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讓你嘴張大,你抓我手幹嘛……」
男人眉頭一蹙,隔着一層口罩,都能嗅到他溢出眼角的羞澀與難堪。
我趕緊鬆開,一臉委屈地撅着嘴巴望他,眼淚汪汪地撒嬌:「林醫生,人家好緊張的,你家已經是百公里以內最貴的牙科醫院了,以這個收費標準,應該不會疼的,對吧?」
他嘆了口氣,冷着性子柔聲道,「現在只是口鏡檢查一下,不會疼。確定了做牙方案後,也是會提前打麻藥的,也不會有持續的痛感。」
「那好吧,那你一定要說話算數哦。」
我躺在牙科手術牀上,那雙清澈的眼睛倒影在我的視野上方,睫毛纖長,鼻樑高挺,氣息一下又一下,細密地滴在了我的鼻尖上……
是我喜歡的橘子味。
不,準確的來說,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那種沖泡袋裝飲料——橘子汁味的。
他纖長的手指拄着口腔鏡,白皙俊朗的鼻樑壓下來,我忍不住向上一探,剛好咬到了那可口的脣,超柔軟!
只可惜隔着一層口罩,有點夾生,不知道是不是還是原來的配方……
他身子一滯,眉眼中滑過一絲恐慌,口鏡停在了半空中。
負責打輔助的小護士察覺到這邊有異常,軟糯糯地湊過來解圍:「林醫生,片子傳到你機器上了。」
這小護士怕是見慣了綿延不絕的女病號,一天天打着看病的名號,花樣翻新地在全院最帥的男醫生身上沾點皮肉便宜。
所以,她解起圍來,又熟練又專業。
「嗯。37 號牙周有炎症,今天做不了牙,你先跟她約一個三次連治的牙周治療吧。」
說完,葉林深手套一摘,口罩一脫,轉身鑽進了裏間的藥材室,如三年前拋下我的那個雨夜般,果斷又冷清。
我嘴角一挑,衣裙下揚起手指,朝着坐在陪同區正在瞳孔地震的陳年閨蜜欒曉比了個耶。
呵,葉醫生,世界可真小啊。
自三年前雨夜一別,我走路都走不囫圇了,然後您跟我玩一夜情變、人間蒸發?
既然老天爺又安排我們狹路相逢,那我陸娓娓就不可能把你毫髮無傷地還回去。
-2-
「剛纔,那是,葉林深?」
欒曉坐在副駕,安全帶繫好,一臉驚恐地轉向我。
「錯不了,喏。」
我把從分診臺前順走的一張名片扔到了她腿上。
「我去,娓娓,你行啊,追起大帥哥來,手法一如既往地穩準狠啊。」
欒曉一邊言不由衷地挖苦我,一邊拿出手機來對着那張名片「咔嚓」就拍了一張。
「你拍它幹嘛?」我白了她一眼。
「髮圈啊,昭告一下,治我們娓娓相思病的藥回來了呀。」欒曉一臉的嘚瑟,賤嗖嗖的樣子惹得我忍不住騰挪出一隻手來往她小臉上捏了一把。
欒曉輕吟一聲,連連告饒:「討厭,又來……好了好了,我不會發的,剛就逗你呢,不然蕭然該喫醋了。」
我一踩剎車,把車緩緩挪到路邊,打開雙閃。
一字一頓地警告她:「別再亂點鴛鴦譜了行不?說過多少次了,蕭然就是我的合夥人,大家湊一塊兒搬磚分錢的,這種玩笑開多了,革命友誼都不純潔了,對誰都不算好事。」
「那人家蕭總可未必就是這麼想的呀,離異單身優質男,每天陪你改方案,每天給你桌子上放早餐,不比那個光好看但夠不着的葉林深強啊。真的,你倆革命友誼早就不純潔了,真不考慮一下?」
「我考慮個毛啊我考慮,你能不能改改你這整天愛張羅的臭毛病?多賢惠的小美人啊,怎麼就這麼八婆呢?」
「喏——臣妾這就洗手爲您做湯羹去。」
見欒曉推門要下車,我一把拉住了她:「幹嘛去?」
「去買小龍蝦啊,晚上麻辣小龍蝦伺候着。」
我一笑,任她折騰去。
欒曉瞭解我喜歡的一切。
包括麻辣小龍蝦,包括因爲真心話大冒險玩輸了不得不把我領回家的校草葉林深。
-3-
其實,那件事,並不像傳聞中的那麼不堪。
只是,大家都習慣了把追求葉林深的女孩子們都看成了被冷落的弱者。
有人看到,葉林深清晨 5 點多一個人早早走出了醫科大「教職之家」大樓的大門。
葉林深讀書期間,由於過於遊刃有餘,被多位老師爭相抓去做助教代課,於是也被安排了自己獨立的住所。
而我,於早上 8 點多,一個人光着腿兒,穿着一條皺皺巴巴的花裙子,從葉林深的單身宿舍搓着眼睛晃晃悠悠走了出來。
寢室那幫女孩子從各自的陽臺上攫取到了可以奚落我的光,爭先恐後地披上了大褂兒,認識的不認識的都集結在門口,排着隊七嘴八舌地「安慰」我。
「別找了,人早走了。」
「這種家世背景的男孩子,哪個能對女孩子認真?」
「就葉林深這副皮囊,又俊又渣的,拿到古代那都是勾搭着狐狸精現原形的渣男,睡了你回頭功成名就了也不可能回來認你的。」
「我就說嘛,葉林深 7 年都沒談過女朋友,這臨了畢業了,能突然相中誰?」
「娓娓,別難過啊……」
我難過個雞翅膀啊。
這些人真是庸俗。
棄我而去的對象是我明戀了 7 年的男神啊,我夢裏都親他八百回了,你管我是沒下文了還是廝守終生了,真得到了男神,就純粹是爽爆了好嗎?
這輩子做夢的素材都有了好嗎?
可我在這幫假惺惺的好心人堆裏,實在不好意思把內心的狂喜托盤而出。
爲了報答大家的「關心」與「安慰」,我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失了貞潔的烈女。
沒有人知道,我那一刻其實是喜極而泣。
大家只願意相信自己心裏想的版本——這個狐狸精,活該勾引校草,還不是想攀附人家的家境,還是不饞人家身子,還不是被人睡完像塊抹布一樣扔了,還不是真心話大冒險的犧牲品,而已。
-4-
我得到葉林深的前夜,是畢業狂歡夜。
本來按照往年的慣例,其實是各系搞各系的。
但我們醫學英語系 3 班的班長,跟口腔系 5 班的團支書,好上了。
倆人如膠似漆的感情,讓他們生發出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慈悲心,非要把普普通通的散夥飯喫成一場荷爾蒙紛飛的聯誼狂歡。
上半場還算正常,幾桌人交叉着做,規規矩矩喫飯喝酒。
下半場就凌亂了,包場的酒吧內,那顆閃耀的燈球下,摟的摟,抱的抱,也不知道,他們彼此之間,知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不重要了,反正,我有我整晚要乾的事兒。
就是,死盯着,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葉林深。
一整晚,他都在心不在焉地轉動着手裏那隻高腳杯,眉頭緊皺的樣子,惹人憐愛。
透過那層凸起的玻璃,那禁慾的側顏愈發地令人心癢難耐。
有女生巧妙地跌落在他大腿上,他會眉頭一皺,立馬起身去廁所——他一晚上跑了也就三十來趟廁所吧,爲了躲避這些投懷送抱熱情似火的妹妹們,葉林深的腿都遛細了。
有人舉着麥,在舞池中央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種把戲,心照不宣。
蒙着一層遊戲的紗,去向自己的心上人,拔劍出鞘,無限出擊。
或含羞表白,或曖昧上手。
到第三輪,就有人把劍放到了坐在角落裏的葉林深手裏。
他茫然地抬起頭,並不清楚遊戲規則是如何輪轉到自己頭上的。
喉結翻滾,輕聲問道:「什麼?」
一片鬨笑,有女生甜膩膩地趴到他耳朵上提示:「你要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
他幾乎沒有一秒的猶豫。
我脖頸哽了一下,甚至懷疑他可能不知道這個遊戲有多危險。
「從現場選一個女生親一下吧。」
正在熱舞的女孩子們突然停下了扭動的腰肢,尖叫作一團。
所有的女孩子,都在等待。
如干燥燎原上的野人族,目光盛滿了乾涸的渴望與殷切。
葉林深穿過人羣。
不,準確地說,他是掰開人羣,依然是他習慣性的不屑與高冷,向我走來。
我睜大了眼睛,回身看了一下。
身後是一堵包了軟包的暗金色花牆,再沒有旁人了。
是我?他要親的人是我?
哇塞,好棒,今天的頭竟然沒白洗。
葉林深停在我面前,一隻手將我眼前的一縷碎髮攏到耳後,順勢扣住了我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托起我的下巴,冰冷又果斷地吻了下來,無師自通地帶着我穿梭於洶湧中,把我們從容地從吵鬧的音樂聲剝離出來。
不知道吻了有多久,他抬起頭來,望着我,一瞬間的出神。
那種迷茫又堅定的冷靜,像是在確認一個被他弄丟的孤兒。
不會吧,不會吧?
葉林深好像知道他此刻親的是誰?
所以,他選中我,有可能並不是隨機的?而是在確認他選中的貨對不對版?
算了,管他呢,反正實惠落我手裏了。
不過,這種高嶺之花偶然下凡到人間,發福利發得也太實在了。
這一吻,親得實在是,太瓷實了。
他不知道其實大冒險遇到這種情況,走個蜻蜓點水式的臉頰吻就可以矇混過關的嗎?
一隻十分八婆的話筒突然橫亙在我們在中間。
遞話筒的人喊:「談談吻後感吧。」
臥槽,這特麼……
就在我左右爲難的時候,葉林深突然接過話筒,嗓子滑過一絲疲憊的沙啞:「沒吻夠,可以帶走繼續嗎?」
哇哦,就很棒。
But,這話你不應該來問我本人嗎?你問這幫人,他們做得了我的主麼?
他們能。
在一衆起鬨聲中,葉林深把我抱走了。
雙臂掛在他脖子上的時候,我始終不敢說話,就那樣定定地看着他,唯恐這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致幻遊戲。
那一晚,天空在飄雨,他把我掩在大衣下邊,阻擋着溼漉漉的世界。
直到他把我放在牀上,把頭埋到我的頸窩裏,身體輕輕抽搐了一下,一雙迷離的眼睛淡淡地問了一句:「可以嗎?」
其實那一刻,我特別想像很多命好人又傻的女主一樣,問一下他,爲什麼是我?
可我那一刻什麼都不敢問。
就只是點了點頭,伸手抹了抹他額頭上的雨水,幫他褪去溼透的外衣。
我怕我多說一個字,他就會打消跟我歡好的念頭。
我纔不需要什麼因果關係,我也不需要他說什麼好聽的情話做鋪墊。
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伸出手,反覆撫摸他襯衣上的一粒釦子。
他猛然扣住我的手,睫毛微顫,驟雨般的吻密集地落到我的脖頸上,接下來的尺度不能播,我給你們快進一下。
總之,這輩子的天旋地轉,加起來,都抵不過那一次令我眩暈。
之後,他整個人縮在我懷裏,像一隻受驚的小貓。
「你是喜歡我的,對麼?」
他突然問,聲音黯啞,透着一絲疲憊的性感。
那聲線如突然劈開暗夜的閃電。
我點頭,期待着從他嘴裏得到一絲雙向奔赴的反饋。
可是沒有。
他只是在得到肯定答覆後,露出了孩童般的滿足,盈盈有光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出神。
我指了指窗外的一抹光,對面是人人豔羨的富人區,一湖之隔,夜裏卻燈火通明地照出來另一個世界。
那裏的房子,是全市唯一的獨棟別墅區,朝南的那一面,是通透的落地玻璃取代了一整面牆,遠遠望上去,是遙不可及的蔚藍,一到冬天,成羣的紅嘴鷗繞着窗欞旋轉,白色與鮮紅,構成了這世界上最動人的角落。
「我猜,住在那個城堡頭的人,都比不過我現在的快活。」
他輕笑,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勾了勾我的鼻子,「傻瓜,那是『萬春園』,你說的快活,是怎樣的快活?」
「橘子汁味兒,你小時候喝過一種固體飲料沒,一小袋能衝出一大杯,聞起來濃濃郁鬱,很要命的。」
他若有所思地頓了頓,猛然吻進我的味蕾,像是努力嘬取着什麼味道一般。
這一次,他像孤注了自己的一生一般虔誠。
凌晨 5 點,他起身看了一下手機,開始收拾行李。
出門前,往我額頭上吻了一下,雙脣冰冷,欲言又止。
我拉住他的手,用盡最後一絲遊離之氣,把加好友的微信二維碼頁面顫顫巍巍舉到他面前。
他輕笑,直接拿過我的手機,輸了他的手機號給我,之後連夜出門。
我不明白這一夜是怎麼來的,也不清楚這一夜是怎麼離開的。
但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想起葉林深的時候,就只有他的溫柔繾綣,就只有他小貓一樣的乖巧與不問前路的清澈。
還有,他大衣口袋裏被我偷偷放進去的那一袋橘子味固體飲料。
我總幻想着,他在某一天吻起一個姑娘的時候,會想起我的橘子味來,一瞬間出神的時候,他的嘴角是笑着的。
即便不能得到他,我也要努力狗他一輩子。
第二天,我回到現實。
沒有等到葉林深任何消息,也沒有試着主動打電話聯繫過他。
我當即明白了遊戲的本質。
於是像是什麼都發生一樣,滿心歡喜地繼續生活。
後來聽說,葉林深那天晚上連夜被託孤送往國外,家裏那位醫學學術界的泰斗老爺子不知道因爲什麼端倪被人舉報帶走了,家中一夜變天,總之這位在學校里人人都知道家庭背景極其強硬,人帥又學霸的校草,隨着畢業,一起消失在了公衆視野裏。
然而,就在今天,葉林深突然又以牙醫的身份還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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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換着臺。
終究是沒抵過心魔,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抓住那張名片,存手機號,順着添加手機號後的微信好友提示點了添加,剛要把手機一扔,做好被拒後不屈不撓地長期作戰準備。
結果,只一秒,好友申請通過了?
「又來一個?」
葉林深上來就沒頭沒腦的發來這麼一句。
幾個意思?想喫天鵝肉的癩蛤蟆不止我這一隻?
現在的年輕小姑娘太不守規矩了,喫肉也講究一下論資排輩好吧,老子所有的青春都搭他一個人身上了,你們付出了什麼?就想插隊喫個現成的?
沒禮貌!
正在我大段大段地雕琢修辭、潤色語氣的時候,對方又發來一條語音。
「輸入這麼久一個字都沒發過來?沒空看你寫『論文』,15 分鐘後我下手術,準時打給我。」
臥槽,不愧是我當年死皮賴臉相中的男人,這麼多年過去了,爹都被人抓進去了,態度還是這麼碉?
桌子上的溜溜梅癟掉了 3 袋,一陣疲倦攫取住了我的雙眼,朦朧中,葉林深目光冷冷地向我走來,猛然掐住我的脖子,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接電話。
一陣窒息的眩暈將我擊醒,手機真在丁零當啷地轉悠。
葉林深的語音電話打了進來。
「陸娓娓,你有沒有一丁點時間觀念,距離 15 五分鐘已經過去 8 秒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連道歉。
等等——我做錯什麼了?是他自己說的 15 分鐘要我打給他的,又不是我說的,靠。
「晚上喫的什麼?」他語氣生硬地打斷我。
「還沒喫,等……小龍(籠)……包呢。」
「麻辣小龍蝦?」
呃,不愧是我的天菜,竟然長了一雙窺透人間真相的天眼。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葉醫生剛冷着一雙冰窖一樣的眼睛對我下命令一樣下了醫囑:「第一次治療後,牙齦比較敏感,要嚴禁辛辣,餐後拿漱口水漱口,刷牙要認真。」
我虔誠地點點頭,調頭就跟人約了麻辣小龍蝦。
「也不是很麻辣,就是微微一辣……」
我正孫子一樣跟對方解釋着,那頭電話已經「嘟嘟嘟」了。
哎,怎麼辦,我一點都不覺得他沒禮貌,甚至還有點羨慕葉醫生的任性。
這輩子,如果有一次讓我反過來對葉醫生恃寵而驕任性而爲,死都值了啊,朋友們。
正當我在衛生間沖澡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進啊。沒長手啊,還是失憶了啊。」
這個點應該是欒曉買完菜回家了,以前都是密碼鎖一開,拿腳一踹,大喊一聲:「看看我給咱家大少奶奶買什麼回來了。」
這次還麻煩大少奶奶親自給你開門來了?買了啥?滿滿當當到騰不出手來刷指紋了?
我裹上浴巾,摔摔打打地去開門。
門一開,我驚了,是葉林深這個大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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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這樣就來開門?」
葉林深眉頭一蹙,一副被我溼漉漉的香肩玷污了雙眼的無辜模樣。
納尼?!
老子在洗澡啊,洗着洗着你來了,我能怎麼着?
我不光着來開門,就已經是盡最大努力保全了彼此的顏面了好嗎?
「葉醫生……你這是?」
我見他臉頰一紅,還像個小男生一樣刻意把目光躲避到一邊去,立即來了一腔直面敵人的勇氣。
「哦,你自己留的地址,我來做個……回訪。」
哈哈哈哈,要笑死人了好嗎?去看個牙,醫生還來家裏做回訪?
前臺登記的那個表格裏,所有人都只是填了個啥先生某小姐,然後電話說不定都少寫了一位數糊弄一下,家庭住址那一欄基本都是空着的,就我,一五一十、一筆一劃地留下了最後一絲禮尚往來的生機。
然後還被你葉林深給順藤摸到了瓜?
「那葉醫生您進來坐吧。」
我這個人,很會順杆爬的,更會順杆下。
畢竟他手裏正提着一個十分扎眼的三層飯盒,如果我沒猜錯,葉醫生可能想跟我共進晚餐,哦也。
「你家沒有來過男客人?」葉醫生乖巧地換下鞋子,委屈地踩進了一雙我的帶着橙色翅膀的 36 碼拖鞋裏。
嘿,葉林深可以啊,從衆多女拖鞋裏隨機穿一雙,正好穿到了本人的。
「孤寡多年,只有兩姐妹相依爲命,至於男人,早就戒了,葉醫生受委屈了。」
見他腳趾不自在地蜷起,我努力憋住了一陣狂笑的慾望,「不過葉醫生可以穿旁邊那雙小鴨子圖案的,那雙稍稍大一點兒」。
欒曉的腳丫子比我大倆號,我尋思着他穿她的能稍微寬綽點。
「不要。」他看都沒看,徑直朝客廳走去。
呵,不識好歹,挑三揀四。
我去屋裏迅猛換了一套奶黃色底紋的真絲家居服,又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來。
「你就住這兒?」
他突然定住,往四周看了一圈,皺着眉頭問道。
「這兒……不好嗎?我自己給自己打下的江山,兩室一廳,明廚亮竈,南北通透,實木地板,0 壓大牀……」
一聽他竟然鄙視我人生中買下的第一套房,瞬間來了鬥志,立馬像箇中介一樣拼命賣弄起這個小窩來。
「過來坐。」
他打斷我,一副完全沒在聽的混不吝樣子,眉頭一皺,只見他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指頭捏住了沙發上的一條卡通吊帶小睡裙,目光灼灼又略帶一絲嫌棄地看向我。
「還是這麼幼稚?」
「不好意思。」
我衝過去一把薅過來,把那件小可愛往身後一揚,假裝風沒吹過,小睡裙沒來過。
等等?什麼叫「還是」?
他怎麼知道我整個大學期間都在穿這種完全沒有女人味兒的卡通小裙子?
葉林深勾了勾脣,把那套便當盒一一打開。
「喫吧,你現在不能喫辣。」
他用命令一條狗的語氣,命令了我。
只不過,我比狗聽話多了,悶頭就撲了上去。
肉丁香乾炒青豆,鯽魚湯?
葉醫生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我只是牙周發炎,不是胸懷缺汁啊……
「嗯,好喫,太好喫了,葉醫生你手藝真好,謝謝葉醫生關懷。」
面對這種我平日裏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老太太養生食譜,此刻我喫得不禁很歡騰,還很賣力地搖起了尾巴。
「不謝,樓下買的。」
他倒是誠實。
真是把我整不會了,大哥,是你主動上門來給病號送飯的,也是你把天聊死的啊。
耐斯!
葉醫生,你真棒。
「怪不得這麼好喫,原來是你親自買的。」
麻蛋,年輕時沒皮沒臉地愛過的人,甭管過去多少年,他只要膽敢再出現在你視野裏,你就敢卑微地再討好他一次。
「有那麼好喫嘛?我嚐嚐。」
他的目光直截了當地落在了我的勺子上……
如果我沒看錯局勢的話,這裏頭只有一把勺子,所以……
我舀了一勺鯽魚湯,習慣性地吹了吹氣,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託在勺子下邊,平穩地,送到了,葉林深的褲子上……
「啊!」
「啊!」
我們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叫。
緊接着,我抓起身後的一件衣服,就開始瘋狂地給葉醫生擦了起來,正在醫生左擋右擋左右爲難時,我突然感覺他身子僵住了……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臉紅得像跟剛被數名小姐姐徹夜談心了一樣。
「對不起……」
「你別動……」
尷尬與絕望在空氣中迅速攀升,在雲層中凝結成了小水滴,瓷實地下了葉林深一臉,終於,不知過了多久,紅暈稍稍從他臉上褪去一些,高度警惕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麻辣小龍蝦來嘍……」
門猛然被踹開,欒曉看到這一幕嘴巴張得像是剛吞下一頭鯨。
她看了一眼葉林深褲腿上溼潤潤的風采,又看了看我手中盈盈有光正在顫抖的純棉小可愛……
我爲什麼把剛剛藏到身後的小睡裙又抓了回來,還拿這個給人家葉林深一陣猛擦,怪不得一向坐懷不亂的葉林深都亂了。
就在我猶豫着怎麼跟欒曉解釋這一切的合理性的時候,葉林深突然徑直就往外走去。
肩膀擦過欒曉時,眼神中滑過一絲複雜的東西,如黑魚在深潭中一閃而過。
正要出門,突然扭過頭來,留了句:「不許喫辣,記住了?」
我點頭如搗蒜,大門「哐當」一聲關了。
哇擦,他剛纔好欲。
怎麼辦?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很想得到他耶。
-7-
「他怎麼會在這兒?」
欒曉把熱氣騰騰的麻辣小龍蝦往桌上一扔,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也難怪,葉林深這麼沒禮貌地,想來來,想走走,連句客套話都沒有,任誰見了都不會高興。
「我咋知道啊,就很突然。」我興致勃勃地趴到小龍蝦上方猛吸了一口天地元氣,「你不是去超市買小龍蝦親自給我做嘛,怎麼改成買現成的了,還回的這麼晚?」
「哦,超市的小龍蝦今天不太新鮮,就去飯店給你買了現成的——然後又去做了個臉。」
欒曉從剛剛的氣性中抽離出來,立刻恢復了昔日的古靈精怪。
「喲喲喲,我們曉曉是不是有心上人了?終於知道做臉了?」
欒曉是一個極樸實的女孩子,從小節省慣了,畢業後考研失利,錢也花光了,不想回老家,便羞羞答答地投奔了我,揚言要像老媽子一樣把我養得白白胖胖。
從我租房到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她都跟我住在一起,往我手裏讓了幾次房租,我都沒收,於是主動承包了家裏的家務活不說,還爲我學了駕照,方便我出去應酬喝了酒後,給我當司機。
一閒下來就像媽媽桑一樣給我推銷各位「成功男士」,說怕我這輩子都淹死在對葉林的思念如海里,只有我嫁了,她纔算是真正放心了,自己卻從來不見領個男人回來。
她總說,她要送女出嫁後再考慮自己的事兒。
她嘴裏說的女兒,就是我。
「別瞎說,早上起牀一照,眼角有紋了,就趕緊捯飭捯飭唄。誰跟你這個令人妒火中燒的狐狸精一樣,歲月竟然沒在你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可惡。」
「那是因爲你把我照顧的好呀。」
欒曉一笑,蹦蹦躂躂地跑過來打開了小龍蝦的蓋子。
「開幹?」她慫恿我。
我望着小龍蝦吞了幾下口水,最後還是忍住了心裏的妖魔:「還是算了吧,我喫過老太太養生餐了。」
「什麼老太太養生餐?」
「喏,就它了。」
我指了指桌上那七零八落的狼藉。
「葉林深親自來給你送飯?」
欒曉把「親自」二字咬得極其響亮,以至於我恍然出現了一種被皇上餵飯了的幻覺。
我趕緊含羞推辭,一副被愛而不自知的丫鬟相。
欒曉習慣性地規整了一下保溫盒,摞回去的那一瞬間,又往下拉了拉畫着橙色火烈鳥的鋁箔保溫袋,身子一滯,指尖一顫。
「我的媽呀,這不是你當年給籃球場打加時賽的葉林深送去的愛心便當盒嘛?」
我一驚,也趕緊湊上去,索性把保溫袋全扒下來。
嚯,我去,還真是!
其實我當年去給葉林深送便當的時候,他外套底下已經蓋着七八個便當盒了,競爭十分激烈,爲了能多點被臨幸的機會,我還耍了小心眼,把最中間的一個飯盒擠兌出來,自己的卡通甜橙飯盒塞到了 C 位。
臨走了,還不甘心。
思忖一番,把從口袋裏早早準備好的姓名貼,狠狠地貼在了飯盒蓋上。
只是,葉林深怎麼能把一個破飯盒保留這麼久?
他該不會是,也有點放不下那一晚的快樂吧?
見我花癡一樣傻笑着出身,欒曉把長髮一挽,隨意扎出來一個丸子頭,興致缺缺地一邊往屋裏走一邊打趣道:「嘖嘖!我們家娓娓有情飲水飽呀!不喫就扔掉唄,反正在男人和閨蜜之間,你向來是選擇男人的。」
臥槽!你聽聽,這叫啥話?我是那麼好色的人嘛?
我是。
但我就不承認。
「我喫還不行?」
我抓起筷子就要奔赴心愛的小火場,結果手機「滋啦」一聲震了。
消息衝了進來:「你最好別心存僥倖,哪怕就一口,週一來做第二次診療的時候我也看得出來。不遵醫囑的病人,就另請高明吧。」
哎,好難。
只是喫個小龍蝦而已,卻引發了一場血雨腥風的喫醋大戰。
爲了取得一點平衡,我拿筷子往湯汁裏一蘸,迅速往嘴巴里一嘬,一杯水衝下去,舒坦了。
好像參與了,又好像沒參與的滋味,我 get 到了。
-8-
去複診,剛一進門,驗完健康綠碼,上次那個跑來解圍的小護士就拿熱辣辣的目光迎上來。
「陸小姐,您這邊請。」
在她熱情奔放的引路下,我被帶到了一間設備齊全的超大辦公室裏。
咦,上次診療還躺在一個只有公開隔斷的牙科牀上,這次就給升級了?
「這是哪兒啊?VIP 包間?需要加錢不?」
小護士輕笑道:「這是我們葉醫生的辦公室。」
「你們醫院福利挺好啊,給一個小醫生能配上這麼奢華的大辦公室。」
「整座口腔醫院都是葉醫生開的,他給自己配一間獨立辦公室又有什麼奇怪?」小護士言語裏開始流露出了慈母般的驕傲。
嚯!
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葉林深當年家道中落,人家也能輕輕鬆鬆在全市開起來一間收費最爲昂貴的豪華醫院。
「躺過去。」
葉林深穿着白大褂出現在我身後,小護士知趣地退了出去。
嘖嘖,能領進葉醫生私人辦公室的,連輔助都不需要人打了。
「怎麼?沒長腿?要抱上去嗎?」
見我沒動,只是花癡一樣凝視着他,葉林深眉頭一皺,冷言冷語道。
抱?哇哦,還可以這樣的?要不是你提示,我都沒想到哎。
我剛要在老虎發威前忙不迭地走向牙科牀,葉林深突然一把抱起了我,牙縫裏擠出四個字:下不爲例。
口鏡探了進來。
「嗯,牙齦紅腫情況緩解了不少,你這種情況,牙周治療做兩次就夠了,這次做完稍稍恢復一下,就可以給你磨牙做牙套了。」
他放下口鏡,準備上洗牙器。
「磨完牙等牙套的那幾天,我豈不是沒法見人?」
我猛然坐直身子,想到一個問題。
「你要見誰?」葉林深頓了頓,接着說道:「我會給你戴一個臨時的牙套,不太美觀,但可以用。」
「不太美觀?」
「嗯,只是個兩三天的臨時用品。你今天做完牙周治療,就可以選一下牙套的顏色,我讓廠家那邊早點發貨過來,你的過渡牙套戴不了幾天,只是會有點厚,顏色跟你的真牙不一致,其他沒什麼。」
「這還沒什麼?那不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把真牙磨成老鼠牙,然後還戴了假牙了麼?那我怎麼見人?」
「那就別見人,在家歇幾天。」
「我周幾磨牙?」
「理論上,本週內都可以。」
「週三?」
「行。」
「那週三磨完牙齒,周幾能戴上正經牙套?」
「最快週日。」
「那我這幾天見不了甲方爸爸了?」
「那就別見。」
「葉醫生,你說的輕巧,我又沒含着金湯勺出生。」
葉林深眉頭一皺,轉身去了一個櫥櫃旁,一陣翻騰。
我靠,他要去找電鋸把我這張沒邊兒的嘴鋸掉了嗎?
上身一緊,整個人一個激靈從牀上蹦了下來。
「你要幹嘛?」葉林深明顯被我詐屍般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你幹嘛?」我一副正當防衛般模樣,甚至雙手交叉到了胸前。
葉林深抿了抿嘴:「別鬧,你選一個顏色?」
我定睛一看,葉林深拿了一串假牙,像是被穿成串的鑰匙一樣,在陽光下閃着光。
「這是你牙套的顏色,你認真選一下。」葉林深一把將我拉入懷中,高高舉起的假牙串,在光線裏更加的分明。
「就這個吧,這個最白!」
「陸娓娓,你眼神是有毛病嗎?給自己選牙套當然是選最接近自己牙齒顏色的了,不是選最白的。」
「跟選人一樣?」
葉林深目光一滯,不搭理我,話鋒一轉:「嘴張開。」
我乖巧順從。
「就這個吧。」
他選了一款稍稍暗沉的牙齒,但顏色一比對,就感覺像是從我大門牙上新鮮掰下來的一樣。
見我愣住,他湊上前來,輕聲問道:「門牙是怎麼摔破的?」
「家裏地太滑,一個沒站穩,撞門口的假山擺件上了。」
他「哦」了一聲,便命我躺回了牙科牀上。
半個小時後,我呲牙咧嘴地從牙科牀上歪了下來,葉林深一把抱住我,嗔怪道:「小心一點,不會?」
就沒見過這種說起話來一點兒虧都不肯喫的。
「回去……」
「我知道。」我打斷他,那套醫囑老子都能倒背如流了。
「陸娓娓。」
「嗯?」
就在我挎着包包要走出去的時候,葉林深突然追上來攔住了我。
那高瘦的身子橫亙在我面前,迷人的眼角溼漉漉地發着少年的光。
「爲什麼咬我?」
嚯,還挺記仇,我當葉醫生這種頻繁被女病號騷擾過見過大場面的人,壓根就不會把這事兒往心裏去了呢。
怎麼辦?這要我怎麼說?我就是一時沒忍住啊,離我那麼近,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啊。
「我尋思着嚐嚐。」我真是個天才。
他輕笑,俯身湊到我面前,白皙的鎖骨向我散發着致命的魅力。
「要不要嚐嚐不隔着口罩的?」
勾引,這恐怕就是傳說中赤裸裸的勾引了。
還是說,這是葉林深給 VIP 單間的每個客人設置的「隱形消費項目」?
「陸娓娓,上次你不是還挺勇的?」
見我癡愣着一時反應不過來。
葉林深自己解掉口罩,俯身吻了下來。
強制消費!?
不管了,訛就訛吧,我這輩子努力搞錢不就是圖個能偶爾找到機會狗到幾回葉林深嘛。
集美們,你們跟本想象不到,葉林深有多好睡。
他的脣一沾我,我特麼就好想立馬死在他身上。
這次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子就要給他點厲害常常,結果葉林深突然停了下來。
「門牙有缺口,吻起來是有些彆扭的。下週五吧,我給你早點換上一副吻起來舒服一點的牙套。」
說完,他淡定地拽了一下衣衫,把口罩重新戴了回去,沒事兒人一樣走了出去。
我勾在半空中的雙手,空蕩蕩地兀立在那裏,像是憑空放飛了一隻剛烤出香味來的乳鴿一般。
阿西,狗男人好會拿捏我!
-9-
還好,葉醫生還算言而有信,他果真週五就給我搞到了心愛的牙套。
蕭然那天剛好去見客戶,順道把我送到醫院停車場後,受了欒曉的危機言論蠱惑,非得拖拖拉拉不肯走,半道要留下來陪我上樓看看。
正在做手術的葉醫生像是身上安裝了小雷達一樣,猛然抬頭望我們這邊看了一眼,繼而低下頭。
「這兒的硬件看上去還可以啊,那醫生能不能行?你得找有經驗的老醫生啊,這裏邊哪個給你做牙?」
「喏。」我拿下巴點了點正在低頭忙碌另一位患者的葉林深。
「他?那麼年輕那麼——嫩生?能做好?」
顯然,蕭然把「那麼」後邊的一個「帥」字給生生吞了下去。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超帥?」
我毫不掩飾地賜予葉林深以花癡的凝視與羞澀。
「怎麼就帥了!是不就他當初甩的你?」
「胡說什麼,你和欒曉一天天就瞎互通消息。我們這是兩廂情願兩不相欠。」
「娓娓,你當我頭一天認識你?我這麼優秀,你都不考慮,還不是因爲被這種人面獸心的渣男給霍霍得神志不清了。」
「你趕緊走吧。」我看到葉林深往我這兒飄了一眼,突然緊張了起來。
「你還是換一家吧,抓緊!我看那小子就不咋行,萬一給你牙都做歪了,你還得整天拉橫幅來一鬧,鬧來鬧去,再鬧出個兒女情長來,怪危險。」
我壞壞一笑:「不,這叫舊情復燃。」
「欒曉說你讓這男狐狸精迷傻了我之前還不信,沒想到還真是。」蕭然急了。
蕭然一向如此,嘴貧,人善。
皮相還成,就是有點蔫壞,離開了自己短暫的婚姻後,就更貧了,整天給我洗腦,說世界上最帥的男人就是我蕭然了,居家過日子真心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了。
我跟蕭然合夥搞錢,其實挺默契的,多部分時候,他負責搞客戶,我負責搞產品,一直都挺愉快的。
他身邊的姑娘走馬觀花似的換,欒曉就總說,蕭總這是癡情的另一種扭曲表現。
神尼瑪癡情,花花就花花,還有人給捧場說這麼好聽。
「陸女士,您裏邊請。」
小護士跑過來一把挽起我的胳膊,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無限緊張了起來。
「您就留步吧?陪同人員請那邊就坐。」小護士一把將大步跟過來的蕭然擋了回去,並把他往「觀衆席」上支。
「說誰陪同人員?我是陪同家屬。」蕭然倔勁兒上來了。
「是親孫子也只能坐那邊。」
葉林深一把鎖住我的手腕,頭也不回地拉着我進了他的辦公室。
蕭然一看這形勢,不淡定了,還要嚷嚷着跟上來,卻被幾個護士小姐姐連拉帶拽的撲了回去。
低氣壓包裹着這間奢華又嚴肅的屋子。
「他是誰?」葉林深語氣冰冷,闊步向我逼近。
「我合夥人啊。」我趕緊沒骨氣地解釋。
「是麼?」
他猛然把我抵到桌子上,書架上的書倒了,噗噗踏踏地跌落。
「你……你是不是在喫醋!」我直了直脖頸,英勇直面。
「嗯,不明顯嗎?」他倒是坦誠。
「你……你喫的着麼你,還玩不起了。」
「我就是玩不起。」
「那你喫完我抹抹嘴就走了?」
「你怪我?」
「也沒有。」
他身子一顫,突然抱緊了我,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勒緊最後一個鞋釦。
「今天做完牙齒後,等我一起回家。」
他黯然丟下這樣一句話,把我靜靜抱上牙科牀。
靠,啥回家?回誰家?沒等我搞搞明白,一個小磨盤一樣的東西旋轉着就向我俯衝下來。
我嘴巴里一慌,乖巧地順從了他的指尖。
晚上 6 點多,我重新擁有了一口色澤自然、整齊無暇的牙齒。
我拿着葉林深遞過來的鏡子左照照,右照照,心裏全是美滋滋兒。
「你後邊我還有一臺手術,大約半小時,在這等我,不要亂跑。」
葉林深丟下我,轉身去了大廳外連接處的另一個獨立科室。
我蜷在沙發上,渾身的汗毛都起來了。
他啥意思?
把我約到家裏再續前緣?
嘻嘻,竟然還有這種好事兒,正文爽完了還給補個更爽的番外?果然那天的記憶在他心裏後勁兒也好大。
春心正盪漾着,我電話響了。
-10-
20 分鐘後,我畫着妖冶的大濃妝出現在了一個 KTV 包間裏。
蕭然給我來了個電話,說今晚的客戶是欒曉給拐着彎介紹的關係,但關係不夠硬,還是很難搞,一個財大氣粗又十分土鱉的甲方爸爸。
大雪茄一刁,大粗鏈子一甩,直直白白的放了話,我們的業務上他是放心的,但服務精神上,他還沒個準兒,所以呢,今兒要是喝好了,年框的單子砸過來,要是喝不好,一切免談。
蕭然給安排了 KTV,清水局,酒瓶子一滿桌。
土鱉老闆一看,夾着包就要走人。
蕭然便在危機時刻躲進洗手間給我打了求助電話。
「娓娓,有這一單,今年業績能大……double 一下,不然我是真捨不得讓你出馬陪這種大老粗瞎白話。哥能扛住上半場,但下半場要是沒頂住,就白忙活了,最關鍵的是,這土豪不知道哪打聽到的消息,說咱公司有你這麼個美人兒,想着開開眼……這你放心,有哥在,他不能咋的……」
電話一掛,還十分貼心地提前派欒曉開車來口腔醫院的樓下早早等着了。
臨門一腳,欒曉拽了拽我的吊帶裙。
「來,笑笑,比個耶。」欒曉舉着相機給我來了一張出徵圖。
我咧着嘴巴配合一笑,進去就拎着酒瓶子熱情似火地跟土鱉大哥給整上了。
蕭然說前半場他給我鋪了個底兒,大哥最多還有半瓶洋酒的量。
我一聽,顯然難度不大啊。
提前喝下解酒藥。
上來咣咣就是一頓造,誰成想,大哥可真是海量啊。
一瓶威士忌見底了,大哥還要張羅着跟我玩篩子猜點數?
真是令人頭禿。
我滑頭耍得差不多了,再來後邊肯定得喝個瓷實的了。
正當我絞盡腦汁琢磨着放倒大哥的新招時,大哥突然拉住了我的小手。
「老妹兒,大哥相中你了,不用接着喝了,跟大哥走,大哥啥都聽你的。」
大哥說着就要東倒西歪地拉扯我。
臥槽???這 TM 啥意思?
我嚇得虎軀一震,往身後猛的一跳。
剛好撞到一個堅挺的胸膛,哇,那個領口處的脈絡和肌理,竟跟葉林深不相上下,迷迷糊糊忍不住要上手一摸,卻被人鎖了手腕。
我搓搓眼,定睛一看。
納尼?真是葉林深?還特麼穿着白大褂來的,這不是要我命嘛,我最喫這個了。
「你怎麼來啦?」
我故作鎮定地抬起臉來衝他微微一笑,手邊還拎着一個剩半瓶殘酒的酒瓶子。
葉林深蹙了蹙眉頭,一隻手把我牽到身後,另一隻手從我手心裏把酒瓶子一奪。
「哐啷」一聲,砸在了桌子的玻璃面上,大哥嚇得當即往沙發角上抱頭一躲。
蕭然見狀直接把 KTV 裏的音樂一關,面露猙獰地嚎了一句:「手給拿開,你算個什麼東西。
葉林深痞痞地歪了歪腦袋,從身側拽過一個麥克風,嗓音黯啞地轉向我:「陸娓娓,告訴他們,我算你的什麼。」
我一愣。
看看蕭然,看看一胳膊大紋身卻膽小如鼠的土豪大哥,再看看帥得一塌糊塗的葉林深。
懵逼一笑,「睡過?」
葉林深眉頭一皺,眼神中流露出了殺人不見血的陰厲。
我懂了,他在給我第二次機會。
我衝着麥克風就唱了一句: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嗝——
說實話,剛纔這句唱的,如果沒有最後那個酒嗝,其實還挺完美的。
也不知道哪點戳到葉林深笑點了,他嘴角突然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繼而迅速切換成一如既往的清冷。
葉林深撫了撫我的長髮,奪過麥克風,淡淡來了句。
「我是你一個人的葉林深,你陸娓娓也只能是我葉林深的。從前是,以後也是。記住了?」
????
我沒聽錯吧?
酒瓶子紛飛的社會場子,你葉林深在整表白局?
「以後離陸娓娓遠點兒,不然下次這玩意直接撂你腦門上,聽見沒?」
大哥頭都不抬,捂着臉縮在角落裏連連點頭。
就這膽兒?
還敢拉妹妹的手說要答應妹妹的所有?
啊呸,真是白瞎了那麼飛舞的大花臂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葉林深竟然威脅我客戶,這還了得。
正要上去打圓場,葉林深突然轉向了蕭然。
「還有你。真要喜歡我家娓娓,就要護他周全,而不是拿她替你擋這些骯髒。」
蕭然啞了,還想犟嘴。
葉林深不由分說拉着我的手推門就走了。
-11-
「好點了嗎?」
停車場裏,他脫掉白大褂,露出一身鬆垮卻莫名有型的淡棕色休閒裝,袖口,依然是那種禁慾系的掩蓋,白皙修長的手指露在外頭。
媽的,這該死的男人,帶着酒意看,更是百看不厭,越看越讓人心裏發癢。
「我沒事兒。」
我直了直身子,準備走個直線給他看看,卻被他一把薅住,塞進了車後座。
「您可以開車了。」他把車鑰匙往司機位一丟,是邁巴赫!
嚯!
這該死的男人,他竟依然富有!
當年我幻想了無數次,葉林深家道中落後會哭哭啼啼地跪在我腳下求我收留他,老天爺果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過我這樣的機會。
「好的,葉先生,後排客人也麻煩請繫好安全帶。」
我一慌神,才猛然發現司機位坐的竟是一個代駕,那熒光服上的廣告直晃眼睛。
「怎麼?你也喝了?」我好奇地看向身邊的葉林深。
「沒有。」他淡淡一答。
「那你叫什麼代駕?」
「以爲需要替你喝,結果不用。」
葉林深說完就望向窗外,清瘦的喉結翻滾了一下,一抹紅暈悄然攀上,像一個俏麗的狐狸。
我踏馬好雞凍!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葉林深這是害羞了!
嘻嘻,他竟然還有這麼誘人的一面。
我喜悅地拿着小指往他手心裏一勾,卻被葉林深一把攥住。
「爲什麼不聽話亂跑?」
一轉過臉,又是那種冰冷的腔調。
哎,沒勁兒。
這種時候你跟我翻舊賬?
我一翻白眼,假裝睏意襲來,死皮賴臉往他身上一靠,也不作答。
等我迷迷瞪瞪從車子裏鑽出來,猛然看到,對面,竟是我們的大學。
繞過一叢繡球花園,穿過一牆龍沙寶石的歐月拱門,一扇厚重的歐式復古白漆木門赫然立在了眼前。
「你?租這兒?」
葉林深笑,像看二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擁着我的肩膀入戶。
-12-
雕花旋轉樓梯如一汪被掀起的瀑布般傾瀉而下,極盡奢華的挑高大廳上掛着繁複的燈飾,在暗夜裏悠然散發着冷冽的光。
我一腳邁出,又悄然頓住:「要脫鞋嗎?」
「不用。」剛要肆無忌憚地衝過去原地轉圈,卻猛然被葉林深打橫抱起。
「這樣就不會弄髒地板了。」
他蹭掉腳上的鞋子,赤着腳抱着我往臥室走去。
我一個鯉魚打挺就蹦了下來。
「慢着。」
神奇,面對如此誘惑的溫柔鄉,我的理智竟然甦醒了。
無論如何,我必須要當一回恃寵而驕的作精。
「爲什麼是我?」我還是問出了三年前自己最想問的那句話。
「什麼爲什麼是你?」他一臉茫然。
「真心話大冒險,爲什麼選我?」
「哦,你纏我纏得最兇,送我的便當盒上只有你貼了姓名貼,飯做得最難喫,我只記得你,就依了你。」
呃……這叫什麼理由?
縱然我當年去籃球場頻頻看你,縱然我斥巨資向你同課題組的師弟買通了你的日常行動軌跡,縱然我給你寫了 300 來封情書石沉大海,縱然我因爲別的女生坐在了你曾坐過的自修室椅子跟人幹了一仗,這也不應該成爲你翻我牌子的理由啊。
我胸口一滯,氣哼哼地要走。
葉林深一把鎖住我的手腕,順勢往他懷裏一拽,輕聲呵斥道:「別鬧。」
「睡你,自然是因爲喜歡你,不然還能因爲什麼?」見我不肯就範,葉林深寵溺道。
「喜歡我,爲啥睡完拍拍屁股就走了呢?」
「沒聽說我家裏的事情?」
「我聽說了,但你家裏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娓娓,對我來說,喜歡就是要護你一世周全。當時我父親的事情牽連甚廣,根本不知道要花幾年的時間才能塵埃落定,這事兒一出,很多人當時對我也是避之不及。我不想給你惹上任何麻煩,一丁點都不可以。」
我一愣。
「那也不該成爲你走了以後電話不打,消息不傳的理由啊。」
葉林深愕然。
「我到國外後時差都沒倒,第二天就聯繫你了呀,你電話和微信都把我拉黑了,我還以爲你不想再看到我。」
瓦特?
讓我捋捋。
第二天我幹啥了?
爲了慶祝我得到了葉林深的身子,我求着欒曉帶我去買醉了。
對對對,去酒吧喝大酒了,然後呢?
不記得了……因爲之前一喝酒就丟手機,所以那天手機是放到欒曉挎包裏了,第二天欒曉說她也喝大了,連帶手機以及她的包包都弄丟了……於是,我第二天買了新手機,要去營業廳補辦手機卡的時候,欒曉拍拍我的肩膀說,不如重新辦一張新卡,從頭再開始吧,不然你總盯着屏幕等一個人,怪辛苦的……
我想想也是,再加上營業廳當時在辦一個新入網辦卡的優惠活動,我一時沒忍住內心貪小便宜的慾望,就換了新號。
踏馬我真是傻透了。
我一個踉蹌,被葉林深扶住。
「還好嗎?」他從桌上抓起一杯水送到我眼前。
「嗯,你家裏,也都還好嗎?」我接過水,輕聲問道。
「現在好了,經歷了一些波折,但總算查清楚了,沒有污衊我父親。」見我長舒一口氣,他定了定神,「那個跟你住一起的女孩子,就是欒曉麼?」
「你知道欒曉?」
欒曉其實一直是一個挺沒存在感的女孩子,溫柔,通情達理,但因爲太過合羣,所以她總是湮沒於人羣。
「嗯,郵箱裏一直有收到她的郵件。」
「什麼時候?」
「一直。」
「關於什麼?」
「關於你的一切。」
我天,我的神助攻親閨蜜,她一邊不忍看着我花癡苦等一個縹緲的人,一邊想着法子幫着我把這個憑空消失的負心漢找回來。
「包括我去你的口腔醫院,她早就知道是你開的?」
「嗯,那段時間她說你磕破了門牙。」
葉林深見我眼圈發紅,默默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刷開朝我臉前晃了晃。
「喏。」
最近一條她發給葉林深的消息。
「葉林深,你想看看她現在在幹什麼嗎?」
-13-
我怔了一下,用他遞到我面前的手機點開了欒曉的朋友圈。
文字,「我們娓娓的酒局,今夜必然拿下礦老闆。」
圖片就是懟我臉拍的那張二哈一樣的比耶照。
這條朋友圈,僅對葉林深可見。
她在刺激葉林深。
她太瞭解葉林深這種高嶺之花的性子了,不給點刺激,他可能還是會跟我不溫不火地慢慢來。
有了刺激,他可能就抻不住了。
我紅着眼睛蹙眉嘆氣。
「過分了,這臭女人仗着我愛她入骨,不給我美顏一下也就算了,還懟臉拍。」
葉林深輕笑,兩步將我逼仄到牆邊,一張紙巾往我眼角上抹了下來。
什麼招數?領回家的女人要先被卸妝?
好可怕!
「娓娓。」
他俯下身子黯啞着嗓子在我耳邊輕聲叫道。
「嗯?」我渾身緊繃了起來。
「你怎樣都好看,睡醒的時候最好看。」
我天,我要窒息了。
上一次睡得匆忙又陌生,葉林深全程幾乎都沒跟我說過幾句像樣的話。
這次他怎麼屁話這麼多?
「你還記得上一次,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他還沒完了。
「什麼?你也不給點提示,那誰能知道你問的是啥?」
我一緊張,屁話其實比他還多。
葉林深呼吸一緊,薄脣貼了下來。
「陸娓娓,住在『萬春園』的人,其實也很快活的,你要試試嗎?」
我一驚,渾身毛孔裏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受不了,這撩撥誰受能受住?誰能?
我陸娓娓必須先解了饞再說。
葉林深這個人,我最懂了,過着村沒這店的,趁着這會兒看得見摸得着,那我豈能饒了你!
接下來的尺度也不能播,我再給你們快進一下。
-14-
葉林深長而濃密的睫毛在一雙好看的眼睛上方靜謐地散發着無人能敵的魅力。
只是看一眼,便像是被他牽着走了很遠的路。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怎麼看都沒夠。
他輕笑,手心裏被他塞上了什麼。
我眯着眼睛一看——是三年前我偷偷塞到他口袋裏的那袋固體飲料。
「這都過期了還沒扔啊?」我驚叫道。
「陸娓娓,冰箱右側的儲物櫃,從上往下數,第三格,打開看看。」
葉林深慵懶地撐着那張俊生生的臉,命令起我來,一如既往地自如又自然。
我光着腳,摔摔打打地把櫥櫃拉環一拉。
嘩啦啦,這一地,全是橘子汁兒味的固體飲料袋,窸窸窣窣擠在一起。
正恍然,葉林深光着腳走到我面前。
眸光一閃,拉起我的掌心往他臉上一貼,柔聲道:「娓娓,還記得你在給我的情書裏寫過的一個你小時候的故事嘛?」
我當然記得。
小時候家裏窮,要啥零嘴都費勁。
但每次生病發燒,我媽都會給我衝一袋橘子汁味兒的固體飲料,說我每次只要喝了橘子汁兒,發燒到快 40 度了都還能傻笑出來。
日子久了,我便覺得,固體飲料衝出來的橘子汁兒,能幫我抵過人間的一切苦。
所以,我一直想找一個橘子汁兒味的男孩子,然後死心塌地地狗他一輩子。
葉林深說,大冒險那天,他是特意想要嚐嚐橘子汁兒味道的女孩子到底是個啥滋味兒的。
「說說,啥滋味兒?」我往前一步,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腳指頭踩在他腳面上,輕佻一問。
「不知道,得再品品。」
葉林深勾勾脣,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娓娓。」他的薄脣貼在我耳邊輕喚道,一如當初那個欲言又止的少年。
「嗯?」我僵住。
「有一天晚上,你在女生寢室樓,就是穿着一件卡通的吊帶小睡裙,站在陽臺上蹦蹦躂躂地扯着嗓子唱《畫心》,唱到『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然後對着男生寢室樓的方向大喊了一聲,葉林深你聽見了嘛?我是天下第一饞你的陸娓娓呀。還記得嘛?」
他使勁嗅着我的頭髮,嗓子黯啞。
像是講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天,怪不得我在 KTV 胡唱八唱衝口而出的時候,葉林深會會心一笑。
我老臉一紅,揚起臉來定定問他。
「那你聽到了嘛?」
「嗯,我一整晚都在聽。還在想。」
「想什麼?」
「我在想,這個女孩子怎麼會這麼可愛,把自己的喜歡搞得人盡皆知,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我若不收了她,她以後可怎麼辦。」
我一聽,哎喲呵,都天雷勾地火的節骨眼上了,竟然還有閒情嘲笑我陸娓娓的一往情深。
過分!
我紅着臉就要提拳捶他。
「以後別再亂跑了,好嗎?」
葉林深一把攥住我,長長的睫毛逼迫下來。
我點頭,迎上他溫潤的吻,瘋狂便填滿了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堡。
一如那個雨夜,不想了解前路星光,只想永遠跟他一起墮入無邊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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