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哄白月光開心,老公在我的跳傘裝置上做了手腳,導致我出了飛行事故。
雙腿劇痛,血流成河,我很快昏死過去。
年少相識的竹馬拼盡全力,才把我從死神手裏救了回來。
醒來後,他單膝跪地:
「自從媽媽走了後,我日夜求神拜佛。但爲了你,我願再度踏入紅塵。」
躺在輪椅上,我答應了他的求婚。
我一直以爲他是我的救贖。
直到六年後,我無意中看到他掉出來的一頁日記:
「佛門講究因果循環,爲了給錦書贖罪,我甘願娶林知夏,和自己不愛的人過一生。」
「想當年,也是我手術失誤才導致她殘廢,就算有果報也衝我來,和錦書無關。」
於是,我枯坐一晚,撕掉了解離性失憶的診斷報告,從高樓跳下。
顧南潯,再見。
就算死,我都不想記得你了。
-1-
捏着泛黃的紙張,我的手止不住顫抖。
這本莫奈風的日記,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這些年來,他一直愛不釋手。
可我未曾想到,他竟然在這裏吐露了自己真正的心聲——
和我的婚姻只是一場騙局。
後面,顧南潯的字跡歷歷在目:
「每一次要林知夏時,我心裏想的都是錦書,今生無緣和她做夫妻,只好用這份假象矇蔽自己。哎,我真是罪大惡極。」
「今天誦經時,又想到了錦書的臉。林知夏也可以,但這樣凡俗的女人,連她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酸澀蔓延,我心口發疼。
都說信佛的人心腸慈悲。
可是顧南潯,生的是鐵石心腸。
和我結了婚,心裏卻記掛着另一個害我殘廢雙腿的女人。
謊言的一角被掀開後,只會引得人想知道剩下的全部真相。
我拄着柺杖,顫抖着手,開始搜索家裏的每個角落。
翻開牀頭的抽屜,那是顧南潯爲我求來的祈福桃符。
「知夏,願用我行醫救人的功德,換你一生平安順遂,無憂無災。」
可是,我的災禍全是他導致的。
手上用力,我生生撕開了那桃符。
裏面掉出一條淡黃色絲帶。
「願錦書餘生喜樂安康,我佛慈悲,若能以我之苦換她坦途,顧南潯甘之如飴。
這絲帶,是之前他從古寺虔誠求來的。
那時,我滿懷期冀,問是給誰求的。
他只笑笑不說話。
天真如我,一廂情願以爲是自己。
誰知他表面上一心向我,實則把對宋錦書的祝願埋在裏面,同時深藏於心。
淚水滑落眼眶,我只覺心如刀絞。
拿出陳放家中的相冊,我一頁頁翻看。
除去自己跳傘的英姿,相冊的最後,卻是一張寫着字的紙條。
「錦書如果看到這些,定會驚歎翱翔天際的美好,但是高空危險,唯願她此生不必涉足,我守在這方天地,護她周全便好。」
原來在顧南潯的眼裏,我所鍾情一生的跳傘事業,不過是能聯想到宋錦書的媒介。
也對,畢竟連我的雙腿,都是斷送在他手裏的。
七年前的那場跳傘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紅色。
我已經分不清,是我廢掉的雙腿痛,還是被愛人一刀穿心的感覺痛。
醫院裏,白色的天花板晃來晃去。
是顧南潯,熬了三個大夜,才把我從死神手裏拉回來。
這份恩德,連同年少時我對他的愛戀,一同發酵成了連續七年的癡情。
可惜,我的命是他保下來的,雙腿也是在他手上廢掉的。
上天爲什麼要如此折磨我?
情緒翻湧,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渾身都在顫抖。
半年前,我確診瞭解離性失憶,患者會逐步忘記對她影響最大的人和事。
我逐漸發現,自己對於那場跳傘的記憶開始模糊不清了,連帶着顧南潯,也開始在我記憶裏模糊。
他是我灰暗人生中最亮麗的一道色彩。
我不想忘,所以我拼命地喫藥,拼命地打針,哪怕再難受也不曾停歇。
我想讓遺忘的進程慢一點,再慢一點。
可是,如今發現這些,我開始動搖了。
那些打下去的針,嚥下去的苦藥,都翻滾上來刺激着我。
生理性的痛苦讓我淚流滿面。
似乎是詰問我——你這樣值得嗎?
-2-
這時,顧南潯回來了。
聽到動靜,我趕忙翻到前面。
「知夏,你的腿不好,感冒又沒好全,怎麼不在牀上躺着?」
他走過來,語氣嗔怪含着關心,給我披上厚衣服。
「我……躺的有些悶,下來走一走,不會有事的。」
我用面上的淡漠掩蓋內心驚慌。
「算了,還是拗不過你。」
他無奈嘆氣,在我頭上颳了一下。
清冷如高嶺之花的佛子,也只有面對我時,纔會是十足寵溺的動作。
可他心裏,裝得明明是宋錦書!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粘膩。
像是被某種蟲子爬過。
我蒼白着一張臉,勉強笑着:
「南潯,最近我的腿越來越痛了,你不是一直在精進醫學技術嗎,有辦法讓它好點沒?」
這話不假,我是真的很痛。
傷口反覆撕裂的痛,讓我的冷汗足以打溼身下的被褥。
因爲,只要我挪動了雙腿,哪怕拄着柺杖,創口處都會滲血。
包括現在,我甚至能聽到血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顧南潯眼裏閃過一絲愧疚。
「知夏,對不起。你的腿,我是真的愛莫能助……」
我怔了怔,最後一絲渴求被重錘砸碎。
會這樣問,是因爲我在顧南潯的日記裏,看到了這幾行字:
「其實以現在醫學的發達程度,我有辦法讓林知夏不再扶柺杖。可是爲着錦書的人生,我不能治好她,這樣她纔可以依靠着我。」
何其涼薄,何其殘忍。
看到它們,我的眼睛幾乎都痛了。
從小心底的旖旎,長大後的救贖,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
再沒有什麼比看錯了人更讓我難過。
「沒事的,只要你能一心一意陪着我,我再痛也能忍下來。」
我心如刀絞,嘴上卻風輕雲淡。
見我不追究,顧南潯鬆了口氣,輕輕摟住我。
「知夏,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或許總有一天,我能找到拯救你雙腿的辦法……」
總有一天?
我苦笑。
恐怕這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入夜,顧南潯壓下身來。
他眼神流露着渴求和慾望,如同被黑夜玷污的白月,褪去渾身清冷。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想和我做那種事。
「知夏,我最近工作忙,好久沒和你親近了,你是討厭我了嗎?」
顧南潯的聲音中帶着火。
月光在他清俊的眉眼上打下陰影,
放在往常,我肯定會情動。
可是,他親口承認,和我做這些時想的是宋錦書。
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炸在胃裏。
我扼制着吐出來的慾望,拼命穩住聲音:「我身體不舒服,等我好了再說。」
拒絕他後,我轉身閉上眼。
雙腿的疼痛越來越強烈,我拼命咬着下脣,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呻吟。
直到深夜,我都沒有入睡。
可他卻喃喃自語起來。
「錦書,我好想你。」
我側過頭看,顧南潯夾着修長的雙腿,身子不住地在牀上蹭動着。
月光下,他身下的被子溼了。
清冷出塵的佛子,午夜夢迴時想到心愛的人,居然也會如此破戒。
我眼眶發熱,嘴脣咬破出血。
原來……在我身邊的每一個深夜。
他都念的是宋錦書的名字。
我只是攔在他們感情中的一塊絆腳石。
良久,我翻身下牀,忍着雙腿幾乎要截斷的痛,一步一步走到角落,把治療失憶症的藥瓶和診斷報告拿出來。
報告撕碎,所有藥片倒進垃圾桶。
就像倒掉我對他的感情。
-3-
第二日,我睜眼起牀。
卻覺得渾身滾燙,頭痛欲裂。
顧南潯把手放在我額頭,變了臉色:
「知夏,你發高燒了。」
我張了張嘴,嗓子已經燒得說不出話。
「你先躺着,我給你倒杯水,然後把早飯端過來。」
顧南潯命令道。
他給我掖了掖被角,端着水杯出去。
高燒把我所有神智都攪成了一團漿糊。
或許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在迷迷濛濛間,我甚至對顧南潯眷戀起來。
以往我難受的時候,顧南潯也是如此。
倒水,喂藥,照顧我喫飯和睡覺。
恨不得,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我的病好了,他卻瘦了一大圈。
他是不是,也沒有我想得那麼壞?
隱隱約約的,好像有人打電話。
「阿潯,我的手被劃了個口子,我想去醫院一趟。掛你的號可以嗎?」
宋錦書清清甜甜的聲音帶着不滿。
顧南潯頓了頓,語氣委婉:
「林知夏生病了,我得照顧她。」
「之前她腿斷了都挺過來了,抵抗力那麼強,忍一忍就過去了。你不用擔心她的。」
「再說了,這麼久沒見我,你難道不想我嗎?」
宋錦書的語氣像帶了鉤子。
顧南潯沉默一陣,最終妥協。
「你說的是,我確實想你很久了。」
「只不過,爲了別讓你背罪孽,這次虧欠她的我以後會彌補。」
電話「滴」一聲結束。
先前的點滴感動化爲刻骨的冷意。
林知夏啊林知夏,你還真是蠢。
人家給你一點好,都夠把你當狗耍了。
我笑出了眼淚。
「知夏,我這邊接到一個緊急手術,需要去醫院一趟,你好好休息,抱歉。」
過會,顧南潯端着溫水和藥片進來了。
迎着他愧疚的目光,我只是點了點頭。
你沒辦法用自己的任何傷痛,喚醒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
以我現在的狀態,連難受都沒力氣了。
等他走後,我喫了藥,沉沉睡去。
-4-
再睜眼,我是被冷水潑醒的。
面前是一羣凶神惡煞的女人。
「就是你,搶錦書姐的男人啊?」
爲首的大姐頭用尖利的指甲掐着我的下巴。
她一使勁,破皮出血。
「不是我搶……」
我竭力辯解,可嗓音只有嘶啞。
沒說完,一個狠辣的耳光打在我臉上。
「賤貨,幹着狐狸精的勾當還不願意承認!看我們不替錦書姐好好教訓你!」
拳打腳踢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本就高燒虛弱,又被虐打,我幾乎要暈死過去。
只是沒當我快暈過去,她們都會揪着我的頭髮,逼着我清醒。
許是看我實在虛弱,玩不出什麼花樣。
爲首女人露出陰險的笑容。
「給你看點好玩的。」
說着,她把一個手機丟到我眼前。
「你那佛子老公,正在你捱打的時候和別的女人上牀呢。」
畫面裏,顧南潯壓在宋錦書身上,兩個人起起伏伏。
一向清冷的容貌蒙上紅暈,高嶺之花被拉下神壇,滾上十萬軟紅塵。
他的神色,是那樣意亂情迷。
和我昨天看到他叫「錦書」時一樣。
原來,這纔是顧南潯情動的樣子。
我想扯下嘴角,卻痛得倒吸涼氣。
過往的記憶走馬燈般閃過。
「知夏,我爲你踏入紅塵,這輩子絕對不會碰別的女人。」
顧南潯曾經鄭重向我許諾過。
那時,他的眼神如同熠熠晨星,幾乎要把我溺死在裏面。
從看到日記開始,我已經知道是騙局。
可是多年夫妻,我心底還是有一絲僥倖。
終於,這一線僥倖也被打碎,化爲虛無。
看出我的想法,爲首的女人大肆嘲笑:
「林知夏,你是不是在想,他總得有一句話是真的。比如,不碰別的女人?」
「你啊你,得是有多傻?」
她歪了歪頭,眼神是輕蔑和憐憫。
「一個給錦書姐墊腳的玩意,居然敢奢望清冷佛子爲你守身如玉。」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一腳踩上我的頭,如同訓狗。
後面發生了什麼,我記不清。
只記得無休無止的疼痛。
我的腦子裏也只剩那一句。
「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再度清醒時,我被丟回了家,躺在地板上。
掙扎着,我卻怎麼都站不起來。
鼻尖浮上一股血腥氣。Ṭŭ̀₇
她們下手太重,我的腿又被打殘了。
無所謂,反正以後也不需要了,
我雙手撐着地板,一步步往陽臺上爬。
我和顧南潯的家住得很高。
往Ṭũ₃下看時,幾乎要看不清一樓的樣子。
微涼的氣流拂過我額前碎髮。
明明恐高,我卻沒有一絲害怕。
可能是因爲,很快就要結束了吧。
我在天台上枯坐了一晚。
解離性失憶開始發作。
腦海裏所有重要的回憶開始破碎,消失。
第二天清晨時,我縱身跳了下去。
-5-
大概是習慣了疼痛,死亡帶來的感覺,竟沒有讓我多痛苦。
一陣輕煙出竅,我的靈魂飄了出來。
身體已經摔了個稀巴爛,血肉模糊。
我皺眉,這樣的場景我從前也經歷過。
從前愛的人,爲了宋錦書背叛了我。
但具體是怎麼回事,已經想不起來。
靈魂不受我控制,我飄到了一家醫院。
在一間病房裏,我看到顧南潯和宋錦書躺在一起,兩個人都汗淋淋的。
「我已經有了妻子,卻還是沒忍住對你的慾望,這是犯了佛門清規。」
顧南潯閉着眼,盤着手上的佛珠。
汗水從他臉上滑下來,給他原本清冷如高山積雪的面龐渡上了一層瑩潤的色澤。
「佛門清規?你要是睜開眼睛看我,我不信你還能把持得住。」
宋錦書輕輕在他耳邊吹了口氣,柔軟的肩膀攀上男人的腰。
顧南潯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副香豔的畫面,眼神暗了又暗。
他嘆了口氣,心裏的那點清規戒律還是沒抵過美人在懷的誘惑。
被子一蓋,兩個人再度翻雲覆雨起來。
和我結婚的這些年月裏,顧南潯從來沒有這樣情動過。
畢竟,他心裏的那個人不是我。
在他心裏,宋錦書如同高山之巔的白月光,清冷聖潔,只有她能配得上他一顆佛心。
可是,明明是她找人虐打我,還讓我看他們兩個做那種事,用最痛的刀扎我的心。
我很想飄到顧南潯身邊,把他叫醒,讓他看看身邊的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可惜我已經死了,做什麼他都感覺不到。
兩人結束後,宋錦書靠在顧南潯肩頭,嗓音嬌滴滴地說:
「你那便宜老婆氣量這麼小,知道你丟下她出來找我,會不會生氣啊?」
聽到這話,顧南潯一愣,隨即臉色沉下來。
「是你提醒我了,知夏還發着高燒呢,我得回去看一趟。」
宋錦書急了,騰一下跳起來:
「你明明答應了要陪我的!」
顧南潯臉色更冷:
「是,可林知夏也是一條生命,我沒辦法放着她不管不顧。」
「你的口子早就好了,她還在發着燒,而且這幾天雙腿的傷口都在感染髮炎。」
無視宋錦書眼裏閃過的陰毒,顧南潯穿好衣服,匆匆往家裏趕。
我心裏像打翻了調味料,五味雜陳。
明明剛還在和害慘我的女人歡愛,想起來我發着燒,就轉身要回去看我。
許是我一介凡人,搞不懂顧南潯這個佛子心裏想的是什麼。
一邊把我害到深淵裏,一邊捨不得下死手,還要丟下來一根吊ţṻ₎命的蛛絲。
他難道不會分裂嗎?
回到家,顧南潯找遍房間。
還是見不到我的身影。
明顯的慌亂在他臉上炸開裂痕。
「知夏,知夏?!」
顧南潯叫着我的名字。
卻怎麼都看不到我。
「她腿腳不方便,能去哪裏……」
就在他慌亂時,地上的一灘血跡扎到了他的眼睛。
-6-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竟然紅了眼眶,雙手止不住顫抖。
他一路跟着血跡,走到了陽臺。
血跡在那裏戛然而止。
無數可怕的念頭呼嘯而過。
顧南潯原本白皙的面龐已經沒了血色。
知夏最恐高了,她一定不會出事的。
他碎碎念着,徒勞地安慰自己。
我飄在他旁邊,無聲嘆氣。
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
顧南潯如果肯把這點對我的關心,放到我發燒之前。
我都不會那麼決絕地跳下去。
看到陽臺邊緣沾着的零星血跡,顧南潯徹底變了臉色。
這麼高的樓,如果跳下去,不死也會變成殘廢。
知夏會不會……
越想越可怕,顧南潯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知夏,是我不好,我被錦書誘惑了,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千萬別做傻事!」
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幾乎哭出了聲。
再沒了明月高懸的感覺。
突然,家中傳來敲門聲。
顧南潯一愣,顫抖着走去開門。
來的是隔壁鄰居王奶奶。
她臉色慌張:
「顧醫生啊,我剛看見知夏那丫頭拖着箱子急匆匆下樓,像是要出遠門,叫她也不應,這是咋回事啊?」
顧南潯一愣:
「真的,您說知夏是出去了?」
「那還能有假,是不是你們小兩口吵架了?女孩子就是得哄,你也別太直。」
王奶奶皺着眉,一副教訓他的樣子。
顧南潯沉默片刻。
他轉身,視線被茶几上的一張紙吸引。
上面的字跡潦草倉促:
「顧南潯,我累了。這一切都錯得離譜,我不想再繼續,別來找我。」
那字跡,十成十地像我。
顧南潯攥起紙條,用力揉成一團。
他原本的悲痛沒了,只剩憤怒。
「林知夏,你可知道因爲擔心你的病情,拋下錦書就趕了回來!」
「沒想到,你爲了刺激我,居然離家出走,還僞造自殺的假象!」
顧南潯面色發紅。
謫仙般清冷的容貌染上怒意。
「我不愛你,但已經最大限度地給你尊重和關心,從不曾歧視你的殘疾。」
「誰知道你不懂感恩。是我對你太好,讓你拎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他把紙條撕的粉碎。
又扯下脖子的東西,狠狠Ţûₘ丟在地上。
碧綠色的玉佛,碎成無數塊。
我怔住,頓覺千萬冰針刺進心臟。
心也碎成無數塊。
五年前,他手術出意外,鬧出人命。
死者家屬舉着刀找他要個說法。
是我不要命地衝過去,擋了一下。
剛能下牀,我又忍着咳血和傷痛,跑到他常去的寺廟,跪拜了三天,才求來這塊靈玉佛雕。
那三天,我的膝蓋磨得青紫,皮肉破裂,鮮血染紅了磚石。
可是再難受痛苦,我也沒有倒下。
我本是唯物主義者,但是爲了他,我甘願跪拜神佛。
都說玉通靈性,所以我想讓玉佛代替我,時時保護顧南潯。
以防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傷。
這麼多年來,即使我們吵得再兇再厲害,他都沒有動過這塊玉。
一直寶貝地戴在他脖子上,像護着命根子。
直到今天,就看到了這張紙條,還有王奶奶的話,顧南潯居然氣得砸了它。
這是我用命換來的東西。
他卻把它摔得粉碎!
顧南潯啊顧南潯,你口口聲聲說對我尊重,關心。
可我的殘疾是誰造成的,你難道不清楚嗎?
表面愛我如命,實則把我害得殘廢雙腿。
我才應該對你失望!
可惜,我心裏的波動,顧南潯感受不到。
他只是自顧自地發泄。
冷靜自持慣了的人,一旦發怒,是疾風驟雨般的。
不光是玉佛。
我送他的其他東西,也被他摧毀殆盡。
親手做的佛經十字繡、
盤了五年的白玉菩提、
用指尖血染紅的平安福、
……
象徵着我們之間美好的東西,通通都被他撕碎。
或許是失憶開始發作,我還是覺得心口痛楚,但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強烈。
像有無數錐子鑽進腦子。
一點點鑿碎我和顧南潯的往昔。
我覺得頭痛欲裂,卻一點都哭不出來。
或許,有個地方比腦袋痛千萬倍。
-7-
「阿潯,你怎麼這麼生氣?」
宋錦書急急忙忙趕過來。
看到顧南潯失態,她嘴角勾起,一副得逞的樣子。
「你別和知夏計較,她傷了腿,又發着高燒,心情不好很正常。」
宋錦書溫柔解語。
「阿潯,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永遠陪着你的。」
她執起顧南潯的手,眼裏似有萬千星辰。
顧南潯頓了頓,臉上的怒意散去。
清冷含嗔的面容融化,換上對心上人獨一份的情動。
「錦書,是我糊塗了,還是你對我最好。」
他摟住宋錦書,語氣感動。
「你想和我親近,我還因爲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拒絕你,真是對不起。」
清冷佛子眉眼發熱。
「咱們,接着做之前的事吧。」
宋錦書欲拒還迎,肩膀摟上男人的脖子。
她的臉龐充滿了得意和情動。
顧南潯打橫抱起她,往臥室走。
這樣的情景,我死前也發生過。
現在,已激不起驚濤駭浪。
是我從前瞎了眼,自以爲優越,居然能讓封心避世的人爲我情動。
其實,只有愚蠢的女人,纔會奢求男人的認可。
顧南潯的本質,也不是什麼忠情的人。
他們翻雲覆雨時,我的靈魂被一陣風吹到別處。
那是一座墓園。
天上的雲陰沉沉,墓碑層層疊疊。
我看到了我父母的墓碑。
他們老來得女,對我堪稱溺愛,無條件支持包容我的一切。
哪怕是輟學跳傘這樣離經叛道的舉動。
在我心裏,一直很愧對他們。
我想,等我出人頭地,一定要補償他們,給他們最好的一切。
可是,在我拿到第三塊金牌時。
他們去世了。
而後,就是我被前夫暗算,雙腿重傷。
躺在醫院裏的時候,我居然沒有害怕。
我想,可能是老天在懲罰我。
懲罰我對父母的不孝。
如果手術失敗,也正好我去陪他們。
可是,偏偏顧南潯救了我Ṱūₓ,又要把我從深淵裏拉回來。
拉到一半,他又鬆了手。
我閉了閉眼。
或許這都是命。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飄回家中。
顧南潯走出房間,身上蒙着一層薄汗。
他臉上是未褪的情潮。
神色卻認真,在廚房裏忙活着,很快端出喫食往臥室去。
宋錦書躺在牀上,身上滿是青青紫紫的痕跡,眼裏霧氣未散。
「阿潯,你對我也太好了,簡直是把人家當小孩子寵嘛。」
宋錦書嘴上說着,喫起來卻毫不含糊。
如她所言,顧南潯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清冷的臉上浮起笑意。
此情此景,我本該生氣。
可是失憶的病果蔓延。
腦海裏關於顧南潯的記憶又少了許多。
我只記得,他把我當成宋錦書的替身。
每每看到我,都會想起他求而不得的月光,所以做那種事毫無憐憫,只是一味索取。
可更多的,我毫無印象。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我會徹底忘了他。
但,這正是我想要的。
記得他,實在太痛了。
正當他們繾綣着,鈴聲突然響起。
顧南潯皺眉,不耐煩接起。
「您好,是顧醫生嘛,我們在樓下發現了你妻子林知夏的屍體。」
「請您迅速來警局一趟。」
-8-
電話掉在地上。
顧南潯臉上血色盡散。
「阿潯,你怎麼了?」
見顧南潯面色不對,宋錦書慌了。
「警察告訴我,知夏死了。」
彷彿有冰錐在他腦海裏炸開。
原來,之前看到的那些不是假象。
知夏是真的出事了!
「我要去警察局一趟。」
顧南潯直接出去,連外套都沒穿。
這會天上下起了雨。
冷風夾着冰絲,刮在他身上。
很快就溼透他穿着的白襯衫。
凍到臉色青紫,顧南潯都沒有放慢腳步。
一路上,顧南潯飛奔往警察局。
甚至差點被車撞飛。
和他有關的記憶,又被吞噬了一大塊。
所以,我只覺得疑惑。
爲什麼我死了,他要這麼着急?
不是先前還和宋錦書你儂我儂嗎?
到了警察局,顧南潯揮開攔着他的警察,飛一樣衝進去。
「我要見知夏最後一面!」
可是他,也只看見了一具用白布裹住的軀體。
血從裏面滲出來,把布打溼。
「經初步檢驗,死者身上多處骨折和擦傷,心肺受損嚴重,大概率是跳樓自殺。」
一旁的警員忍了又忍,還是這樣說道:
「家事不好評價,但我們一致認爲,她一定是經歷了極其傷心痛苦的事,纔會選擇ƭũ³跳樓這樣的死法。」
這Ṱũₗ句話像重錘一樣,打在顧南潯腦子裏。
是啊,極其傷心痛苦的事。
可不就是自己導致的嗎?
明明知夏那麼難受,發着高燒,雙腿的傷口還在化膿感染。
自己卻要爲了錦書的一個小傷口,拋下她,跑到醫院去。
恐怕還沒到醫院,傷口就好了吧。
可是知夏,她該有多難受啊?
愧疚的利刃切割着顧南潯。
他那顆不染塵埃,不惹世俗的心,頭一次受到這樣大的撼動和震顫。
顧南潯一向認爲,宋錦書這樣高潔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清冷出塵的他。
可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如果宋錦書真愛他,怎麼會那麼遊刃有餘?
林知夏纔是心繫他的人。
只可惜,自己把這份真心踐踏殆盡。
顧南潯想起地上那灘血跡。
它好像在無聲地叩問着他:
你這樣做,當真問心無愧嗎?
一路上魂不守舍。
回到家,他臉色已然陰沉。
衝進臥室,他提起宋錦書的領子:
「知夏死了,是跳樓自殺。桌上的那張紙條是不是你僞造出來的?」
宋錦書眼裏閃過意外。
又很快嘴硬狡辯道:
「什麼紙條,我不知道啊?」
她把自己衣領往下拉了拉,暗送秋波:
「阿潯,我還累着呢。你怎麼一回來就這麼兇?」
顧南潯沒鬆手,反而攥得更緊。
「你還不承認?鄰居那個老太婆都告訴我了,是你收買了她,僞造出知夏自殺的假象。」
他雙眼微眯,含着無盡怒火:
「宋錦書,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再不說實話,別逼我跟你動手。」
一貫冷靜的雪山,下面壓藏着火海。
噴發出丁點,都足夠震懾。
宋錦書愣住了,臉色慌亂:
「是……是又怎麼樣。我看不慣她總搶走你對我的在意,所以想教訓她一下。」
「阿潯,這都是因爲我愛你呀!」
顧南潯點點頭,眼裏山雨欲來。
「鄰居那老太婆沒跟我說,這是我編的,就是爲了詐詐你。你終於承認了。」
「宋錦書,我真是瞎了眼,現在才認出你的真面目,白白浪費了知夏的一片真心。」
他一字一句,幾乎含着冰刃。
「知夏那麼愛我,可因爲被你矇蔽,我白白辜負她一片苦心,導致她對我失望,最後選擇自殺,是我對不起她。」
「這筆賬,我跟你算完,再下去陪她。」
-9-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發火,是非常可怕的。
接下來,是宋錦書一生的噩夢。
顧南潯先是扯下脖子上的佛珠,一圈一圈,緊緊纏在宋錦書脖子上。
女人白皙的面容燒紅,大口大口喘着氣。
「阿潯,救命……放過我吧……」
顧南潯不答,只是一味用力。
把她脖子勒出青紫,甚至破皮出血。
直到宋錦書口吐白沫,眼珠外翻,顧南潯才停下手。
一鬆手,她倒在地上,像脫水的魚。
「知夏發高燒的時候,也是這樣喘不上來氣,你體會到了嗎?」
顧南潯語調冰冷。
發燒?
失憶下,我的腦袋已然混沌。
我只記得,死之前很難受很難受。
畢竟,我最怕疼了。
卻還是選擇了跳樓的死法。
接着,顧南潯拎着宋錦書的領子。
不顧掙扎,提狗一樣把她拖到門外。
「顧南潯,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麼?!」
宋錦書尖利地叫起來,渾身掙扎扭動。
「幹什麼,當然是讓你體會一下知夏從前的感受了。」
ṱű̂²顧南潯面色森冷,語氣凝冰。
「我不是已經體驗過了嗎?!你還想做什麼?」
「遠遠不夠。因爲你,知夏斷了雙腿,這你也體驗過了嗎?」
顧南潯一路把她拖下樓梯。
宋錦書掙扎着,哀嚎着,白皙的雙腿被蹭到破皮出血。
到了四樓時,顧南潯停下。
他露出一個冷笑,把宋錦書拽到窗邊。
「太高了你會死,我還沒跟你算完帳。」
說罷,他一腳踹向宋錦書心口,把她踢了下去。
宋錦書發出劇烈的慘叫,雙腿骨頭也「喀」一聲,碎了個乾脆。
鮮血染紅了地面。
她眼底,閃過劇烈的仇恨和報復欲。
我看着眼前畫面,覺得很熟悉。
但已經想不起來怎麼回事了。
看着顧南潯的神色,我也覺得莫名。
他的表情好複雜。
有暢快,有恨意,更多的竟然是後悔。
最後,都化成了眼角的一滴淚。
顧南潯,爲什麼要哭?
他爲什麼要虐待這個叫宋錦書的女人?
我和他們,之前是發生過什麼嗎?
無數疑問縈繞在我腦海。
如果顧南潯能聽到我的心聲,恐怕會絕望痛苦到立馬隨我而去。
他用我的命,才認清自己的真心。
想對我懺悔時,我卻記不得他了。
-10-
顧南潯聽不到我的心聲,走下樓。
看到他,宋錦書眼裏已經沒了害怕,反而滿是怨恨和激動。
「真不愧是虐戀文男主,人在的時候你不上心,現在她死了,你在這裏裝什麼深情!」
她大吼着,嘴邊流下血沫。
「本來還想對你這個 NPC 手下留情,敢耽誤老孃回原世界,去死吧!」
顧南潯皺眉,剛要上前。
一陣刺眼的白光籠罩他。
我有些驚訝。
宋錦書的意思是,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書,而她是穿來這裏的攻略者?
顧南潯是男主,那女主呢?
放在往常,我不會這麼想。
可是失憶的病症蠶食我太久。
我只知道自己跳樓而死。
搜索不出任何和他有關的記憶。
下一秒,那白光也籠罩了我。
一陣天旋地轉。
再睜眼,我居然重新有了身體,還穿戴着全套跳傘裝備。
眼前陣陣白霧翻滾。
這是, 我之前跳傘的地方。
「錦書, 你是我見過最颯爽英姿的女孩了,快跳一個傘給我看看!」
我轉過頭, 一個面容霸道冷峻的男人正笑着看我。
熟悉和親近的感覺在我心中萌生。
我記得, 他是我愛的人。
我不知道解離性失憶一旦發作,會一點點蠶食我最重要的記憶。
自然包括跳傘導致殘廢雙腿。
此刻, 我並不記得他陷害我。
在我眼裏,他不是害我半輩子寶殘廢的渣男, 而是我的愛人。
給愛的人跳傘, 這當然好了。
「這可是系統給我的唯一一次機會,只要能達到原結局, 讓女主死, 男主崩潰, 老孃就能回原世界了。」
宋錦書默聲唸叨着, 有些神經質。
「快跳, 快跳下去啊!只要你跳下去, 我就能回家了!」
她的眼中閃爍着殘忍的光。
可惜我背對她, 看不到。
我只想着, 要給愛的人表演跳傘,是多美好。
我嘴邊露出輕鬆的笑意。
整了整裝備, 就要跳下跳臺。
突然, 身旁又出現了一個人。
是……顧南潯。
見我翩飛的衣角,他痛吼一聲。
卻還是沒拽住。
強烈的氣流把我的頭髮, 衣服往上掀。
劇烈的失重感讓我快要嘔吐。
我按開傘鍵, 卻毫無反應。
壞了, 裝備被人動了手腳。
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我卻沒有害怕。
反而生出一種歸屬和安詳的感覺。
死了也好,死了就能陪爸爸媽媽了。
我閉上了眼。
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
一股血腥氣在鼻尖炸開。
我猛地睜開眼,只見顧南潯墊在我身下, 整個人血肉模糊。
爲什麼?
劇烈的疑惑幾乎要衝破腦海。
我不認識你, 爲什麼要爲了我送死?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 顧南潯像是噎住, 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他張了張嘴,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說給我,到了嘴邊又通通消散。
良久,他扯出一個苦笑。
「算了,都是我欠你的。」
說完, 他就閉上了眼, 再也沒有聲息。
「怎麼搞的?最後關頭女主居然沒死!我回不去原世界了!!」
宋錦書抱着頭尖叫。
「我回不去家, 就拉着你們下地獄!」
她抄起刀,衝着我就刺下來。
突然, 一切都被按了靜止鍵。
宋錦書癲狂的神色, 和她手中的刀一同凝滯。
我也被生生定住。
耳邊響起一個無情的電子音——
「監測到本書男主生出自我意識,人爲改變劇情走向,現抹除該世界。」
「數據清除中——」
身邊的一切都在消失。
我也化爲碎片, 即將隨風消散。
清除就清除吧,即使腦子混沌,我也能覺出自己身上的疲憊感。
這輩子太苦,哪還想要下輩子呢?
眼前的最後一個畫面, 卻是我攥着那張失憶症的單子,把藥全倒空。
我聽到自己說:
「顧南潯,我不想記得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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