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公子三年,我一直盡心盡力。
老夫人看在眼中,有意將我許給公子爲妾。
我不願,言明公子已有心上人,勸老夫人打消了這個念頭。
誰知新夫人善妒,進門後得知我差點和她共事一夫,便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
她仗着身懷有孕,將我從老夫人身邊要走,日日磋磨。
我無力和她對抗,只盼着身契期滿,便可離府新生。
結果離開前夜,她藉口爲我送行,逼着我喝下加了藥的酒水。
我被誣陷與人私通、穢亂內宅,慘遭亂棍加身,屍骨無存。
她卻裝得大義凜然,得衆人稱讚。
可沒想到再睜眼,我回到了她尚未進門時,老夫人問我可願爲妾。
我微垂眼眸,恭敬俯首。
「能服侍公子,乃綠嫵之幸。」
-1-
「衡兒已至弱冠,卻尚未通男女之事。你在他院裏做了三年婢女,一直盡心盡力,他對你多有誇讚,言語之間頗爲喜愛。」
老夫人醇厚慈和的聲音響起,讓我怔了一瞬。
我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
卻見老夫人朝我微微一笑。
「綠嫵,你是我看着長大的,爲人本分,做事妥帖。我有意將你許給衡兒爲妾,你可願意?」
聽到這一模一樣的問話,再看看自己依然白皙柔嫩的手掌。
我意識到,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重生了。
-2-
前世,我拒絕了老夫人的提議。
傅衡曾說過,他已有心上人,我不願插入兩人之間,平白惹人厭煩。
所以,我以此爲由,勸老夫人打消了這個念頭。
老夫人十分意外,轉頭派了嬤嬤悄悄去打聽,傅衡是看中了哪家的千金。
然後便得到了傅衡似乎對徐尚書家的嫡二小姐有意的消息。
據聞兩人在一處宴會偶遇,曾吟詩作對,把酒言歡。
老夫人又尋機將人請到家中,親自相看。
徐二小姐不愧是大家閨秀,端莊溫婉,天姿國色。
她行爲大方,言談風趣,幾句話便逗得老夫人開心不已。
老夫人甚是滿意,便叫人傳信給在外辦差的傅衡,問他是否定下這門親事。
誰知不等傅衡傳信回來,老夫人又得到風聲,徐家要給徐若離定親,似乎已經有了滿意的人選。
老夫人怕被截胡,直接遣了冰人前去拜訪。
於是,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等傅衡趕回來的時候,這親事兒已傳遍京城,甚至還得了聖上讚譽,說傅徐之好,乃天作之合,毫無轉圜的餘地。
傅衡沉默應下,卻在夜半時喝得酩酊大醉。
怕他着涼,我給他送去披風。
他卻攥着我的手腕,將我抵在了涼亭的柱子上。
「綠嫵,你爲何要拒絕祖母的提議?」
他眸光沉痛,情緒翻湧間,似有萬千情意。
我心裏慌亂,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只是垂眸解釋。
「月前奴婢服侍公子沐浴,公子說您已有心上人,要爲她守身如玉,不能再任由奴婢服侍。隔天您又說徐二小姐文采斐然,言談間頗爲讚譽,顯然您鍾情於她。怎麼如今,又像是對婚事不滿的樣子?」
傅衡一怔,嘴角浮起一抹苦澀的笑。
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要解釋。
我卻趁機掙脫了他的控制,福了福身後轉身離去。
其實我知道,傅衡大概與我有幾分意思。
可我不願爲妾。
我娘出身鄉野,因貌美,被鄉紳搶去做妾,初時寵愛有加,卻在膩了之後不聞不問,導致我娘被正室磋磨致死,我被賣身爲奴。
她臨終前曾留下遺言,除非萬不得已,此生絕不爲妾。
高門大院裏,主母掌着妾室的生殺大權,我不願某一日人老珠黃被厭棄後,步了我孃的後塵。
所以,我情願做個丫鬟,只要身契期滿,便是自由之身,不用受任何桎梏。
至於傅衡,他位高權貴,不是我一個孤女可以肖想的。
且徐二小姐來府相看那日,我遠遠瞧見了她。
她腰間綴着的荷包,是我給傅衡繡制的。
顯然,兩人早已互許了終身,我在其中摻和又算是怎麼個事兒?
我有自知之明。
傅國公府,並非我的歸宿。
-3-
眼瞧着徐二小姐即將入門,我身份尷尬,再留在傅衡房內照顧已然不妥。
我便向老夫人請命,重新回到了她身邊伺候。
可我沒想到,徐若離極其善妒。
新婚第二日,聖上得到寇匪侵擾北疆的消息,命傅衡領兵出征。
徐若離不快,她不知從何得知老夫人有意將我許給傅衡爲妾一事,以爲傅衡對我多有惦記,便將這事安在了我的頭上,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
初時因我是老夫人屋裏的丫鬟,她尚且有所顧忌。
可月餘後,她查出有孕,竟以胃口不佳,而傅衡曾誇過我廚藝無雙爲由,要將我要過去。
傅衡身處戰場危機四伏,不知有沒有命回來,她懷着的又是國公府獨苗,老夫人沒法拒絕,便同意了。
從此,我被日日磋磨,彷彿身處地獄。
白日裏伺候她衣食住行,必須親力親爲還被處處挑剔苛責,非打即罵。
晚上她說身體不適,要我徹夜按摩捶揉,片刻不得歇息。
不過短短數月,我身形佝僂,蒼老憔悴得不成樣子。
我只是個丫鬟,哪怕深得老夫人喜歡,也無法和徐若離抗衡。
我無數次想着,乾脆和徐若離同歸於盡吧。
可老夫人於我有恩,我不願讓她爲難,便只生生忍着。
只盼着身契期滿,便可離府重獲新生。
誰知,離開前一晚,徐若離借還我身契爲由,逼着我喝下她所謂的送行酒。
那酒中下了藥。
再醒來時,我衣衫不整躺在陌生男人的懷裏,被徐若離帶人抓了個正着。
她說我與人私通,穢亂內宅,堵了我的嘴,下令將我杖斃。
我無處申冤,被亂棍加身。
臨死前,有下人來報,說是老夫人過來了。
老夫人是我得知徐若離找我後,擔心有詐,以防萬一求了交好的丫鬟叫來的,可她來晚了。
看到的是我奄奄一息、破敗不堪的身體。
老夫人大怒,要嚴懲徐若離。
徐若離卻捧着肚子,製造出被我衝撞落胎的假象。
「祖母,我知道綠嫵在您身邊伺候多年,您心疼她。往日她仗着您的寵愛,對我多有不敬,我都看在您的面子上忍了。可這次她竟在我院內和人私通,穢亂內宅,還在被發現後不知悔改對我大打出手,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啊!」
她滿面悲愴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淚如雨下。
「只是可憐您尚未出世的曾孫,卻是沒有機會見到這人世間了。」
話音剛落,她身下便有嫣紅的鮮血湧出,坐實了她對我的污衊。
老夫人氣怒交加,當場昏厥。
無人再爲我做主。
院內剩下的人,都是徐若離的心腹,這事被添油加醋傳了出去。
她是慈善仁和、體恤下人的賢婦,被衆人稱讚。
我卻成了欺上瞞下、不知分寸的跋扈惡奴,被罵死有餘辜。
事後,趁着老夫人尚未清醒,徐若離下令將我的破敗的身體扔去了亂葬崗,被野狗啃噬,屍骨無存。
想起那刻骨噬心之痛,我整個人一個激靈。
正對上老夫人探究的雙眸。
我掐了掐掌心,深吸一口氣,裝出羞赧無措的模樣。
垂下眼眸,俯首長拜。
「多謝老夫人抬愛,能服侍公子,乃綠嫵之幸。」
這一次,我不會給徐若離嫁入傅國公府的機會。
前世的仇,我也會親手討回!
-4-
答應給傅衡做妾後,老夫人很是欣喜,當場給傅衡傳書,讓他速歸。
又安排人大肆採買,準備納妾事宜。
府內張燈結綵,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
我不解,只是丫鬟抬房,尋常人家根本不會重視,老夫人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老夫人卻說,出嫁是女人一生中很重要的事,不說盡善盡美,也要誠心以對。
她爲我安排的一應用具,也全都用了心思。
沒有違制,卻暗藏心機,不仔細看,怕是會以爲要娶的是正頭娘子。
我心中感激萬分,卻又有些惶恐,總覺得太過出格。
可老夫人猶不滿意,又爲我安排了獨立的院落,領着趙嬤嬤等人親自幫我打掃歸置。
本是其樂融融,載興而去。
誰知在路過湖心亭旁邊的假山時,聽到有丫鬟碎嘴。
「也不知綠嫵那個賤蹄子給老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要幫公子納她爲妾!公子都要娶妻的年紀了,要是被那些世家貴女知道院內已有了通房妾室,還是個背靠老夫人的,誰還願意嫁進來?」
「就是,要我說老夫人真是老糊塗了,納妾也就算了,她還大張旗鼓地納,生怕別人不知道綠嫵這個賤人多有臉面一樣。殊不知,旁人都笑話我們傅國公府沒有規矩,真是丟死人了。」
老夫人腳步一頓,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
她淡淡瞥了趙嬤嬤一眼,趙嬤嬤冷着臉將那兩個丫鬟從假山後揪了出來。
Ṫű²竟還是熟識的。
負責傅衡院裏灑掃的紅杏和春桃。
兩人平常對我畢恭畢敬,沒承想人後,竟是這副德行。
趙嬤嬤拿出用來打掃的器具劈頭蓋臉打了兩人一通。
「非議主子,實乃大忌,你們是不要命了不成?」
兩人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卻不敢躲閃,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老夫人饒命,奴婢實在不敢非議主Ṭū́₅子,只是聽到外人議論,關心則切,才一時情急說錯了話。還望老夫人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分上,饒奴婢一命啊!」
兩人咬死了是爲了國公府的聲譽着想,將頭磕得砰砰響。
如此僵持,實在不妥。
我行至兩人身前,目光沉靜:「既是聽到外人議論,那是何人議論?」
兩人不說,只推託是外面人都在議論。
我便追問:「哪怕所有人都在議論,那你們總有個聽到的時機,是何時、何日、於何處?議論的人是男是女,穿何衣衫?是何裝扮?若是連這都說不出,那難保不是你們蓄意捏造以此構陷攀誣主家!其罪當誅!」
兩人嚇壞了,在連番逼問下,終於吐露出了實情。
「是、是個丫鬟說的,我們不認識她。可她離開時,是跟着徐尚書府的馬車走的,還衝着裏面喊,二、二小姐……」
徐尚書家的二小姐。
徐若離。
她竟先一步對我出了手。
看來,她對傅衡還真是志在必得。
得知傅衡要納妾,便坐不住了,妄想用流言將這件事攪黃。
可她此舉,卻也將把柄送至了我手中。
那就不要怪我,斷了她的路!
-5-
交代了始末,紅杏和春桃便被帶了下去。
可衆人終究被擾了興致。
下人們不敢言說,只垂頭跟在後面。
老夫人卻是陰沉着一張臉,再也沒了笑模樣。
行走間,目光間或落在我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曾在老夫人房內伺候了十年,又怎會不知她在想什麼?
我福了福身:「紅杏和春桃非議主子確實不對,可她們有一句話卻沒說錯,公子如今尚未娶妻,府裏卻大張旗鼓地給他納妾,確實有些不妥,不若此事暫緩?」
自傅衡的父親戰死沙場,母親又以死殉情後,傅國公府便日漸衰微。
他們夫婦倆性情耿直,一心忠於聖上,曾經得罪了不少同僚和宗婦。
那些人上躥下跳,以傅衡年幼又無功績爲由,百般阻撓他承襲爵位。
傅衡心裏憋着一口氣,不畏生死努力辦好聖上交代的差事,終於在及冠那日,成功襲爵。
可獨木難支。
想要撐起傅國公府這一大攤子,靠他自己是非常辛苦的。
所以老夫人心裏,一直想給傅衡娶一門得力的姻親幫他。
若是因爲納妾的流言影響了傅衡的親事,老夫人怕是會對我心生芥蒂。
所以我主動挑明,算是給老夫人遞了個臺階。
老夫人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我知你是個好的,只是這事,有些委屈你了。」
「綠嫵能遇到老夫人和公子,已是三生有幸,又怎會覺得委屈?」
我盈盈一笑,略有些躊躇。
「只是納妾一事已傳了出去,若外面的傳言真如徐二小姐所言,怕還是會影響國公府的清譽和公子的聲名。這事,還需要老夫人您來處置。」
我沒提什麼丫鬟,直接將國公府被非議一事和徐若離扯上了關係,在老夫人心中埋下一根刺。
先入爲主之下,徐若離再想得到老夫人的歡心,可就難如登天了。
老夫人果然不喜,眉心微蹙。
可她並未說什麼,而是轉身從趙嬤嬤那拿了一紙文書,交到了我手中。
「這事原是我沒考慮周全,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這是你的身契,本想等納妾文書準備好後一併拿去備Ťú₁案。如今納妾一事暫緩,Ŧù₄將身契先給你是想告訴你,你已是自由身,以後更是國公府的半個主子,可不要因此跟我生分。」
我微愣,顫着手接過。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張紙,我卻覺得重逾千斤。
沒想到,前世丟了命都沒能得到的自由,今生竟如此輕而易舉。
讓我恍惚覺得,這其實是臨死前的一場美夢。
不然怎會如此順利?
我訥訥回不過神,老夫人又往我手中塞了幾張銀票。
「還有打掃院子你就別去了,小姑娘家家弄得灰頭土臉就不好看了。你帶人先去把奴籍銷了,再去華衣閣、金玉樓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儘管添置。」
老夫人的話不容置喙,又迅速點了兩人陪我,我只能領命而去。
走到拐角時,身後遠遠傳來老夫人的吩咐。
「去打聽打聽,外面到底是怎麼說的,那個徐二小姐又是怎麼回事!再把府內審一審,看還有沒有那些個亂嚼舌根不知尊卑的!」
看來,老夫人是怕肅清下人時那些人記恨我,有意將我支走。
她也將我的話聽了進去。
我舒了口氣。
若是按照前世軌跡,再打聽到疑似傅衡和徐若離有意的消息,那就好玩了。
徐若離,怕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6-
我先去銷了奴籍,又讓車伕帶我去了金玉樓。
老夫人待我以真心,我也想挑件禮物送她。
在金玉樓逛了好久,我選中一塊觀音佩。
玉佩通體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質晶瑩通透,其內隱見虹光,映得滿室生輝。
且觀音雕琢得栩栩如生,眉眼間竟和老夫人的神態有幾分相似。
我見之心喜,問過價格還算公道後,便讓掌櫃的幫忙包起來。
誰知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拿走了玉佩。
「瑩潤光澤,觸之溫軟,倒是個極品。」
這聲音深入骨髓,讓我渾身一顫。
回頭一看,真是徐若離。
她柔柔笑着,示意掌櫃:「我要了,包起來吧。」
掌櫃有些爲難:「可這玉佩是這位小姐先看中的……」
徐若離斜睨了我一眼,未置一詞。
她身後的丫鬟卻輕嗤一聲,滿臉鄙夷嘲諷。
「一個小小婢女竟也敢自稱小姐?真是好不要臉!」
這人我認識,叫雙喜。
她是徐若離的心腹。
前世作爲陪嫁丫鬟跟着一起進了國公府,經常狗仗人勢,對我言語辱罵。
可那時她有徐若離撐腰。
而現在,徐若離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我抬眸,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張口閉口婢女不要臉,怎麼?你不是婢女?
「還是說你自覺比別的婢女高人一等,可以對別的婢女隨意輕賤,連買個東西都要被你指着鼻子辱罵?」
來金玉樓逛的非富則貴,哪家小姐夫人出行不帶着幾個下人?
聽到這邊的動靜,幾乎所有婢女都對雙喜怒目而視。
徐若離察覺不妥,眼神示意雙喜退下。
可她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我掌摑,又被疼痛刺激,已經失去了理智。
「說你是婢女都是在抬舉你!哪個好人家婢女挺得胸前的衣服都要撐開了還弄個束腰?不就是想彰顯身段勾引主子爬牀?
「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竟然還敢打我,你信不信我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拉去大街上,讓大家都看看你到底是什麼貨色!」
她指着我的鼻子咒罵。
那囂張的嘴臉和前世如出一轍。
讓人生厭!
-7-
前世,雙喜說徐若離想喫烤肉,讓我用炭火炙烤。
我明明烤得鮮嫩多汁,她卻在嚐了一口後說肉沒熟。
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是故意給徐若離喫生肉,想害她肚子裏的小世子。
我辯解她不聽,還命人控住我,將我的雙手按進炭盆。說是火小肉纔不熟,只有我親身感受了火的溫度才能烤出上等肉串。
我的手被炭火灼燒,皮開肉綻。
那痛楚彷彿萬千細針刺入,焦灼得令人窒息。
至今想起,仍渾身戰慄,掩在袖中的雙手更是止不住地顫抖。
陪着我同來的青菊意識到我有些不對勁,輕輕戳了我一下。
我猛地回過神兒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她指着我的手指,然後拔下頭上的髮簪,狠狠刺了過去!
鮮血迸濺,雙喜發出痛苦的慘叫,下意識伸出另一隻手推我。
我卻不管不顧,衝着她的兩隻手又刺了幾下。
直至鮮血淋漓,血肉模糊不成樣子。
如此,纔算報了我雙手被廢之仇!
徐若離大驚失色,看着我的眸光陰晴不定。
「雙喜心直口快,不過是說話直白了一點,你竟直接廢了她的雙手!小小年紀如此惡毒,你就不怕我狀告京兆府尹,治你惡意傷人之罪嗎?」
我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着髮簪和雙手,聞言輕抬眼皮。
「那你就去告,正好我也去京兆府論一論,你的婢女是如何以勢欺人惡言中傷於我。我還要問一問徐尚書,怎麼她如此惡劣的行徑到了你嘴裏就是心直口快?難不成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一脈相承?」
店內的顧客大都是女子,知道雙喜惡毒的辱罵對一個女子的殺傷力有多大。
所以哪怕我的舉止頗爲狠辣,也還是有人爲我出聲。
「要是有人這樣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怕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就是,言辭那麼惡毒,竟然還說是心直口快,該不會主子也是一個德行吧!」
徐若離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也沒了搶玉佩的興致,讓人扶起雙喜後便要離開。
只是在經過我時,低聲警告。
「你如此囂張,無非是覺得自己攀上了高枝兒,即將飛上枝頭變鳳凰。可你一個婢女,頂天了也就做個通房小妾,等傅衡娶了新婦,我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我輕嗤回懟。
「我能囂張到幾時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這輩子永遠也做不了傅衡的新婦!」
徐若離端莊的臉瞬間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樣。
瞧着她充滿怒火的雙眸,以及絞緊了帕子的雙手。
我冷冷一笑。
這就破防了?
還早得很呢!
-8-
大庭廣衆之下,徐若離顧忌着自己的形象,哪怕心中慪得要死,也未曾出手對我做什麼。
可遲則生變。
誰知道她離開後會不會耍陰招找人害我?
所以我火速回了國公府。
將玉觀音送給老夫人後,又將發生在金玉樓的事如實相告。
老夫人眉頭緊蹙。
「我讓人出去打聽,回來說徐二小姐曾在月前的賞花宴和衡兒把酒言歡,似有情意。我本就心有疑慮,實在難以想象衡兒和女子相談甚歡是什麼樣子。如今你這麼一說,怕是徐二小姐看上了衡兒,那些非議和打聽來的消息,都是她故意爲之。
「小小年紀竟如此心機深重,若是衡兒當真被她矇蔽,怕是要家宅不寧了。」
瞧着老夫人憂慮重重的樣子,我連忙安慰。
「萬幸我們已提前知曉了她的真面目,那斷不會再被她牽着鼻子走。至於公子和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等公子回來一問便知。」
前世我不曾問過傅衡,僅憑他的誇讚和那個荷包便斷定了兩人互有情愫。
可後來我跟在徐若離身邊伺候,親耳聽見一切都是她的算計。ţű⁹
她在賞花宴上對傅衡一見鍾情,誰知被傅衡冷臉相拒。
她不甘心,便趁着傅衡外出辦差,利用流言和撿到的荷包混淆大衆和老夫人的視聽,打着時間差定下親事。
又故意讓徐尚書在上朝時不經意提起親事被聖上知曉,使得一切無可轉圜,這才成功嫁進傅國公府。
她本以爲經過婚後相處能讓傅衡知曉她的好,與她琴瑟和鳴,誰知新婚第二日,傅衡便領兵出征。
她心中憤懣,咒罵傅衡不知好歹,辜負了她的一番苦心,又說都是我這個賤人從中作梗,定要好好收拾我。
我本打算悄悄溜走,將事情稟明老夫人。
誰知猛然聽到我的名字,不小心弄出了動靜,被徐若離抓了個正着。
她輕撫着隆起的小腹,看着我滿眼輕蔑。
「就算你告知老夫人和傅衡又如何?我是尚書嫡女,名正言順的傅國公夫人,又已有身孕,他們還能捨了我聽信你這個婢女的話不成?」
當時我心中悲痛,萬念俱灰。
可如今再想,卻是有些不對。
徐若離千方百計嫁給了傅衡,不得夫君喜歡,那腹中的孩子便是她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她爲何要流掉?
除非……
我心頭一跳。
除非,孩子不是傅衡的。
她知道生下來瞞不住,纔會想出一石二鳥的計謀。不僅名正言順除掉了我,還消除了以後的隱患,委實陰狠毒辣!
雖然事情的真相已湮滅在前世,我無法直接戳穿她的真面目。
可依她的性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正好,我也早與她,不死不休。
-9-
本以爲再次和徐若離交鋒,怎麼也得等到傅衡歸來之後了。
誰知第二日,青菊來報Ṫú₍,徐若離來了。
說是金玉樓的事傳回了徐家,徐夫人得知自家女兒的婢女竟闖下這等禍事,心中惶恐,特地帶着徐若離登門致歉。
我走到正堂外時,徐夫人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這事兒原是誤會。我家若離和國公爺有舊,驟然得知老夫人您要給國公爺納妾,心中酸楚,被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瞧了去。她爲若離抱不平,這纔在金玉樓偶遇時言語過激了一些。
「我也知道她口無遮攔,說的話確實難聽,所以您府上的綠嫵直接廢她一雙手也算是她罪有應得,我想着這事也算是過去了。
「誰知若離心中惶恐,覺得是自己御下不嚴才惹出這等禍事,非要親自上門致歉,還望老夫人您海涵,不要跟小輩計較。」
她朝徐若離使了個眼色。
徐若離微微頷首,走向正中,衝着老夫人盈盈一拜。
「不論如何,雙喜都是我身邊的人,她做下這等失禮之事,我難辭其咎。
「爲表歉意,特送上普陀大師開光過的佛珠一串,還望老夫人恕罪。」
她直起身,打開腰間綴着的荷包,從裏面拿出了致歉禮。
動作十分緩慢,彷彿在刻意展示,成功吸引了老夫人的視線。
然後便瞧見那荷包十分眼熟。
尤其是熟悉的刺繡和針腳,讓老夫人目光一凝。
她示意趙嬤嬤接過歉禮,先是例行寒暄,才假裝不經意問起。
「徐夫人倒是養了個好女兒,不僅知書達理,還有一手好女紅。瞧着腰間的荷包針腳細密,圖案獨特,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爲過。」
徐夫人捂着脣嬌笑:「可當不得老夫人誇讚,離兒雖擅女紅,卻也做不出如此精緻的花樣。這荷包啊,是別人送的。」
「哦?不知是何人所送?」
徐若離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她低下頭躲開老夫人的打量,裝出了一副羞赧無措的樣子。
可我知道,這只是表象。
她接下來一定會將荷包栽贓到傅衡頭上,藉此讓老夫人誤會兩人早已私相授受。
和前世的手段如出一轍。
真是一點新鮮感都沒有。
-10-
我輕咳一聲,打斷了衆人思緒。
而後緩步走進正堂,看着徐若離似笑非笑。
「倒是巧了,徐姑娘的荷包和我日前不小心弄丟的一模一樣。」
徐若離一怔。
沒等她辯駁,我又道:「我所繡制荷包皆爲雙面刺繡,獨一無二。比如徐姑娘佩戴這個,正面是雪中寒梅,背面卻是漫山桃花。不知徐姑娘可否展示一下?」
徐若離臉上紅暈退卻。
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她不得不將荷包翻轉,慢慢露出了背面的桃花繁簇。
衆人驚詫,她卻咬牙堅持自己的荷包是友人所贈,並非撿來。
「至於爲什麼一模一樣,也許綠嫵姑娘心裏是清楚的。」
她反應倒是迅速,將問題又踢給了我。
我挑眉輕笑:「我曾是婢女,所繡制荷包老夫人和公子皆有。如今老夫人在上,並不知曉,所以,你其實是想說,這荷包是公子送你的?」
徐若離沒想到我會直接挑明,有些錯愕。
可此時我已經把話說到這兒,她若再不給出說法,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所以,對上老夫人探究的視線,ƭŭ̀⁵她輕咬貝齒,裝出了委屈的樣子。
「確實是傅國公所贈。月前賞花宴偶遇,我們一見如故,臨別前他將荷包贈與我。我覺得與禮不合,他卻堅持,還說這是他的心意,望我珍惜……」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
無非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覺得與禮不合,卻耐不住君子纏磨。
仗着傅衡不在,她倒是能信口胡謅。
我冷哼一聲,打算直接戳穿她的謊言。
沒想到下一秒——
門外傳來清朗溫潤的男子聲音。
「這位小姐說笑了,我連你姓甚名誰都不知曉,又如何會贈你荷包?」
徐若離的身子陡然僵硬。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正對上傅衡清俊的眉眼。
他身姿頎長,不過幾步,便走到了我身邊。
深不見底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衝着老夫人行禮。
此時,徐若離也反應了過來,臉色慘白得厲害。
她淚盈於睫,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衝着傅衡哀求。
「傅衡你忘了嗎?月前的賞花宴我們見過,曾吟詩作對來着?」
傅衡眉目疏淡,神情微訝。
「原來是你,可我們何時吟詩作對了?不是你拿着閨中詩詞假借請教之名向我傳情,而我不假辭色嗎?」
這話相當於是將徐若離的臉扔在地上踩了。
徐夫人不明所以,小聲詢問着情況。
「徐若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跟你說得不一樣?」
徐若離卻不回話,而是一臉倔強地看着傅衡。
「你明明說過,女子名聲大過天,會幫我保密的,怎能言而無信!」
傅衡聞言一聲嗤笑,語氣厭惡。
「那時我可不知,你竟厚顏無恥到拿撿的荷包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若是被你得逞,來日我回來澄清,是不是就成了始亂終棄?那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徐若離身形一顫,眼淚撲簌撲簌成串落了下來。
徐夫人聽明瞭緣由,覺得丟人,慌忙道歉請辭,將人連拖帶拽拉出了正堂。
行至好遠,還能聽到她的數落。
「人根本沒看上你,你卻說是兩情相悅讓我幫你說和,我的老臉算是被你給你丟盡了!回去我定要告訴你爹,罰你跪在祠堂好好反省!」
徐若離回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滿腦子都是傅衡怎會在此時歸來。
老夫人傳去的信也不知他看到了沒有?
那他是什麼反應?
我悄悄抬眸去看,卻發現老夫人不知何時已帶着人離開。
偌大的正堂裏,只餘我二人。
而傅衡,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那清淺的雙眸,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身影,讓我心如擂鼓。
我張了張嘴,只覺嗓子緊澀喑啞。
「公子,老夫人想將我許給你爲妾……」
傅衡舒展衣袖,給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啜飲着。
「可準備好了納妾文書?」
我一愣,搖了搖頭。
「尚未。」
傅衡長睫顫動,淡淡一笑。
「那便不用準備了,我不會納你爲妾。」
-11-
我沒想過傅衡會不願意。
畢竟前世,他曾質問我爲何會拒絕老夫人。
所以乍然聽到他的話,我恍惚了好久。
可反應過來後,卻覺得這樣也好。我已是自由身,等報了徐若離之仇,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可不知爲何,心中總有些悵然若失。
天色暗下來後,我依照傅衡的習慣幫他準備了熱水沐浴。
躊躇好久,竟還是問出了那句爲何?
傅衡寬衣的手一頓,一本正經地回覆我。
「妾室扶正太過艱難,不若直接聘你爲妻,與我舉案齊眉,幫我料理中饋。」
我猛地抬起了雙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衡。
他竟是打的這個主意嗎?
心中有歡喜慢慢湧出,可下一秒,我想起了老夫人。
她還想幫傅衡尋一門得力的姻親,又怎會同意我這個孤女做孫媳?
老夫人於我有恩。我幼時被賣入傻子家做丫鬟,因爲拒絕傻子的無理要求,被打得奄奄一息,是老夫人恰好路過救了我。她將我帶回了國公府,雖名爲奴婢,卻請了人教我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女紅手藝。她說只有我會得多,以後才能爲她創造更好的價值。
可我無意中聽到她和趙嬤嬤的談話。
她說我還是個小丫頭,比衡兒小不了幾歲,應是在父母懷中撒歡的年紀,卻和衡兒一樣命苦,要孤身扛起一切。她實在不忍心看我只能爲奴爲婢蹉跎一生,她想讓我多學點東西,哪怕以後發生什麼意外,也能憑藉自己的能力安享餘生。
她如此爲我着想,我又怎能做出讓她傷心之事?
我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誰知傅衡聽到後,喟嘆一聲,將我攬在了懷中。
我從未與傅衡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慌忙伸出雙手推拒。
卻不小心摸到勁瘦的腰肢。
觸感細膩光滑,溫潤如玉。
我嚇壞了,陡然縮回了手。
傅衡卻又將我的手拉了回去,一字一句地解釋。
「傅家軍勢大,父親死後聖上便有意收回兵權,可最後卻力排衆議讓我襲爵,你道是爲何?」
我懵懂搖頭。
傅衡攏了攏我兩鬢的碎髮,又輕點了下我的鼻尖,才正色道:
「是因爲我用自己的行動向聖上表明,我會做一個孤臣,做他手中最鋒利的刀。
「若我這個孤臣又背棄諾言選擇世家貴族的女子聯姻,牽扯上絲絲縷縷的姻Ťŭⁿ親關係,那你猜聖上會不會對我心生猜忌?」
我陡然想起,前世他和徐若離的親事雖得了聖上讚譽,可新婚第二日他就被聖上扔去了北疆,自此杳無音信。
難道,那不是巧合?
而是,聖上的警告?
-12-
我有些心有餘悸,緊緊抓着傅衡敞開的裏衣。
傅衡垂眸瞄了一眼,眸中閃過一抹笑意。
「祖母那裏我會說明,你不用擔心,安心待嫁就行了。」
說話間,呼吸噴灑在我的頸側,熱熱的,癢癢的,不自覺渾身戰慄。
我有些羞窘地白了傅衡一眼,示意他收斂一點。
殊不知我雙頰緋紅,眼波流轉,讓他陡然沉下了眼眸。
他定定看着我,突然伸出一隻手扣在我腦後,俯首對着我微張的脣吻了下來。
他貪婪地巡視着每一寸領地,引着我和他一起追逐、沉淪。
這感覺太過陌生,我只覺臉紅心熱,大腦一片混沌。
直到身前一涼,發現他正埋首於此時,我心頭一顫,猛地伸手推開了他。
……沒推動。
我渾身癱軟,根本沒有半點力氣,若非他有力的臂膀禁錮着我的腰肢,怕是早就滑到地上了。
傅衡察覺到了我的抗拒。
平復了下急促的呼吸,微微抬眸。
眼底是尚未退卻的情慾,臉上卻是極致的隱忍,矛盾卻又有致命的吸引力,讓人心驚肉跳。
我無措地偏過頭,想要岔開話題。
誰知一開口,卻問出了被我深埋心底的疑問。
「你曾說要爲心上人守身如玉……」
那我是你的心上人嗎?
那你之前對徐若離的誇讚,又是怎麼回事?
前世洞房花燭夜,你碰她了嗎?
後面的話我沒說出口,總覺得太過矯情和無理取鬧。
傅衡卻好似聽懂了。
他用大拇指輕輕抹掉我脣角的水漬,笑着解釋。
「朋友說想確定姑娘是否對我有意,得看她會不會喫醋。我說要爲心上人守身如玉,自然是真心的。可你聽後卻沒什麼反應,我有些挫敗。隔天又想逗你,但我不認識什麼娘子,情急之下便借用了徐若離的名頭,沒想到讓你誤會了,還差點釀成大錯,都是我的錯。」
他動作一頓,漆黑的眼眸微微亮起。
「不過,你如今這麼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喫醋了,你也對我有意?」
「我……」
我不知他會如此反問,滿目羞窘,張了張口,不知如何表述。
他卻又吻了上來。
未盡的話語被淹沒在滿是情意的吻裏。
我們脣齒交纏,互相嬉戲。
彷彿再也分不開彼此。
-13-
那天並未進行到最後。
青菊敲門問是否要添熱水,打斷了我們的動作。
我十分難爲情,慌忙攏好自己的衣服奪門而出,卻正對上青菊打趣的視線。
她朝我擠眉弄眼,誇張地做着表情。
「注意分寸!」
雖未發出聲音,我卻從口型辨認出了她要說什麼,更覺羞死個人。
以至於我躲在自己的房間,兩天沒敢出門。
沒想到第三日的傍晚,老夫人過來了。
她眼眶微紅,有些不自然地對我說:「衡兒將他的心意和處境都告訴我了,我也知道你們倆兩情相悅,今天就是過來問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成婚?」
我猛地瞪大了雙眼。
不過才短短兩天,傅衡竟然已經說服老夫人了?他動作這麼快的嗎?
老夫人掃了我一眼,見我杏眼圓睜,眉眼錯愕,脣角緩緩勾起。
卻又迅速抿上。
「你們的八字我也拿去測算了,說是天作之合。雖然會經歷一些坎坷,但已前塵盡消,今生定會幸福美滿。皇曆我也查過了,下個月初八、下下個月二十都是百年難遇的好日子,你看你更傾向於哪個?」
我驚詫地看向老夫人。
原來不是傅衡動作快,而是祖傳的啊。
我伸手挽着她的胳膊,輕晃了晃:「老夫人您做主就好。」
老夫人斜睨了我一眼,並不回應我的撒嬌,聲音十分冷漠,彷彿公事公辦。
「那就下個月初八吧,雖然日子趕了點,但前頭也準備了一些東西,親眷又都在京城,來得及。哦對了,雖然我知道你是孤女,可還是要例行問一問,你孃家可有什麼親戚?我這就派人快馬加鞭派人請過來。」
我慌忙搖頭:「沒了,我及笄那年曾託人回老家看過,說是發了一場大水,都死了。」
聽說是在山上躲洪水時發生了意外。
而我娘由鄉親們幫忙葬在了高高的山頭,墳墓倒是完好無損。
我尋思着等成了親有時間了,我得去把我孃的墳遷過來,省得跟那羣遭污的人長眠在一個地界,擾了她的清靜。
老夫人一怔,神情緩和了些許,剛想要開口安慰我,卻見我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那安慰的話便又被她嚥了下去。
她淡淡拍開我的手,留下一句「那你就安心待嫁吧」便帶着趙嬤嬤走了。
老夫人的態度太過奇怪,我忍不住往前追了幾步。
正聽見趙嬤嬤問:「老夫人您心裏明明很開心,怎麼還冷臉對綠嫵姑娘?不怕她跟您生分?」
老夫人笑着說:「你這個老貨知道什麼?綠嫵孝順,我這麼對她,她會想方設法讓我開心。那如何才能讓我開心?自然是讓我早早抱上大胖曾孫啊。」
趙嬤嬤:「……您還真是老謀深算。」
我:「……」
傅國公府一脈單傳,且現在又只有傅衡這麼一個獨苗,我也能理解老夫人的心情。可這大胖曾孫,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啊!
我抹了把臉,轉頭將這事告知了傅衡。
「萬一我生不出大胖曾孫怎麼辦?老夫人是不是要失望了?」
傅衡失笑:「那就抱養,聖上再讓我辦差時,我帶你一起出去。等個一年半載再回來,到時直接帶回來個大胖小子,祖母不會多想的。」
我:「……」
你還真是你祖母的好大孫!
-14-
婚期就這麼定了下來。
傅國公府比前段日子要納妾時還要忙碌,熱鬧。
我尋機買通了一些乞丐、茶樓的說書人,將之前的納妾版本的流言添油加醋,變了幾變。
於是,滿京城重新起了新的流言。
「前些日子傅國公府要納妾那事你知道不?聽說根本不是那回事!人家壓根不是納妾,是要娶妻才大張旗鼓的。不過就是新嫁娘的身份低了一點,旁人不信是娶妻,才傳成了納妾。」
「嘖嘖,這你可就落伍了,我可聽說了最新版本。是有大官家的嫡女看上了傅國公,不滿他娶一個孤女,故意散播的流言要糟踐傅國公府的名聲!」
「啊?是哪家嫡女這麼不要臉啊?她是沒有男人要嫁不出去嗎?人家都要娶妻了關她什麼事啊?憑什麼插在裏面攪和啊?」
「聽說是正二品大員家裏的,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可不要亂說。」
我和傅衡喬裝坐在茶樓的大廳,聽着旁邊人來來回回幾撥人都討論着相似的話,差點要笑出聲來。
照這個趨勢,牽扯出徐若離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畢竟,大雍朝正二品官員就那麼幾個,家裏又有適齡待嫁嫡女的,可就更少了。
傅衡一臉寵溺地看着我。
「如此,可滿意了?」
我往周圍掃視了一圈,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還不行,我得確保這話能傳到徐若離耳朵裏。」
如此,她纔會氣急敗壞,生出事端,我才能見招拆招報仇雪恨!
不然她一直龜縮在徐家和我沒有交集,我又不能直接衝進徐家把人砍了。
傅衡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我卻坦坦蕩蕩,絲毫沒有隱瞞自己對徐若離的厭惡。
夫妻一體,我的仇自然也是他的仇。
總不能讓他作壁上觀吧?
傅衡瞭然,不知怎的紅了眼眶。
他倏爾一笑,伸手做了個我看不懂的奇怪手勢。
過了一會,有個粗衣男子路過,低聲說了一句話。
「盯的人目前在滿玉樓天字三號包廂。」
我不明所以,傅衡卻結了茶錢,將我帶到了滿玉樓天字二號包廂。
然後,我聽到了隔壁徐若離破防的聲音。
她在和雙喜抱怨。
「賤人,一定是綠嫵這個賤人傳的流言!搶我看上的男人也就算了,竟還如此辱我名聲,她以爲她是誰?
「不過一個婢女而已,以爲定了婚期便能得嫁高門?做夢!等着吧,我一定不會放過她!」
那咬牙切齒的聲音裏滿是殺氣,怕是對我起了殺心。
如此也好。
那就看看,這一次,誰能活到最後。
-15-
得知徐若離果然有後手,我便央着傅衡給我指了幾個人手。
我讓他們全天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地跟着徐若離,她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都要一一回稟。
本以爲那邊很快就會有消息,沒想到先有動靜的,是我這邊。
青菊、紫萱、藍楹她們先後悄悄找到我,說她們出府採買的時候,徐若離派人盯上了她們。
青菊有個瞎眼的老孃臥病在牀,紫宣有個好賭不成器的爹,而藍楹的弟弟在老家讀書科考,當地統管的官員是徐尚書的門生。
徐若離利用她們的家人,握着把柄對她們威逼利誘,讓她們幫她辦事。
但由於事情未成,她們並不知具體計劃,只知要聽命行事,所以告知我時,只是囑咐我當心。
我心頭感動得一塌糊塗,問她們爲何幫我,她們的家人又該怎麼辦?
青菊眼眶微紅:「渾說什麼?難道你不是我們的家人?我們很小就進了國公府,老夫人和公子對我們有多好,你對我們有多好,我們都看在眼中,又豈會因你即將成爲主子而心生不甘背棄你?那不成了畜生?至於家人,難不成你還能眼睜睜看着不管?」
我心中卻羞愧得厲害。
因爲我並沒有她們說的那般好。
前世徐若離爲了掌控國公府,一直在尋找藉口清理原有的人,然後換上她自己的人。
我記得青菊因爲偷東西被髮賣青樓,紫萱因說錯話被拔了舌頭,藍楹因長得好看賜給了她身邊酗酒的護衛毒打至死。
她們曾找到我,說自己是冤枉的,讓我救救她們。
可那時的我無力自保,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們在如花的年紀,枯萎衰敗。
沒想到重來一次,她們還是願意相信我。
這一次,我絕對不辜負她們的信任。
甚至冥冥中,我生出了一種宿命感。
前世徐若離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身份卑微,害死我們也認爲是我們罪有應得。
可今生,她註定死在曾經看不起的我們手中。
她造的孽,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
整理好思緒後,我讓她們和徐若離虛與委蛇,套出計劃。
然後將這事告知了傅衡。
他是國公爺,府內下人以及家人的安危,他理應維護。
傅衡卻說,我是未來國公府主母,這也是我的職責。
他幫助我調動人手,在不被外人發現的情況下,將幾人的家人嚴密保護了起來。
如此過了半月,婚期臨近時,當初安排去盯梢的下人來報,徐若離那邊有動作了。
徐尚書得知了坊間流言和徐若離有關,覺得太過丟人現眼,火速爲她定了一門親事。男方是徐夫人孃家那邊的人,雖出身寒門,卻也年少有爲。
徐若離沒有拒絕,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和我的婚期是同一天。
我幾乎立刻意識到她大抵是想在送嫁上動手腳。
大雍朝女子出嫁不僅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等規矩,還有個習俗。
女子出嫁前一晚,需要祭祀祈福。
可選自家宗廟,準備好酒水糕點等,祈求祖宗保佑,婚姻幸福美滿。
也可親自前往附近的寺廟上香供奉,請求僧侶幫忙誦經,請求神佛賜福。
我沒有親人在世,祖先亦不在京城,所以只能去附近寺廟,而京郊最有名的,便是天龍寺。
所以,徐若離應該是打算在那裏動手。
稟報的人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我的部分猜測。
徐若離安排人買通了匪徒和一些僧侶,打算在天龍寺內來一出李代桃僵。
她替換我乘坐我的馬車回到傅國公府待嫁,讓我乘坐她的轎子回京,然後在半途被劫匪所擄。
被劫匪凌虐致死,這便是她爲我安排的結局。
我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又在轉瞬間想通了事情關鍵。
怪不得要收買青菊她們。
從天龍寺祈福回來定然天色已晚,在拜堂前我又不能和傅衡見面,所以若是我身邊的人都幫忙掩護,她再喬裝打扮,還是能瞞過去的。
只是如今既已被我知曉,那獵戶和獵物的位置,便要換一換了。
安排給我的結局,也該讓她親自嘗一嘗。
-16-
初七,成親前一天。
我如約去了天龍寺。
負責接待的僧人給我們安排了休息的廂房後,便帶着我去了誦經祈福的地方。
我很虔誠地跪在地上,祈求滿天神佛保佑。
願山河清明,河清海晏,善惡終有報。
陣陣誦經聲中,香火明明滅滅。
一轉眼,到了飧食時分。
紫萱扶着我回了廂房,青菊端了寺裏備好的齋飯過來。
我餘光注意到,不遠處有個僧人一直悄悄打量着這邊的動靜。
想來,他便是徐若離的眼線。
如此,我便演了一場戲,假裝齋飯中下了藥,喫完後不久,便昏昏欲睡趴在了桌上。
殊不知齋飯早已被傅衡暗中安排的人調換。
如此做戲不過是爲了麻痹徐若離,讓她心神放鬆,喫下她爲我準備的加了藥的飯菜。
她果然上當,暈了過去。
而她身邊陪同的人, 也被我和傅衡策反了一人, 是接替雙喜的貼身大丫鬟。在她的幫助下,後面青菊幾人將我攙扶進徐若離的屋子李代桃僵的戲碼, 只是做做樣子。
最後進了徐若離轎子的人, 還是她自己。
我回到傅國公府的時候, 聽聞她已經被劫匪擄走。
我覺得萬分暢快,派人打聽了下徐尚書府的動靜, 隨時準備攔截他們救人。
沒承想, 徐府竟沒任何丟了嫡女的風聲傳出。
聽聞他們尋藉口杖斃了府內的幾個丫鬟,然後讓不受寵的庶女徐三小姐頂替了徐若離成親。
我覺得匪夷所思, 在拜完堂喝完合巹酒後,拉着傅衡追問:「這徐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徐若離不是嫡女嗎?怎麼好像不太受寵的樣子?人丟了竟然沒人找?」
傅衡有些無奈地回答:「現任徐夫人是繼室。」
原來如此,怪不得上次見徐夫人, 感覺她和徐若離之間怪怪的。
我若有所思, 傅衡卻俯首緩緩靠近我。
他看我的眸光十分灼熱,裏面彷彿燃燒着兩團火焰,讓我微微一愣。
「你、你怎麼這麼看我?」
傅衡眸光晦暗, 眼底情緒翻滾得厲害。
他伸出大拇指輕輕摩挲着我的脣角, 喉結滾動, 聲音喑啞。
「我已經解決了你的疑問, 那接下來,你是不是該滿足我了?」
他話中暗示意味太過明顯, 我忍不住臉紅心跳,渾身癱軟, 想起那畫冊子上不可思議的姿勢, 我有些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情, 試圖轉移話題。
「也不知徐若……」
話還沒說完, 傅衡的手指順勢探入了我的口中。
「唔……」剩餘的話被我含糊不清地吞嚥了下去。
「今晚是屬於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我不想聽到別人的名字。」傅衡如是說着。
明明他作怪的手指動個不停, 我吞嚥不及,根本沒有機會再開口說一句話。
我嬌嗔着瞥了他一眼,用舌抵着, 想讓他把手拿開。
他拿開了,卻勾起了一縷銀絲。
傅衡的眸光越發晦暗,終於忍不住將我扔在牀上, 傾身覆了上來。
芙蓉帳暖, 春宵苦短。
屬於我們的夜,纔剛剛開始。
後記
傅衡奉命剿匪,攻破常年盤踞在雲蒙山的匪寨時,發現了徐若離的屍體。
她已斷氣多時, 渾身上下, 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
有人指認, 說她是徐尚書家的二小姐,傅衡便例行公事派人去問了一聲。
沒承想徐家不認, 說二小姐早已出嫁, 如今已有身孕, 正在夫家養身,讓外人莫要胡言。
傅衡瞭然,冷漠地瞥了一眼破敗的徐若離, 讓人連同匪徒的屍體一起,扔去了亂葬崗。
她終是步了我前世的後塵。
被野狗啃噬,屍骨無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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