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上我打盹,再次夢見那個與我夜夜歡好的男子。
「夫君,我想你了。」說完我惡作劇地咬了他的脣。
下一刻,臺上同樣打盹的攝政王喫痛嘶了一聲。
周圍混亂起來,我猛然驚醒。
向來冷若冰霜、不近女色的攝政王,從容地擦了下破了的脣。
「無妨。」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羞恥的事實——
這些日子的旖旎美夢,從不屬於我一個人。
-1-
攝政王回京那日,幾乎全京城的貴女們都出動了。
聽說她們爲了給攝政王留下好印象,個個都餓了好幾天。
一眼望去,滿座全是林黛玉。
個個弱柳扶風,楚腰纖細。
我娘狠狠掐了一把我手上的肉,很是恨鐵不成鋼。
「如今的人都以瘦爲美,你倒好,手臂硬邦邦的,跟個男人一樣!」
我很是無語。
「娘,咱爹一個七品武將小官,就算我餓死在他牀上,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
我抿着脣,ţŭ̀⁹沒有繼續說話。
更何況,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那人雖不及攝政王位高權重,卻待我格外溫柔,永遠憐惜我。
我的思緒被我娘拉回。
「攝政王來了,你給我閉嘴。」
只見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在皇子們陪同下闊步而來。
周圍的貴女們瞬間兩眼放光。
攝政王祁玉,蒼白俊美,一身玄衣,矜貴無比。
他僅僅只是從容坐下、雙腿交疊,就引得無數貴女爭相驚歎。
可他連一眼都沒有給我們。
我娘十分失落。
我沒理她,繼續聽戲。
那戲曲無聊又冗長,我忍不住打起瞌睡。
熟悉的茉莉花香傳入鼻尖,我再次回到那個小院。
屋內昏暗,風吹得暖帳搖搖晃晃,我看不清男人的模樣。
他溫柔地吻着我耳邊的碎髮,輕喚我的小名。
「阿寧,你來了。」
我貪戀地抱住他:「夫君,我今天好無聊啊,我好想你。」
我一邊說着,一邊輕車熟路地解開他的腰帶。
他低頭吻住了我:「乖,我也想你。」
「哼!我不信。」
我惡作劇地咬了下他的脣。
下一刻,臺上同樣打盹的祁玉喫痛嘶了一聲。
周遭慌亂起來,戲曲戛然而止。
我猛然驚醒。
「王爺,怎麼了?」
只見那位高傲冷漠、不近女色的攝政王,從容地擦了下破了的脣。
「無妨。」
「繼續。」
我僵在原地,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2-
祁玉那脣破的位置,怎麼和我剛剛咬的地方一模一樣?
莫非他就是我夢中的人?
不可能。
我娘轉頭看我:「你臉怎麼那麼紅,發燒了嗎?」
我捂住泛紅的臉,不敢作聲。
「太熱了,我出去吹吹風。」
我起身離席之際,下意識去看祁玉。
恰好與他四目相對。
那清冷的眸中,除了詫異,似乎還帶着未消盡的情愫。
我懷疑我看錯了。
一路精神恍惚地走到湖邊,我腦中不斷浮現那個男子朦朧的臉龐。
不一會兒又變成了祁玉的臉。
兩張臉重重疊疊。
不可能。
那個男子不可能是攝政王。
我按着胸口靠在柳樹上休息,收回這個瘋狂的想法。
絲毫未發現身後一直有人。
「阿寧。」
夢中那熟悉的聲音,竟然在此刻響了起來。
我回頭一看,呼吸都停了半拍。
祁玉站在不遠處。
銳利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3-
眼看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距離越來越近。
我面如死灰。
就在這時,一個身着鵝黃華服的女子徑直從我身邊穿過。
還有意無意地撞了我一下。
「祁玉哥哥!」
我認得她,雲寧郡主,當今太后的親侄女。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剛剛那聲「阿寧」,不是叫我。
她熱情地和祁玉打招呼:「王爺,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我好想你,我們已經三年沒見了。」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可是祁玉只是「嗯」了一聲。
「說完可以回去了。」
「還有,以後不要這樣叫本王。」
祁玉扔下這句話就走了。
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男人的冷淡估計令郡主多少有幾分受挫。
所以當我識趣地離開時,她走到我的面前。
「喂,你在偷聽什麼?」
「郡主誤會了,我不過恰好經過。」
可她嗤笑一聲:「王爺還真是大方,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放進來。」
「你分明就是想勾引王爺,小賤人,還不讓開!」
我忍住怒氣:「我爹是校尉,跟着大統領管理巡防營,維護京城治安,可郡主卻說我是畜生。」
「難道是指所有保家衛國的好男兒,都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你……你給我滾開!」
她又氣又惱,卻不知如何反駁,急得推了我一把。
她力氣很大,擺明要將我Ṫúₘ推入湖中。
我側身躲過,她那尖銳的指甲趁機劃過我的脖頸。
瞬間便劃出一道猩紅的刮痕。
我沒當場發火,而是退到一側,給她讓路。
下一刻,郡主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啊——」
她整個人像滑了一跤,重心不穩,跌落到湖裏。
周圍瞬間慌亂起來。
所有人都忙着去救落水的郡主。
無人看到我脣角隱隱的微笑。
-4-
沒錯,我是故意的。
我姜家比不上郡主家尊貴,但我姜豔寧也不是任憑他人欺負的。
剛剛她的落水,不過是我略施小計。
沒有人看到我從袖袍中彈出的小珠子。
可就在這時,我只覺身後有一道敏銳的目光。
我回過頭,瞬間寒毛倒豎。
祁玉站在不遠處,單手負立。
似乎若有所思。
大意了!
不該在他面前秀一手!
我在夢中可是經常向他炫耀我的身手和武藝。
可祁玉什麼也沒說,闊步而去。
一場鬧劇以郡主被撈上岸結束。
有貴婦不死心,託人去問祁玉有沒有看上的女子。
一向惜字如金的祁玉,竟然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
「本王向來不看家世出身,只看是否喜歡。」
「她最好有些身手,不能過於嬌弱。」
「本王可不想要一個無用的花瓶。」
此話傳到貴女耳中,個個唉聲嘆氣,生無可戀。
有人低頭看了自己比腿還細的腰,險些哭暈過去。
我當作沒聽到。
可就在走出王府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姜豔寧,我記得你可是會武功的。」
「攝政王說的,不會是你吧?」
-5-
一句話就讓我成爲衆矢之的。
那些貴女們看我的目光簡直要喫人。
在她們伸手將我的衣袖拉破時,我趕緊上了馬車。
回到府中,我立即命侍從關緊房門,自此閉門不出。
當晚,我使勁不想讓自己做夢,可倦意就這樣來襲。
男人熟悉的熾熱氣息,猝不及防落在我的脖頸。
「阿寧,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
我側身輕巧避開,可不小心扭到脖頸,喫痛出聲。
「你,你別碰我。」
「怎麼了,你脖子受傷了?」
祁玉習慣性在我面前蹲下,語氣小心翼翼。
「我先替你敷藥,好不好?」
我突然就心軟了。
他溫熱的指腹落在我的脖頸上,細細替我敷藥,力道恰到好處。
誰能想到,那位權勢滔天、孤傲不可一世的祁玉。
在我面前竟然卑微體貼如奴僕。
這可是當朝攝政王啊!
要是他知道他萬般討好的人不過是一介小官之女,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我?
想到這,我趕緊拉開距離:
「之前你說過,想進京和我見一面,可我長得又醜又胖,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祁玉的手一頓。
黑暗中他盯着我看了良久,突然勾脣一笑。
「你怎麼知道我進京了?」
我心尖一顫,心虛地編了個理由。
「我咋知道你進京了,我是因爲來葵水了,心情不好。」
「總之你別和我說話,也別來找我。」
祁玉沉默。
他一不說話,我就更慌了。
幸好他只是輕碰我的脣,笑得溫柔。
「好,都聽你的。」
「阿寧,別生氣。」
可不知爲何,我總覺得他的眼底,沒有半點笑意。
-6-
我原以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直至這日,我偷偷來練武場練箭,我爹的隨從匆忙來報。
「小姐,不好了!」
「攝政王今日來巡檢京城守衛,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老爺正在裏面受訓呢!」
「聽說他從百花宴後心情便一直不好,這些日子朝廷大半官員都被罵了,不少官員還入了獄。」
我心下一驚。
百花宴那日,不就是我拒絕和他說話見面那日?
難道他是因爲我才心情不好?
我悄悄來到營帳外頭,掀開簾子的一角。
裏面「啪」的一聲,嚇了我一跳。
「巡防營都是廢物嗎?」
「這般作風懈怠,連本王的侍從都打不過,你們就是這樣維護京城治安?」
受訓的將領們個個如同做錯事的小孩。
我爹站在隊伍的最末端。
大氣都不敢喘。
怎麼辦?
我爹要是被降職,只能去當個城門守衛了。
眼看祁玉的怒火毫無消散之勢,我趕緊找到我爹的親信,讓他準備一樣東西。
祁玉還想說些什麼,一杯清新的茉莉花茶被捧了上來。
他眸光一沉:「誰派你來的?」
那親信害怕得手都在抖:「小人想着王爺說了許久,可能脣乾舌燥。」
「茉莉花茶有潤喉舒緩之效,想來最適合王爺。」
這番話都是我教他的。
之前夢中的院子裏便是我的閨房。
我種了許多茉莉花,還常常會爲祁玉沏茉莉花茶。
可此時的祁玉卻沉默了。
我很怕他會下一刻把茶掀翻。
幸好,他抿了一口茶,便打發了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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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如釋重負。
我正準備回去時,誰知我爹喚我。
「阿寧,你怎麼又來了?」
我頓時一個哆嗦。
這聲「阿寧」,恰好被出來的祁玉聽到。
他眸光微閃:「你也叫阿寧?」
-7-
在我爹開口前,我搶先一步:
「回攝政王,臣女姜豔寧。」
「想來女子閨名中但凡帶有『寧』字,父母皆習慣喚其『阿寧』。」
好在祁玉沒有起疑,邁步離開。
我剛鬆了一口氣,他又回過頭。
「還站着做什麼?」
我和我爹面面相覷,都覺得祁玉在說對方。
沒辦法,我只好跟着衆人去送祁玉。
到了大營門口,眼看祁玉就要上車,可他突然凝視我:
「你身上怎會有茉莉花的味道?」
我又是一愣。
周圍的人識趣地後退一步。
大庭廣衆之下,祁玉竟然好意思問一個未出閣姑娘家身上的味道。
我笑容僵硬:「王爺許是聞錯了。」
「臣女並沒用過茉莉花香露,也沒有種植過茉莉花。」
他臉色沉了沉,目光審視:「本王問你種茉莉花了嗎?」
我太蠢了!
我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我大腦瘋狂轉動,趕緊撇清關係。
「臣女曾跟隨一位女師傅習武,師傅種了滿院的茉莉花,每次練完劍都會泡一杯茉莉花茶。」
「許是臣女在師傅家待久了,身上沾上了茶香。」
祁玉瞬間眸中一亮:
「你能否告訴本王,這位女師傅如今在哪兒?」
-8-
我馬上意識到,祁玉對夢中的我根本沒有死心!
我謊稱女師傅隱居、從不見外人。ţù⁴
沒想到他幽幽嘆了口氣:
「那本王只好託姜校尉引薦了。」
我一噎。
完了。
我爹可根本不知道什麼女師傅啊。
祁玉萬一怪罪我爹,他碾死我爹還不是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我只好說我先去問問女師傅的時間。
回府的路上,我一路都在尋思怎麼才能讓祁玉死心。
馬車外忽然人聲嘈雜,我掀開車簾,順着人羣的指向望去。
頓時背脊生涼。
高高的城牆上赫然懸掛着幾個死屍。
其中兩個還是我認識的三品官員。
百姓們議論紛紛,神情惶恐。
「聽說這幾個官員強佔民女,本來這事不至於丟了性命。可誰知他們欺瞞攝政王,說那些女子是自願的。」
「這下好了,那幾人連衣衫都來不及換,半夜被拉到刑場行刑了,攝政王還讓一衆官員在旁邊看着。」
「那祁玉是什麼人啊,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你騙攝政王不是找死嗎?」
聽得我冷汗涔涔。
我不僅騙了祁玉,還騙了不止一次。
他要是知道我騙了他,會ƭūₛ不會把我也殺了,然後懸掛在城門上?
回到家爹孃見我臉色慘白,以爲我是在練武場被嚇到。
我爹說:「我同你說過多少次,別去練武場,別出頭冒尖,家裏不用你攢功名,你怎麼一直不聽呢?」
我娘說:「你以後就在家做女紅,把身子瘦下來,找個能看上你的好人家嫁了。」
我懶得解釋,煩躁地回了房。
當晚我就失眠了。
眼前一會兒是那些在烈日下暴曬的屍首。
一會兒是我爹孃苦口婆心的面容。
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再不和祁玉撇清關係,我會把整個姜家搭進去!
沒準那些貴女們還會在我屍首上踩上幾腳!
所以當祁玉在我旁邊安靜坐下時。
我拉開距離,聲音很冷。
「夫君,我們和離吧。」
-9-
時間像凝固了一般。
祁玉一動不動,良久纔開口。
「爲什麼?」
我搬出早就準備好的措辭:
「家中替我議親,那男子十分合適,我心儀於他。」
話剛說完,我的手就被他攥住,整個人被抵在牆上。
祁玉少見地強勢壓過來,結實的手臂血脈僨張。
我竟然一時掙脫不得。
祁玉冷笑出聲:「你只見了一面,就心儀於他?」
「本王……我不信這些日子的相處,你心裏沒有我。」
「阿寧,你到底在怕什麼?」
我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見我不說話,他的語氣又軟下來:
「你別怕,我不會用強,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好,你說,我改。」
「但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狠下心來,踢了他一腳:
「可是我們不能永遠活在夢中,你還不理解嗎?」
「我需要的是能在現實中陪伴我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10-
我扔下這句話,捏了捏自己的腿。
疼痛讓我從夢中猛然驚醒。
第二日,我找大夫給我開了許多治療多夢的猛藥。
我不再做夢。
那些耳鬢廝磨、濃情蜜意的日子,猶如春日裏的一場雨。
如今雨停了,夢醒了。
人要往前走了。
但我的心莫名空蕩蕩的。
有時半夢半醒間,那個落寞的男人就站在明滅的光影中。
像是執着地在等什麼人。
祁玉自然不可能等我。
因爲外頭傳聞七夕節時,攝政王和郡主一同遊船。
一句話就輕易讓無數貴女們破了防。
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站在一起時,十分般配。
船頭上的祁玉玄衣纁裳,深眉英目。
他就這樣站着,便宛如從畫中走出的世ṱû⁴外仙人。
而郡主一身華服,乖巧地站在他旁邊。
哪怕祁玉只是偶爾點頭回應,她也笑得不行。
我站在人羣中,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對隨從說:
「走吧,去找我爹。」
今年的七夕節剛好是我爹帶隊當值。
街道上人頭攢動,燈火通明,比往年熱鬧許多。
祁玉將他的職責履行得極好。
年僅十四歲的小皇帝都在他的輔助下,勵精圖治。
如今河清海晏,大有一代盛世的勢頭。
我忽然有些慶幸,幸好及時扼殺了這段錯誤的關係。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祁玉有他的康莊道,我也有我的安穩橋。
忽然「砰」的一聲,我耳膜被震了震。
「不好了!」
「走水了,快救人!」
幾艘遊船上燃起熊熊烈火。
此時祁玉還在船上。
我的心像被猛地揪住。
我跳下水去,用溼衣服捂住口鼻。
遊船已經被燒成廢墟,甲板上明顯有激烈打鬥過的痕跡,躺着幾具死屍。
我找了一圈都不見祁玉,只擒到幾個逃竄的黑衣人。
「祁玉在哪兒?」
那黑衣人抬起頭,吐了我一口口水:
「他早死了,你去閻王殿找他吧!」
-11-
全世界彷彿一瞬間靜止了。
我不敢相信。
攝政王祁玉,十五歲入仕,十八歲首戰封侯。
如今年僅三十歲,便統率三兵,從無敗績。
他是何等敏銳聰慧的人。
怎麼可能死於一場遊船暗殺?
我將黑衣人扔給我爹後,再次跳下水去。
順着河流的方向,在茫茫河中尋找祁玉的身影。
不知道搜了多久,我精疲力竭地爬到草地上。
突然生出幾分茫然和悲涼。
我以爲我找不到他了。
忽然有人「撲通」靠在我肩上。
「阿寧。」
僅僅這一聲,我什麼都顧不上了。
反手緊緊抱住了他。
被禁錮的靈魂彷彿在這一刻,纔有了出口。
祁玉傷得很重。
他閉着眼,長眉蹙着,Ťṻ²嘴裏仍念着我的名字。
我環顧周圍,不知身處何處,附近只有幾處農舍還亮着稀疏的燈。
我攙扶着祁玉,敲響了一間農舍,只說迷路求暫住一宿。
那婦女狐疑地看着祁玉身上不凡的衣裳,打趣我們。
「我看你們氣度不凡,莫不是私奔的公子小姐?」
我剛想解釋,祁玉卻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實不相瞞,確是如此。」
我瞪大了雙眼。
-12-
大娘帶着姨母笑,熱情地給我們騰出一間房。
第一次和祁玉獨處一屋,我有些不自在,放下借來的藥和熱水。
「王爺,您可以自行上藥嗎?」
剛剛還中氣十足的男人,此時雙手撐起身子。
像是十分痛苦。
「不行……」
我只好折回來坐下:「那臣女得罪了。」
我半睜着眼解開他的腰帶,剝開衣裳。
那勁瘦的腹肌下,有一道像是剛劃破的刀傷,觸目驚心。
明明我敷藥時已經很小心翼翼了,可不知道觸碰到哪兒。
昏沉的男人從喉間溢出一道悶哼。
「對不起,王爺,是我弄疼你了嗎?」
「無妨,繼續。」
他倒是像享受般,也不避嫌,全程垂眸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莫名心慌,趕緊收拾好一切。
「我就睡在外頭,您有事可以喊我。」
「姜豔寧。」
不知道是不是受傷的緣故,祁玉那張往常冷若冰霜的臉,此時像冰雪融化般。
他就這樣溫柔地看着我:「留下陪我吧。」
微弱的月色從窗戶瀉入,勾勒出男人上身雕塑般的線條。
一路俯衝而下,直至隱於深處……
我很丟臉地嚥了咽口水,然後瘋狂搖頭:
「王爺,這不太合適。」
他倒是理直氣壯:
「這批刺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折返,你難道放心讓本王一人嗎?」
-13-
我只好在牀榻的一側躺下,背對着他。
許是太累,我很快沉沉睡去。
誰知道第二日醒來時,我整個人躺在祁玉的懷裏!
我一個激靈坐起:「你你你……」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你睡不安穩,我身上有傷,推不動你。」
我簡直羞愧欲死。
趕緊借了飛鴿,往京城巡防營傳信。
可不知道怎麼了,這些信通通石沉大海。
都兩天了,竟然沒有一個人尋到這裏。
祁玉的傷,也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
而且無論我前一晚睡得多規矩安穩,第二日醒來時,一定是躺在祁玉懷裏。
再這樣下去還得了?
我急得來回踱步,大娘敲響房門:
「姑娘,來,出來喫點葡萄。」
我出去時,大娘正剝開其中一顆,喂進了她老伴嘴裏。
祁玉望着你儂我儂的兩人,又看了下我,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暗示太過明顯。
我想忽視都難。
我忍住摔門的衝動,也剝了一顆:「你也喫。」
他低頭咬過,微涼的薄脣碰到我的指腹。
「你喊我什麼,嗯?」
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帶着茉莉花香的安靜小院。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我臉龐發熱。
鬼使神差地喊了句:「夫——」
那個「君」字還沒說出口,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我爹領着一幫人馬,眼含熱淚。
一個滑跪跪在祁玉面前。
「王爺,卑職救駕來遲!」
-14-
「爹接到你的密信後,第一時間就趕來了,可我總感覺,王爺好像很不高興?」
我爹將我拉到一邊,滿臉擔憂。
我望着毫ŧũ⁸無笑意的祁玉,壓低聲音:
「爹,我也不知道。」
「我總感覺自從他遇刺後,整個人就不大正常。」
我們還沒走出村莊,便聽到郡主嬌滴滴的聲音。
她帶着浩浩蕩蕩的人馬,瘋了般奔過來。
祁玉安撫了她兩句,便在衆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連一個回眸都沒有給我。
我留了些銀子給大娘,最後回望一眼這個安靜的農舍。
暫住這裏的那幾日,彷彿是偷來的一場美夢。
當一切回到正軌,攝政王還是攝政王。
是那個我永遠只能仰望的男人。
但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
畢竟我也沒辦法在現實中把他據爲己有。
七夕的那場刺殺震驚朝野。
太后突然點名讓我和我娘進宮。
我剛踏進壽康宮,便敏銳地察覺到幾道不善的目光。
果然,郡主正坐在太后身邊。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得意。
當着小皇帝的面,太后聲稱郡主不顧危險,在祁玉重傷時不離不棄。
「哀家瞧郡主對攝政王情深義重,不如陛下爲他們賜婚,成全一樁美事。」
小皇帝還沒開口,郡主就搶先一步:「謝陛下!」
我詫異地瞪大眼睛。
此時祁玉還在養傷,根本沒人分辨真相。
緊接着,太后又斥責我爹掌管京城守衛不力,罰俸半年。
我娘拉着我惶恐跪下,不住地爲我爹求情。
我一股火氣躥上腦門。
「既然是郡主救了王爺,那臣女斗膽請問,郡主是在哪裏找到王爺,王爺又是傷在何處?」
郡主臉色一白:「關你什麼事,輪得到你來問?」
我挺直脊背,聲音清亮:
「既然郡主回答不出來,那就讓臣女替你回答。」
「陛下,娘娘,當日是臣女率先在河灘上找到王爺。」
「也是臣女,替王爺止住腹部傷口的鮮血,撐到援兵到來。」
「我爹雖然未能在事發前察覺危機,但他在第一時間疏散人羣,救治落水之人,避免了更多人傷亡。」
「也是我爹抓獲刺客,如今人犯在押,相信很快就能找出幕後真兇。」
「臣女所言,均有證人作證,請陛下和娘娘明察!」
-15-
有那麼一瞬,滿堂如死一般的寂靜。
郡主氣得面目猙獰:「你們別聽她的,她妄圖攀高枝,這才顛倒黑白!」
「顛倒黑白的人是郡主!」
我還想再分辨,可我娘死死按住我的手。
瘋狂示意我閉嘴。
最後還是小皇帝開了口:「夠了!」
「此事朕會追查到底,都先回去。」
回到家,我爹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是非對錯有那麼重要嗎?」
「你不是不知道,郡主是太后的親侄女,她和祁玉的婚事早已板上釘釘。」
「你這般得罪太后,是要拉全家去死嗎?」
我自認爲不是一個容易掉淚的人。
可大概是臉上火辣辣的痛楚。
連帶着心也痛得厲害。
我擦了下不爭氣的淚水:「我沒做錯。」
「郡主想嫁攝政王是她的事,可她不該冒充他人,指鹿爲馬。」
「若是所有士兵都有功不敢領,有話不敢說,那賞罰還有什麼意義?」
「豈不是都讓掌權之人隻手遮天,讓無數將士寒了心。」
「我相信陛下公正,攝政王英明,他們會還女兒一個公道。」
當晚,我就被罰跪祠堂。
祠堂的地板可真涼啊。
我又冷又餓,蜷縮在蒲團上。
深夜,我娘提着一籃包子溜了進來。
她勸我向我爹認錯,去宮中翻供。
我失望地看着那熱氣騰騰的包子。
從小到大,他們永遠都是這樣。
害怕出錯,害怕離經叛道,害怕惹禍上身。
明明我爹是武將,卻從不肯教我功夫。
我只能躲在練武場,像小偷般學我爹的招式。
明明我娘知道我貪喫,卻總是剋扣我的伙食,日日讓我束腰。
我只能每晚溜到小廚房,找剩下的包子饅頭飽腹。
每次我質問,爲什麼哥哥們可以不受約束,他們就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可我不想永遠這樣啊。
「娘,我已經長大了。」
「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如果一味忍讓後退,只會讓他人得寸進尺。」
「只有自己足夠強大、堅定,纔有人站在你這邊,隨時爲你讓路。」
「爲什麼別人覺得我豐腴、覺得我配不上別人,我就要收起自己的鋒芒,憑什麼?」
「我不信世間只有嫁人一條路,我也不信世間只能以瘦爲美,我想做喜歡的事,嫁喜歡的人,我想走自己的路。」
「我可以去做鏢師,也可以做暗衛。我能走出來的,你相信我好嗎?」
我不知道我娘有沒有聽進去。
她嘆了口氣,留下包子走了。
我累極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一定是睡蒙了,竟然聽到了祁玉的怒吼。
「還不把門打開!」
-16-
我好像又躺在祁玉的懷裏。
他步履匆忙,卻將我抱得很穩。
我醒來時,清晨的陽光正透過漏窗,落在男人墨色的衣袍上。
祁玉就這樣姿態閒散,坐在我對面。
我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王爺你怎會在這,你怎麼進來的?」
他竟然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走進來的。」
我失語片刻。
他向我耐心地解釋了這一切。
七夕的那場刺殺,是那些被處死的高官家眷所爲。
原本這事不大,可太后和郡主竟然想以此逼迫攝政王,往他身邊塞人。
郡主因爲冒領功勞,犯下欺君之罪,被貶爲庶人。
太后助紂爲虐,被小皇帝送至熱河行宮,禁足半年。
而我爹功過相抵,還因救援有功,賞了半年俸祿。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祁玉。
僅一個晚上,這人已經把京城的天都翻了一遍。
那些讓我爹孃提心吊膽的頂級權貴,就這樣被他輕鬆處理了。
「昨天的事,你做得很好。」
僅一句話,我險些再度落淚。
「謝謝你。」
「你不妨換個謝法。」
祁玉不動聲色地坐近了些,緩緩開口。
「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女師傅?」
我腦子空白一瞬。
不是?
他怎麼還想着這事!
我就說他怎麼最近對我這般好。
原來都是爲了夢中的女師傅!
我沒好氣地讓他再等幾日。
我好幾次想說出真相。
可我一想到祁玉有可能嫌棄甚至憎恨我,我就立馬打退堂鼓。
明明我面對太后和郡主都毫無懼色,唯獨在祁玉這事上瞻前顧後。
真是奇怪。
接下來的日子,我花重金請了一個女暗衛。
並紅着臉將我和祁玉的閨房之事和盤托出。
到了約定之日,祁玉如約而至。
乾淨簡約的室內,茶杯徐徐飄着茉莉花茶的香味。
我坐在屏風背後,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好在「女師傅」已經見慣了大場面。
她笑容挑釁:「沒想到公子如此癡心,怎麼,難道你還想和我破鏡重圓嗎?」
「過去種種,不過是緣分使然,如今你我緣分已盡,我對你已無情義。」
「公子,朝前看吧。」
祁玉慢條斯理地摩挲着玉扳指,笑得很冷:
「是嗎?」
「如果沒有情義,那爲什麼你在聽到我出事時,不顧一切來尋我?」
「爲什麼會在找到我時,哭得不能自已?」
他篤定的聲音彷彿近在咫尺。
「你心裏有我,姜豔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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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驚失色。
我想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屏風不知爲何轟然倒塌。
我根本無所遁形。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
等我回過神時,女暗衛已經被祁玉的人控制起來。
整個雅間再次剩下我和祁玉。
頂着祁玉居高臨下的目光,我有些結巴。
「王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您的。」
可是祁玉卻蹲了下來,輕輕將我扶起。
替我撥開額前被汗水浸溼的碎髮。
「對不起的人,是我。」
「在夢中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害怕你像其他人一樣。」
「要麼礙於權勢畏懼我,要麼貪戀榮華討好我,所以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顧慮我的身份,我知道你家人謹小慎微,也知道郡主處處爲難你,可大業尚未完成,我必須清除一切障礙,除去任何可能會傷害你的人,我纔敢和你相認。」
「是我做得不好,害你受了許多委屈。」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對不起,阿寧。」
有那麼一刻,我彷彿回到了某個貪歡溫存的午後。
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永遠體貼耐心的夫君。
我所有的防備和畏懼在這一刻突然卸下。
「哦。」我悶聲說。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我:「我尚且耳聰目明。」
「你向來淡定從容,可每次有人喊阿寧,你就肉眼可見慌得不行。」
「還有那杯茉莉花茶,你院中的茉莉花樹。」
「你喊我夫君的語調……」
我羞得捂住他的嘴巴:「你別說了。」
他順勢握住我的手,語氣鄭重,目光熾熱。
「所以阿寧,我能娶你嗎,你願意當我的妻子嗎?」
我的耳邊像是有無數煙花瞬間綻放。
啪啪作響。
攝政王居然要娶我。
我斟酌着詞彙,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
「有沒有可能,你中意的是夢中的我,而不是現實的我?」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你該不會以爲,我是貪戀你的身體才娶你?」
「我都三十歲了,難道還分不清慾望還是真愛?」
「如果你還有疑慮,那我用一生去回答吧。」
我被他看得心虛,連帶着產生了自我懷疑,於是轉移話題。
「那你說的大業,是什麼?」
祁玉往身後一靠,聲音懶懶,莫名有些勾人。
「小寧姑娘,你再問問題, 我可要收費了。」
「不說算了。」
「先喊聲夫君聽聽。」
我忍不住罵他:「你不正經!」
他糾正我:「只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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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祁玉指的大業是什麼。
小皇帝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無奈太后不肯放權。
還想通過聯姻來控制祁玉。
祁玉這次回京,便是替小皇帝清理最後的障礙。
他以血腥手段整治官場, 不僅是要以儆效尤,更是爲小皇帝的賢名鋪路。
七夕和郡主出遊, 不過是個煙霧彈,讓太后誤以爲聯姻有望。
我聽祁玉平靜地說着背後的風雲詭譎, 只覺腦袋已經轉不過來了。
趕緊翻了幾本兵書補補腦。
祁玉卻合上了我的書。
「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你先告訴我, 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一下子來了興致:「漠北。」
「我小時候曾藏在我爹的馬車裏, 跟着他去漠北公幹。」
「那裏的月亮比京城的更大更圓, 姑娘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 想騎馬就騎馬,想射箭就射箭, 不像我在京城, 騎個馬還會被指指點點。」
他那雙好看的眸子像是有了光。
「好, 我們去漠北。」
「我帶你去。」
祁玉做事永遠雷厲風行。
他請小皇帝賜婚, 並請辭攝政王一職,領兵駐守西北。
我爹孃聽到消息後又喜又憂,以爲我是置氣才遠嫁。
我娘火急火燎找到我:「娘和你爹說好了,我們不會管你了。」
「以後你想喫什麼就喫什麼, 想練武就練武。」
「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麼真忍心看着你遠嫁。」
我很是無奈:「我是遠嫁,又不是死了。」
「我答應你, 每年中秋和過年我都回來,祁玉還要定期回京述職呢。」
我孃的眼淚開始像不要錢似的掉:
「可王爺風頭太盛,娘擔心你小門小戶嫁過去,終是齊大非偶。」
「萬一你被人欺負,天高皇帝遠,娘怎麼護你?」
一向孤傲寡言的祁玉忍不住開了口。
一口一個岳母,叫得無比親熱。
「您放心,我和阿寧說好了。」
「我庫房的鑰匙, 所有的銀錢、田產、鋪子、莊子, 均交給阿寧打理。」
「若是我負了她,她隨時可以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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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孃再也沒什麼可說的。
終是同意了我去漠北。
從此,世間再也沒有行事狠辣的攝政王。
只有我那佔有慾十足的夫君。
成婚第六年,我們五歲的女兒不知從哪裏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話本。
夜裏纏着祁玉問:「爹,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孃的呀?」
我在一旁豎起耳朵。
其實我也挺想知道。
只是祁玉這些年做得無可指摘, 我問起倒顯得我胡思亂想。
他總不能全是因爲那些不可描述的夢吧?
祁玉懶得理她:「我怎麼知道?」
察覺到我哀怨的目光,他又改口:
「因爲你娘就像太陽。」
小糰子側頭:「太陽?」
「太陽永遠自由、永遠勇敢,即使一時被烏雲禁錮, 也會衝破雲層, 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你娘一樣。」
「你也要像太陽一樣,有不受他人影響的自信和永遠孤注一擲的勇氣, 爹永遠是你的後盾。」
年幼的小糰子估計都沒聽進去,不停搖晃我的手臂。
「那今晚我要和太陽孃親睡覺。」
我笑了:「好啊。」
誰知祁玉冷着臉將孩子拎出門,扔給乳孃。
「砰」的一聲, 關上門。
我開口抗議,可祁玉的吻隨着窗外的月光一同落下。
「現在,太陽是我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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