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手術全麻後,把我當成了他死去的初戀。
說出了這麼多年的心裏話。
「如如……」
「你讓我好好活着,找個好女孩,生兒育女,幸福圓滿。」
「我都有努力做到,但唯獨幸福圓滿,沒有你,怎麼會幸福?又談何圓滿?」
聽到這些話,我的心涼透了。
原來——
我在他心裏,只是一個「好女孩」。
他向我求婚,跟我生孩子。
也只是完成初戀的囑託。
我輕撫着還未隆起的小腹,「醫生,請問婦產科怎麼走?我要做手術。」
-1-
宋行遠犯了急性闌尾炎。
動了手術後,麻藥還未褪。
他看着我,眼神有點迷茫。
我笑了,輕撫他的眉眼,「咋啦?不認識我了?」
其實我更想說,「不認識你老婆了?」
但宋行遠這人內斂,不喜歡直白的老公老婆。
哪怕我撒嬌也不配合。
他剛手術結束,我也就不逗他了。
本打算安靜等他的麻藥藥效褪去。
結果——
他盯着我,突然眼眶泛紅。
我嚇了一跳,怎麼了?
不會是他藥效散了。
想起我懷着孕還照顧他,給他感動的?
可是。
我又不是第一次照顧他。
以前也沒見他這樣啊。
難道說,手術後,人比較感性?
想着……
我抬手打算揉揉他的短髮,安慰他。
可下一秒。
他竟然說,「如如,你怎麼在這?你來看我了?」
他溼紅的眼底裏,跳躍着驚喜。
我的手懸在半空中。
內心五味雜陳……
如如?
孟如?
宋行遠說過,他的初戀叫孟如。
-2-
和我戀愛前。
宋行遠坦白,他曾有個很相愛的初戀。
兩人還是青梅竹馬,決定要結婚的。
但沒想到。
初戀得了癌症,不久後去世。
說到這裏。
宋行遠的聲音總是很低落。
我也不禁想,所以,他還沒忘記他的初戀嗎?
那我們……
每當我這麼想,宋行遠都會握住我的手,「溫雅,你別誤會,過去了。」
他說他放下了那段感情。
他說他只是可惜初戀的生命。
他說得真誠。
再加上,他在單位裏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
所以,我信了。
可現在……
手術後剛醒,他嘴裏蹦出的第一句話,竟是初戀的名字。
我難免傷心,失望,多想。
不過——
醫生說麻醉作用下,人可能會胡言亂語。
也許是記憶紊亂。
也許會產生幻覺。
都有可能。
他是病人,我不能跟他計較。
我給他捻了捻被角,溫柔地告訴他,「行遠,我不是如如,我是……」
話沒說完。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不,你就是如如!」
「你是怕我總是惦記你,纔不肯承認的是嗎?」
我嘴巴張了張,聽見「惦記」兩個字。
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還惦記……我?」
宋行遠還惦記孟如?!
哪種惦記……
-3-
我很想知道答案。
所以,代入了孟如的身份。
宋行遠看我的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我不曾擁有過的溫柔。
原來。
他這種一板一眼的「正人君子」,也有這麼膩歪的眼神啊。
「如如,你好嗎?」他問。
我面無表情地點頭。
「我感覺你好像不高興。」他的眉頭也皺起來。
我心裏絞痛,不說話。
他攥着我的力道,越發得緊了,眼神還透着討好。
「如如,你別不開心。」
「我答應你的,都有認真在做……」
我心裏莫名。
他答應孟如什麼?
算了。
他倆的事,與我無關。
我只知道,宋行遠騙我,他沒忘記孟如。
他很愛很愛孟如。
他騙了我。
-4-
一個不愛你的人。
他選擇和你在一起,勢必會帶來更多的傷害。
而宋行遠給我的傷害,正源源不斷傳輸過來。
他握緊了我的手。
不……
是孟如的。
那種死也不放開的力道,讓我骨節疼痛。
他含着淚說:
「如如,你臨死前說的話,我一直記在心裏。」
「你讓我娶一個賢惠的妻子,兒女雙全,幸福美滿。」
「這些我都有努力做到,可唯獨幸福美滿……」
「沒有你,我的人生又怎麼會幸福?何談美滿?」
聽到這裏。
我腦子嗡嗡的。
原來——
他娶我,跟我結婚生子。
生了一胎,又要二胎。
爲的只是完成孟如的牽掛?!
只是想讓孟如在地下放心?!
那我呢?
我和孩子,又算什麼?
我看着宋行遠……
宋行遠也看着我,他激動地說:
「如如,她又懷孕了,真希望是個女兒,圓了你讓我兒女雙全的囑託。」
「當然,我也有私心。」
「你臨走前還開玩笑說,要轉世做我的女兒。我當真了,等女兒出生,我給她取名,也叫如如。」
……
我聽不下去了,覺得反胃。
突然想起來——
剛懷孕的時候。
宋行遠就認定我肚子裏是女兒。
我玩笑:「如果又是兒子怎麼辦?塞回去?」
他想都沒想:「那就拼三胎。」
我以爲他是很愛我,才喜歡跟我孕育孩子。
我以爲他開明,纔不重男輕女。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可我的孩子,從來不是誰的寄託。
-5-
我奮力抽走我的手,跑去洗手間嘔吐。
許久,出來時……
宋行遠臉色清明。
應該是麻藥退了。
「溫雅,你去哪了?」
他又恢復成公式般的語氣。
我沒理他。
護士走過,「病人家屬,你跑哪去了,病人說他口乾。」
我動了動脣,淡淡道:「對不起,我不是病人家屬。」
「我不是他的家屬!」
我在護士和宋行遠驚詫的眼神中,跑出了病房。
到了外面後……
我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宋行遠肯定看見了。
但他不會來追我的。
他剛做完手術,稍微一動,刀口就會疼到不行。
我不值得他這麼疼。
我和孩子都不值得。
「嗡——」
手機響了,五歲的兒子小寶打來了電話,
「媽媽,我剛放學,爸爸還好嗎?傷口疼不疼?你告訴他,我不生他的氣了,讓他好好養病。」
半年前。
宋行遠答應小寶,帶他去迪士尼。
但卻遲遲沒有履行承諾……
小寶上週過生日,又小心翼翼提出這個請求。
他答應,一定去。
可偏偏就在那天。宋行遠卻接到電話,說好友的媽媽有急事找他。
我記得,宋行遠叫他孟阿姨……
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立刻就去了。
讓我和小寶在迪士尼白等一天。
沒見到爸爸,小寶傷心得眼淚直掉。
但又不想我擔心,用買來的玩偶遮住臉,假裝很開心。
想到這裏,我就心痛無比。
「好,我會告訴他的。」我忍着哭腔,趕忙掛了電話。
那一刻。
我怒意洶湧。
宋行遠,你怎麼配得上這麼好的孩子?
小寶,你配不上。
我肚子裏的,也是。
不如及時止損……
我怔怔想着,一個年輕醫生朝我走來。
他看着我,似乎要跟我說什麼。
我卻問他,「醫生,婦產科怎麼走?」
我要動手術——
-6-
「你不舒服?需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是去做手術的。」
我抬眸看向年輕男醫生,婉拒。
又不是什麼好事,何必讓人覺得晦氣。
但沒想到。
醫生臉色變了變,原本白皙的臉現在更白了些。
我猜,他只是實習醫生,年輕,沒見過風浪。
頷首笑了笑,便走開了。
只是,看着地面上形單影隻的自己,心裏悲哀。
一個小時前。
我還沉浸在宋行遠給我編織的幻想裏。
我也渴望能生個女兒,兒女雙全。
同時,我還尤其感激宋行遠。
從我八歲起,我家出事,我被送到叔叔嬸嬸家長大,就沒有再感受過家庭的溫馨。
是宋行遠把這一切都還給了我。
順便。
又再次撕碎。
我的心彷彿墜入萬丈深淵,彷彿再也沒有力量能將它託舉。
這時。
男醫生快步追上我。
「做手術?你一個人?」
「我剛喪偶。」
我並不覺得自己在胡謅。
男醫生沉默許久——
「……那我陪你吧。」
他一意孤行地走在我前面,給我帶路。
我腳步頓了頓,只跟着他往前走。
簽字,交錢。
快進手術室的時候。
他忽然問我,「你確定了嗎?」
我張了張口,啞然無聲。
確定……
「我不是要勸你的意思,孩子生或不生本該只遵循母親的意願,我只是怕你後悔。」
我咬脣,低聲道:「不,我不後悔。」
可剛說完。
手術室走出一位臉色蒼白的女人。
她低聲抽泣着倒在丈夫懷裏,「怪我,都怪我沒有意識,不知道寶寶來了,竟然還喫了藥。」
她滿臉懊惱和心疼的淚水。
能不疼嗎?
孩子都是母親都是肉。
這時,我小腹忽然抽痛,彷彿在叫我不要放棄它。
-7-
我突然想起來。
剛懷孕的時候。
宋行遠在國外爭取一個訂單,所有的不適都是我自己扛過來的。
還有小寶……
我胎盤不穩,臥牀休息的時候,小寶一放學就給我端茶送水。
小手撫摸我的肚皮,鼓勵他的弟弟或妹妹。
想着這些,我不由看向好心的醫生,「我不想做手術了。」
因爲它不僅僅是宋行遠的。
他更是我的孩子,小寶的手足。
我一個人,也能養活它。
「你自己決定就好。」醫生垂眸溫和地看着我。
很像大殿裏的佛祖。
悲憫又慈善。
「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沒有,你要回家嗎?我讓人送你……」
「不用,我朋友就在附近。」
醫生沒有勉強。
很快。
他被護士叫走。
原來——
他是重症病房的教授副主任,姓謝。
忙得很,午飯休息這幾分鐘,全給我了。
他走後,我一步步離開婦產科。
下一秒。
面前傳來刺耳的聲音。
「溫雅!你不好好照顧自己老公,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幹嘛?」
「孩子出問題了?!」
宋行遠的母親。
我的婆婆。
她一來便只關心兩件事,兒子和孫子。
「您怎麼來了?小寶一個人在家……」
我緊張起來。
她兒子那麼大了,未來孫子在我肚子裏。
有什麼好擔心的?
偏偏小寶……
他才五歲!
平時沒有麻煩她老人家,恰逢保姆請假了,就求她這一次,她竟然這麼不當回事!
然而。
還沒等我婆婆說話,另一個老人卻先開口了,
「瞧你這話說的,你這是把你婆婆當育兒保姆了?孩子那麼大了,待在家裏有什麼關係?」
說話的人,是婆婆的閨蜜。
孟如的母親,孟阿姨。
我嫁給宋行遠之前,他們兩家來往不多。
但自從創業成功後,她便和我婆婆處成了閨蜜。
原本。
我婆婆和我關係還不錯。
但後來。
越來越差,不知道有沒有她的手筆。
「孟阿姨,您現在跟我家真是越走越近,連我們家家事也要插手了?」
我冷笑反譏過去。
她那老臉瞬間紅了。
我婆婆忙替她說話,「溫雅!你怎麼說話,果然是沒家教!」
我臉色一變。
「是啊,我沒家教。」
「我從八歲起就是孤兒了。」
「所以,我不會照顧老公,你自己的兒子,自己照顧去,別來煩我!」
周遭的病人全被我們吸引過來。
護士將我們拉開。
生怕我們吵起來。
我婆婆是個好面子的人,她拉着她那老閨蜜便走了,嘴裏還嘟嘟囔囔,
「所以說家境不好的女孩不能要,如果是如如就好了……」
-7-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出醫院的。
五年——
我嫁給宋行遠整整五年。
陪他創業,爲他操持家務,孝順他母親。
但最後,只換來他對初戀的執念。
以及,他母親的一句「要是如如就好了」。
真可笑。
我扯着嘴角,離婚的念頭越發堅定。
如果不能給孩子一個好爸爸。
那我就獨自做一個好媽媽。
回家的路上——
我正琢磨着,要怎麼跟小寶說這件事。
一進門卻沒見到小寶。
客廳,書房,玩具房。
都沒有小寶的影子。
忽然。
廚房傳來「砰」的一聲。
好像是盛滿水的鍋,掉落在地的聲音。
緊隨而來一陣孩子的哭聲……
「小寶!」
我忙跑過去。
拉開廚房門,熱騰騰的霧氣,以及滿地的粥。
小寶舉着手,對着粥大哭。
「我煮給爸爸的……」
「爸爸沒得喝了。」
而我只看見他手上觸目驚心的水泡。
我抱着小寶給他上了藥。
他止住了哭泣,依舊自責。
「媽媽,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沒關係,但以後不能做這麼危險的事了,你還沒長大,不能去廚房,很危險。」
「可是爸爸生病了,我只是想……」
我鼻子一酸。
孩子愛父母是天性。
但有的人未必值得。
「小寶,爸爸媽媽,你比較愛誰?」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爲離婚的事,做個鋪墊。
但我沒想到。
小寶反應很大。
「媽媽,你要和爸爸離婚嗎?」
「……你怎麼想到這裏了?」
「我幼兒園同學的爸媽離婚前,就是這麼問他的。」小寶偌大的眼眶又蓄慢淚水。
「不行!」
「不要!」
「我不要爸爸媽媽離婚!我同時喜歡你們兩個,缺一個也不行!」
小寶委屈的樣子,太可憐。
我心如刀絞,只好哄他。
「好,不離婚。」
-8-
宋行遠要住院一週。
我沒再去照顧他。
婆婆的電話沒少打過來,我沒接。
小寶總是問,也想去看爸爸。
但醫院細菌多。
他身體弱,我沒帶他去。
又怕小寶不依,我只說:「這是你爸爸的意思,他怕你生病。」
小寶聽後,感動得給宋行遠疊了一百隻千紙鶴,小手幾乎磨破皮。
我幾次三番勸阻。
他才停下。
我順便帶他去附近的公園玩。
因爲是週末,天氣好。
公園都是三口之家。
小寶臉色失落。
以前——
宋行遠總是推說繁忙,五年裏,從沒陪過小寶一次。
但他會經常抽時間去看孟阿姨。
因是留守老人的關係,我一直沒說什麼,只當他心善。
「媽媽,我看見我同學了。」
小寶指向鞦韆那邊。
一個女孩子坐在鞦韆上,不斷傳來歡聲笑語。
推着她的男人,也有些眼熟。
是那天在醫院偶遇的謝醫生。
-9-
「那是她爸爸嗎?」
「她爸爸對她真好……」
小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聲音羨慕。
我一陣陣心酸。
同時——
對面的父女看見了我們。
女孩活潑,拉着他爸爸,遠遠地朝小寶跑來。
「舅舅,她是我同學!」
「我們可以一起玩嗎?」
原來是舅舅。
謝醫生跟我打了照面。
「帶孩子出來玩?」
「嗯,這是您外甥女,真可愛。」
「還好吧,很皮。」
他揉了揉女孩的腦袋,惹得女孩不滿,
「舅舅,你剛剛猜拳輸了,你待會要給我和小寶,一人買一支冰淇淋。」
「好——」
然後。
他就被女孩拖走了。
女孩還順手拖走了小寶。
他們在草叢上你追我趕,小寶也難得釋放天性,玩得小臉紅撲撲的。
回家的時候。
謝醫生好心送我。
「不用,我家就在後面。」
「那好。」
謝醫生沒勉強,塞了一杯熱奶茶給我。
「給他們買冰淇淋的時候,順便帶的。」
「你是孕婦,喝點熱的比較好。」
「你一個人,更要好好照顧自己。」
……
他還誤以爲我喪偶。
所以才格外關照吧。
他真是好人。
回家的路上。
小寶舔着冰淇淋,忽然由衷一句,「我聽夢夢說,謝叔叔是醫生,平時也很忙,但還是每週都堅持陪她玩。」
「謝叔叔真好——」
「如果我爸爸也跟他一樣,就好了。」
聽見這話,我一陣陣心疼。
「小寶……」
「爸爸不陪你,那你還愛他嗎?」
小寶點頭。
「愛呀。」
「爸爸也是爲了賺錢嘛……」
小寶的聲音越來越低。
賺錢?
我們現在是有錢,但錢卻沒能給我們一個正常的家庭。
不是錢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小寶,如果換一個爸爸,換一個能陪你玩的爸爸,你會……」
我話還沒說完。
小寶抬臉看着我,已是淚流滿面。
「媽媽——」
「你和爸爸真要離婚嗎?」
「小寶不要別的爸爸,我就要現在的爸爸。」
他扔掉了冰淇淋,哭得讓我心碎。
「媽媽只是開玩笑。」
「媽媽再也不說了。」
我抱着孩子小小的身軀,通身一陣無力感。
-10-
一週後。
宋行遠出院回家了,他手捧着一束桔梗走進家門。
婆婆滿臉不高興。
「你生病了,她沒照顧你。」
「你還對她這麼好!」
宋行遠對她搖了搖頭,「媽,你先回房間。」
招呼走了老太太。
他手捧鮮花走到我面前,全然不提我把他扔在醫院的事。
只是關心我。
「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有心事?」
「要不要告訴我?總悶着,對孩子不好。」
我輕扯起嘴皮。
我就知道,他的話,他的關心,最後落點都只會是孩子。
「我沒事。」我淡淡撇開他的關心,不想跟他多說話。
得知真相後,再多看他一眼,我也覺得噁心。
還送花?
桔梗。
「我不喜歡桔梗。」
「以後別買了。」
宋行遠只會送我桔梗。
我總念着他一片心意,不好說不喜歡。
但現在想想,也許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喜歡。
他怔了怔,「那你喜歡什麼?我明天給你買。」
「我什麼也不喜歡。」
我喜歡什麼花。
他以前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
我厭煩他總是把別人的喜好,按在我身上。
更厭煩他心裏裝着別人,還依舊要跟我同牀共枕。
而我顧忌同一屋檐下的孩子,並不能拒絕。
晚上。
我只能縮在牀的一邊。
他伸出胳膊,輕易將我攔住,掌心在我小腹上摩挲。
「好像又大了一點點。」
「誒,它還動了。」
此時,他的聲音像個孩子一樣。
高興什麼呢?
你即將見到自己的第二個孩子。
還是即將迎來初戀的轉世?
我一再忍耐,他卻留念不捨。
我直接拿開他的手,「宋行遠,你煩不煩?大晚上的讓人睡覺嗎?」
「怎麼生氣了?好好好,我不煩你了,你睡吧。」
宋行遠含着笑意,彷彿是個只會哄着妻子,供着妻子的好老公。
誰又能知道他的齷蹉心思?
我實在受不了他。
「宋行遠,你給孩子取好名字了嗎?」
黑暗中,我忽然問。
宋行遠翻身,頓時有了興致。
「……想了一個,宋如……」
「如?我記得你那個死去的初戀,叫孟如。」
「改掉吧。」
「晦氣。」
-11-
那晚。
如我所願。
宋行遠黑着臉去了書房。
因爲他經常在書房熬夜辦公。
第二天早上,小寶看見他沒從臥室出來,也不會覺得奇怪。
小寶是個敏感的孩子。
我不想讓他多想,只希望宋行遠以後多睡書房。
早餐桌上。
小寶抱着牛奶杯,眼睛撲閃地看向宋行遠。
拘謹中透着可愛。
饒是宋行遠生我的氣,也很難拒絕看他。
「怎麼了?」
「爸爸,這週五是我的幼兒園畢業儀式,你和媽媽能一起過來嗎?」
這件事。
我在幾周前,告訴過宋行遠。
並囑咐他一定要空出時間。
但此時。
看他爲難的表情,顯然是忘了。
「對不起小寶,爸爸週五有重要的事,恐怕不能……」
又是不能。
小寶埋着頭,「沒關係。」
他懂事的聲音,早有了哭腔。
再體貼的孩子,受了委屈,也會忍不住想哭的。
我眼睛死死瞪着宋行遠。
他總算有一點良知。
「這樣吧小寶。」
「爲了補償,我們一家三口,今天去動物園,好不好?」
動物園?
我皺眉,小寶一直想去的是迪士尼。
他從沒把小寶的事,放在心上。
可對此。
小寶卻頓時開心了,「耶耶耶,去動物園,爸爸萬歲!媽媽萬歲!」
我看着興奮的孩子,心裏像是被大石堵住一般。
小寶膽小,害怕很多小動物。
他不太喜歡去動物園。
-12-
到了動物園。
我緊緊牽着小寶,感覺他手心冒汗。
他眼睛不時看向宋行遠。
「想讓爸爸抱?」我問他。
他點點頭,又不敢說。
我看向宋行遠,剛要說話,卻見他目光高抬,不知道看向哪裏。
許久,他才向遠處招手,「我們在這。」
很快。
一家三口走到我們面前。
「行遠,好久不見。」
男人跟宋行遠打招呼,宋行遠的目光卻朝下,「孟林,這是你女兒?」
「是啊,她是不是長得跟如如很像?」
宋行遠像是被道中心事,怔愣許久。
他纔回頭介紹我和小寶,「這是我愛人和兒子。」
「孟林,我的好哥們。」
「這幾年一直在國外,回來打算跟我一起做生意。」
我聽了,心裏冷笑。
做生意……
我不是聾子,這些年通過婆婆和孟奶奶建聯,我三不五時聽說他們家的事情。
生意不好……不賺錢……
簽證到期……要被驅逐出境……
宋行遠。
他是想拉着我們家扶貧。
「公司快上市了,我們家也說了不算,還是你們想做別的生意?」
我很明顯的拒絕。
孟林和他老婆的臉頓時僵了。
宋行遠眼睛冒火地瞪我,我不理他,牽着小寶去洗手。
「媽媽,我想看大熊貓。」
「我也想看。」孟家的女兒也說。
剛開始。
兩個孩子玩得不錯,手牽手一起去了。
但看熊貓的人太多了……
他們踮着腳尖,看不着,回頭想找大人抱。
這時。
宋行遠率先走過去。
小寶咧開嘴朝他伸出手,他卻抱了孟家的女兒。
我眼睜睜看着小寶的小手慢慢垂下,小臉佈滿失落和不安。
內心絞痛,我走上去抱起小寶,目光狠咧地看向宋行遠。
他卻只顧着跟小女孩說笑……
-13-
我試着跟小寶說,我們先回去。
可小寶卻格外珍惜,這次跟爸爸一起出去玩的機會。
「媽媽,我沒關係的,我是小男子漢,不會喫妹妹的醋。」
「小寶……真乖……」
我忍着恨意,等他們看完大熊貓,便去找宋行遠,「現在就回家,我不喜歡這裏。」
「你搞什麼?大家都玩得這麼開心。」他怪罪的看我。
我冷笑。
只有你和孟家人開心!
我正要說話,可一眨眼的功夫,兩個孩子吵起來了。
「你閉嘴啊——」
我只聽見小寶說了這句話。
然後他伸手一推,女孩摔在草坪上,大哭。
女孩父母忙趕過去。
當然,包括宋行遠。
他第一時間查看女孩的傷勢,然後又從我身邊揪起小寶。
「你丟不丟臉,竟然欺負女孩子!」
「不是……是他……」
「住口!還找藉口,我沒你這樣的兒子。」
聽見這話。
小寶抿住嘴,淚珠顫顫滑落。
我咬緊牙關,看着宋行遠冷漠的臉。
「啪——」
我當衆給了他一巴掌。
「沒問清楚就罵孩子,你算什麼父親?」
衆目睽睽中。
宋行遠被我打蒙了。
小寶也驚恐地看着我們。
「爸爸媽媽,不要吵架。」
「我……我……」
我牽起小寶的話,「寶貝,你們剛纔發生了什麼,告訴媽媽,別怕。」
-14-
小寶抿着嘴,撲進我懷裏。
一個字也沒說。
回家後——
他也是將自己關在房間。
好在我給他送飯,他都有喫。
小寶的性格有點執拗。
我很擔心他絕食。
但幸好沒有。
這一晚。
宋行遠依舊睡書房,而我一直在想。
孟家那個女孩,到底對小寶說了什麼?
第二天,週五。
小寶幼兒園的畢業典禮。
聽保姆阿姨說,宋行遠很早就出門了。
「沒跟誰打招呼?」
「沒有。」
多好的父親。
他甚至不跟小寶說一聲「畢業快樂」。
「雅雅,小寶不在臥室!」
保姆阿姨着急忙慌地跑過來,「洗手間也沒有,去哪了?」
小寶是個很乖的孩子。
從來不會跟大人玩「捉迷藏」。
我的心也一下懸到谷地。
緊接着。
我和保姆阿姨把家裏翻了個遍。
卻只在小寶牀頭找到一張紙條。
我打開,心一沉。
歪歪扭扭的字體。
還夾着拼音。
大意是:
「媽媽,不要擔心我,我去從孟阿姨那裏奪回爸爸。」
一定是——
一定是孟家那個孩子,跟小寶說了什麼!
-15-
小寶一定是去找孟如了。
但我不知道孟如的墓地在哪。
宋行遠的電話剛開始打通了,卻被他掛斷。
我再打,他關機了。
什麼工作……
連家裏的電話也不能接?
婆婆的電話打通了,她正在打麻將,得知我要去孟如的墓地。
「你瘋啦?人死了,你去打擾人家做什麼?」
「我是去找小寶,小寶他……」
我話沒說完,她一聲冷哼,「神經病。」
她也關機了。
我着急得不行,直接衝出門,向無頭蒼蠅一樣找。
偏偏這時,又下起了大雨。
我滿心都在想,下雨了,小寶會不會淋到?
這座城市到底有多少墓園?
孟家人住在哪裏?
……
這時。
一把傘遮住了我。
我回頭,見是謝醫生。
「這麼大雨往外跑,不怕着涼?」他鎖着眉看我。
我無心解釋,「我要找我兒子……」
「我兒子不見了。」
「我找不到……」
一時間。
我腳底無力,小腹又隱隱作痛。
但比起小寶,這些不算什麼。
「你慢慢說,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抬眸,看着他關切的眼眸。
許是很久沒被關心過。
我複述了原委。
-16-
幸運的是。
謝醫生真的可以幫我。
「我知道孟如的墓地在哪。」
「不過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眼眸黯然。
宋行遠難怪會掛我電話。
也是。
他當着孟如的面接我電話,孟如肯定會生氣吧。
不過。
怎麼所有人都這麼關心孟如。
包括謝醫生——
「別誤會,她只是我的病人。」
「她死後,她男朋友和醫院起了很大的爭執,所以印象深刻。」
謝醫生像是能讀心,及時解釋。
我反倒啞口無言。
「謝醫生,我可能太嫉妒孟如,變得心理扭曲了。」
「不,你只是受的傷害太多了。」
然後——
他開車,帶我去孟如的墓地。
一路上,我的心始終放不下。
小寶……
他究竟是怎麼去的?
正想着。
半途中。
謝醫生忽然停下來,「前面環山公路出車禍了。」
我手掌緊握,「你說什麼?」
「別擔心,不會是小寶的!」謝醫生隨時這麼說,但他比我還快速下車。
「你先在這裏等着,我去看看。」
不——
我也要去。
我固執地跟在謝醫生後面,看見變形的車尾,愣在原地。
那輛車,那個牌照。
是宋行遠的。
沒一會。
警察從車後箱抱出一個孩子,「經鑑定,車禍發生時,後腦受到撞擊致死。」
我眼前一陣迷霧,一會黑一會白。
我看見小寶在對我笑,跟我說對不起。
「沒打招呼,就出門了。」
可是。
我一伸手,又沒了。
再抬眸,是宋行遠與我面面相覷。
是——
小寶沒了。
-17-
警方看了行車記錄儀才知道。
早上六點。
小寶偷偷跟上了宋行遠的車。
宋行遠本來是可以發現的,但他中途接了電話,轉過身的時候,給了小寶可趁之機。
「你給誰打電話?」
「花店……訂花……」
宋行遠雙目空洞地坐在地上,也彷彿被抽中了靈魂。
孩子死了,第一排除的便是身邊的家長。
警察對他的盤查格外細緻。
「訂了什麼花?」
「幾時取的?」
「期間,你一次也沒打開過後備箱?祭拜故人只准備花?」
小寶便是躲在後備箱裏,沒有安全帶。
纔會在宋行遠遇見追尾,急打方向盤時,後腦撞到車身而死。
「桔梗。」
「七點取的。」
「她除了花,不喜歡別的。」
宋行遠如實說着,撇清了他的嫌疑。
但在我這裏。
他罪無可赦。
桔梗——
孟如——
我忍無可忍!
「宋行遠,你感天動地的愛情,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要你償命!」
「你給我去死!」
我崩潰大哭,朝着宋行遠撲過去。
警察和謝醫生抓着我。
宋行遠卻神色迷茫,「溫雅,這是意外……」
而此時。
謝醫生把小寶留下的紙條,放在了他手上,「自己看看,是不是意外!」
宋行遠打開紙條後,緊繃的神色一點點瓦解。
崩潰地跪在地上——
原來。
他也是有心的。
-18-
我暈過去了。
醒來時,已經第二天。
我多希望這本來是一場夢,希望小寶會跑來看我。
可一睜眼,便是保姆阿姨在我牀頭哭泣。
「雅雅,你要堅強。」
「你還有一個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流產了。」
「小寶知道……會擔心的……」
我抓緊被子,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落。
小寶真的會擔心嗎?
他已經沒了呼吸。
他徹底消失了。
「不會的!」
「孩子一定會有在天之靈的。」
保姆阿姨盡力安慰着我。
這時——
樓下靈堂傳來哀樂。
還有佛經的聲音。
「那是老太太請來給小寶超度的。」保姆阿姨低聲道。
「超度?」
「他們是心裏有鬼吧。」
我咬脣,心裏越發難受。
對——
我要活下去。
我要給小寶報仇。
葬禮那天。
謝醫生也來了。
他對我很抱歉,「那天沒幫到你。」
「怎麼能怪你?」
「你已經很好了。」
一個並不熟的人。
能在我需要時搭把手,已經很好很好。
遠超某些親密的人,不知道多少倍。
「我那天來上門問診,也是湊巧。」
「如果早點,就更好了……」
謝醫生依舊臉色懊悔。
可能好人都這樣吧。
同時——
孟家的人也來了。
他們忽略我,去安慰我婆婆和宋行遠。
我卻衝過去,抓住他們家的女兒。
「你說!」
「你都跟小寶講了什麼!?」
孟家人瞬間着急。
「溫雅,我知道你沒了孩子傷心,但你跟我們家婷婷計較什麼?」
婆婆也嫌我丟臉。
「溫雅,你又抽什麼瘋?行遠,你快攔着她!」
-19-
這一次。
宋行遠一動不動。
「她心裏難過,隨她吧。」
一時間,幾雙眼睛驚訝地盯着她。
「行遠,婷婷可是孟如的侄女……」
話沒說完。
宋行遠當即咆哮,「我說了!溫雅心裏難過,愛做什麼做什麼,你們別管她!」
聽見這話。
我嘴角扯起一絲絲冷笑。
他在裝什麼悔悟……
如果他真的心痛,就應該他自己來問。
此時。
女孩已經被我蒼白的眼神嚇慘了。
「我……」
「我沒說什麼,就是告訴他,他爸爸喜歡我姑姑,不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是因爲那天是姑姑的忌日,他想去看姑姑。」
果然——
果然是因爲這樣。
小寶到死,也要捍衛他深愛的家庭。
「你怎麼可以跟他說這個?」
「怎麼可以……」
我死死攥着女孩,直到她被孟家人搶走。
我恨——
我恨極了他們所有人!
如果不是宋行遠非要去動物園,小寶怎麼會聽見這種話?
如果不是孟家人太沒底線,一個小女孩,怎麼會說這種話?
如果宋行遠接了我的電話……
如果婆婆沒將我我的電話掛掉……
小寶就不會死。
「小寶可以不用死的。」
「是你們,你們害死了小寶!」
我抱起了骨灰盒,執意帶小寶走,「你們不配祭奠他。」
宋老太太急了,「你幹什麼,他是我們家的孫子!」
呵!
「現在知道是你孫子了?你早幹嘛去了?」
「如果你沒掛我的電話,他就不會死!」
老太太聽見我這話,頓時捂住心臟。
宋行遠跪在我面前,自扇耳光。
「溫雅,是我的錯。」
「全是我的錯,你別帶走小寶。」
「他是我們共同的孩子……」
共同的孩子?
我淬了他,「宋行遠,你捫心自問,你盡過父親的責任嗎?」
「哪怕是我肚子裏的這個。」
「它哪怕生下來,在你眼裏,也只不過是孟如的轉世,對不對?」
瞬間,宋行遠臉色一怔。
震驚。
懊悔。
全出現在他臉上。
我把他手術全麻後說的話,複述給所有親友聽。
除了婆婆和孟家人。
所有人都鄙夷地看着宋行遠……
「你不配有孩子。」
「這個孩子生下來,也輪不到你做爸爸。」
我看見宋行遠的肩膀,一點點垮掉。
之後。
我便毫不留念地抱着小寶,一步步走出宋家。
-20-
外面又下起了雨。
謝霖給我撐起了傘,「小心別淋溼了小寶。」
他和我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卻全將傘遮住了我。
他真是一個大好人。
「謝醫生,對不起,我之前騙你說我喪偶。」
「……也不算騙。」他的聲音跟秋雨一樣溫和,「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我確實有個不情之請。
「你能陪小寶去趟迪士尼嗎?他生前誇過你,你是他想象中,好爸爸的樣子。」
「好,是我的榮幸。」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答應了。
我腳步一頓,看着他的眼睛。
「謝謝。」
道出感謝的同時。
我又覺得他眼熟。
「謝醫生,我們是不是哪裏見過?」
「是,在老城區。」
老城區……
我曾和叔叔嬸嬸住過那邊。
「你……你是謝霖哥哥?」
「你還記得我啊,小雅。」
一瞬間。
我心裏五味雜陳。
他真的是謝霖哥哥。
「你們家不是移民了嗎?」
「對,就我一個人回來了。」
他看着我,彷彿又想說什麼。
一陣秋風吹來,涼意十足。
「別冷着小寶,我們快上車。」謝霖用眼神護着我懷裏的,小小骨灰盒。
我冰涼的心被觸暖了一瞬,「嗯……」
-21-
雨停。
我和謝霖就去了迪士尼。
我帶着小寶逛了個遍,喫了他愛喫的米老鼠雪糕,和他喜歡的唐老爺合影。
一切的美好時光。
最終落寞在璀璨的煙花裏——
小寶……
再見了……
-22-
小寶下葬那天。
我把在迪士尼拍的照片,燒給了他。
謝霖拿來了最新款的玩具
「這是夢夢送給小寶的。」
「謝謝。」
我看着他的眼睛,感激道。
那是小寶最愛的限量款變形金剛。
我跑了幾個玩具店也沒買到。
宋行遠也來了。
他拿着小寶喜歡的樂高,靜靜地站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喊我名字,「小雅……」
我沒理他。
只是淡淡說,「這個樂高,小寶早就有一套了。」
宋行遠雙腿僵住,不敢再上前。
在我走遠時——
聽見撲通一聲,宋行遠跪在了小寶墳前。
-23-
我和宋行遠離婚了。
他把財產全給了我。
至於公司……
「我會好好經營,以後交到二寶手裏。」
「隨便你吧。」
沒了小寶,我無念無求。
簽完字後,抬眸發現宋行遠鬢角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我忽然覺得——
如果讓他此生活在痛苦中,好像也不錯。
後來的兩個月。
我和宋行遠沒有再聯繫。
我一直積極保胎,以及做心理輔導。
最近……
我總是想起,小寶以前貼着我的肚子,反覆問我「寶寶什麼出生,好想知道寶寶像不像我」的場景。
小寶。
彆着急。
等寶寶出生了,媽媽第一時間把它的照片,燒給你。
從婦產科出來,我扶着已經顯懷的肚子,卻看見孟家一行人。
又聽見護士抱怨。
「這家人怎麼這麼煩?」
「老太太心臟病需要休息,天天來煩。」
「聽說是借錢,老太太兒子有錢,但兒子不理他們。」
「這個老太太也是,你猜她心臟病怎麼發作的?被自己親孫子給嚇的,說半夜起來看見孫子站在客廳……」
我覺得可笑。
果然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連自己親孫子也怕。
-24-
沒多久。
我那位前婆婆,心臟病去世了。
聽說——
她死前還唸叨着,想見一見我肚子裏的孩子。
嘴裏還唸叨着對不起我和小寶。
我只是一笑置之。
小寶在的時候,也沒見你對他多好。
何必再上演「將死之人,其言也善」。
再次見到宋行遠。
他的頭髮竟然全白了,正在用藥。
謝霖告訴我。
他生病了,切除了一個腎,身體大不如從前。
宋行遠看見我,腳步有點侷促。
他想躲我。
「宋行遠,我看到你了。」我徑直走到他面前,質問他,「聽謝霖說,你拒絕腎移植,爲什麼?你想死嗎?」
宋行遠眼睛微微發亮,「小雅,你在關心我?」
「不。」
「我只是擔心,小寶不想看見你。」
他臉色又黯下去。
「你放心。」
「我會活着,就這樣活着。」
如果苟延殘喘地活着,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那麼我無異議。
-25-
三個月後。
我的孩子出生了。
那天——
謝霖和宋行遠都在產房外。
我醒來時。
孩子也從保溫箱裏抱出來了。
宋行遠迫不及待想要抱她。
可他一碰到孩子,孩子就會哭。
宋行遠的手懸在半空中,眼見着那兩隻紅紅的小手,伸向了謝霖。
我心滿意足地笑了。
果然是我的孩子,知恩圖報。
畢竟這幾個月,我身體有任何不適,都是謝霖在照顧我。
「她想抱我?」
「天……」
謝霖伸出手,將軟軟的嬰兒抱在懷裏。
我透過光線,見他眼眶泛紅。
而宋行遠……
他深深凝望着嬰兒一眼,落寞地走出了病房。
-26-
我給女兒取了名字,叫貝貝。
小寶,貝貝。
一聽就是兄妹倆。
貝貝三歲的時候,越發黏人。
尤其愛纏着我和謝霖。
謝叔叔長謝叔叔斷。
而這些年。
宋行遠也沒少刷存在感。
我覺得大人的事情,小孩遲早也會知道,因此沒阻止貝貝見他。
但怎麼說。
緣分就是很奇怪。
宋行遠以父親的身份,時常關心貝貝。
但貝貝卻對他不感冒。
貝貝生日那天。
他送來一堆玩偶,和三張迪士尼門票,惹得貝貝開心大喊,「太好了!我和媽媽,還有謝叔叔,可以一起去玩嘍!」
當時。
我只見宋行遠臉色慘白。
他應該很難過吧。
但又怎樣?
曾經的小寶,多期盼跟他在一起,他珍惜了嗎?
後來——
我再也沒見過宋行遠。
但公司的股份還是準時打過來。
只聽之前的員工說……
他現在已然成了藥罐子,日漸衰老。
-27-
貝貝五歲那年。
謝霖跟我求婚了。
說實話。
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這些年,暗示過他很多次,希望他去找更好。
但他不爲所動。
「你以爲,我回國,是爲了誰?」
「這麼多年,你還看不明白嗎?」
「你還想耽誤我?」
……
我聽見耽誤這個詞,感覺自己被道德綁架了。
稀裏糊塗,還是深思熟慮後。
我終究是答應了。
婚禮那天。
貝貝興高采烈地做起她漂亮的花童。
還不斷問,「我以後要管謝叔叔叫爸爸了,對吧?」
「對……」
「太好了!我最喜歡謝叔叔了!」
看見她開心的模樣,我不禁想起小寶。
貝貝比小寶幸運。
她可以選擇自己的爸爸。
當我託着長長的婚紗,和謝霖相互宣誓後,宋行遠也來了。
他給我送了一份大禮,但沒久留。
臨走前。
他望着婚禮現場的花海,喃喃道:「原來你喜歡玫瑰。」
「抱歉,一直送你桔梗。」
我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什麼桔梗?
而同時。
貝貝在身後一直催,「媽媽!快來合影!」
我無暇顧忌宋行遠,走了過去。
再看向那邊——
宋行遠漸行漸遠。
我有種恨意被沖淡的感覺。
是小寶在天之靈,讓我放下那些嗎?
下一秒。
謝霖將我擁入他的懷裏。
我和他一起看向鏡頭,自然流露笑意。
「謝太太,新婚快樂。」
「謝先生,你也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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