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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很尋常的日子,因爲無聊,我在微博上搜章紹輝的名字,大多是一些官方的商業報道,我翻了很久之後無意間發現了他前妻的微博。
爲什麼確定這是章紹輝的前妻,因爲頭像是他們兩個人的合照,只是應該是很久以前的合照了,因爲照片上的兩個人都很青澀,在綜合推薦那裏跳出來的微博也很稀疏平常,是她轉發了一個博主推薦的餐廳,@了一個賬號,用一種撒嬌的口氣命令:章紹輝,我要喫這家,帶我去。
只不過是八年前發佈的了。
那應該是章紹輝的小號,我先點進那個賬號,裏面是空白的,大概已經註銷了。
然後我點進了他前妻的微博。
爲什麼點進去?因爲我是章紹輝的女朋友,我們正在準備結婚。
我曾經旁敲側擊問過章紹輝他和他前妻的事情,只是每次開啓這個話題,他都是不想深入下去的樣子,後來我就識趣沒再問過了。
我和章紹輝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已經離婚將近三年了,所以我在糾結很久之後和他在一起了,最近他偶爾會透露結婚的規劃,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大概率近兩年就要結婚了。
我相信任何一個女人對自己現任的前任都天然帶着一種好奇,不管他們是已經分手還是離婚了,女人最擅長的,就是從細節中腦補還原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這個機會千載難逢,我幾乎是懷着一種隱祕的喜悅和即將滿足內心八卦的心理去偷窺這個女人的微博內容。
最新的一條是在兩年前,是一條點贊動態,近幾年的更新頻次並不多,再往前就是正常的日常生活,我一直不斷地往下翻,我要從她的第一條微博開始看,也不知道翻了多久,終於到頭了,她的第一條微博是 2011 年 5 月,我停下來,慢慢往上翻。
十一年前的日常了,從字裏行間裏可以猜測出她是一個很喜歡生活的人,積極樂觀,家庭關係和睦,迷戀星座,喜歡美食,養了兩條狗,可以看得出原生家庭條件不錯,但這都不是我想看見的,滑了一會兒之後,我終於看見我想要看見的內容了。
那是章紹輝第一次出現在她的微博裏。
是十一年前的章紹輝,照片的畫質已經很模糊了,但依稀有現在的輪廓,英俊挺拔,只是更年輕點,是一家奶茶店,他微笑地看向鏡頭的方向,那笑意像是要從這張模糊畫質的照片上穿透出來一樣,桌子上有一杯奶茶和咖啡,她的配字文案是冰美式❤️香蕉奶昔。
他的冰美式,她的香蕉奶昔。
我心口微微一滯,老實說我沒想到他們曾經原來也這麼普通幸福過,因爲之前我瞭解過,他們兩個家境相當,有人和我說他們當年結婚只是門當戶對,我一直以爲他們只是聯姻,沒想到他們也有過這樣普通情侶的日常。
翻看一會兒之後我開始隱隱心痛,她的微博幾乎每一條都是他們曾經甜蜜相戀的痕跡,比如在他帶她喫了某種小喫後,她會撒嬌的拍一張照片,然後微博圈他告訴他這個不好喫,那個好喫,比如在他出差時,她會隔空 @他說想他……
這樣事無鉅細的分享像是把我拉回了十一年前,拉回他們相愛的那個階段。
這畫面如此具體,以至於讓人心頭隱隱作梗。
這是 11 年前的——我不熟悉的章紹輝,是屬於另一個人的章紹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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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章紹輝有很大的年齡差,他比我大 11 歲,我是舞蹈老師,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場行業峯會,我作爲助演嘉賓在休息時間表演,後來晚宴上,他彬彬有禮的過來邀請我跳一支舞。
因爲只有他沒帶女伴,我落落大方地和他跳了一支舞。
這便是初遇。
老實說,章紹輝這個年紀的男人是最迷人的,因爲閱歷豐富,成熟穩重,聰明疏離,妥帖的關照女伴的情緒,舉手投足間帶着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尤其是他還長得非常的帥,眉眼深邃,定定注視你的時候,像一個漩渦把你吸進去一樣。
如此的迷人…… 且危險。
那之後不久他上門邀請我喫飯,說是報答我那晚的相助。
我一開始很警惕,因爲職業的特殊性,我經常能遇見一些渣男,尤其是那種裝着深情款款包裝自己的已婚人士。
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章紹輝,他當時微微一笑,並沒有糾纏,後來他託人送了我一瓶並不十分奢侈的我也能負擔得起的那種香水,我也不矯情地收下了,就這樣兩清。
可沒過多久,我就又欠了他一個人情,圈子其實就那麼大,我經常會和舞蹈室的小夥伴做一些商演,也不是沒有遇見過鹹豬手,只是這些場合的人,不管是流氓還是暴發戶,到了一定地位都好面子,被拒絕後並不會在公衆場合糾纏和惱羞成怒,但凡事皆有例外。
章紹輝過來的時候,那個地產商老闆正拉着我的手死命往他懷裏拽,嘴裏不乾不淨:「剛剛你在臺上我就看上你了,這小腰細的,真會扭,你跳這個能賺多少錢,跟我吧,我一個月給你十萬,還給你買房……「
我倉皇地環顧四周求救,人人都含笑不語看戲,直到章紹輝過來捏住那個老闆的手腕,微微笑着客客氣氣但不容置疑地對他說:」王老闆,你沒看見她在拒絕嗎?」
多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這便是一切的開端,我不能免俗的淪陷。
我很確定他和他前妻離婚的原因並不是因爲人品上的任何問題,那時候我知道他已經離婚兩年多了,和他相處交往的時候可以發現,他並不是那種花心愛玩的男人,在我之前,所有商業宴會只有他不會帶女伴,永遠孑然一人,有時候滿大廳人聲音樂鼎沸,他就靜靜矗立在那裏,身在其中卻像一個和這場景格格不入的孤獨者。
我不知道他在孤獨什麼。
他的生意不小,家世煊赫低調,出現的場合人人都衆星捧月般對他。
後來我終於鬆口和他在一起後,他給了我很足的安全感,他從來沒有冒犯過我,但有正常的親密需求,比如牽手和親吻,當然都在徵求我的同意之後,因爲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他掌控着所有的進度和節奏,還會和我說:「如果你感覺太快不適,你要和我說。」
他會先和我說早安,每天等我要去睡了說晚安,報備他的所有行程。
他所有的社交平臺的頭像都是我幫他挑的,我們用情侶壁紙,情侶封面,而且我很確定,他身邊只有我一個女人。
他給了我所有的細節,所有的安全感,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都花在我身上。
有一次他去外國開會,我那段時間接了一個大型電視臺的跨年表演,在編舞的 bgm 選擇上卡住了,國內外的時差,他在他那邊的凌晨一點開着語音和我在 QQ 音樂上共享一個歌單,我在偌大的落地鏡前找感覺,他一首一首手動給我切歌。
每次我不確定地問:「章紹輝,你在嗎?」
他都很及時地說一句他在。
我之前看過一句話,說要看一個男人愛不愛你,就看他沒錢的時候願不願意在你身上花錢,有錢的時候願不願意在你身上花時間。
他拖着時差開了一天強度腦力的會之後,在深夜陪着我幫我一首一首切歌,直到我選到合適的,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能表達他對我的認真。
他愛我,他是真的愛我,不是玩玩而已,不是想睡我而已,我無比的肯定。
可是現在,我不確定了。
他愛我嗎?或者說,他是真的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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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妻微博上的章紹輝,是一個我很陌生的章紹輝。
11 年 12 月,他在北京出差,他前妻發了一條可憐兮兮的微博,@他,說:某人出差啦,我的早午晚飯又沒保障啦。
沒過兩天是一條深夜三點多的微博,配圖是一碗麪,臥着荷包蛋和青菜,文案是:某人連夜趕回來啦,我撒嬌說我餓,於是他西裝都沒脫,就進廚房啦,晚上食材有限,就只能將就將就啦。
後面連續一個星期,都是不同的豐盛的菜,還有一張,是章紹輝在廚房熬湯的照片。
寬敞明亮的廚房,他穿着很居家的睡衣,英俊挺拔地站在案臺旁,手裏握着一柄陶瓷湯勺,側臉專注認真,正看着鍋裏的湯。
評論是他們很多共同的朋友在起鬨調侃,紛紛評論說章總真是居家二十四孝好男友,這樣嘈雜喧囂熱氣騰騰的生活。
多幸福啊,這幸福滿的隔了十一年還是會從屏幕中透出來,讓我紅了眼,讓嫉妒糊了心腸。
我不知道章紹輝還會下廚,我們一直去各種餐廳,家裏做飲食的保姆有三位,各自擅長不同的菜系,我有次在等菜的間隙中無意間問過章紹輝,你會下廚嗎?
他當時微笑着,看着我說:「會一點。」我滿含期待地望着他,我很想說那你可不可以做給我喫,他這樣聰明的人,應該是知道我在期待什麼,但是他沒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說,我就沒提,我想,要是當時我直接問他能不能做一道菜給我喫,他會說什麼?
可能同意可能拒絕,我不確定。
12 年年初的時候,他們開始籌備結婚了。
結婚的流程,結婚的禮服,度蜜月的地方,在雙方的城市怎麼辦,當然偶爾也會有爭吵,比如婚禮上的花選什麼色系,她喜歡藍色系,但章紹輝喜歡紅色系,她在微博裏說:他說藍色是冷色系,但紅色是浪漫是熱烈,是義無反顧,他想讓我永遠熱烈的開心。
這樣浪漫直白的章紹輝,他從來不會和我商量任何事情,大概是眼界和格局,他幫助我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我很少去反駁他,我已經習慣順從的接受他對我的所有安排,他會直接做好所有對我好的事情,我從來沒過問操心過。
以前覺得這是他對我的寵溺,可惜現在,我真的很羨慕,很羨慕擁有這樣章紹輝的這個女人。
她在微博上吐槽處女座的龜毛,因爲婚禮上的氣球,他買了十種,然後自己比對這十種氣球的厚度,最後選出他最滿意的那一款。
這樣有煙火氣的章紹輝我觸不可及,現在已經很少有東西能讓他親自去動手了,動動眼皮,就有無數人揣摩他的心意,他大概也沒有精力和耐心再這樣事無鉅細的去做任何事了。
然後我看見了他們的婚紗照。
各種的場景,各種的色調,無一例外是從照片中透露出來的幸福,我第一次看見章紹輝這樣不設防的笑,眼睛深深的彎起來,英俊迷人的不可思議,還帶着礴然的意氣風發,當然,他對着我時也常笑,只是那是一個成熟有風度的男人歷經歲月後沉澱下來的笑,脣角牽動微微上揚,不管什麼時候,眼睛裏都是冷靜的。
而且他並不喜歡拍照,我生日的那天他陪我過的,我用拍立得拍他,他下意識地伸手擋住了大半的鏡頭,含笑溫和但不容置疑的拒絕,跟我說:「寶貝,聽話,我不喜歡拍照。」
我收起相機,此後再也沒有嘗試拍過他任何照片。可他的身影卻出現在她的無數個鏡頭中。
他沒對我妥協過,成年男人的原則和底線,已經不是你撒嬌可以撼動的了。
他們有一組婚紗照片是在章紹輝的大學母校拍的,他們倆原來是校友。他的前妻在微博中寫:想回到大一的時候,到金融系,拉住那個時候還不認識我的某人的手問他,若是我說我們在七年後會結婚,你會相信嗎?
穿針引線,我大概能還原故事的所有脈絡,這樣的浪漫,他們門當戶對,大學同校,一起出國留學,異國他鄉,兩人互相照應,章紹輝一手拿手的好菜,估計都是在國外練出來的。
只是爲了做給她喫的。
她可以在微博上轉發各種食譜然後 @章紹輝,理直氣壯的命令他:做給我喫。
這是屬於他們的記憶,我像陰暗下水道的老鼠,像晝伏夜出的蟑螂,像白雪公主那個惡毒的繼母,暗暗窺探他們曾經甜蜜的所有過往。
這行爲這樣的令人討厭。
可我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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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紹輝說要娶我,那是在一天深夜,我半夜醒過來的時候他在陽臺上抽菸。
我赤腳走過去無言的靜靜依偎在他身邊,這個男人那一瞬間身上的寂寥如此的明顯,我只想陪着他,他掐滅煙,抬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我的頭髮,我們誰都沒說話,一起靜靜地望着陽臺上在深夜開花的曇花。
曇花一現,但是是美的,在月色下靜靜的綻放着,我有點困,就躺下來趴在他的膝蓋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昏昏欲睡的時候,他突然問我:「等最近我這邊忙完空下來,我們就結婚吧。」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瞠目結舌詫異地望着他,他低頭看向我,很冷靜,不像是開玩笑或者是一時衝動,只是那目光深處的情緒,我根本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給了我承諾和未來,我其實憧憬過我們結婚的場景,但他不喜歡,他不想高調的鋪張,因爲他的地位,舉辦婚禮考量的事情實在太多,除了婚禮的細節還有商場政界的關係,他再婚勢必要被媒體大肆報道,這又涉及另外一種人情世故了,他不想把精力花在這上面。
按照他的意思,就是我們領個證就好了。
當然,他和我說的時候是以商量的口吻和我說的,很紳士的傾聽的角度,如果我不喜歡這樣的話那可以按照我的意思來,但我喜歡他,很喜歡他,我很怕因爲我給他帶來煩瑣的麻煩,所以儘管很失落,但我同意了。
我想,只要他喜歡我,是真心想娶我的就好了,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呢?
有時候有句話說的真的很對,知道越少的人越幸福,比如他曾經在另外一場婚禮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比如婚禮後他們的浪漫甜蜜的度蜜月。
婚後他們一起去過很多城市和國家,昆明、西雙版納、麗江、桂林、北海、杭州、紹興、安順、敦煌、新疆…… 一起去過意大利、澳大利亞、丹麥、英、法、美等等,他們一起跳傘,一起游泳,一起攀巖,一起潛水,一起做了很多很多事……
她會在一站結束後直接 @章紹輝,撒嬌命令他安排下一站的計劃。
他會在她的命令下將事情計劃安排妥當,這樣事事回應,有求必應的愛。
十一年了,我知道我不該喫十一年前的醋,那時候我算什麼,就是到如今,我又能算什麼?
章紹輝不會有這樣多的時間陪我,我的意思是,他再也不會抽出時間去純粹的陪另外一個人將這些地點和活動再做一遍,我們的約會是歌劇、舞劇、展、餐廳,走到哪裏都有人簇擁安排妥當。不用他費一點心,花上一點時間去做規劃。
我們的約會,是中規中矩的流程。
婚禮後他們的愛情和日常就瑣碎而平凡。
他陪她做了很多幼稚的事情,他們一起簽了保證不離婚但沒有任何法律效應的「夫妻協議」,她知道章紹輝所有銀行卡的密碼,知道他所有社交賬號的密碼,記得每個紀念日、節日,每次的禮物都能令她驚喜萬分。
可能是家境相仿的緣故,他們兩個人的社交朋友圈完全重合,共同朋友都是各個領域裏面的佼佼者,章紹輝曾經帶我去過他的社交圈,但他們都說着我聽不懂的投資的話題,我完全沒有興趣,我喜歡舞蹈藝術,喜歡伊利多拉 · 鄧肯,和他們都聊不到一起去,我興致缺缺,後來他就不帶我出席這種我不喜歡的場合了。
以前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如今卻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我第一次明確的感知到,他們那個世界,是我融入不進去的。
章紹輝會讓她翻手機,會一直拉着她的手,他陪她逛街,走了一條又一條,最後她穿高跟鞋累了,兩個人就換鞋,她拖拖嗒嗒穿着他的皮鞋,他拎着她的高跟鞋跟在她後面,他們一起運動一起遛狗一起夜跑,一起商量家裏面的裝修方案一起去挑傢俱……
我們也有一套共同的房產,我出了一部分的房款,雖然杯水車薪,但我依舊自欺欺人那是我們共同的家,裝修是全部外包,裝修公司的裝修設計詳細到衛生間瓷磚的花樣都有五種,其間我們沒有人過問參與過任何裝修的細節,三個月後那個毛坯房就變成了精緻大氣的精裝房。
這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事事遊刃有餘、雲淡風輕又冷漠疏離的章紹輝,他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談戀愛,結婚,對自己的另一半寵溺至極,全心全意,他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維繫感情,他會留意化妝品牌子和種類,會親自煮燉養生補元氣的湯給她喝,會給她拍很多好看的照片,會在她生病的時候整夜守在她身邊,會喫遍大街小巷帶她去喫感覺她會喜歡喫的東西……
關於她的所有事,他都要事事親歷而爲,面面俱到。
這些點點滴滴是根植在漫長的歲月時間中的,這是他的青春,是我無論怎麼努力都觸及不到的已經消失的歲月。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不得不承認,在我和章紹輝的感情中,我是處於下位的那一個,我依附着他,擔心會失去他,患得患失,我只是接受他給予的一切,卻不敢開口向他索要。
因爲會擔心他覺得煩。
我從來不敢理直氣壯的要求他爲我做什麼,也不會去碰他的任何私人物品,更加不會肆無忌憚朝他作鬧讓他包容我,可能是心理上自尊心的緣故,我也不會刷他的卡,哪怕章紹輝曾經明確地告訴過我我可以作鬧,他會給我兜底,但我依舊不敢,因爲我怕我放肆作一點,這個男人就不要我了。
天知道我有多羨慕這個女人,我真的非常非常羨慕她。
因爲在感情中,任何一個女人只有在篤定這個男人愛她,確認他永遠不會離開她時,纔會肆無忌憚的要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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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年的時候,他們準備迎接新的生命。
被章紹輝捧在手心裏寵愛的女人也有自己的小煩惱,比如她還沒玩夠,但是來自兩個家庭的催生讓她煩不勝煩,她是一個被泡在蜜罐子裏的小公主,長這麼大唯一的挫折就是 14 年 6 月,她養的其中一隻狗生病危重,而那個時候章紹輝在國外開會。
她那個時候應該非常傷心,因爲三天連續發了無數條微博,是守在寵物醫院和不斷祈禱的動態,第三天她的那隻寵物狗最終還是沒有救回來,當天晚上章紹輝從國外風塵僕僕的趕回來,可能是直接從機場到醫院的,因爲她發了一條傷心的動態,說這個男人沒有在她傷心的時候陪在她身邊,配圖是寵物醫院狹長的走廊,章紹輝拎着行李箱站在不遠處,手肘搭着一件西裝外套,因爲揹着光加上照片畫質不清楚,所以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我抬手摸着屏幕上的章紹輝,很想問一句他累不累。
他們大概因爲這個冷戰過一段時間,因爲她很長時間沒有更新動態,這之後的一條,是轉發的一條孕前的注意事項,然後 @了章紹輝。
後面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的微博動態相關內容都和懷孕相關,我偷窺着他們的生活,他們幸福的細節,心痛得像是要絞死過去。
章紹輝愛她,深深地愛着她,她看起來也很幸福,我不知道爲什麼,他們會走到現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模樣。
我鎖上手機,嘆息着閉上眼睛,我必須要緩一緩才能繼續看下去。
其實我見過章紹輝的前妻,是在我和章紹輝在一起的 100 天紀念日,他邀請我喫飯,我們喫到一半的時候,他前妻過來打招呼,可能也是剛好過來喫飯碰見。
她其實比照片上更顯秀氣,只是氣勢很足,雙手環抱地立在我們的餐桌前,因爲站着所以有些居高臨下,她含笑不着痕跡地上下打量我兩眼,我有些不安的抬頭看向章紹輝,她已經轉頭看向章紹輝,問:「媽媽要你這個星期去喫飯。」
他的手頓了頓,我看見他握着刀叉的手,因爲太過於用力,所以青筋暴漲,但他臉上的神情依舊是不動聲色的,他說:「告訴阿姨我不去了,湛芙,我們已經離婚了,我陪你演了三年多的戲,如今我累了,請儘快和叔叔阿姨告知我們離婚的事情,」頓了頓,他補充一句,「我準備開始新的生活了,湛芙,我們都應該重新開始了。」
她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恍若未聞,噗嗤一聲笑出來,轉頭重新打量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過去,說:「行,你先約會,我後面再找你。」
彷彿我不存在一樣。
她走了之後章紹輝就坐在那裏,像一個雕塑,渾身都氤氳着冷氣,看起來像是在非常努力的收斂自己的情緒,我坐立不安有些躊躇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他平復下來,抬頭歉意地衝我微微一笑,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遇見她,讓你難堪了,抱歉。」
我搖搖頭,想問問題,只是話到嘴邊最後又忍了下去,最後那頓飯也沒喫完,很快草草結束。
我打開手機繼續看下去,然後看到她懷孕的微博。
章紹輝有個兒子,今年已經七歲了,小名叫蟹蟹,很奇怪的名字,看了她的微博我才知道,除了因爲這個孩子是巨蟹座外,還有一點是因爲她孕期很愛喫大閘蟹,但是大閘蟹性寒,孕婦不能多喫,所以每次她犯饞的時候,都是章紹輝用筷子一點點沾蟹黃,讓她稍微舔一舔。
所以他們的兒子小名字叫蟹蟹。
我看過他,很少年老成的少年,章紹輝帶我和他試探着相處,當時是在游泳館,他是個旱鴨子,章紹輝一直試圖努力讓他學會游泳,恰逢我游泳不錯,所以那天我蹲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教你好不好?」
他看我一眼沒有說話,孩子對父母的關係總是最敏感的,但他的家教很好,並沒有多抗拒我,一直在配合我。
後來我試探讓他自己遊,抽掉了泳圈,這是學游泳必經的過程,其實我就在旁邊時刻目不轉睛地看着,根本不會出什麼事,泳圈抽掉後他撲通撲通的四肢亂舞,我手疾眼快的將他撈出來抱在懷裏哄着,他劇烈地在我懷中掙扎然後大哭起來。
章紹輝過來接過孩子的時候我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我小心翼翼地討好一個七歲的孩子,並不是因爲我居心不良,想嫁入豪門鯉魚躍龍門,只是因爲我愛章紹輝,所以我希望他在意的人也能稍微接受我。
但這顯然是一個奢求,蟹蟹趴在他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徒勞的和章紹輝解釋:「我就在邊上看着,不會出什麼事的。」
他耐心緊張地哄着懷裏的蟹蟹,沒聽見我的解釋。
後來我就不想說了。
她的微博在 16 年的時候就沒怎麼更新過了,到近兩年更是寥寥無幾,很快就翻到了頭。
我握着手機靜靜的發着呆,不知道能想什麼。
過了很久,我看着天色一點點的暗沉下來,然後回了一條短信給湛芙:我明晚六點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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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芙邀請我喫飯。
之前我一直沒有理會,可是現在我突然有點好奇,我想知道,她爲什麼要請我喫飯。
六點的餐廳燈火通明,燈光璀璨奪目,她很準時,我過去的時候她還衝我微笑,我坐下來的時候她和我說:「你看起來很天真,是個好姑娘。」頓了頓,她補充一句,「像從前的我。」
我抬頭一言不發地望向她,她的態度很奇怪,帶着惡意又帶着憐憫,然後她又說:「所以阿輝選擇你,我並不生氣。」
然後她給我看了一段視頻。
應該是近兩天才拍的,角度像是偷拍,因爲離的有些遠,所以要很努力才能聽見聲音,所以我很專注地看着視頻,畫面裏湛芙摟着章紹輝的腰身,語氣帶着哭腔,反反覆覆的道着歉,最後泫然欲泣地問他:「阿輝,我錯了,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章紹輝雙手垂在身體兩側,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抬手搭上了湛芙的發頂。
畫面在這刻戛然而止。
還好我已經看過她的微博,所以這能讓我在此刻保持難堪的冷靜,我竭力忍住情緒,沒讓自己在她面前失態,她拿回手機,和我說:「不知道你信不信,章紹輝這個人,永遠不可能拒絕我。」
「你可能會對我們如今的關係感到奇怪,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對不起過章紹輝。」
「那是 16 年的時候,我剛生下蟹蟹沒過一年,產後的抑鬱讓我鬱鬱寡歡,恰好那個時候章紹輝公司轉型,互聯網蓬勃發展,他忙於工作,經常兩三天見不到人,然後我揹着他,出軌了。」
「當然他原諒我了,很不可思議對不對?章紹輝這樣的人,底線在我身上像是不存在一樣,他無底線的包容忍耐着我,當時他還覺得不完全是因爲我的錯,是因爲我產後不久心態失衡,是因爲他忙於工作疏忽了我,他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然後他痛苦的,原諒了我。」
我抬頭望向她,她呵呵笑出聲來,笑意倒不像她的語氣那樣快意囂張,她臉上的表情悵然,帶着深深壓抑的悔恨和自嘲:「我愛章紹輝,但是我沒辦法拒絕那個時候的誘惑,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怎麼了……」
我知道,章紹輝是個內斂成熟的男人,向來說的少,做得多,湛芙看起來像是需要很多愛的人,從小到大,她的家人和章紹輝,供養給她太多太多的愛,蟹蟹的出生讓她的家人把注意力轉向孩子身上,短時間的忽視可能會造成她心理上的反差,恰逢這個時候有個英俊帥氣的年輕人對她噓寒問暖,甜言蜜語。
她會上當背叛章紹輝,也不是很難理解的事情。
「可是 18 年的時候,那個人回來找我,我沒忍住…… 我當時確實想的是好聚好散,最後再見他一面……」那個時候恰逢章紹輝的公司上市,她在和這個年輕人見最後一面的時候,這個年輕人盜取了章紹輝公司的上市資料,然後轉手賣給了章紹輝的競爭對手……
湛芙說得很含蓄,但我懂了,什麼樣的最後一面能讓這個人竊取到章紹輝的公司機密文件,那應該就是他最不設防的地方,湛芙把那個人…… 帶回了家。
這就可以解釋爲什麼我看見他們的以前如此的甜蜜,最後兩個人卻鬧到如此境地,這可能是壓死章紹輝的最後一根稻草。
湛芙看着我笑,她說:「那之後他一直不原諒我,我告訴他,他也可以出一次軌,找別的女人,我們就兩清了。」她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加深,「可他不同意,執意和我離婚,再後來,你就出現了。」
「我聽說你們在準備婚禮?但是你知道的,章紹輝愛我,他只是生我的氣,只是想報復我,他永遠不會放棄我的,我們經歷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所以,我希望你,能自覺一點。」
餐廳巨大的水晶燈直直的投射下來,如此璀璨刺眼,讓人的表情無所遁形的一覽無遺,避無可避,她臉上的表情鎮定,勸告我的語氣如此自信,但是她的彷徨不安,虛張聲勢還是從微紅的眼角泄漏一二。
我不知道爲什麼,有些悲哀,哀我也哀她,因爲我從沒得到過她的那個章紹輝,可如今,她應該也意識到了,她即將就要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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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談話我並沒有瞞着章紹輝,我甚至沒有說話,我錄下了全程的錄音,直接放給章紹輝聽。
他在聽完後有很長時間的沉默,最後向我解釋:「我推開了她。」
他說的是那個視頻,我看到的最後一面是他將手搭在湛芙的發頂,下一秒應該就是他伸手推開湛芙,我猜湛芙那天的求和並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和結果,所以這個一直事事篤定的女人才會拿着那樣一段斷章取義的視頻來找我攤牌。
她慌了,或許是因爲發現事情沒有按照她預期想象中的那樣發展。
我相信章紹輝。
但我依舊和他提了分手。
這可能有點不可思議,章紹輝嘗試挽留我,他很冷靜地和我解釋:「我和你在一起,並非爲了那句我也可以出軌找別的女人,也並非報復,只是因爲你是你,而我和湛芙確實回不去了。」
我微微笑起來,我不知道章紹輝能不能理解我,即使湛芙沒有找我和我說那樣一番話,在我看見他前妻的微博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可能走下去了。
我和他體面的道別,走到門口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回頭看他。
他站在玄關,有些發愣地看着我的背影,像是搞不明白,但是他沒有再嘗試挽留,成年人的好聚好散向來心照不宣,糾纏只會難堪。
況且我對他來說,並不十分重要。
他給過我很美好的承諾,我相信他是認真地想娶我的,只是我的可替代性太高了。
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我,我才二十多歲,我對未來對愛情有無數的憧憬和想象,我希望我能遇見一個章紹輝,是很久很久以前湛芙的那個章紹輝。
那個人會給我做飯,會陪我喫遍大街小巷,會一起做攻略旅遊,我們會一起遛狗一起夜跑一起裝修,會有無數地聊得來的共同好友,我會知道他所有的社交賬號密碼,他所有的銀行卡都會交給我保管,我們會一起商量婚禮的細節,會糾結婚禮上的鮮花和氣球,他會時時刻刻地陪着我,我們會一起準備孕期,一起迎接生命,我們會經歷所有的事情一直慢慢地變老……
這些是章紹輝陪另一個人經歷過並且再也沒有辦法給我的。
他生命中這些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所有的期待和驚喜,所有的失望和悲痛,這些所有所有濃烈的情緒,都已經悉數給了另外一個女人,並且糾葛得如此之深,他或許對我是真心的,或許只是想讓我將他從這段痛苦的婚姻中救贖出來,但湛芙只有一個,永遠沒有人可以替代她。
但我是可以的,我是可以被無數個人替代的,因爲我對他而言,只是個合適交往的對象,任何和他脾性合適的人都可以成爲我。
就像童話故事《小王子》,小王子的玫瑰那樣重要,並不是那朵玫瑰多麼與衆不同,只是因爲小王子在這朵玫瑰上花費了無數的時間,所以這朵玫瑰對他而言纔是獨一無二的。
我不想成爲可替代品,我也想成爲某個人最最獨一無二的玫瑰。
所以我和章紹輝,我們註定是走不下去了。
他希望我能拯救他,但我救不了任何人,這段感情讓我在小心翼翼地謹慎試探中遍體鱗傷,我自身難保,或許還會需要另外一個人來拯救我。
我知道很難,但相愛永遠是勇敢者的遊戲,我受過傷但依舊充滿勇氣,我知道,我會遇見這個人。
後記:章紹輝
湛芙給我打電話,她洗澡的時候在浴室滑倒,讓我過去。
這樣的把戲在我們離婚後的兩年時間裏,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次,可是我是真的沒有耐心了,我嘆口氣,打斷她的求救:「打電話給家庭醫生吧。」頓了頓,我補充一句,「如果手機不在身邊,我幫你打?或者打給你的那個新的小男朋友?」
那邊的泣音哽住了,我掛斷了電話。
真奇怪,這個世界,有人口口聲聲說愛你,向你求和,哀求你一定要回到她的身邊,一副沒你不行的樣子,但是身邊卻一直沒斷過人,我不怪湛芙,她被寵壞了,在她的身上沒有責任和付出的意識,她習慣了索取,還沒明白互相付出的重要性。
她並不需要我,她只是需要我曾經的愛,但我是真的累了。
我躺在陽臺上發呆,暮色四合,橘紅石灰色的暮雲一層一層地從天際邊籠罩包圍過來,我垂眸看見陽臺上的那盆曇花,這還是畢菱養的,我們已經分手一年多了,前段時間看她社交賬號上的動態,她交了一位感情穩定的年紀相仿的男朋友。
真好,挺爲她開心的。
她離開的時候一直看着我,漆黑的眸子噙着一層薄薄的淚光,但是一直沒有落下來,她說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愛,說她的可替代性太高了,我沒有反駁。
我們的年齡差距太大,到了我這個年紀,愛情並不是必需品,緣來就聚,緣散就分開,人事常態,她有自己想要追求的,我並不想勉強爲難她留在我身邊。
她那樣好,年輕漂亮,熱愛自己的事業,對生活對未來有着積極的期待和幻想,像盛夏從樹蔭中灑落的陽光,溫暖不炙熱,氤氳着蓬勃的生氣和無限的朝氣。
可我不一樣,我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有一個孩子,我有其他的責任和義務,我不能純粹的心無旁騖的給她全部的愛,我已經過了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已經不能像個同齡人一樣去陪她揮霍青春。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配不上她,她離開我已經能找到更好更適合她的,但這種不安和不確定我不能讓她知道。
我卑劣的利用我的閱歷引誘她,用成熟穩重吸引她,我妥帖地爲她打點好一切,三十多歲的男人不說愛和浪漫,只談對她責任和義務,可看起來,這似乎並不是她想要的。
只是偶爾我會想起她。
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尊重和付出,我父母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家庭氛圍的薰陶讓我對婚姻有美好的幻想,我願意爲了我的另一半去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
但這種付出似乎是不對等的,有時候,並不是不累。
但我似乎沒有和畢菱說過,她能奇異地安慰我,就不需要她做什麼,只要她陪在我身邊就好,她很安靜,會很努力的揣摩我的心情,會想要製造驚喜,她很怕麻煩我,但她不知道,只要是她的事,就不是麻煩。
我很樂意她來麻煩我,很樂意陪她一起用很幼稚的情侶頭像情侶封面,很樂意她不分時間的發微信轟炸我,就是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她就靜靜地躺在我懷裏,靠在我的肩上,都挺好的。
我從少年時代就事事追求完美和出類拔萃,但女人這個課題,我是真的不懂,就像畢菱說她相信我喜歡她,但她還是要離開我。
我閉上眼,突然想到我之前陪她編舞的時候,偌大的練舞房,鏡子裏都是她旋轉的身影,我在書房忙完工作之後就去看她,我靠在練舞房的門上,她練的很認真,額髮被微微汗溼,做旋轉動作轉身的時候看見我,然後很驚喜詫異的笑出來。
笑意從盈盈的一雙眼睛裏溢出來,她動作輕盈的旋轉跳躍的轉到我面前,然後抬手摟住我的脖子,清脆含着笑意的聲音就像是在耳邊一樣,她說:「章紹輝,你來啦。」
嗯,我來了,並且一直在。
我不喜歡強人所難和強取豪奪,但我想,給我和畢菱一個機會吧,如果她的這段同齡愛情無疾而終,那我一定會在某個陽光正好的午後出現在她身前。
我會很鎮定的裝作恰到好處的偶遇,含笑問她一句:「這麼巧,要不要一起喫飯?」
就交給命運吧,如果有再一次的機會,我一定不會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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