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朗有囍

路遇黃鼠狼討封,對方問它像不像人。
我回答:「我看你像我老婆!」
黃鼠狼瞳孔震驚:「……不是?!你怎麼能這樣?!」
黃鼠狼哭着跑了。
我沒當一回事。
誰知一覺醒來,牀邊多了一套紅色狀元服,像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來過。
我反手給省博物館打電話:「喂?我有件文物想要上交給國家!你們趕緊……」
話音未落,一個頭頂毛絨耳朵的少年衝出來。
他抱緊我的雙手:「你不能把咱們的結婚禮服送出去嗚嗚嗚嗚……」
我:「……」
造孽了!

-1-
我把身上的掛件推開,低頭仔細端詳——
眼前突然出現在我家的少年不過十九歲的模樣。
他的皮膚很白淨,眼睛又大又圓,雙脣紅潤柔嫩。
他的頭頂有一雙毛茸茸的圓耳朵,看起來非常可愛。
從耳朵的形狀看,應該是一隻可愛軟萌的黃鼠狼……
不是。
他是個男的。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感告訴我不是在做夢。
我嚥了一口唾沫,問:「你是昨晚找我討封的黃鼠狼?」
少年委屈:「你昨天叫我老婆,今天就叫我黃鼠狼?」
於是,我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這巴掌是懲罰自己嘴賤。
我在郊區開了個快遞站點。
我們物流行業,方圓十公里內只存在雄性。
昨晚加班得晚,半路碰到黃鼠狼討封。
我以爲它是母的,看它長得眉清目秀,生出調戲之心。
誰承想那黃鼠狼竟然是公的!
公……的!!
我痛苦地捂臉:我想要女老婆,不要男老婆啊!
我衝進衛生間用冷水洗臉,試圖讓自己冷靜。
從衛生間出來。
我看到男孩小心翼翼地把那套紅色禮服擺在牀上,虔誠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他對結婚禮服很珍視。
我又蛋疼了。
但我想到今天快遞站點還有一堆包裹要處理。
我不是在上班,是在生存。
他就算是隻索命的妖怪,也沒我生存重要。
我咬了咬牙:「我先去上班!有什麼事等我今晚回來再說!」
對方一聽,光着腳溜下牀,噔噔噔地跑向我面前。
他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抬起下巴,一雙眼眸乾淨而溼潤。
他歪着頭衝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老公,今晚記得早點回來哦!」
男孩笑容天真,眼底卻翻湧勾人的妖氣。
我嚇得一個趔趄,同手同腳地逃出家門。

-2-
小黃鼠狼害得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尤其是對方那甜甜的笑容。
我不得不又扇了自己兩耳光。
真是單身太久了,我居然被一隻黃鼠狼攪亂心神。
等手底下的快遞員都去派送包裹後,我蹲在辦公室裏查黃鼠狼討封的來歷。
民間流傳,黃鼠狼修仙化形的時候,需要找人討個吉利話。
如果路人回答它像人,它才能得道成仙。
可現在,黃鼠狼討封的實際操作過程中出了一點小意外。
那個意外就是我。
誠然,一切都是我的錯。
但我是個直男。
我總不能找一隻黃鼠狼當老婆吧?
所以,我特意提前下班,去菜市場買了燒雞和酒。
我打算今晚好好把誤會說開,勸黃鼠狼離開。

-3-
傍晚,我提着燒雞回到小區。
我看到樓下停了幾輛警車。
警察用紅色警戒線把我們小區綠化帶封鎖起來。
圍觀羣衆在警戒線外議論紛紛。
我找圍觀的大媽打聽:「大姐,咱們小區怎麼來那麼多警車?」
大媽嘖嘖八卦道:「今天物業巡查時,在綠化帶的灌木叢裏發現屍體!」
「聽說那人死得很古怪,好像死前看到什麼驚悚的東西,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啦!」
「你沒見今天都沒有人帶小孩出來散步嗎?大家都怕衝撞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哎喲真是造孽了!莫非我們小區進了什麼邪物?」
大媽越說越神叨,但我的腦袋剎那間一片空白。
我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地面鑽入腳心,直衝我的天靈蓋。
我們小區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不就黃鼠狼嗎?
我這是闖了多大的禍事啊?
如果真是黃鼠狼乾的,那我這算窩藏罪犯,要一起進去踩縫紉機嗎?
我越想臉色越白,手腳僵硬得不能動彈。
我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不遠處,有個警察在諮詢物業:「拋屍現場怎麼全是小動物的腳印?」
物業回答:「可能是流浪貓吧?我們巡查時見過幾只流浪貓。」
「這腳印不像流浪貓,倒像黃鼠狼!」
我聽到「黃鼠狼腳印」幾個字,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幾乎要立不住了。
我渾渾噩噩地退出人羣,麻木地往家裏走。
可真當我走到門口,卻莫名生出一絲恐懼。
我害怕地打開房門,門後多出一隻青面獠牙的怪物,把我一口吞沒。
我正猶豫着,房門忽然被打開。
少年耷拉的圓耳朵驚喜地挺立起來。
他眉眼彎彎:「老公,你終於回來啦!」

-4-
少年雙手抱着我的胳膊,一蹦一跳地把我迎回屋。
看着這個天真得有些不諳世事的少年,我心想兇手不可能是他吧。
少年想什麼,都直白地寫在了臉上:
他的視線在裝了燒雞的塑料袋上打了幾轉,忍不住吞嚥口水。
他看起來只不過是喜歡喫雞的單純少年而已。
「老公你對我真好!」少年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塑料袋,「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喫雞?」
不是,這很難猜嗎?
我把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說:「你別總是叫我老公,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怪尷尬的。」
「我叫宋有司,你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宋哥都行,就是別叫我老公。」
少年僵在原地,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我硬着頭皮轉移話題:「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黃鼠狼吧?」
我一邊問,一邊走進廚房,從洗碗機裏取出一個陶瓷碟。
我把燒雞放盤子裏,丟進微波爐加熱。
燒雞的香味立即從微波爐裏溢出。
少年的鼻尖動了動,但這一回他沒有直接撲上來。
一分鐘後,微波爐發出「叮」的聲音。
我把燒雞端上桌,招呼少年:「來吧,一塊兒喫。」
少年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後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燒雞。
我推他:「你喫啊!」
少年抬起溼漉漉的雙眸,悶悶不樂地望着我。
我問他:「怎麼啦?」
少年回答:「你不讓我當你老婆,我們就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媽媽說不能喫陌生人投餵的食物,會中毒。」
我:「……」
我不懂:他都賴在我家裏了,還會擔心我給他下毒?
我費了半天口舌,才向少年解釋清楚:我對他沒有邪念,咱們做不成夫妻,做兄弟、朋友也行。
少年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笑容狡黠:「可是名字對我們妖族很重要,等咱們大婚當晚才能告訴你!」
我就知道,少年繞來繞去就是想要坐實我們的夫妻關係!
我額角青筋暴起:「你整天除了撩我沒別的正經事啊?」
少年故作驚訝,圓而大的眼睛天真又邪氣:「呀!被你發現了呢!」
我:「……」
少年的表情很做作,偏偏他長得漂亮。
美到這種程度的妖,哪怕矯揉造作也漂亮得讓人難以挪開眼睛。
對方見我眼睛發直,演得越發起勁兒。
少年故作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咦?難道你不喜歡少年感?」
「那麼,這個樣子怎麼樣?」
他衝我眨了一下眼睛。
話音落,眼前少年就跟網上變裝視頻似的,拍一下臉就換了一副妝容。
他變出一頭柔順的黑長直,面容精緻柔和,就跟清純校花似的。
他仍是那個五官,此刻卻有種雄雌莫辨的美麗。
他站在我的對面,整個人卻彷彿在發光。
他笑意吟吟地湊近我,那雙眸子好像旋渦,快把我的魂兒也勾了進去。
我呼吸急促,心臟怦怦狂跳——
我的老天爺啊!
這麼個漂亮的小男孩。
我的性向快要跟着五官跑了!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
我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他柔嫩盈潤的雙脣即將碰觸我的一瞬,我落荒而逃,連滾帶爬地跑進衛生間裏!
我瘋狂用冷水潑臉,試圖讓自己冷靜。
我扇自己幾個大耳光,罵道:
宋有司,你是個直男!
對方是隻黃鼠狼,還是公的!
宋有司你絕對不能跟印度大漢似的,跟一隻動物搞基!
如此反覆洗腦,我終於恢復理智。
我抹了一把臉,習慣性地抬起臉,看向眼前的鏡子。
然而水霧繚繞的鏡面裏,我的眼睛在閃爍妖異的綠光。
下一秒,我猛然失控地尖叫!

-5-
誰懂啊!
誰家好人的眼睛冒綠光啊!
我老說黃鼠狼是隻妖,我難道也正常嗎!
我無助極了,心想我應該先報警自首,還是先去醫院急診?
我到底怎麼回事?
難道剛纔心動過速導致身體發生異變?
少年衝過來,雙手捧着我的腦袋:「老公,你冷靜些!」
「臥槽?!這讓我怎麼冷靜!」我嚇得差點猛男落淚,「難道我跟你一樣也是妖怪Ŧū́ₘ?!啊臥槽那是什麼玩意兒!!」
我手指顫抖地指向陽臺。
我家陽臺竟不知何時站着一團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起碼三米高,它從陰影中走出來,腦袋幾乎貼到客廳的天花板。
藉着客廳的燈,我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
那是一隻直立行走,體型異常壯碩的黃鼠狼。
它的胳膊是虯實的肱二頭肌,看起來力大無比,彷彿一拳能打爆人的腦漿。
它的雙眼冒着兇狠詭異的紅光,表情分外猙獰恐怖。
它在客廳巡視一圈,最終把目光鎖到我身上:
「原來你在這裏,快把妖丹還回來!」
它低吼着撲向我!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從衛生間角落裏抓起拖把防身。
我剛想衝少年大喊退下,讓我幹它。
誰知我沒開口,少年已經躥上去跟那黃鼠狼大漢扭打成一團!
客廳只剩兩團黑影和傢俱撕毀撞倒發出的乒乓巨響。
當然我也沒有坐以待斃。
趁這個機會,我趕緊溜進廚房找菜刀。
可當我揣菜刀衝回客廳的時候。
那兩道扭打在一塊兒的身影從陽臺飛了出去,只剩客廳一片狼藉。
我的皮沙發被劃得稀爛,電視屏幕碎成碎片,就連客廳吊頂也掉了下來。
這些打鬥痕跡都提醒我,剛纔戰況慘烈。
這纔不到三分鐘的工夫啊。
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是個成年男性,但若剛纔直接衝上去,我會被那怪物撕碎。
我的手緊緊地握住菜刀,但我渾身抖得很厲害。
今晚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身體產生異變,又是爲何招惹那麼一隻恐怖的怪獸。
很久以ŧű₂後。
我坐在損毀的沙發上,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
那個少年,剛纔爲我挺身而出。
我今晚卻懷疑他是不是害人的兇手。
可他要是生性兇殘的怪獸,能豁出性命爲我挺身而出嗎?
我在客廳裏枯等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我纔看到少年傷痕累累地出現在陽臺。
我趕緊迎上他,關切問道:「你這身傷怎麼處理,送醫院嗎還是?」
少年似站立不穩,跌我懷裏。
他仰起頭衝我笑:「沒事,你親我一下就好了。」
我無語:「你這時候還撩我,不要命啦——唔!」
他猛地站起,按住我後腦勺就狠狠地親了上來。
不是——他居然真的親我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卻無奈他力氣比我大。
脣齒交纏之間,我的心態快被他整崩了:
這還是我認識的有毛耳朵的少年嗎?!
敢情他的柔弱和天真都是裝出來的啊!
呔,綠茶克直男啊這是!
我怎麼就着了綠茶的道啊!
好不容易等他鬆開手。
我剛想發作,少年卻當着我的面暈了過去。
我情急之下趕緊接住他,把少年摟在懷裏。
他卻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在我面前變回原形Ťúⁱ。
他不會——死了吧?!

-6-
我顧不得其他,趕緊抱着黃鼠狼衝去最近的寵物醫院。
我把昏迷的黃鼠狼交給醫生,心急如焚。
護士回頭安慰我:「看你急得臉和耳朵都紅紅的!不要慌,沒事的,請相信醫生!」
他又指着我跑掉了半隻拖鞋的腳:「您需要我先幫你找一雙鞋子出來嗎?」
我愣愣地低頭:「哦哦,好的。」
護士體貼地給我拿了一雙洞洞鞋。
我穿上洞洞鞋後,進衛生間洗了一把臉,抬頭照鏡子。
我的臉燒得厲害,也不知道是因爲情緒激動,還是被親成這個樣子。
幸運的是,我的眼睛恢復了正常。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後怕:
昨晚我眼睛冒綠光,剛纔情急之下跑出來,這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不當我是妖怪嘛?
我今天還真有點不理智!
但我冷靜下來,又有些細思極恐——
他今早親我的時候,我好像沒這麼反感。
我反而更焦心他身上的傷。
我難道不直了?
我的三觀真的跟着五官跑啦?
我從廁所出來後,醫生跟我交流黃鼠狼的病情。
對方說黃鼠狼應該是跟別的動物打架,全身都是抓咬傷,胸骨還斷了一根。
我一聽更心疼了:他是爲了我才受這麼重的傷啊!
現在,醫生要給黃鼠狼做手術,還要留在醫院裏觀察一晚上。
醫生說完就轉身進入屋裏,只留一個護士引導我去繳費。
我沒辦法,只能先交三萬塊錢醫藥費,就回站點上班了。

-7-
第二天,醫院通知我接小黃鼠狼。
他的身體被剃了一圈毛,還被纏上層層繃帶。
護士體貼地在他背後紮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他看起來溫順又可憐。
我把他領回家,小心翼翼地放牀上。
我想他一定餓壞了,轉身去菜市場買只燒雞。
誰知牀上的小可憐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老公,要貼貼!」
我無奈:「你先自個躺會兒。」
黃鼠狼哼哼唧唧:「疼,嚶嚶嚶……好疼!」
我:「……」
我認命地躺到他身邊。
黃鼠狼的身體動不了,也維持不了人形。
但他仍堅持仰起頭,用舌頭舔了一下我的臉,這才心滿意足地窩進我懷裏睡覺。
我轉頭想數落他都傷成這樣了,就不要這麼色。
誰知我眼睛對上小黃鼠狼,對方又可憐兮兮地嚶了一下。
我:「……」
好想打死嚶嚶怪,可他這個樣子又下不去手。
行吧,我真是服了。
小黃鼠狼生病時真是又嬌氣又作。
他一會要親,一會要貼,晚上還要趴在我胸口上才肯睡。
我伺候他一天下來可真是太累了,也就忘了對方對我圖謀不軌,由他爬上我的牀了。
我第二天醒來,只見一個少年手腳都搭在我身上。
他的頭髮毛茸茸的,耳朵又柔又暖。
他摟着我,就好像摟着一隻巨大的人形玩偶。
我不知道爲什麼,手腳突然間無處安放。
要知道,我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大清早的美人在懷,讓我那大兄弟有些失控。
偏偏這時候小黃鼠狼好像被我吵醒了一樣。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抬起臉在我嘴角落下一個溼漉漉的吻。
他的意識迷糊,聲音嘶啞而感性:「老公,好睏,再睡會兒……」
他的聲音就好像羽毛一樣輕輕掃過我的心臟。
完蛋。
我兄弟反應更大了。
我尷尬地想要推開他:「你你我我……我要上廁所。」
我奮力地想要抽身離開,小黃鼠狼驀然睜開眼睛。
他的眼珠子不懷好意地往下瞅。
他撲過來抱住我的腰,就像得逞的壞小孩:「老公,老公,再陪我睡一會兒嘛!」
他又開始故意撩我!
啊不對……他不是傷得很重,這會怎麼精神頭十足了?
我突然意識到,他早就醒了。
他故意裝睡,剛纔裝作迷迷糊糊地親我,就是在試探我的底線!
這個綠茶戲精!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誰知小黃鼠狼不依不饒地纏上我,雙手勾着我脖子,故意朝我耳朵呵氣。
對方聲音蠱惑,說:「老公,我發現你喜歡我哎,這回看你怎麼狡辯。」
我咬牙切齒:「這麼生龍活虎,你的傷全好了?」
黃鼠狼動作一僵。
果然——
可看到他的反應,我就確定他真的已經好了。
於是我推開他。
我咬緊後槽牙:「前天晚上跟我討封的黃鼠狼不是你吧。」
小黃鼠狼:「……」

-8-
其實前天送黃鼠狼去寵物醫院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那天晚上我碰到的黃鼠狼,體型很壯實,起碼比他重十斤!
我們幹物流的,對物體的重量有一種奇異的職業敏感。
我當場就確定,從外形上看,這個少年根本不是那晚跟我討封的黃鼠狼!
所以,這個少年究竟從哪裏冒出來的呢?
我說:「我需要一個解釋。」
少年急忙開口,我卻打斷他:「想清楚再說,你不要再騙我了。」
說完我下了牀,去外邊買了早餐。
老實說我有些生氣。
主要是這個少年太喜歡演戲了,我甚至已經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又是在演戲。
不過他到底爲ţü⁹我受了那麼重的傷。
我實在說不出趕他走的狠話。
黃鼠狼喜歡喫雞,所以早餐我給他買了糯米雞。
我們喫過早餐,對坐在餐桌的兩頭。
少年惴惴不安地抬眸望我。
我開口問他:「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小黃鼠狼噘起嘴巴,悶悶不樂地低下頭:「黃舒朗。」
黃鼠狼……黃舒朗?
誰這麼天才給他起這種名字啊?太糊弄人了!
難怪黃鼠狼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直接告訴我名字。
我點評:「你這名起得有點草率啊。」
黃舒朗更不高興了:「還不是你起的!」
我:「……啊?」
我怎麼沒印象啊!
黃舒朗委屈地痛斥道:「我就知道你個渣男!你肯定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我絞盡腦汁回想這個名字,突然間,那死去的回憶攻擊了我。
那是我學前班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纔不過五歲!
那一年,我被爹媽丟回老家當留守兒童。
熊孩子嘛,一回村就到處亂跑。
沒想到,我在老家的後山的陷阱裏救回了一隻黃鼠狼。
那隻黃鼠狼頗有靈性,被我救上來後,便一直跟着我。
但誰也不能指望幼兒園的小朋友有什麼智商吧?
我每天笑嘻嘻地逗弄懷裏的毛團,嘴裏唸叨着:
黃鼠狼……黃許朗……黃舒朗……
那時候,我可能只是單純覺得這樣叫它好玩。
誰知少年竟真以爲自己名字叫黃舒朗。
這事還得怪我。
我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賠笑:「這這這……要不我再給你起個好聽的名字?」
黃舒朗黑着臉:「晚了。」
我:「……」
黃舒朗補充:「我們妖族一生只能定一個名字。」
我本來要審問他,現在反倒變成我滿心慚愧。
我連忙轉移話題:「記得後來我生了一場大病,爺爺奶奶把我送進醫院搶救,醒來後,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們說,小黃鼠狼回山裏找它爸爸媽媽去了,我哭了幾天,後來被我爸媽接回城裏了。」
但視角轉換到他身上,卻變成另外的說辭——
黃舒朗說:「我知道啊!那年你病得很重,我回去偷了老祖宗的千年妖丹餵給你喫,才保住你那條小命。」
「那顆千年妖丹很珍貴,是族長留給我娶媳婦兒用的。」
「因此,他們非常生氣,又不好馬上拿走妖丹取你性命。所以,我被它們抓回去,關了二十年禁閉。」
「直到前天,我聽它們說,半夜討封的時候碰到一個渾身散發老祖宗氣息的人類。」
「我擔心心術不正的族人要害你性命,就跑出來保護你啦!」
我問他:「我眼睛冒綠光,是因爲那顆千年妖丹?」
黃舒朗點頭:「對啊!」
我又問:「以前我沒有異樣,爲什麼那晚上突然有異樣?」
黃舒朗眯起彎彎的眼睛:「因爲妖丹是給我媳婦準備的,你喜歡上我,體內的妖丹跟我呼應起來啦。」
我:「……」
我想起那天黃舒朗變女裝逼近我的模樣。
我能怎麼辦。
他那樣漂亮,哪個男人頂得住啊。
我繼續追問:「那爲什麼後來我眼睛又恢復正常了?」
要知道,我今早被他撩得不要不要的。
但我今早眼睛沒有異常。
黃舒朗臉上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羞赧:「我那天身受重傷,不得不從你身上吸點妖丹的精氣。」
「不過你放心,現在它們不能覺察出你身上的妖氣啦。」
「你暫時安全啦!」
一時間,我沉默了下來。
原來,那天早上黃舒朗主動親我,是爲了吸妖丹的精氣。
那麼,從初見那日起,他就在故意撩撥我,是不是也衝着我體內的妖丹呢?
我不敢細想。
因爲我只要一想這個事,胸口就堵得慌,渾身難受得要命。
我完了。
我好像真的淪陷了。

-9-
飯後,黃舒朗又開始纏着我。
我推開他:「你這樣糾纏我,是爲了我還是圖我體內的妖丹?」
黃舒朗嬉皮笑臉:「當然是因爲喜歡你啊!」
我神情嚴肅:「我們倆認識的時候,我還是幼兒園小朋友,如果你從那時候就喜歡我,那你有點刑。」
黃舒朗神情一震:「老公,你在說什麼葷話?」
「我們妖族看到幼兒園小朋友,一般只想當美食喫掉,沒有別的想法!」
「當然我沒有那麼兇殘,畢竟當年你救了我。」
不是,難道想喫小孩就不「刑」了嗎?
我問他:「那你從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黃舒朗這回倒真的開始認真回憶。
不過他想了半天,放棄了:「我不知道,我一開始只把你當成人類好朋友,他們守備鬆懈的時候,我偶爾也會偷溜下山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見過你童年時無憂無慮地在巷子裏奔跑,也見過你青春期的時候趴在書桌上苦讀,更見過你初入社會那意氣風發的樣子……」
「比起山中枯寂的歲月,你們人類的一生真是多姿多彩啊!」
「我看着你一天天長大,我也好想跟你一起生活,體驗豐富多彩的人生。」
「可是幾天之前,你居然對那種光長肌肉不長臉的黃鼠狼說他像你老婆?!」
「我都快氣死了,別的黃鼠狼可以,憑什麼我不可以?!」
「所以,我就來找你啦!」
黃舒朗眯起眼睛,他的眼底閃爍危險的光。
他湊近我,雙手捧着我的臉。
黃舒朗在我的嘴角落下一個吻,語氣卻不似以往的天真:「老公,你只能有我一個老婆哦。」
「不然……不然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10-
就這樣,我和黃舒朗稀裏糊塗地在一起。
他想生米煮成熟飯,但我拒絕他。
我是個傳統的男人。
我得跟他正兒八經地拜過天地,成了兩口子,才能洞房花燭。
我想,既然我們兩廂情願,我應該給黃舒朗補一個正兒八經的求婚儀式。
我在網上查了攻略,提前買好求婚道具。
然後,我騙他出門買燒雞。
他剛出門,我就迅速在家擺好蠟燭和玫瑰花。
我穿上那天黃舒朗拿來的狀元服,紅彤彤的,非常喜氣。
我打算穿着喜服,揣着求婚戒指,站在蠟燭圈的中央。
等會兒黃舒朗一進門,我就跪下來向他求婚。
誰知我剛準備好一切。
我家陽臺突然響起砰的一聲巨響。
我猛然回頭,卻見一頭巨大的黑影出現在陽臺上。
它撞碎了落地窗的玻璃。
它的眼睛閃爍妖異紅光,身材高大得差不多到我家天花板。
臥槽?!
這玩意怎麼又來了?!
我抓住戒指,想要奪門而逃!
誰知我的手剛接觸大門的門柄,身後傳來獵獵的拳風。
對方出手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閃躲,就被一記重拳砸țṻ₆到牆上!
那瞬間,我感覺我的五臟六腑都要痛得移位!
我頭暈眼花,喉頭一陣腥甜。
我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手中的戒指無力地滾落。
我在昏迷前,看到那個巨大黑影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昏死了過去。
我在意識消失前想的是:
幸虧我昏死過去,否則在意識清醒下被猛獸分屍,那也太折磨了!

-11-
但沒想到,我居然沒死。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四仰八叉地綁在山洞中央的一張石桌上。
我的胸口辣辣地疼,渾身發冷。
我試圖動了動手腳,發現四肢都被鎖鏈捆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別白費勁兒了。」那個巨大的黑影從黑暗中走出來,「今晚月圓之時,就是你的死期!」
對方不打算馬上殺我,我也就鬆了一口氣。
我問它:「那天晚上找我討封的黃鼠狼是你嗎?」
對方額角青筋暴起。
我心想,那就是了。
對方化形的關鍵期倒黴碰上我,它現在只能保持動物形態。
我又問它:「那天晚上是你嚇死我們小區的人?」
對方梗着脖子:「是又怎樣?你們人類都該死!」
我問:「你們倆什麼仇什麼怨,你要弄死他啊?」
它氣得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我修煉了兩百年,纔等到討封的機會!結果你們一個說我像老婆,一個說我像他鍋裏的下酒菜,你們人類簡直禽獸不如!該死!我要殺了你們啊啊啊!!」
我:「……」
黃鼠狼精暴走了幾分鐘,卻忽然冷靜下來。
它猛然盯着我,像猛獸盯上了獵物。
它尖銳的指甲劃破我的肚皮,滲出一串血珠。
而後,它笑道:「沒事,這次討封不成無所謂。等今晚月圓之時,我剖開你的肚子,吞下這顆妖丹,我照樣可以飛昇成仙!」
「這是你欠我的,哈哈哈!啊哈哈!!」
它說完,瘋瘋癲癲地離開了洞穴。

-12-
死到臨頭,我說不害怕是假的。
但一想到我至死都是處男,心中悲涼無限蔓延。
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黃舒朗。
我想起他那雙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想起他瑩潤的嘴脣,想起……
我就非常後悔。
我後悔當時爲啥不能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是男是女重要嗎?
其實根本不重要啊。
重要的是,那一Ŧũ̂⁽刻我們彼此相愛!
重要的是,那一刻他在我身邊。
但是說什麼都晚了。
我被黃鼠狼綁架了,就快死了。
這樣一想,我害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誰知我剛哭,有什麼溼潤溫暖的東西舔舐了我眼角的淚。
我猛然睜開眼睛,就看到黃舒朗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他的聲音很輕柔:「太感動了老公,你想我想得都哭了。」
我臊得無地自容,聲音也結巴起來:「你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你?!」
他用手撫摸我的眼睛,吻了上去:「你體內有咱們的定情信物啊,只要你對我動情,我就會知道。」
得嘞!
我眼睛又開始冒綠光!
黃舒朗彈了個響指,我身上的鎖鏈應聲脫落。
我連忙爬起來,想要催促他一起逃。
誰知我雙腳剛落地,整個人軟得站不起來!
黃舒朗連忙將我扶起來,坐在石桌上。
我的手指發抖:「我這是……這是怎麼了?」
黃舒朗臉色一冷:「它居然敢把你的渾身筋骨震碎,它,該死!」
我心中一涼:「那我以後豈不是隻能癱在牀上了?」
這比死還讓人難以接受啊。
黃舒朗卻勾起脣角:「老公,我教你怎麼驅動妖丹。」
「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說完,黃舒朗吻上了我。
和以往只是淺淺地吻上嘴角不一樣,這一次……我們吻得很深。
當我整個人都沉淪在對黃舒朗的情動之時。
我的丹田處湧上一股奇異的暖流。
這股暖流順着經絡湧向我的四肢百骸。
我感覺手腳恢復了力量。
於是我反客爲主,抱緊了黃舒朗。
等這個吻結束的時候。
我渾身的疼痛消失了,手腳仍然發虛,但我似乎恢復了一半的力氣。
我好像終於明白前幾天黃舒朗被打斷肋骨,爲什麼能恢復那麼快了。
這顆妖丹,真的很神奇。
誰知我們剛分開,山洞口傳來腳步聲。
那黃鼠狼精冷笑:「兩個戀愛腦第一時間居然不逃,還在我洞府亂搞。」
「戀愛腦,都該死!」
黃舒朗危險地眯起眼睛:「區區一隻未化形的精怪,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正好我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他說完,立刻像化作一道閃電,與黃鼠狼精扭打作了一團!

-13-
他倆打架的動作快得只剩一黑一白的虛影。
他們打得洞穴山石ŧų₂紛紛滾落,我只能喫力地躲開落石。
黃舒朗大概擔心我被誤傷。
而黃鼠狼精擔心自己的洞府倒塌。
他們竟不約而同地糾纏着飛出洞口!
於是,我也連忙跟了上去。
離開洞穴,外邊是一片無邊的山林。
我只看到他們打得難解難分,所到之處,樹木倒伏,山林震顫!
不知他們打了多久。
天空中那道黑色的影子像隕石一樣,高速墜向地面,砸出一個十米的大深坑來!
而那道白色的影子卻輕巧地落在一棵樹的樹頂。
黃舒朗負手而立,眼神冰冷地盯着坑底:「上次我被你手持神器所傷,怎麼,這次沒有神器了?」
ţūₙ坑底的黃鼠狼精捂住胸口,嘔出一口老血:「若不是這些可恨的人類不肯助我討封成功,我豈會輸給你!」
「是,我是打不過你!」
「但我死前拉你心愛之人墊背,讓你餘生只剩痛苦,到底是我賺了,哈哈哈哈!」
黃鼠狼精一邊猖狂大笑,一邊箭一樣地飛向我躲藏的洞口!
剎那間,黃舒朗臉色大變!
我下意識往後退回山洞裏!
而黃舒朗的動作極快,在黃鼠狼精距離我還有五六米的地方攔下它!
我剛長鬆一口氣。
誰知半空中那道黑影水靈靈地炸了!
那黃鼠狼精自知求生無望,竟自爆妖丹!
我瞪大雙眼, 被爆炸的餘波震向山壁!
那瞬間我被撞得五臟六腑再次移位,生生嘔出一口老血!
等爆炸聲音散去,半空中陡然掉下一團小小的毛絨球。
黃舒朗剛纔離黃鼠狼精太近, 此刻被炸得渾身鮮血淋漓。
他趴在地上虛弱地喘着氣,看起來快不行了。
我嚇得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可我的肋骨好像斷了, 扎進我的肺裏。
我每走一步,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刀割了一樣, 令我痛不欲生。
可我不敢倒下。
我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團毛球, 用盡我所剩不多的力氣爬向它!
整個過程就好像在爬刀山火海。
我不知在地上掙扎了多久,其間一度昏迷過去。
但我醒來, 又掙扎着爬向黃舒朗。
終於到了最後,我爬到黃舒朗身邊。
它已經徹底昏死過去, 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我渾身顫抖着捧起黃舒朗, 閉上眼睛吻向他的嘴。
我親了他半天都沒反應,我都快絕望了。
但我意識迷離之際, 我好像感覺丹田在發燙。
我體內有什麼東西涌上喉嚨,飛進黃舒朗的嘴裏。
再之後, 我什麼也不知道了。

-14-
我受重傷,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才從 ICU 轉到普通病房。
我情況好轉後,社區民警一遍又一遍地諮詢我當夜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能推說我不知道。
他們也沒深究。
他們把我當作在山裏探險的驢友,並在爆炸中無辜受到牽連。
我抓住民警問,他們找到我時, 有沒有看到我身邊有隻黃鼠狼。
可他們只是摸了摸我額頭,說人在重傷彌留之際可能出現一些幻覺。
從醫院回家, 我雖然撿了一條命, 但我破產了。
首先,住 ICU 的醫藥費就夠我喫一壺, 我還住了大半個月。
其次,黃鼠狼精兩次破壞我家, 我家裝修費那是幾萬幾萬地往外流。
我把我的快遞站點轉讓出去,靠着轉讓費才把我的欠款還上。
後來, 我又在家躺了大半年,才恢復一點體力出去重新找工作。
至於黃舒朗, 好像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不知是死是活。
事後我回山林找了幾遍, 可回應我的只有山林裏彷彿被世間遺忘的孤寂。
可我清楚地記得, 我在昏迷前,把妖丹還給了黃舒朗。
那妖丹如此神奇,萬一,我說萬一運氣好呢?
我自欺欺人地想, 也許是黃舒朗傷得太重, 纔沒辦法來見我。
我就這樣等了一年又一年。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自己重新變回孤獨的老光棍。
五年後。
我應聘上山腳下水庫的保安。
這就是個沒編制的臨時工,是因爲我身體不好, 社區給我安排的公益性崗位。
在山裏的日子清閒而寂寞。
有時候, 十天半個月也沒有人聊天。
恍惚中,我也就切身體會到黃舒朗爲什麼總喜歡下山找我。
因爲山中的歲月實在太孤獨了啊。
又一個被外界遺忘的夜晚。
我蹲在值班室裏聽廣播睡覺。
忽然間,我聽到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我感到不可思議, 打開值班室的門。
只見一隻小黃鼠狼直立身體,像人一樣朝我拱手作揖。
它的眼睛大而圓亮。
我看到它腳邊擺放着一套千辛萬苦搬來的紅色狀元服。
那熟悉的少年聲音從它喉嚨發出:「你看我像不像人?」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眼淚卻從眼角滑落。
我回答它:「我看你像我老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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