經給公司的職業經理人打了電話,商討成立慈善基金,用於福利院孩子的醫療援助。
他剛要離開,又被季澤叫住了。
「上次見面我忘記告訴你,我沒有改名,你還記得我原來的名字吧?」
「秦陽。」
「謝謝你來看我!雖然我猜你只是路過,如果提前知道我在的話,你是不會踏足這裏的。」
靠!
又整這死出!
好在肖燃的回答讓我無比滿意。
「是,後會無期,好自爲之。」
我暗自竊喜,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真是穩穩的安全感呢!

-14-
發現自己在家徹夜難眠後,肖燃漸漸不怎麼回去了。
他有時睡在公司,有時睡在醫院的休息室,醒了幹活,餓了喫飯,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個人型機器。
我看得心疼不已,才深覺自己曾經執着於愛與不愛的回答是多麼幼稚!
我想盡快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我堅信既然上天讓我窺視到那些記憶碎片,一定也會給我機會,在絕望的深淵撕開出口。
不久後,我在公司看到了如今已然成了陌生人的母親。
她和她的藝術家丈夫隱居在一座海島,好多年沒有回過國了,也沒再聯繫過我。
她還能認出肖燃,只是眉眼間帶着疏離。
攪動着面前的咖啡,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我更不負責任的媽媽了,甚至在他死後一個月纔得到消息,沒有趕上見最後一面。」
肖燃語氣淡然。
「我想他或許早就不在意了。」
是啊,得到過再失去纔算殘忍。
而對於從始至終沒從她身上得到過的母愛,我又何談期許和失望呢?
肖阿姨已經足夠愛我。
她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擁抱,都讓我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我想那份愛早就填補了親緣淺薄的遺憾。
她嘆了口氣,遺憾道:「我知道你們的事,我原本以爲下次見面會在你們的婚禮上。」
肖燃僵在原地,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強裝鎮定地來回轉動手上的戒指,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而我也在聽到婚禮二字時,眼前又閃過了一幕幕畫面。
鋪滿黃玫瑰的莊園,穿着白色禮服一步步向我走來的肖燃,慶賀人羣裏冷笑着的季澤……
還有,禮堂上方閃着刺眼光芒的水晶燈。
突然,畫面拉近,水晶燈轟然掉落,正好砸在我頭上,瞬間血肉模糊。
痛感順着回憶傳來,強烈的瀕死感壓得我喘不過氣。
「其實我有個疑問,您和季庭生這麼多年一直沒有聯繫過,怎麼會突然想起來了解他的近況呢?」
肖燃在我的墓碑前,如此問道。
那個我該叫做媽媽的女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悲情,聲音凝噎。
「說起來可能有些難以置信!」
「一個月前,在我生活的海島上,有個漁民出海捕魚時小腿被刮傷,然後染上了不知名病毒,不到三天就離世了。」
「從那天起,我夜夜都做噩夢,夢裏漁民的臉變成了庭生的臉,次次死的都是他。」
「不管我們分隔多久,到底母子連心,好像有預感似的。」
媽媽走了。
肖燃卻失魂落魄地癱軟在地,輕聲說了句:「他的確那樣死過一次。」
一次?

-15-
有一道微弱的光從眼前閃過。
這次我敏銳地捕捉到,那確實是戒指在發出動靜。
痛苦和迷惘交織,我幾乎陷入失控。
「上次是你在說話,對不對?」
「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個傻子一樣捉弄?」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吼了出來,彷彿要把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全部釋放。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
戒指投射出一個光圈,逐漸上升、放大。
透過那個光圈,我來到了另外一個次元。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突破了我的認知,比猜想還要曲折的故事已經在我眼前緩緩展開了。
在故事的最開始,依舊是肖燃從人販子手裏救下我。
只是在派出所道別之後,他並沒有對我置之不理。
相反,我們成了很要好的朋友,經常互贈禮物,說悄悄話,還一起去遊樂園玩。
因爲有他的開解,我更快接受了母親離開的現實。
後來有一天,肖燃的爸爸債務爆雷,在和肖阿姨爭執過程中,將她推下了樓。
隨後自己也跳了下去。
肖燃成了孤兒,被送進兒童福利院。
在那裏認識了小一歲的秦陽。
秦陽是因爲不會說話被遺棄的。
肖燃則因爲目睹了父母雙雙墜樓的慘劇,心理創傷過大,也無法再開口。
兩人都被福利院的孩子稱作小啞巴。
同病相憐,成了彼此最信任的夥伴。
秦陽曾在隨筆裏寫下這樣的文字:
【在人生最晦暗最封閉的那段日子,是肖燃的出現爲我打開了一扇窗,陽光才得以照到我陰冷荒涼的軀殼上。】
半年後,我終於說服爸爸領養肖燃。
我們把他從福利院接走那天,秦陽一直跟在後面。
肖燃在我手心寫下:【他是我的朋友。】
我問爸爸,能不能把那個可憐的弟弟也帶上?
「你當咱家是託兒所啊?」
不過他嘴上這樣說,背地裏又提交了一份領養協議。
秦陽,就此改名叫季澤。
我們三個一同長大,情同手足。
肖燃的童年陰影在我的陪伴下,漸漸消散。
季澤也不是真的啞。
爸爸爲他從臺灣請來資深的言語治療師,每個月六位數的康復費砸進去,等到上小學那年,他終於可以開口交流了。
我爸一人帶仨娃,消遣的時間銳減,竟收起了自己的花花腸子,將重心放在了壯大家族企業上。
經過了青春期的懵懂和曖昧,我和肖燃在大學階段開始了祕密戀愛。
雖然我爸自己的性取向就不明朗,但耐不住這麼多年他一直把肖燃當親兒子對待,想讓他接受這種背德的感情就是另一回事了。
季澤更名的時候,他甚至也提議過讓肖燃也改姓「季」。
不過被我嚴厲否決了。

-16-
我和肖燃因爲心虛,漸漸不怎麼回家。
季澤寫道:【當我發現自己總會忍不住盯着肖燃的方向時,卻悲哀地意識到,肖燃也在用同樣火熱的目光去關注季庭生。】
我爸大部分時間都由季澤陪着。
那天他喝多了酒,竟稀裏糊塗地把季澤當成了以前家裏經常出現的牀伴。
好在最後一刻,他找回了理智。
季澤當時快嚇傻了,第一反應就是跑出家門,去找肖燃。
誰知正好看到肖燃和我在樹下接吻的場景,嫉妒讓他發了瘋。
在那天,他感到自己同時受到了侮辱和背叛,萬念俱灰。
之後,我爸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收到我和肖燃的親密照,急火攻心,引發腦出血。
進手術室前,他堅持要把肖燃攆走。
我當Ṱü₂時並不知道情況會那麼嚴重,還在和他理論。
被大罵一頓後,非常有志氣地簽下放棄遺產繼承的協議,跟着一起滾蛋。
等我們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死,成了我和肖燃餘生都繞不過去的結。
在那之後的很多年,我們因爲愧疚都沒有再見面。
肖燃畢業去了鄉鎮醫院,每天穿梭在簡陋的病房和診室之間,遠離塵囂,生活平淡。
季澤繼承了我爸全部財產,逐漸在生意場上獨當一面,成爲商界傳奇。
只是他依舊在肖燃面前保持着善解人意的模樣,連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
在我離開這座城市,獨自在外闖蕩的日子裏,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尤爲親近。
終於在肖燃生日那天,季澤覺得時機成熟,對着漫天煙火向他表白。
卻得到一個最不想聽到的答案:「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季澤鑽進牛角尖,彷彿變了一個人。
肖燃本想試着再開解他,誰知再次見面,竟發現自己的咖啡裏被下了藥。
意識喪失前,他撥出了我的號碼,隔着手機屏幕敲擊着只有我們倆能聽懂的求救信號。
那是我們曾經的默契和祕密,而此刻,卻成了他最後的希望。
我瘋了一般從外省飛回來,動用一切關係,不分晝夜地查!
這時我才知道,我和肖燃的親密照,我爸的死,都和季澤脫不了關係。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在郊外的別墅裏,季澤綁着他,折磨了整整三天。
我破門而入時,看到牀上一片狼藉,肖燃渾身佈滿青紫的痕跡。
我無法面對這樣的場面,失控到幾乎要將季澤這個畜生掐死。
可肖燃還是阻止了我的動作。
他面若冰霜:「季庭生,快帶我走。」
此時的季澤俯首示弱,跪着哭喊,表示願意交付自己的一切,只要肖燃願意留在他身邊。
「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
肖燃被我攙着離開,腳步沒有絲毫停留。
我回頭和季澤對視一眼,彼此眼睛裏都是洶湧的恨意。
他用盡力氣嘶吼着:「都是因爲你,季庭生,你不得好死!」
此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面。
我用了兩年時間,才陪着肖燃走出陰影。
我們按部就班地發展事業,感情依舊。
三十歲那年,決定走進婚姻。
儀式開始前,我在賓客席位上看到了季澤。
他穿着考究的西裝,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假笑。
我心底猛地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像是一團陰雲悄然籠罩上來。
我下意識地繃直了身體,小心翼翼地警示着四周的動靜,目光在人羣中游移,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異樣。
但一切都很正常:賓客們交頭接耳,臉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司儀的聲音洪亮而歡快,引導着婚禮的流程。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將現場渲染得溫馨而美好。
直到婚禮進行到最後一個環節——交換戒指。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着我們。
肖燃的臉上帶着一絲溫柔的笑意,目光緊緊鎖定着我,然後緩緩伸出左手等待着。
就在這時,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毫無徵兆地鬆動了。
巨大的燈體在重力的作用下猛地砸向我。
頭部瞬間血肉模糊,我當場沒了性命。
我死之後,肖燃也從當天的監控錄像中注意到季澤可疑的身影。
但偏偏所有證據都顯示,那就是一場意外。
水晶燈的吊鏈出現了金屬疲勞,鑑定結果表明,這是一起因設備老化導致的悲劇,沒有任何人爲痕跡。
正當他一籌莫展時,季澤卻離奇地病重了。
他約肖燃見了最後一面,並在分別時袒露了最殘忍的詛咒。
「試想一下,你經歷一次次輪迴,再一次次看着他死於非命,該是什麼滋味?」
「哥,這是我用命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來世見。」
他臉上掛着淒厲的苦笑,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故事在這裏告一段落。

-17-
「好了,這纔是你們所有故事的開端。」
戒指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茫然無措地喃喃自語:「所以我真的死過,重生過?」
「是啊,而且不止一次。」
「那現在是?」
「第五次。」
我如墜冰窟,感受着絕望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幾乎不忍看向肖燃。
我不敢想,我一直以爲不愛我的人,在一次次重生中,爲了愛我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肖燃裹着毯子,在公司的休息室睡着了。
我隔着越不過去的時空,細細描繪他的眉眼和臉部輪廓。
我的肖燃啊……
我好像終於有點懂你了。
我怎麼會覺得你平靜呢?
你只是已經痛到麻木了。
「我想知道後來的故事,我和他的每一世。」
我對着戒指央求。
戒指回答:「一旦開啓全部回憶,你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不管什麼回頭不回頭,是不是會灰飛煙滅,我全都不在意。
戒指嘆了口氣。
「後來的故事,都是以你們在派出所分開作爲節點展開的。」
「你可以直接進入他的夢境,瞭解全部經歷。」
「切記,不能和他有身體接觸,否則兩個人都有可能困在靈力交匯點,永世不得相見。」
我重重點了點頭。
從肖燃的視角,看到了後續發生的一切。

-18-
季庭生離開後的第六年,我檢查出胃癌晚期。
這是常年酗酒導致的,大羅神仙也難救。
拿到化驗單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
很好,總算不用一個人在世上痛苦煎熬了。
只是我沒想到,本以爲是季澤編出來的瘋話,卻成了真的。
嚥下最後一口氣後,我竟然重生了。
那時,爸爸媽媽還在,而我和季庭生也是剛剛認識。
我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每當想起季澤臨終前的話,我都會毛骨悚然,生怕一切又走向不可挽回的悲劇。
但更多的時候,我又在努力開解自己,有機會改變所有人的命運,總比大家一起英年早逝要強。
事在人爲,我暗下決心,一定竭盡全力改變命運的航向。
我早早提醒媽媽注意家裏的經濟支出。
趕在沒有釀成大錯前,發現爸爸賭博的事情。
想到上輩子她被爸爸親手推下樓的慘狀,我極力勸她早早放手。
她卻說:「人哪能一輩子不犯錯呢,你爸說了他會改的。」
爲了還債,媽媽額外做了一份兼職,開輔導班。
我則密切關注爸爸的人際往來動向,防止重蹈覆轍。
還有季庭生,他又來找我去遊樂園了。
我們玩得很開心,可是他不知道,摩天輪升至最高點時,我得用多大的毅力才壓制住想要親他的衝動。
罷了,別嚇着孩子。
不過,上一世顧及着名義上的兄弟關係,我們直到成年後才捅破窗戶紙。
這一次我不想等那麼久了。
所以過完十六歲生日沒幾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將他堵在學校後門的巷口,像個流氓似的扯住他的衣領往身前一拉,眉毛一挑:「我想親你。」
少年青澀的面龐被夕陽染紅,支支吾吾了半天,差點喪失語言系統。
呵,我還不知道你?
我忍住笑意:「不讓親啊,那我找別人去了。」
溫熱的嘴脣就這麼貼了上來:「別,我蓋過章了。」
到目前爲止,對於這輩子的人生,我還算滿意。
如果能一直這麼下去……
可是好景不長。
高三那年,我爸又犯了老毛病,欠了賭債,一走了之。
等我察覺到不對時,已經被催債的人堵住了家門。
最後還是季庭生替我還清了欠款,纔沒有發生第一世的慘劇。
「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他玩笑道:「肉償。」
「好啊。」
說着我迫不及待地將人推倒,坐了上去。
「等會兒,你脫我衣服幹嗎……」
「我開玩笑的……」
「我不想傷害你……」
「趕緊下……」
聲音一滯,而後是一陣滿足的喟嘆。
「靠,好爽……」
呵,男人。
風波平息後,媽媽終於想通了。
她計劃好了一切,等我爸露面後,就要和他離婚。
然後她辦理提前退休,我們搬到別的城市,開啓新的生活。
可是萬萬沒想到,就在民政局門口,即將要解脫了的時候,她竟被我爸藏在袖口的尖刀活活捅死。
我崩潰到無法呼吸。
這麼長久以來的努力,就這麼化作了泡影,媽媽還是走了。
那我重生的意義又在哪裏?
從那以後,我意志消沉。
哪怕季庭生告訴我,我爸已經被判決死刑,我也只是躲在屋子裏無聲哭泣。

-19-
那時,季庭生剛剛繼承公司,忙得腳不沾地。
我卻陷入對未來的恐懼,害怕連他也出事,幾乎病態地要求他寸步不離。
可是我忘了,我和季庭生之間,只有我記得上一世的感情。
我自以爲我們經歷過生離死別,彼此的牽絆早已融入骨血。
可對他而言,我們不過就是在一起幾年的普通情侶。
剛開始只是拌幾句嘴,後來矛盾升級,把上輩子沒有吵過的架幾乎要吵完了。
這時,季澤作爲他的合夥人重新現身。
只打過一次照面,我就知道他也重生了。
我再沒有了理智,以分手做威脅,逼他和季澤割席。
季庭生要求我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答不上來。
「肖燃,這句話我想了很久,今天索性跟你說清楚。」
「我很愛你,當然我相信你也一樣。」
「但是除了相愛,我們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彼此的性格合不合適?」
我愣住了,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是在和我提分手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
「我覺得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疼得像被尖針狠狠刺穿了。
在那次爭吵之後,他再沒來找過我。
我也迷茫了,自己愛的究竟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季庭生,還是跟他有着相同面龐、不同經歷的替身?
季澤來找我的時候,我剛剛收拾好行李,準備換個地方讓自己清醒清醒。
「真沒想到,我還沒做什麼呢,你們自己就分開了。」
「你們的感情還真是經不起考驗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啊,你滿意了。」
「還算滿意,正好你可以考慮跟我在一起,這樣他也不會死了。」
「什麼意思?」
季澤氣定神閒地坐在沙發上,揚起嘴角。
「上輩子走得急,忘記告訴你了。只要你們相愛,他就會死於非命。但如果你們都愛上了別人,詛咒自然就不成立了。」
我快速思考着他話中的真假,竟沒有察覺他逐漸靠過來的身體和撒嬌的語氣。
「哥,考慮考慮我吧。」
「季庭生就是個沒腦子的莽夫,他怎麼可能比我更愛你?」
「我們之前試過的呀,你不是覺得也不錯嗎?」
我攥緊的拳頭還沒來得及揮出去,門開了。
季庭生臉色煞白,捧着的黃玫瑰散落一地。
他大步衝上前,揪起季澤,逼問他什麼意思。
回答他的是一聲漫不經心的嘲笑。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啊。」
「不信啊?他腰窩上有一顆痣,我沒說錯吧。」
「親上去特別敏感,銷魂……」
話音剛落,季庭生抄起一旁的菸灰缸就砸了上去。
我衝着季澤大喊:「不想死的話就趕緊滾。」
他擦着額頭上的血,不甘心地離開。
臨走時,臉上還帶着挑釁的笑意。
屋裏只剩下我和季庭生兩個人了。
我等待着他的發難,整理着合適的措辭。
可我萬萬沒想到,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竟如此誅心。
「說吧,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的?」
那一刻,所有的解釋,甚至包括關於重生的坦白,全部都被咽回了肚子裏。
我沒有絲毫留戀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想過無數種我們之間的結局,唯獨沒料到的是分崩離析。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擔心他會因我而死了。
可是航班出發前,我卻再次看到了季庭生的身影。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身旁的位置,氣呼呼地裝作不想理我的樣子。
我也扭過臉,懶得理他。
座位下的手卻被拉了過去。
「不給我解釋清楚綠帽子的事情,休想走!」
理智和情感交鋒,終究還是前者更勝一籌。
我望着萬米高空,不敢以他的性命做賭。
「放尊重一點,我已經不愛……」
溼熱的吻堵住了我的脣。
「傻瓜,原諒我說的氣話,我相信你。」
濃烈的情感掙脫出來,不受控制地去回應。
可是惡魔不允許我的僥倖和放縱。
下一秒,飛機不受控制地急劇下墜,我和季庭生雙雙喪命,屍骨無存。

-20-
第三世。
再次醒來,我又重生了。
這一次我沒有提醒媽媽關於債務的事情,而是任由事態發展,直至不可挽回。
時間來到媽媽被推下樓的那一天,我瞅準時機,找好工具,先一步將爸爸推下去,一了百了。
由於我是未成年人,又是出於自衛的目的,只是被警察叔叔口頭批評了幾句,然後送回家中。
我衝着那些上門要債的人大喊。
「人死債消,你們要錢就親自去找他要。」
「我連我爸都敢殺,你們還敢過來鬧的話,儘管試試。」
我跟我媽的日子總算清靜了許多。
只是我能看到她眼神裏的不安和恐懼。
「你是誰,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一句話讓我泣不成聲。
我坦白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她信了,畢竟這實在不是一個六歲孩子能編出來的故事。
只是流着眼淚嘆着氣:「如果還有下次,可不可以留你爸一條性命?在他染上賭癮之前,對我們不是都挺好的嗎?」
「好。」
在那之後,我們賣了房子,像上輩子計劃的那樣,搬到別的城市。
是的,我放棄了季庭生。
上一世的教訓太過沉重,我不敢再賭下去。
媽媽的教輔機構越辦越大。
爲了幫她,大學時我選擇了師範學校,希望能爲她分擔一些壓力。
然而,命運並不打算就此放過我。
那是一個炎熱的暑假,我頂着烈日,穿梭在幾個熱門學校的街區,爲教輔機構招攬新生。
汗水溼透了衣衫,頭髮也黏在額頭上。
就在我累得幾乎要虛脫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在不遠處緩緩停下。
我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敬而遠之。
就在這時,車門打開,一箇中年男人走了下來,他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頭髮一絲不苟,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看起來頗有風度。
他非常客氣地向我打聽培訓班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遞上宣傳單和名片。
他返回車中,卻沒有急着離開。
不一會兒,車窗下搖,名片已經到了坐在後排座椅上的年輕男人手裏。
我的心臟漏了半拍,身體僵硬,無法動彈。
是季庭生啊!
他的頭髮被陽光照得微微發亮,臉上帶着淡淡的倦意,眼神中多了幾分矜貴和清冷。
既熟悉又陌生。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幾乎快要控制不住地當場哭出來,又生生忍住了。
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現在的我們,不過就是陌生人而已。
我故作鎮定:「先生是要給自己的孩子報輔導班嗎?」
他的眸光不帶半點起伏,薄脣輕抿,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子寒勁。
漫不經心地舉起名片,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着我:「肖老師全名叫什麼?」
「啊?這就沒有告知的必要了吧。」
「你連名字都不敢說,我怎麼能信任你們機構呢?」
「沒關係,您可以在網上看一下我們的公開課和家長反饋,教學質量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身後的車輛不耐煩地按着喇叭,刺耳的聲響打破了沉默,卻也正好給了我一個開溜的機會。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匆匆消失在人羣裏,彷彿身後有什麼無形的力量在追趕着我。
回家之後,我整夜失眠。
心想都這麼久了,他應該不會認出來我吧。
況且這一世的我們,僅僅只有一面之緣,實在談不上什麼交情。
可是一想到他那雙浸滿寒意的眼睛,心底的不安又不自覺地湧了上來,讓我久久不能平靜。

-21-
這種不安終於在三天後得到驗證。
當我被課程顧問急匆匆地叫到公司時,季庭生已經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靜靜地等了許久。
我愣在原地,心跳加速,臉頰發燙,險些失態。
倒是他先一步開口:「肖老師不會又貴人多忘事吧?」
我訕訕一笑,假裝客氣地握起手:「想起來了,我們前幾天見過的,不過這個又字該從何說起呢?」
兩人相對而坐,我裝作無事發生,像面對普通家長一樣,介紹起我們的課程。
「季先生孩子多大了?」
「我好像沒說過自己姓季吧?」
我一口茶水沒嚥下去,差點被嗆死。
「額,之前,那誰……」
「別裝,我肯定沒說過。」
下一秒,寬大的手掌撫上了我的背:「肖燃,你還記得我。」
我沒有了反駁和逃跑的力氣,整個人都跌進他那清冷而哀怨的眼神裏。
他質問我爲什麼要拋棄他,一走了之,連個招呼都不打。
「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正貪玩的年紀可不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嗎?」
「季先生別放在心上。」
「如果你真這麼在意,我誠心跟你道歉就是了。」
我說得十分誠懇。
他卻沒把這番鬼話聽進去,臉色一冷:「那你爲什麼每年都匿名給我送生日禮物?」
低沉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偏過頭,極力掩飾住驚愕和慌亂。
「我沒有,不是我。」
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眼神裏滿是不信:「別侮辱我的智商。」
又微微俯身,湊近我,聲音更低了幾分。
「有些事只要稍稍花點心思,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肖燃,我觀察你很久了,總覺得我們倆有種說不來的緣分。」
「所以,我想問問你,爲什麼那麼做?」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爲什麼要關心我?」
心跳亂了節奏,我一秒八百個假動作,大腦飛速運轉,想胡謅一個搪塞他的理由。
對啊,正常人誰會那麼做呢?
「你是在捉弄我,對不對?」他大力掐着我的胳膊,臉色愈發陰沉。
我順着他的誤解說下去。
「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閒得沒事幹,喜歡到處獻愛心。」
「但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了,您請回吧。」
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渾身沒勁,思維渙散。
十二歲那年,我和媽媽回了一趟老家。
期間,曾不受控制地遠遠看了季庭生一眼。
沒有辦法,我實在太想他了。
那種思念就像一把火,在心裏燒得我快要發瘋。
我看到他變得沉默寡言,用冷漠的外殼包裹自己。
那一刻,我多麼想衝過去,抱住他,問他爲什麼這麼憔悴,爲什麼看起來這麼不開心。
可我終究還是忍住了,只是默默跟在後面,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思念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從那天起,我一直在暗中關注他的消息。知道他和季叔叔的關係極其惡劣,導致整個人都生長出一股凌冽的氣質。
於是,我想着能做點什麼,比如匿名給他送一份生日禮物。
只是我給的那點溫暖,沒能阻止他變成一座冰山。
反而讓他陷入更大的自我懷疑。
是我又害了他。
再狠心一點吧,哪怕爲了他,我都不能再回頭了。

-22-
再次見到季庭生,已經是五年後的事情了。
受政策影響,公司瀕臨倒閉。
我不想媽媽一輩子的心血打了水漂,開始沒日沒夜地探索轉型之路。
在這個過程中,自然也少不了酒局和偶遇。
當季庭生摟着女伴高調出場時,我恨不得把頭塞進外套裏。
不想他還是一眼認出了我,並介紹我跟他女朋友認識,然後不顧我的推諉,一定要拉着我換個場子小聚。
那頓飯,我喫得是味同嚼蠟,如坐鍼氈。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他又趁着女友取車的工夫,不懷好意地踢了我一腳。
「奇怪,讓你點菜,你點的怎麼全是我愛喫的?」
「肖老師不會暗戀我吧?所以才這麼瞭解我的口味。」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事情。
我擦着腦門上的汗,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
「季先生真會開玩笑,我們是來自一個地方的,口味相似也很正常。」
「我不喜歡男人,所以你想多了。」
他咂摸着嘴巴,身體隨性地靠在座椅上。
「那還真是遺憾。」
我心亂如麻,只想趕緊逃離。
「我還有事,先走了。」
正巧,這時他女友打來電話,說車被碰了,正在聯繫保險公司,一時半會走不掉。
「真糟糕,我喝了酒,得麻煩你了。」
嘴上這樣說着,臉上卻已經掛上了得意的笑。
我不知道他這一世怎麼變得如此不要臉。
憤憤不平地充當了一回司機,中途幾次想把人直接扔大馬路上。
我把他扶到牀上,不敢有片刻停留。
一轉身,卻看到曾經送他的禮物,此刻正整整齊齊擺放在臥室的收藏櫃裏。
我頓住了腳步,俯身湊到他面前。
真想趁他熟睡就這麼吻上去。
但又生生忍住了。
這次之後,我們又成了彼此生命裏的陌生人。
媽媽提醒我年紀已經不小了,該找對象了。
我突然意識到,季庭生很快也會成爲別人的新郎。
我想到我們那場以悲劇收尾的婚禮,心裏像被大石頭壓着,堵得緊。
這些日子的剋制和思念,終於鬱結於心。
我大病了一場,出院後瘦了二十斤。
但我還是怕,怕哪天他真給我發個結婚請柬,或者孩子滿月酒邀請。
非得再要我半條命不可。
不過在那之前,我先接到的是綁匪的勒索短信。
他們綁了季庭生。
我來不及思考,備夠了現金,拼了命去約定地點救他。
綁匪拿錢走人,將我們鎖在人跡罕至的倉庫裏等死。
我怒極反笑:「得,又白忙活一場?」
季庭生以爲我瘋了,問我在傻笑什麼。
我頭一次這麼明目張膽且深情地凝視着他的眼睛。
「說吧,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渣男!」
季庭生竟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女朋友是假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應。」
「我還沒說喜歡你。」
我無奈苦笑:「你就嘴硬吧你,不喜歡我,你能死在這兒?」
他顧左右而言他:「那你呢?爲什麼來救我?」
反正都要死了,我也沒什麼顧慮了。
我一記直球,坦坦蕩蕩。
「因爲我一直都很愛你呀。」
「從上輩子,上上輩子就開始了。」
「以後還會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說到動情處,我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
「假裝不愛你,真的好難。」
季庭生來到我面前,輕撫着我的臉,溫柔地吻上來。
我熱情地回應,幾乎要把這一輩子沒說出口的感情都宣泄出來。
突然感覺哪裏不對!
「你的手,怎麼掙脫出來的?」
季庭生笑:「不演這麼一齣戲,怎麼能逼出你嘴裏的真相呢?」
我恍然大悟,生氣地捶他ƭû₌的肩膀:「你變聰明瞭。」
他問:「告訴我,上輩子和上上輩子是怎麼回事?」
在我們一夜纏綿後,我破罐子破摔,向他吐露實情。
「聽起來是不是很離譜,你信嗎?」
「我信!」
因爲到目前爲止,季澤還沒有出現,所以我心存僥倖,想着詛咒是不是已經不存在了。
「就算存在,我也不會放開你的。」他堅定道。
我ţú₃們再次結了婚。
婚禮前,我們將莊園裏裏外外都仔細檢查了一遍。
還好,儀式順利完成,沒有出現第一世的意外。
之後,我們在每個週年紀念日都會進行一次蜜月旅行。
暢想着等以後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就找個海島過完餘生。
轉眼間,我們四十歲了。
海島養老計劃已經提上日程。
這天,我閒來無事打開電視,卻被一段採訪驚出冷汗。
是季澤!
他已經成了很有名氣的作家。
這輩子我們沒有見過面。
可當他對着屏幕發言時,我分明覺得他在盯着我的眼睛,並按下死亡倒計時。
「從今天開始我們不要再出門了。」
季庭生看出我臉色不對,猜出了大概,陪着我整日窩在家裏。
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
一夥入室搶劫的亡命徒要了他的性命。
一個月後,我安排好公司的各項事宜,爲媽媽安排好養老院。
在結婚十週年當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23-
第四世。
我從重生那天起,就告訴了季庭生全部真相。
成年之後,我們放下了一切,按照上輩子的約定,去了一個無名的小島,共度餘生。
那裏與世隔絕,風景優美。
我們一邊搭建自己的房屋,一邊挖掘自己的墳墓。
真正做到了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相愛。
三十五歲那年,他在接收貨船運輸過來的生活物資時被劃破了小腿。
傷口感染,細菌很快蔓延。
沒撐過三天就撒手人寰。
我以爲自己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早已適應了生離死別。
可是當真正面對他的離開時,還是崩潰到無以復加。
臨終前,他一遍遍親吻我的臉:「沒關係,我們還有下輩子。」
可是我後悔了。
我後悔剝奪了他的人生,將他的生命困在這方寸天地之間。
我後悔貪戀一時的情愛,又一次親眼看着他葬送了性命。
季庭生,如果還有下次,我不再愛你了。
所有能宣之於口的愛,就到此爲止吧。
第五世。
爲了兌現給媽媽的承諾,我沒有像上上次那樣簡單粗暴地弒父,以絕後患。
而是說服她一走了之,和過往的一切做個了斷。
我們收拾行囊,離開了家鄉。
誰知,我爸竟然有所察覺,追到了火車站。
當他把尖刀刺向媽媽的身體時,民政局門口慘痛的回憶湧入腦海。
我不假思索地擋在她前面,重傷倒地。
陷入昏迷時,我的思維卻是清醒的。
我想這樣死了也好。
這樣就可以讓媽媽徹底看清這個男人的嘴臉,不必再走回頭路。
這樣季庭生再也見不到我,終於可以開始過屬於自己的人生。
可我沒想到自己還能活過來。
季庭生的媽媽爲我墊付了鉅額醫藥費。
也因此,媽媽答應會替她照顧季庭生直到成年。
兜了一大圈,我們的命運又糾纏在一起。
可是這一次我鐵了心要切斷他所有念想。
他委屈巴巴地問我:「肖燃,我究竟哪裏做得不好,你爲什麼總對我這麼冷淡?」
我的胸口像是被一塊無形的巨石壓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而急促。
我無話可說。
你沒有哪裏不好。
是我!
是我不敢再愛你了。
季庭生永遠不會知道,當他第一次在我家過夜時,他身旁的那個人整夜未眠。
我知道他在藉着漫天絢爛的煙花偷看我,我知道他差點就親了上來。
所以我故意製造出要醒的假象,中斷了他接下來的動作。
媽媽去世時,我多想撲到他懷裏大哭一場。
可是抬起頭,我卻說出更無情的話。
我心裏念着:快走吧,季庭生,我不想再傷害你了。
爲了躲他,我開始參加同學聚會,甚至夜不歸宿。
可我沒想到,活了五輩子了,還能在同一個的地方第二次栽倒。
關於那夜的荒唐,我沒有任何記憶。
醒來後,無異於天塌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仍然沒放棄自己的想法。
我太瞭解他了,所以專撿難聽的說,試圖再把他推遠。
可是,當那具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肉體壓着我強行發生什麼時,我雖然在嘴上罵罵咧咧,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卻在瘋狂地叫囂着:歡迎回家。
我原本想着,只要我一直躲着他,他一定會放棄的。
但是沒料到,他現在成了瘋子。
一個可以爲了找我,膽大到不要命的瘋子。
自那以後,我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對他更狠更絕情。

-24-
畫面一一閃過,肖燃的潛意識也在逐漸覺醒。
「季庭生,是你嗎?」
他在夢境中看到了我,飛奔而來。
我正要攤開雙手擁抱他,一股強大的吸力如漩渦般捲起,瞬間將我從虛幻中拽回現實世界。
「跟你說的話全當耳旁風了?」戒指斥責道。
這時,肖燃也從睡夢中驚醒。
他望着空蕩蕩的房間,失聲痛哭起來。
我急不可耐地詢問戒指:「你既然會出現在這裏,一定能幫我們,是不是?」
戒指反問我記不記得當時將它買回家時,古董商說過的話。
【解貪嗔,了癡心,方圓滿。】
自然是記得的。
只是我當時覺得這是在故弄玄虛,沒放在心上罷了。
「其實這世上本沒有什麼詛咒和重生,有的不過是人心結成的幻境罷了。」
「癡念起時貪慾生,貪求未果嗔心起,嗔火愈烈癡更深。」
「想要破解,還需要回歸根本。」
根本是……季澤?
戒指道:「以及你和肖燃的執念!一個偏要得,一個偏想留。最後一個沒得到,一個沒留住,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戒指的聲音越來越低。
「路是你們自己走出來的。」
「我不過是藉着機緣來指點二三,剩下的就看你們的造化吧。」
「今夜之後,我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
我跪了下來,雙手合十,語氣堅定。
「那我求你,讓我最後一次入夢。」

-25-
再次四目相對。
我理解了古人說的「欲語淚先流」的苦楚。
「當時,疼嗎?」
肖燃流着眼淚,抬手就要撫摸我的臉。
我無奈地向後退了半步,卻引來了他的誤會。
「我對你太差勁了,你還在怪我,對不對?」
我搖搖頭,又點頭。
「我已經知道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過往。」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所有?」
「所有!」
我委屈地撇嘴:「你怎麼這麼狠心吶?你問過我沒有就替我做決定,害我以爲自己一直在強制愛!」
肖燃破涕爲笑:「還不是爲你好。」
「傻瓜,感情這種事,最忌諱的就是爲你好這三個字。」我假模假樣地擺起架子。
看着他若有所思,我鄭重道:
「聽我說,肖燃,我不在意自己能活三十年還是五十年,也不在意自己是壽終正寢還是橫屍荒野,我只在意你。」
「有你的每一個過去,我都無怨無悔,我知道你也一樣。」
「所以,如果還有下輩子,我又忘記了前塵往事,請你大膽地和我在一起吧。」
「關着我也行,強迫我也行,反正你知道我的德行,你身子一軟,我也就屈從了。」
「你得樂觀一點,旁人想要生生世世在一起還實現不了呢!不就是死於非命嘛,多大點事啊!」
「你不是問我疼不疼嗎?跟針扎似的,一點都不疼。」
肖燃兀自點頭,眼裏閃着淚光。
這是夢,得醒了。
臨走時,我又交代:「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別自殺啊,試試沒我的日子,做點你喜歡的事情吧。」
自此之後,肖燃似乎真的放下了很多事。
他搬回了家,迴歸正常人的作息。
他從醫院離職,將大部分時間投入到專注於弱勢羣體的義診。
他把公司打理得很好,績效獎金不斷提高,員工私下嘀咕:老闆娘可比老闆靠譜多了。
我隔空叉個腰:也不看看這是誰老婆?
看到他狀態一天比一天好,我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下了。
整天飄來飄去的,哼着小曲。
當然我也會做點正事。
比如肖燃洗澡的時候,我一定嚴防死守,將房間裏偷看他的髒東西全部趕出去。
之前在車禍中,跟我同病相憐變成鬼的女孩老愛跟着我。
我問她原因。
她說:「沒磕過這一款的。」
她叫林依,聲稱自己是個破看文的,整天咋咋呼呼。
不過從她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新知識,希望下輩子能多多少少記住一點,增進技藝。

-26-
生活剛太平沒兩天,意外發生了。
那個被肖燃扭送到看守所的張橋,被家人託關係放出來了。
他丟了工作,離了婚,在圈子裏丟盡了顏面。
當我看到他整天鬼鬼祟祟跟在肖燃後面時,就預感到大事不妙。
可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沒辦法提醒他啊。
印章戒指也真夠絕情的,說不幫忙就真不幫忙了,都火燒眉毛了,我還是沒法把它喚出來。
張橋買了汽油,在樓梯間蹲點。
我眼睜睜看着肖燃進了家門。
不一會兒,房間裏散發出濃煙。
門被張橋從外面上了鎖,他怎麼都打不開。
只能躲到陽臺的角落,一邊用溼毛巾捂住口鼻,一邊撥打火警電話。
這才發現附近被人放了信號屏蔽器。
我急得團團轉,像被困在真空裏的螞蟻,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無能爲力。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這裏,毫不猶豫地向火場衝去。
是季澤!
也不知道他從哪掄起一把大鐵錘,咬緊牙關,對準鎖鏈就劈上去。
一次,兩次,三次……
他沒有多餘的動作,悶着頭,奮力砸!
終於,鎖頭鬆動,向上彈出了一點距離。
他多次嘗試向上拉動鎖頭,最後伴隨「咔嗒」一聲,鎖鏈終於被打開。
他一腳把門踹開,毫不猶豫地衝進去,對着屋內大喊肖燃的名字。
此時肖燃已經被濃煙嗆得無法站立。
季澤抱起他,向屋外走去。
火勢越來越大,不時有帶着火光的木板砸到他身上。
此時距離門口還有兩步遠的距離,季澤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衝着肖燃喊道:「快走,不用管我。」
肖燃拉住他的手,不肯放開,一點點將他拖了出去。
我看着他們互相扶持,死裏逃生,恍惚中竟覺得回到了第一世的時候。
平心而論,在感情這件事上,我確實不夠坦誠。
雖然一起長大,但我對待季澤,始終是忌憚多於關愛。
我嫉妒他曾經得到過肖燃的守護。
我嫉妒他只要說一句害怕或者不適應新環境,肖燃就會陪他一起睡。
那時年幼,還不理解這種情感叫作佔有慾。
可是,不理解不代表不會心存芥蒂。
這樣想來,後來他會做出那樣瘋狂的選擇,又何嘗沒有我的責任呢?
肖燃也爲他流了眼淚。
季澤虛弱地靠在他懷裏,臉上帶着輕鬆的笑意。
「好多年沒看到你爲我哭了。」
「能死在你懷裏,我很幸福。」
「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想通了。」
「原來這世間,動人心絃的不是隻有愛情。」
「最後,對不起!」

-27-
季澤死了。
救下肖燃是他明知大限將至,仍拼了命做的最後一件事。
隨着他的離世,我對他的看法也變得矛盾。
我做不到不怪他,但也無法心安理得地仇恨下去。
我想他也是如此。
不久後,我們在忘川偶遇,沒什麼話可說。
我彆彆扭扭地道謝。
他冷哼:「又不是爲了你。」
然後匆匆一別,再也沒見過面。
後來,我還遇到了肖阿姨。
「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這麼短命呦?」
「來來來,你站在我這個位置,早點去投胎,不然還得排好多年的隊。」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就是過來籤個到,等下還要上去。」
我得陪着肖燃走完這一世光陰,即使他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她心下了然,取笑道:「娶媳婦了是吧,捨不得她?」
我呵呵地乾笑着,心虛得不敢抬頭。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她問:「那我們家肖燃呢?有對象了嗎?」
「有。」我臉上的假笑差點掛不住。
「啊?真的?」
「我先不投胎了,免得你一個人孤單。」
「回頭呀,我再看看兒媳婦長什麼樣?」
「地府的規定可真討厭,超過 35 歲就不允許在人間逗留,只能在這乾等着了。」
「我得多攢點紙錢了,到時候給我的兩個兒媳婦多留點冥產。」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
我聽得冷汗直冒,簡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經常從上面給她帶來肖燃的消息——他又救了多少人,他又獲得了多少榮譽勳章,他又看到了什麼不一樣的風景。
聽到自豪的地方,我們還會忍不住給他鼓掌。
恍惚間,彷彿我們從未離去。
八十五歲那年,肖燃在睡夢中與世長辭。
我早早在忘川河畔等候。
牽起他的手,來到肖阿姨面前。
「這個事吧,不知道咋跟你講……」
「我想您應該不介意兒子和兒媳婦是同一個人吧。」
肖阿姨故意輕咳一聲,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傻小子,老孃等了五十年了,總算聽到一句實話。」
我:「你早就知道?」
她:「我只是死了,但眼沒瞎。」
肖燃迷茫:「發生了什麼?」
我笑:「阿姨認可我了。」
肖燃更加疑惑,一臉防備:
「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們都是誰啊?」
原來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年,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

-28-
伴隨着戒指放出的強光,我帶着五世記憶重生了。
睜開眼睛,久違的金屬音猶在耳畔響起。
【大夢魂歸醒,塵土靜無聲。流年難再返,此生自珍重。】
我翻開日曆,發現此時的我還沒和肖燃相遇。
節點不太對啊……
不過我也沒想那麼多,憑着記憶向他家走去。
正好在門口和肖阿姨打了個照面。
我剛準備胡謅一個出現在這裏的合理藉口。
肖阿姨直接喊出了聲:「庭生?」
得,這下不用裝了。
「阿姨,你還記得我?」
肖阿姨一臉焦急:「到底怎麼回事啊,咱們是穿越了?」
我耐心地向她解釋——是重生。
接着,我詢問肖燃的情況。
她一臉爲難,欲言又止。
我生出不祥的預感。
不會又受傷了吧?
這時,肖燃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目光在我身上流轉片刻,又看向肖阿姨:「媽媽,他是誰呀?」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
肖阿姨用溫柔而堅定的眼神看着我,無聲地安慰。
又向肖燃解釋道:「是媽媽朋友家的孩子,專門來找你玩的。」
肖燃不疑有他,開心地點點頭,拉起我的手。
我看着完全變成了小孩子的愛人,內心五味雜陳,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肖阿姨問我,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我搖搖頭。
信息過載並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最大的驚喜來源於未知。
如果一睜開眼睛就知道明天會遇到什麼人,將來自己怎麼死,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我這才真正理解了,肖燃當年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多艱難。
不過,因爲肖阿姨的記憶覺醒,倒也減少了很多麻煩。
她早早就離了婚,帶着肖燃搬離了原來的家。
爲了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再次和肖燃進了同一所小學。
然後同一所初中、相鄰的高中、同城的大學……
關於爲什麼後面不是同一個學校了……
是我不想嗎?
媽的,智商就擺在這,我有什麼辦法?
肖燃依舊去了醫學院。
開學那天,我執意要去送他。
主要考慮到還有張橋那茬,我心裏實在放心不下。
陽光穿過校園的梧桐樹,將光影灑在一張張年輕的面容上。
青春在跳躍,編織着未來的希望。
「肖燃,我喜歡你很久了。」
少年揚起青澀的臉龐,眯起眼睛甜甜地笑:「我知道。」

-29-
我和肖燃在一起的第五年,感情進度仍停留在牽手接吻。
「季庭生,你老實說,是不是哪裏有什麼毛病?」
「有病可以治,別爲了面子忍着不說。」
「要不,我親自檢查一下。」
面對他一本正經的詢問,我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後笑出了聲。
並不是我故意禁慾,只是面對着單純了許多的肖燃,我總有種老牛喫嫩草的感覺,生怕嚇到他。
不過既然他主動提及了,我也犯不着再做正人君子。
「寶貝,那你給我好好檢查檢查吧。」
肖燃緊張得發抖,顫顫巍巍地從手機裏找出幾個教程。
「那個,也不用那麼急,要不我們先學習一下?」
我輕車熟路地摟上他的腰,舔弄着禁忌之地。
「有句話叫作,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攻行。」
「相信我。」
「交給我。」
那一夜,我將從林依那裏學來的新知識運用了七七八八。
惹得肖燃動情不已,身體軟得熱得像一團棉花,舒服得直哼哼。
慾望如洪水,一旦衝破了閘口,便會瘋狂肆虐。
肖阿姨作爲被波及的受害者,氣得發了飆。
「你們倆,明天就給我滾回自己家住去。」
「愛幹嘛幹嘛,別讓我長針眼。」
「本來延遲退休就煩。」
肖燃面色通紅,腳在桌子下面恨不得把我的腿踢斷。

-29-
這一世我們沒有結婚。
不是沒有提上過日程,只是一到婚禮籌備階段,他就會做噩夢。
那些殘存的記憶碎片折磨得他整夜難安:「水晶燈會掉下來,你會沒命。」
我撫摸着他汗溼的背, 一遍遍輕哄。
「那是假的, 是夢, 我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兒嗎?」
「別怕,大不了我們不要那個形式和虛名。」
「寶貝,我們談一輩子的戀愛, 好嗎?」
他點點頭,驚魂未定地纏着我的腰不放。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總感覺他比以前黏人了許多。
對於這一點,我很受用。
二十七歲那年, 我接手公司。
在新員工候選名單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我對助理說, 這個人我親自面試。
會議室裏, 林依一本正經地侃侃而談。
而我滿腦子都是她傳授我小黃書的模樣。
「你被錄取了。」
林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就這?」
「而且我打算在你的意向薪資基礎上,提薪 20%,算作……」
我猶豫了一下,總不好說是學費吧。
「算作……獎金!」
她大喜:「這是什麼神仙公司?」
我笑:「不止呢,我們公司有規定,惡劣天氣集體居家辦公, 關鍵時刻能保命哦。」
二十八歲那年,肖燃進醫院規培。
第一次參加科室聚餐,我全程都在樓下等着。
結束後,他挽着我的胳膊, 大方地向同事介紹:「他是我的愛人。」
人羣裏響起了不小的起鬨聲。
除了那個小何,有些許失落。
我還看到另一張熟悉的面孔往角落裏龜縮了一下。
看來大學時挨的那頓打還是起了作用。
三十歲那年,肖燃罕見地將我踢下牀。
我百思不得其解, 求他讓我死個明白。
他指着新聞欄目左下角的手語老師, 生氣地說:「爲什麼每次輪到他出來, 你都看很久?」
我反問:「有嗎?」
「你少裝,我都觀察你很多次了。」
我無奈地瞅了一眼電視上的秦陽。
理由還真是不好編啊……
四十五歲時, 肖阿姨離世。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 因爲疾病折磨, 思維並不是一直清醒。
有時會無意識地提及上輩子的事情。
「肖燃,別替媽媽擋刀!」
「肖燃, 我們要搬新家了。」
「肖燃, 以後不許再對庭生那麼兇!」
肖燃聽得一頭霧水, 但還是會握着她的手, 附和着說「好」。
我們陪着她喫完最後一頓飯,看着她呼出最後一口氣,最後又親手將她葬入陵園。
此去經年,這世上又只剩我和肖燃相互取暖。
六十歲那年, 肖燃退休了。
我們總算有大把的時間,攜手遊歷山河, 走走停停, 縱情人間。
在盛大的煙火下,他一如年輕時那樣, 羞澀而堅定地親吻着我的臉。
感慨道:「你會不會覺得這輩子被我困住了腳步, 生活有些過於平淡了?」
我回答道:「不, 我已經足夠幸福。」
人們總熱衷於在故事裏看到跌宕起伏的情節。
可迴歸現實,反覺得平安順遂纔是最大的幸福。
兩人相對着紅了眼眶,笑中含淚。
「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爲你值得呀。」
擁他入懷時, 我注意到他頭頂的白髮,不由得露出心滿意足的輕笑。
我們真的趕了很久的路,纔有機會共白頭呀!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