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誰後悔誰是狗

和顧昀決分手時,他撂下狠話:「誰後悔誰是狗。」
三年後,一次酒會再遇,他紅着眼抱緊我:
「汪。」

-1-
門推開,男人從外面走進來。
「抱歉來晚了。」
看到這次酒宴主角,原本還在議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剛剛毫無營養的吹噓,瞬間變成一聲聲阿諛奉承的「顧總」。
像早習慣這種場合,男人神色漠然,面對虛僞諂媚只是淡淡點頭。
舉手投足間透着上位者的氣場。
來之前,老闆囑咐要謹言慎行。
說今晚的大人物是顧氏如今的掌舵人,若能攀上點關係平步青雲,若觸到眉頭誰都承擔不起。
只是沒想到,會是個老熟人。
我端起酒杯:「顧總您好,我是坤鵬公司的項目經理林佑。
「久仰顧總大名,我敬您一杯。」
像是才發現我這號小人物的存在,對方目光終於投過來。
四目相對,男人意味不明地重複:「林佑。」
老闆一聽,忙自來熟地介紹:「聽說顧總是 A 大畢業的。
「巧了不是,林佑當初也是 A 大的,都是校友說不定以前見過。」
這話不知怎麼突然踩到老虎尾巴。
男人一改剛剛的漫不經心,眸底裹上寒意:
「沒見過,不認識。」
「……」
有人面面相覷,有人滿眼詫異。
像是好奇一來怎麼把人得罪了,連場面話都不給。
但我面不改色。
應該的。
畢竟當初是我甩的人。
「顧學長當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不認識我這種小角色也很正常。」
老闆嚇白了臉,忙接過我的話,重新讓氣氛活躍起來。
辛辣的酒滾進肚,勉強壓下湧起的酸澀。
直到中途離場,那道猶如實質般的眼神還落在我身上。
三年的跨度說長不長,卻足以讓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變成叱吒商界的成熟男人。
依舊是熟悉的模樣,不管走到哪都衆星捧月,萬丈光芒。
唯一變的,是那雙陌生又疏離的眼睛,已經看不到過去溫柔的影子。
冷水撲打在臉上,極力把有關顧昀決的一切藏回記憶角落。
剛從廁所走出來,一道身影擋在面前。
我微微一愣:「顧總,有事嗎?」
「顧總?」
顧昀決冷笑着逼近:「怎麼,不是當年你纏住我腰,嬌聲嬌氣喊昀決的時候了?」
我輕笑道:「竟然還有這種事?
「我怎麼記得顧總說,我們沒見過,不認識呢?
「那顧總現在把我堵在這裏又是什麼意思?」
我指腹在顧昀決價值不菲的西裝劃過,最後停在有力跳動的心臟上:
「怎麼?還對我念念不忘啊?」
像是聽到什麼噁心的事,顧昀決陰沉着臉甩開我的手:
「你也配。」

-2-
挺好的。
這纔像當初分手鬧得不相往來,還撂下狠話「誰後悔誰是狗」的樣子。
一直到散場顧昀決被護送上車,兩人沒再對視一次。
今晚過後,應該也不會有交集了。
其實從一開始,兩個身份地位懸殊的人,就不該有交集。
不管是如今的顧氏掌權人,還是三年前 A 大無人不知的太子爺。
當年「顧昀決」這三個字,就是 A 大的流浪貓狗都聽過。
每天籃球場上,總會傳來女生激動的吶喊浪潮。
少年高高躍起的身姿輕盈颯爽,穩穩落地後粲然一笑,暖陽在他身上鍍了一層耀眼的光。
「臥槽好帥!」
「顧昀決!你是我的神……」
神金。
周遭的尖叫吵得鼓膜疼。
我埋着頭,加快穿過操場的步伐。
突然,少年動作一頓。
接着飛速朝這邊跑來。
「小心。」
等聽到這話時已經來不及了。
沉重籃球砸在腦袋上。
我跌坐在地,眼冒金星。
「同學,你沒事吧?」
一隻手把我從地上拉起。
感受到周遭目光的轉移,不習慣成爲焦點的我忍着疼後退:「沒事。」
顧昀決堅持要送我去醫院檢查。
在強調第 N 次沒事後,才退而求其次去醫務室。
一路上我埋頭往前。
是顧昀先開口打破沉默:「你繞着操場走幹嘛?多危險啊。」
我納悶:「這麼久也沒被砸過啊。」
頭頂傳來被逗笑的聲音。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
我閉嘴了。
砸人還有理了。
不巧,醫務室的老師不在。
顧昀決把我摁坐在椅子上,直接自己上手。
沾着藥水的棉籤在額頭輕輕轉動。
不過只是輕微擦傷。
眼簾中的少年卻格外專注小心。
在此之前,這人只存在各種傳聞裏——含着金湯匙出生,背景雄厚,身份矜貴。
「太子爺原來這麼親民」的荒唐感想剛冒出,兩道視線毫無預兆對上。
在黑色瞳孔裏,我看到慌亂的自己。
剛想扭頭,顧昀決指腹固定我的臉:
「別動。」
少年身上獨特的清香氣息撲鼻而來,近在咫尺的五官棱角分明,冷峻帥氣,卻像個犯規的搗亂者。
把人心臟攪得七上八下,亂了節奏。
好不容易熬到上完藥。
想埋頭遁走,顧昀決卻攔住我打劫聯繫方式。
我說不方便。
「那我請你喫飯。」
若不是這次的意外,平時哪怕擦肩而過無數次,對方也不會注意到自己。
不是一路人,不必硬湊在一起。
我搖頭:「不用了。」
就跟堅持送我來醫務室一樣,顧昀決微微俯身,湊到眼前。
放柔的語氣下,滿是誠懇的態度:「同學,行行好,給個賠罪道歉的機會吧。」
「……」

-3-
後來我才知道,顧昀決籃球技術很好。
那次的失手不是意外,而是有意爲之。
給自己灌了醒酒湯,把過往一幕幕從腦海揮去。
我拿過牀頭櫃上的安眠藥,強迫自己入睡。
畢竟今晚搞砸了項目,後面還有場硬仗要打。
沒想到隔天老闆把我喊到辦公室,激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說什麼多虧我和顧昀決校友關係,才能順利拿下這次合作。
「顧氏那邊……同意了?」
「可不!」
老闆把擬好的文件塞到我懷裏:「只不過後續合同裏的細節,得你當面跟顧氏的人敲定。」
比起過去顧氏合作的大公司,坤鵬小得過於不起眼。
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見我猶豫,老闆加大籌碼:「小佑啊,你不是很缺錢嗎?
「只要這次合作成了,除了之前談好的獎金翻五倍之外,年底再給你升職加薪。」
大餅是假,缺錢是真。
我接過合同,當即趕到顧氏集團。
沒想到負責人見到我,面露難色:「不好意思,這次的項目是我們顧總親自跟進。
「有什麼問題您直接跟顧總聯繫吧。」
「……」
手機裏已經沒記錄了,可那十一個數字早深深刻在腦子裏。
按下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
熟悉的鈴聲在耳邊響起。
一時間回到幾年前流行音樂盛起時,我強烈要求改情侶鈴聲。
顧昀決一臉拒絕:「土。」
「你在嫌棄我的審美?」
「改。」
「老公真好。」
「只是這樣?」
我立馬翻身坐在顧昀決腰腹上,低喘着聲任由他索要聽話的獎勵。
「……」
直到那頭傳來忙音,我才忍下心臟傳來的鈍痛,又一次撥打過去。
連着打了幾個無人接聽後,改發短信說明來意。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纔發來定位和密碼。
【到這裏等我。】

-4-
過去不管怎麼剋制想起和顧昀決有關的一切,當站在兩人當年同居的地方時,一切都破了功。
那時的顧昀決還不是高高在上的顧總,而是下凡陪我打工體驗生活的小少爺。
兩人爲三千租金而奔波,每天卷着一身疲憊回家卻從未喊過累。
看着眼前的房子,幾乎是出於本能,我按下食指指紋。
「滴」門開了。
像過去無數次迎接主人回家一樣。
裏面熟悉的佈局,熟悉的傢俱擺放,甚至空氣裏都是熟悉的味道。
邁前一步,曾經種種一點點呈現。
客廳,廚房,陽臺,花園。
每個角落都曾落下的歡愛痕跡,就算是過了三年,也能清晰地在眼前浮現。
可最後這些畫面化成密密麻麻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快要窒息時,大門終於傳來動靜。
顧昀決從玄關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解開袖釦。
像是沒看到我這號人,又像是過去上演過的畫面。
「顧總。」
我把人喊住:「這次項目的合同,我給您送過來了。
「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麻煩在上面籤個字。」
顧昀決身上還裹着加班的煩躁:「你就那麼急?」
我笑道:「是挺急的。」
雖然不知道一份小小合同,爲什麼要集團首席執行官親自簽字。
但那天晚上對方不加修飾的厭惡,總不能久待。
顧昀決笑得諷刺:「一份小合同就能讓你這麼上趕着。
「怎麼,是當年顧家給的那些錢不夠多嗎。」
我煞有其事點頭。
「確實,早知道那時阿姨給我支票的時候,在後面多填個零好了。」
兩人當年分得難看。
和八點檔豪門狗血劇情一樣。
那時的顧夫人如期而至,帶着一羣保鏢,甩出支票要我離開她兒子。
不一樣的是,我沒有高喊愛情可貴堅不可摧,而是告訴對方錢給少了。
顧昀決句句帶刺,怨我恨我也是應該。
畢竟當年高高在上的少年,拋下自尊祈求我別走時,我沒有心軟:
「和幾百萬比起來,愛情又算什麼。」
顧昀決此刻眼裏的怨恨,就和當年一樣。
他狠狠捏住我下巴:
「看來那個姓李的窩囊廢,也只能給你這種生活了。」
我忍着疼反問:「姓李的又是誰?」
顧昀決臉色更加陰沉:「情史這麼豐富,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個前任了。」
在這咬牙切齒中,我終於從犄角旮旯裏挖到這號人物。
一個不小心碰到手的路人甲,也能被記到現在。
「此言差矣,這不還記得顧總您嗎?」
顧昀決滿眼怒火,加重手中力道:
「你這張嘴還是那麼欠。」
我笑得無畏。
「那顧總有本事讓我閉嘴。」
下一秒,脣瓣被狠狠封住。
密密麻麻的啃咬像要把人生吞入腹。
嘖。
三年不見,還是跟狗一樣愛啃人。
喘息間,話還沒罵出口。
塞進胸口的黑卡讓我真正閉上嘴。
「你不是很缺錢嗎?這張黑卡每個月無上限,兩個交換班司機,專業訓練過的保鏢,三個 24 小時傭人,外加市中心一套五百平大平層。」
我摸着被咬出血的嘴脣:「顧總什麼意思?
「舊情復燃?還是前男友變金主爸爸?」
顧昀決再次深深咬下來,注入了所有恨意。
「這是告訴你,我們感情不值的那幾百萬,三年後我可以加倍給你。
「只是這次,是你求着我。」

-5-
不愧是資本家。
隨隨便便開口,就是普通人一輩子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的。
以顧昀決如今的勢力手段。
敢開出這樣的條件,就篤定我會答應。
我確實拒絕不了。
尊嚴是什麼?
是爲了錢折彎腰?還是爲了升職沒日沒夜地熬,熬到胃出血住院?
這些被底層牛馬視爲的努力,在顧昀決面前一文不值。
一句話,就可ƭű⁷以讓一切化爲烏有。
更何況,欠下的情債,總歸要還。
顧昀決很有耐心地等。
沒人比我瞭解眼前男人。
在折辱的話出口之前,我翻身坐在顧昀決身上,俯身咬住他耳朵:「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金主爸爸。」

-6-
隔天半夢半醒間,我下意識摸向旁邊的牀頭櫃。
沒有預料中的東西。
猛然驚醒間,心臟急驟墜地。
喉嚨像被什麼扼住,溺水般的窒息感襲來。
直到大腦神經被那處傳來的痛替代。
視線逐漸對上焦。
熟悉到仿若還在夢境的房間。
可躺在旁邊的男人近在咫尺,呼吸均勻起伏,體溫真實滾燙。
不是夢。
看着全身觸目驚心的吻痕,我反而鬆口氣。
狗男人。
也不知道餓了多久,下手這麼狠。
這麼多年還是沒變。
當初剛開葷時,兩人摸索半天急出汗。
最後疼得眼淚都出來。
我哭,顧昀決跟着哭。
可一邊哭,一邊鑿得更深。
只不過比起那時急躁的毛頭小子,如今的顧昀決禽獸得多了。
「在想什麼?」
腰上纏過來的力道,把我思緒強行拉回。
在發現這下意識的舉動過於親暱時,顧昀決眉眼染上躁意卻沒鬆手。
我順勢倒進他懷裏:「在想,幾年不見,顧總技術越來越好了。
「看起來經驗很豐富。」
下巴被挑起。
顧昀決看着我眼睛:「那你呢?」
我不答反笑。
顧昀決咬牙切齒:「林佑,別再來挑戰我底線。
「不安分的後果,不是你承擔得起的。」
霸道的警告,卻聽起來悅耳無比。
我咬住那片薄脣:「聽爸爸的。」

-7-
也不知道顧昀決對我的聽話有什麼誤解。
不僅要求我每天彙報行程,還要我搬到這邊住下。
曾經搬空的地方又重新被填滿。
彷彿兩人沒分手過,屋子裏每個角落都在爲恩愛如初做證明。
白天我是爲公司奔波的牛馬,晚上是伏在顧昀決身上的牛馬。
顧昀決開出更優厚的條件,讓我跳槽到他身邊當祕書。
我拒絕了。
就像我知道顧昀決決定的事不會改變,而我拒絕的事就不會讓步一樣。
多年培養的默契,讓顧昀決沒在這件事上堅持。
只不過黑了幾天的臉。
這天晚上顧昀決有應酬,我煮了碗醒酒湯坐在客廳等。
時鐘敲過十二點,渾身裹着酒氣的男人才邁進玄關。
看到我,顧昀決微微一怔:「怎麼還沒睡?」
「怕你需要司機。」
幾年前顧昀決出過一次車禍。
司機疲勞駕駛,走神撞到路邊樹上。
從那之後,只要顧昀決應酬喝酒,不管多晚我都會趕過去接人。
熱好的醒酒湯遞到顧昀決面前。
許是想起往事,那臭了幾天的臉色有所緩和。
「你下了檸檬?」
我點頭:「你不是這三年來都喜歡喝這個?」
顧昀決動作頓住:「三年來?你見過我?」
「……」
像是捕捉到什麼,顧昀決緊緊抓着我手腕:「回答我,是不是?!這三年來背地裏是不是見過我很多次。」
「你……是不是也來找過我?」
手腕上的力道緊得發疼。
卻疼得讓人清醒。
我笑道:「怎麼沒見過,你也知道我嗜錢如命,如今的顧總全身都裹着銅臭味,我怎麼可能放過。」
那雙蘊含着期盼的黑眸瞬間黯淡。
顧昀決連醒酒湯都不喝了。
把我扛進房間,用另一種方式醒酒。

-8-
萬惡資本家出多少錢,就要加倍收多少回報。
幸好兩人在這方面向來合拍。
顧昀決從不手軟,我也毫不示弱。
每次都是酣暢淋漓收尾。
顧昀決推掉多餘應酬,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早。
而我的辦公地方從書房轉到客廳,第一時間就能看到玄關處的身影。
好像這三年,都不曾缺失過彼此。
這個週末難得都有空,我提出去超市買點食材。
顧昀決擰眉:「你什麼時候變得愛做飯了?」
愛人如養花那幾年,顧昀決重物不讓搬,家務不讓幹,廚房不給進。
我十指不沾陽春水。
真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卻爲我洗手羹湯。
我挑眉:「如今身份不一樣了。
「總得做點什麼討好你不是。」
現在有什麼不愛聽的,顧昀決不會費多餘口舌。
直接吻下來,簡單粗暴讓我閉嘴。
週末的超市人山人海。
顧昀決高大身軀擋去人流,眉頭卻能夾死蚊子。
我忍不住笑:「辛苦顧總又下凡了。」
顧昀決黑着臉:「別逼我在這裏親你。」
「喳。」
顧昀決捏住我脖子,正想警告時,一道聲音打斷嬉鬧。
「昀決?」
兩人皆是一怔。
走過來的女人面容嬌俏,一身不菲的名牌彰顯矜貴身份。
這張臉過去在電視裏出現過無數次。
以「顧昀決未婚妻」身份。
溫情畫面消失殆盡。
我斂起笑意,說了句在外面等。
轉身離開,顧昀決的視線冷得刺骨。
回到車裏,詭異的氣氛縈繞。
誰都沒開口。
三年前就出現的人,三年後依舊掀不起風浪就足以說明一切。
可這始終不是兩人的問題。
好半晌,顧昀決才沉聲說:「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搖下車窗,點根菸:「問什麼?
「一紙合同的關係,哪天膩了提前說一聲就行。」
「這段時間在你眼裏,只是合約關係?」點燃一半的煙被顧昀決搶過,按滅在掌心。
「你當真一點都不在乎?」
在乎?
這兩個字真神奇。
總能輕易破人心房,又只能忍痛回以沉默。
「好,沒有想問的。」
顧昀決看着一言不發的我。
嘴角那抹殘忍冷笑,撕開這段時間的和平假象。
「那總該有什麼想說的吧?」
我一怔。
不安剛湧上心頭,眼前男人已經步步逼近:
「當年收下顧家那筆錢後,你一分沒留,而是全部捐到一個叫小遠的孤兒身上。
「缺錢,就是爲了做慈善是嗎?
「林佑,你嘴裏有沒有一句實話?不是爲了錢,當年又爲什麼要提分手?」
男人啞着聲,紅着眼睛。
一字一句,把人開膛破肚:
「林佑,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在你眼裏,我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嗎?」

-9-
混亂畫面兇猛地湧進腦海,又被一把鋒利的刀劈開。
最後在殘忍回以顧昀決一個「是」後徹底崩斷。
車門被狠狠甩上。
又迴歸死寂。
我摸向口袋,摸了個空。
沒有尼古丁的麻痹,胸腔被什麼堵着難以喘息。
好像所有氧氣被顧昀決離開時捲走,連跳動的心都安靜了。
顧昀決當晚沒回來。
隔天出現在客廳的傭人,委婉地告訴我顧昀決出差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我笑着說沒關係。
反正早晚都會見到。
果然,第三天晚上,那具滾燙身體從後面纏上來。
刺鼻的酒味驅散睏意,我轉過身去:「又喝酒了?」
「嗯。」
「還在生氣?」
「嗯。」
今晚的顧昀決話很少。
像每次吵架後一樣,埋在我肩窩,語氣悶悶的:「寶寶,我好疼。」
「你抱抱我。」
輕輕一句砸得心臟鮮血淋漓。
我紅着眼眶,把人緊抱住。
顧昀決安靜睡着了。
誰都沒提那天的爭吵。
之後幾天,顧昀決像變了個人似的,每晚卸去肅穆的冷麪具,像個愛撒嬌的小孩埋在我肩窩喊寶寶。
我任由顧昀絕索取,無底線縱容。
這天晚上,顧昀決又裹着酒氣回家。
把人安撫好後,我走進廚房。
聽到動靜出來的傭人以爲我餓了,想要過來打下手。
我忙說不用。
話音剛落,就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人走下來。
我皺眉:「你起來幹什麼?」
傭人順着我視線看過去,愣住。
「林先生,你,你在說什麼啊?」
掌心的瓷碗還有些滾燙,我小心翼翼端起:「他今晚醉得厲害,我給他煮點醒酒湯。」
傭人嚇白了臉,緊緊拉住我。
聲音害怕得直顫抖:
「可是林先生,顧少爺他……最近一直沒回來啊。」

-10-
「砰」醒酒湯從手中脫落。
咫尺間的男人,在瓷片碎裂瞬間消失不見。
傭人尖叫:「林先生,你沒事吧?!」
我看着空蕩的眼前發怔:
「他……多久沒回來了?」
傭人說了個時間。
原來,已經一星期了。
「抱歉,嚇到你了。」
傭人在身後說了什麼。
可週遭又重新靜下來,幾秒後「顧昀決」再出現。
這次擦肩,我不敢停下。
那之後,我每天只待在房間等。
顧昀決驅逐指令遲遲沒等到,反而等到一位老熟人。
坐在沙發上的中年女人,和三年前比起來風雅依舊。
「我以爲你當初拿了錢,不會再回來了。」
我和那時一樣,坐在女人對面:「我也以爲,和顧夫人不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顧夫人開門見山:「這次要多少?五百萬?還是一千萬?」
「少了。」
不一樣的是,這次我沒久坐:「這些昀決現在給得起。」
聽出言外之意,顧夫人臉色愈發陰沉。
「你就不怕昀決知道當年的事嗎?」
我笑着反問:「那顧夫人這麼多年,爲什麼不告訴他真相?」
「你!」
中年女人意外地沒像三年前那般強勢。
再次開口,語氣帶着幾分祈求:
「阿姨知道你還愛着昀決。
「可你也不想哪天昀決像你媽媽一樣,死在你面前對吧?
「就當阿姨求求你了,放過昀決好不好?」

-11-
兩小時後。
男人匆忙的身影出現在玄關。
看到我明顯鬆口氣。
可旁邊的行李箱,讓強裝的冷靜土崩瓦解。
「如果我沒有趕回來,你是不是又要像三年前那樣,留下一句分手,然後一聲不吭消失?」
男人的頭髮被風吹得凌亂,向來一絲不苟的他竟看起來有些狼狽。
「沒有。」
我走向眼前真真切切的顧昀決:「這次等你了。」
「那我是不是得感謝你?」
顧昀決瞠目欲裂:「謝謝你這次沒收那筆錢來羞辱我,沒有突然消失讓我瘋找你三年?
「當得知我媽又來找你,從幾千公里外趕回來的路上,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想怎麼把你的腿打斷,想怎麼把你永遠囚禁起來!」
聽起來毛骨悚然的舉動,卻無人知道我盼了多久:「好。
「昀決,你想怎麼做都可以。」
我像過去一個星期裏,抱住顧昀決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不一樣的是,眼前男人不會靠在肩窩撒嬌,不管怎麼拍,也無法撫去不安。
「爲什麼?
「爲什麼那麼多合作方,我偏偏找上坤鵬,爲什麼那天晚上,我偏偏出現在有你的飯局上。
「林佑,你都知道的不是嗎?」
我顫着聲,沒有否認:「知道。」
剛剛像頭失控野獸的人逐漸冷靜下來。
再次開口的聲音憤怒又委屈。
「你都知道,所以這段時間配合出演,爲了哄我開心。
「爲什麼?因爲對我有愧對嗎?」
顧昀決紅țűₐ了眼眶,解開袖口的遮擋,摸着我手腕上陳舊的傷疤:「你心裏明明還有我的。
「告訴我好嗎?把一切都告訴我,不管是什麼原因,過去一切既往不咎,只要你告訴我。
「這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坦誠了,林佑。」
「……」
當年放棄家族庇護的少年,一無所有。
在得知我拿了那筆錢後沒有發怒,只是抱着我乞求。
不要放棄,再等等他。
我一直等,一直等。
終於等到男人有足夠的資本。
可時間帶走了很多,唯獨沒有帶走我。
所以三年後的今天,也只能靜靜看着眼前男人,把對方模樣最後深深刻在腦海裏。
抓着肩膀的手泄了力,顧昀決黑眸徹底黯淡。
聲音沙啞,字字泣血。
「林佑,你沒有心!」

-12-
林佑,你沒有心。
連唯一能拉你出泥潭的人都放棄了。
林佑,你沒有心。
一而再再而三傷害這世上唯一愛你的人。
爲什麼你不去死?
就像黑暗中,中年男人質問他面前小孩:
「爲什麼你沒有死!
「爲什麼你沒有下去陪你媽媽!」
那把尖刀還在滴血,所有人都在奮力拉住中年男人。
只有小孩不顧一切衝過去,哭着跪在中年男人面前:
「爸爸,我是小佑啊。
「求求你醒醒,看看小佑。」
周遭的人不停咒罵。
罵不愧是神經病的兒子,連命都不要了。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避如蛇蠍的瘋子,是小孩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小孩天天祈求,祈求那些人能放他爸爸回來。
他的爸爸沒有病,很快就會清醒過來。
許是老天聽到小孩夙願,一天晚上,他的爸爸終於回來了。
站在小孩牀前,笑着喊他乳名:「小佑。」
小孩欣喜若狂。
可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爸爸的臉,刺下來的刀破了他所有希望。
「不要!」
小孩拼命掙扎。
當他艱難睜開眼睛時,已經掙扎了十五年。
「醒了?」
我試着坐起來,又被束縛住的東西拽了回去。
是熟悉的手銬。
全鬱Ťū₉言簡意賅:「我看你會診記錄,已經超過兩個月沒來開藥了。
「那天碰巧路過,上去找你的時候發現你暈倒在客廳。」
我鬆口氣:「又欠你一個人情了。」
兩年前全鬱剛畢業,機緣巧合下我成了他第一個病人。
用他的話講:和那些與雞鴨鵝相戀多年的病人對比,遇到我是他祖墳冒青煙。
但這次全鬱沒有好臉色:「這段時間爲什麼不喫藥?」
剛醒來的記憶還有些混亂。
好半天,才分揀出屬於顧昀決的片段。
「我只是想,在他身邊時試着做個正常人。」
已經瞭解到什麼的全鬱被氣笑了。
「明知道他是你產生幻覺的重要原因,還敢陪他玩什麼包養遊戲。
「有錢人玩得可真髒。」
我:「……」
好罵。
「等他什麼時候不在『這裏』,我們再進行下一階段治療。」
我垂下眼眸:「他不會在了。」
那時決絕轉身的顧昀決,應該也不願意出現在夢裏了。
早Ṫû₀知道那天晚上,不刻意替換掉同事位置去參加飯局好了。
就像七年前,少年羞澀吻下來說「我喜歡你」時,不刻意抹去心臟跳動冷漠拒絕好了。
可這些不該的畫面,在過去三年裏,一幀一幀刻進骨子,融入血液,成爲唯一養分供着苟延殘喘的人。
唯一遺憾的,是三年來「顧昀決」嚐了無數次我做的飯,卻至今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13-
接下去幾天,全鬱問我「他在不在」時,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
藥物麻痹思維,空洞目光望着窗外天空,日復一日地告訴全鬱「他不在了」。
下一階段的治療進行得很順利。
這天晚上,燈剛熄滅又猛地打開。
我按下牀頭的緊急電話,對那頭的全鬱嘆氣道:
「治療可能需要暫停一下。
「我好像,又看到他了。」
只不過和三年來看到的不一樣。
此刻站在玻璃外男人,不會溫柔對我笑,也不會溫柔地喊寶寶。
驟然收縮的瞳孔裏,是震驚,難以置信,複雜情緒凝聚在黑眸中,像窗外幽深的夜色。
又像高掛的月亮,在看一Ṭúₜ個無力掙扎的可憐人。
我按捺住加速跳動的心臟,對電話那邊的人提出請求:「全鬱,幫我解開下手銬可以嗎?」
怕聲音太顫抖對方沒聽清,我極力地咬字:「就解開一下,好嗎?
「一下就好。
「解開……
「解開!」
震耳欲聾的怒吼,卻阻止不了緩緩靠近的腳步,以及那本被攥變形的病歷。
夢境幻想過無數次的人,真真切切出現在面前。
我卻拼了命地躲:
「出去。
「滾出去!」
可男人手中的病歷本,是身上生剖出的軟肋,讓我失去一切談判資本。
到最後只能低聲哀求:
「就當給我留最後體面。
「離開這裏。
「算我求你了。」
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在顧昀決眼裏的林佑,就該是愛笑愛鬧,愛嘴欠愛勾得顧昀決失控低罵「狐狸精」,卻能抱在一起取暖的小太陽。
而不是這樣,躲在陰溝裏的老鼠。

-14-
顧昀決捏住我下巴,狠狠吻下來。
瘋狂地啃咬刺激着痛覺神經。
我從一開始的掙扎,到無力垂下雙臂放棄。
聽着顧昀決胸腔發出的顫動,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分手的第二天。」
在那之前,從未懷疑過自己。
在顧昀決身邊,我始終堅定地認爲。
直到眼前照明燈熄滅,徹底亂了方向才恍然清醒。
這身「正常人」的皮,是顧昀決替我壘出來的。
「那天我回去找你,你就在家裏等我。
「我們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生活着,直到刷到你的朋友圈,定位顯示在幾千公里外的 B 省……
「我就知道,不能再去找你了。」
那樣會徹底瘋掉。
像那個男人一樣,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永遠醒不過來了。
「我真的以爲自己逃出來了,可警察一通電話,告訴我林實從精神病院越獄,砍死一對年輕夫婦的時候,綁在身上的無形鐵鏈,瞬間又把我拽回深淵。」
我淚流滿面,顫抖着手對住顧昀決的心臟,一點點用力。
彷彿當年那把刀。
「昀決,你知道我媽是怎麼死的嗎?
「那個人拿着刀,毫不猶豫刺進她心臟,我眼睜睜看着,看着她絕望的眼神,看着她最後一刻都無法瞑目。
「若不是當時有人攔着,下一個躺在那裏的就是我。
「可我做錯什麼?那個失去雙親成了孤兒的小男孩,又做錯什麼?
「就算後來那個人眼睛一閉,一了百了,可留下的債我得用一輩子去償還。
「精神病會遺傳。」
我緊緊抓着顧昀決,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我怕,怕哪天醒來,躺在血泊裏的那個人是你。」
顧昀決禁錮住我,無畏那些刺把自己扎得千瘡百孔:
「可是寶寶,這樣的你,比一刀插在我心臟更難受。
「我們之間不會有那天的,別怕,寶寶別怕。
「如果哪天又分不清了呢?」
顧昀決不知從哪得到的鑰匙,解開我的手銬。
以爲要得到自由時,手銬又「咔嚓」一聲。
嚴絲合縫銬在顧昀決手上。
「那我就陪你。
「分不清的時候,輕輕一晃,我就會握着你的手,告訴你:寶寶,這是真的,那個夢裏的顧昀決不會再出現了。
「出現的那個,是會一直愛你的顧昀決。」
輕柔的吻落在額頭,鼻子,臉頰。
最後脣瓣相貼。
眼前男人, 一如當年那個行事霸Ŧű̂₇道的少年:「同學,行行好,別再把我推開了。」

-15-
我眸底蓄滿淚水, 看着朦朧視線裏比自己還瘋的瘋子。
所以拒絕的話,在那一聲聲溫柔的「寶寶」中轟然崩塌。
這樣破碎不堪的自己, 又何德何能擁有這麼好的顧昀決。
可用命談一次戀愛, 全世界只有顧昀決這傻子。
在隔天直接成爲這家醫院的股東後, 拿到隔離室鑰匙的顧昀決像回了自己家, 進出暢通無阻。
我快把緊急電話按爛。
接了幾次的全鬱開始擺爛:「解鈴還須繫鈴人。
「再說你的情況已經很穩定了。
「只要按時喫藥,不受刺激, 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哦對了,只要控制得好, 你們還能繼續玩那個髒遊戲。」
「……」
在我提出解開後,顧昀決乾脆把鑰匙藏起來。
每天片刻不離, 睡覺時銬着, 開會時銬着, 就連上廁所都生怕我跑了。
其實不是所有病人都需要這樣治療。
只是那時爲了防止走到哪都會看見「顧昀決」,我才主動向全鬱提出鎖上。
那天晚上實在三急, 沒法繼續裝不知道, 掏出顧昀決藏的鑰匙。
回來時,在走廊被抓了個正着。
顧昀決滿眼通紅,彷彿要喫人:「我現在最後悔的, 就是當初第一次見你, 沒把你雙腿打斷。」
這樣就能乖乖聽話留在身邊。
我默默拿起旁邊的鋼棍,殷殷期盼地遞過去。
顧昀決:「……」
知道我不會跑後, 顧昀決也只是在不得已出面時, 纔會暫時解開手銬離開。
當年不小心碰到手的路人甲, 也能被記了三年。
顧昀決那芝麻大的心眼, 自然容不下每天除了自己之外, 接觸我最多的全鬱。
這天剛做完檢查回來, 推開門, 滿地的玫瑰映入眼簾。
怎麼浮誇怎麼來。
「Ṱŭ̀₈這是要幹嘛?」
站在中間手捧鮮花,孔雀開屏和雷厲風行「顧總」形象大相徑庭的男人:
「要個名分。」
說起來,兩人如今的關係,還是那一紙包養關係。
我挑眉:「當初是誰說的, 誰後悔誰是狗。」
顧昀決面不改色:「汪。」
「……」
出院那天, 剛好是立夏。
高照的烈日,像當年鍍在少年身上的耀眼光芒。
我靠在顧昀決懷裏, 小聲跟他說一個祕密。
這三年來,夢裏看到最多的畫面, 是顧昀決當年舉起籃球, 不經意露出充滿力量的公狗腰。
沒想到顧昀決聽完,冷哼一聲:「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別以爲對我隱瞞的事,就能一筆勾銷。」
「秋後算賬啊?」我活動活動腰。
「也行, 反正人是你的, 想怎麼算賬都行。
「就是無法玩手銬 play 了,怕應激掃興。」
顧昀決咬着後槽牙:「你這張嘴,只有含着東西最老實。」
我贊同地點頭。
「那顧總Ṭṻₖ快餵我。」
顧昀決二話不說把我扛回家。
傻瓜顧昀決。
其實還有一個祕密。
宿舍離教學樓其實很近。
每天多繞二十分鐘, 一遍又一遍繞過操場的路。
只爲鎖住高高躍起的身影,把那個人藏進自己世界裏,偷偷佔有。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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