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風沒吹過

和陸澤蘇分手的時候,他給了我 500 萬分手費。
我揪着他的前襟哭得喘不過來氣,哀求:「我不要錢,我只要你。」
他聽了這話似笑非笑,嗤之以鼻問我:「我?你要得起嗎?」
我要不起,所以後來我和別人結婚了。

-1-
再次遇見陸澤蘇,是我結婚的時候。
他是顧源的老闆。
我穿着白色的婚紗,挽着顧源的臂彎含笑站在酒店門口迎賓,一抬頭就看見陸澤蘇走過來。
我和他有三年沒見了,他似乎和記憶中沒什麼變化,一樣的冷靜自持,穩重,彷彿泰山崩於前色不變。
他看見我愣了愣,但旋即神色如常,不露任何端倪,笑着跟顧源說恭喜。
只在我將賓客號碼牌遞給他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無動於衷。
後來又看見他一面,他等在我從化妝室更換禮服出去的小道,斜倚着牆站着。
我不知道他怎麼避開這麼多人的眼睛過來的,但只要他想,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目光安靜地望着我,過了半晌才說:「當年分手後,我回去找過你,但沒找到。」
我愣了愣,旋即很快反應過來。
我疏離客氣地朝他微笑:「陸先生請自重,我今天結婚,不想讓人誤會。」
「誤會?」他嗤笑一聲,眼神安靜,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他這個人,越是動怒,表情就越是冷靜,他大概是在不悅我否定過去。

-2-
我和陸澤蘇談過戀愛。
四年前。
那時他帶着一位女伴來看我演的話劇。
表演結束後劇團老闆得知陸澤蘇在現場,於是喜出望外,親自帶着我們去接見,力邀他喫晚飯。
他本來是想要拒絕的,但是和站在劇團老闆身後的我對上視線,不知道爲什麼又突然改了主意。
他偏頭看向他身邊的女伴,很有紳士風度地說:「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那姑娘啊了一聲,抬頭看看我們,大約想一起喫,但不敢說,只失落地低垂眼睫,乖巧努力地微笑,善解人意地說:「好。」
我其實對陸澤蘇的第一印象並不太好,他太過冷漠無情,姿態擺得又足夠高。
儘管他面上溫和隨意,但那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居於高位的審視依舊令人不適。
他身邊的女伴離開的時候有些依依不捨,陸澤蘇笑了笑,隨口敷衍:「我晚點聯繫你。」
我冷眼旁觀,知道陸澤蘇不會再聯繫她了。
這個姑娘表現出來的失落和不捨那樣的明顯,他不會再和她聯繫了,因爲怕麻煩。
他這樣的人,擁有的真心太多了,就不會懂得珍惜。
我想他改變主意答應喫飯,大約是因爲我成了他新的獵物。
因爲四目相對時,我看見他眼底在狩獵時纔會有的興味盎然。
陸澤蘇並沒有將對我的興趣表現出來,他一直這樣,擅長不動聲色地捕殺。
晚飯的氣氛很稀疏平常,爲了招待陸澤蘇,劇團老闆下了血本。
可陸澤蘇對滿桌珍饈的興致並不高,只是在老闆領着我們朝他敬酒的時候漫不經心抬頭看我一眼,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我禮貌疏離地回答:「紀長安。」
他聽見名字挑挑眉,順口問:「《金鎖記》裏的長安?」
我搖搖頭,笑了笑:「不是,我可沒有曹七巧那樣的媽媽,是『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的長安。」
陸澤蘇聞言有些意外地抬眸朝我望了一眼,大概想不到有人敢反駁他,抑或是喫驚我竟然不是他想象中徒有其表的花瓶。
陸澤蘇並不是一般的那種花天酒地的紈絝少爺,他的倨傲和學識是不動聲色地深藏在世家世代薰陶出來的骨子裏的。
這場晚飯喫得並不長,陸澤蘇在中途看了看錶提前離席,老闆將他送走了之後我們略略寒暄之後也散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一輛黑色低調的大奔停在我身邊,車窗搖下來,是本應該因事提前離開的陸澤蘇,他的臉在闌珊的路燈下深邃英俊,帶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彬彬有禮地問我:「紀小姐,真巧,我送你回去吧?」
我當時凝目注視他,突然失笑,我大着膽子問他:「陸先生,您的女伴應該還在等您的電話吧?」
陸澤蘇挑了挑眉,也沒動怒,只是有些意外地望着我,半晌嘴角卻微微上揚起來。

-3-
那之後他就開始追我。
劇場裏的人先是驚,然後是羨,最後是妒,有人陰陽怪氣地說我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連劇場老闆都對我以禮相待。
空運的鮮花、價值不菲的珠寶,還有投其所好的音樂會的門票等等。
我通通拒之門外,大概沒有人這樣油鹽不進、滴水不漏地拒絕過他,陸澤蘇是天之驕子,他表面溫和,但骨子裏就是征服和佔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現激起了他的挑戰。
在我又一次冷淡地拒絕他後,他突然冷笑出來,他眉眼非常英俊,一直風度翩翩,那天卻冷淡地看着我:「紀小姐,我承認我對你很感興趣,但欲擒故縱過了頭,就令人生厭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雙眼坦蕩直視他:「陸先生就當我是欲擒故縱失了度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那樣挫敗的表情,不過挫敗之後他又突然笑了出來,終於不再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審視者的姿態,我看見他眼中的驚歎和打量的好奇,他笑了笑:「是我看輕你了。」
那之後他依舊追我,只是不再是鮮花禮物,他偶爾會自己開車停在劇院門口接我,偶爾會約我去相熟的餐廳。
因爲他的姿態和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不令人厭煩,彬彬有禮又不容拒絕,我偶爾會答應和他喫一頓飯。
拋開那些冷漠和絕情,他其實是個很有魅力的人,英俊多金又博學多識,聊起天來旁徵博引,紳士十足,帶着恰到好處的幽默。
只要不愛上他,他就是個好人。
漸漸地竟然有成爲普通朋友的潛質,直到他有天問我:「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餐廳璀璨的水晶吊燈令人的表情無所遁形,他額上的發有些凌亂地搭在額上,凌厲的五官柔和,倒顯得有些溫柔,只專注地望着我。
他運籌帷幄,這大概是頭一次遭遇滑鐵盧,所以想刨根究底。
我愣了愣,拿起手邊的水杯掩飾地喝了一口,然後才笑:「那樣多的人喜歡你,就我一個漏網之魚,陸先生何必如此耿耿於懷。」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我,半晌才勢在必得地舉杯,說:「可我只想得到你。」
那之後我就開始躲着他。
真正心動是我的一場演出,話劇的最後一幕是我獨舞,但那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調音設備失靈,我一個人站在偌大的舞臺中央,燈光打下來,寂靜無聲,我踩不到點,只能寂靜無聲地旋轉。
直到陸澤蘇架着大提琴從後臺上來。
清越的樂聲從他的弦間傾瀉,是巴赫《G 弦上的詠歎調》。
我在旋轉的間隙和他四目相對,他只望着我,昏暗的燈光下眉眼繾綣,彷彿是情意。
直到獨舞結束,他含笑朝我伸出手,說:「過來。」
我定定看了他良久,最後纔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謝幕。
紅色的帷幕一點點合上,最後在黑暗的寂靜無人的帷幕後,他偏頭輕輕吻在我脣上。
我抬手抵在他胸前,到底是沒有推開他。
那是陸澤蘇,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多少人心裏求而不得的金字塔,偏偏對你那樣青眼有加、鍥而不捨。
所以到底還是淪陷了。
我握着他的前襟說:「陸澤蘇,我不是那些你花錢包養的女人,我對感情很慎重,若不是認真,你不要招惹我。」
他聲音帶着愉悅的笑意,輾轉吻在我脣上,說:「你不是。」頓了頓,他補充一句:「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第一次有這樣類似喜歡的情緒。」

-4-
其實不能說陸澤蘇不愛我。
他或許是愛過我的,只是他就像是《阿飛正傳》裏的那隻無腳鳥,要一直飛,不肯落足休憩。
我們有過很甜蜜的一段戀愛,但很短暫。
他愛我的時候將我捧到了天上,即使星星、月亮似乎都願意爲我摘下,爲我斷了所有的女伴,身邊只有我一個人,無論去哪都報備行程,那樣忙,但每天的電話都不會缺席。
我就這樣一點點地放任自己清醒地淪陷。
當然他不愛了,也是一樣的冷漠決絕。
我算是陸澤蘇追得最久的人,是他承認的唯一一位女朋友,當然,答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有人提醒過我:「長安,陸澤蘇這樣的人哪有什麼真心,玩玩可以,你可別把自己搭進去了。」
那時候無知無畏,一腔孤勇,在他的柔情面前只想賭一把:「不會,他對我那樣好,怎麼會沒有真心?」
我以爲自己是例外。
可惜生活不是言情小說。
陸澤蘇很快就膩了。
他的膩是突如其來的,那時候我們還並肩在陽臺上看落日,我靠在他肩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那樣的氛圍實在太美好,上一秒我還在問他要不要蘇打水,下一秒突然聽見他嘆息一聲,他說:「長安,我膩了。」
我當時一定很傻氣,因爲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黑沉沉的眸子直視我,裏面有厭倦,有冷漠,帶着點倦怠,「這樣的日子太無聊了,長安,我有點膩了。」
他向來這樣,只喜歡有挑戰性的東西,喜歡看清純的女孩因爲他浪蕩,浪蕩的女人因爲他害羞,太輕易得到的東西一旦到手就索然無味。
他喜歡新奇,喜歡挑戰,身邊又有太多的誘惑,而他之於感情本來就是隨心所欲的人,陪我過家家一樣演一段平凡人的愛情已是屈尊降貴。
怎麼能指望他一直愛我。
到頭來,不過只留下入了戲的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後來我算了一下時間,從追我到愛上我到他最後膩了和我分手,還不到一年。
人人都說一年對於陸澤蘇來說已經是個奇蹟了,人人都說我應該感恩。
我不知道我應該感恩什麼。

-5-
我和陸澤蘇的分手確實分得很不體面。
那是很高級的餐廳,我揪着陸澤蘇的前襟哭得喘不過來氣,不管他說什麼就是不放手。
翻來覆去只能說得出一句:「你爲什麼不要我了?」
若他對我還有一點愧疚,也在我的執着不放手中消耗殆盡了。
餘下的大概只剩下不耐煩。
他只是冷冷站在那裏,面無表情地任我哭着。
最後實在哭得他不耐煩,他說了一句:「在一起一年,我給你打了五百萬當分手費,你要對這還不滿意,胃口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我知道他誤會了,也知道自己丟臉,在他招惹我的時候,我明明冷靜自持,並沒有那麼愛他的。
陸澤蘇這樣的性格,在他要分手的時候,越糾纏只會令他越生厭,若是瀟灑地一拍兩散,反而會令他高看兩眼。
我明明都知道,可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爲情了。
我控制不住。
我抽噎着哀求他:「我不要錢,我只要你。」
他聽了這話不知道爲什麼,突然笑了起來,那種似笑非笑的嗤之以鼻,低頭看着我,問:「我?你要得起嗎?」
後來朋友來接我的時候我還在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那樣的卑微和絕望。
哪還有之前半點冷靜的樣子。
後來回憶,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那樣地歇斯底里。
那樣不體面和狼狽,但後來想想,大約是真的很愛他吧。
真正找回尊嚴是我最後一次想要去挽留他的時候,他那時懷裏抱着其他姑娘,有些調侃、似笑非笑地和他朋友提起我,說以後不會再找我這種人了,因爲表面看起來冷漠疏離,但沒想到分手後那樣難纏。
他懷裏的姑娘佯作嬌怒:「你們這羣男人,真是壞死了。」
我看着他,才後知後覺我怎麼會把自己作踐到如此地步,於是一步一步退回去。
那之後,我換了所有的社交賬號,換了城市,切斷和他最後的聯繫,是他給我的那 500 萬分手費,我統統買了鑽石,碎鑽,整鑽,一克拉的,五克拉的,粉色的,白色的,統統放在鐵盒子裏,蓋上蓋子一搖叮咚作響。
真可笑,人們怎麼會用這種東西來象徵愛情呢?
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我今天結婚。

-6-
我和顧源婚後很平靜,因爲他要忙業務,所以我們的蜜月是定在一個月後。
我擔心過陸澤蘇,他這個人有很嚴重的偏執症,永遠喜歡得不到的和已經失去的東西。
而他這個人的人生字典裏,只有不想要的,從來沒有「失去」二字。
我不知道在他的劃定範圍內,我算他失去的還是算他得不到的。
那天的小道,他看着我說他後來又重新回去找過我,我不知道他的意思。
我只希望他離我遠遠的。
但還好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我和顧源結婚一週後,那天其實他跟我提前報備過,晚上有酒局。
他回來的時候其實已經醉了,送他回來的人是陸澤蘇。
他攙扶着顧源,一副彬彬有禮且斯文的姿態站在門外,笑意依舊英俊,只是眸子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緒來,很得體地說:「顧源喝醉了,我送他回來。」
我靜默無聲,只是手臂上的汗毛應激似的,一根根豎起來了。
如非他故意,顧源是不會喝這麼多酒的。
偏偏顧源一無所知,他醉得大概只有一兩分神智了,在最後的神智裏,他還向陸澤蘇道謝:「陸總,謝謝,麻煩了,您要進來坐坐嗎?」
這只是一句客氣話,陸澤蘇頓了頓,在我如臨大敵的眼神中點點頭:「好。」
我竭力忽視他,將顧源從他手裏接過來,在他進去之後才轉身。
我沒關門。
等我從廚房端着醒酒湯出來後,他和顧源並排坐在沙發上。
顧源醉後很安靜,趴在那裏睡着了,陸澤蘇坐在沙發上,打量我們的家。
我沒理他。
靜靜地走到顧源身邊,我輕輕地喚他:「顧源,醒醒,先把解酒湯喝了再睡,不然會難受。」
他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就着我的手一點點喝下去,然後就又昏過去。
我拿起旁邊的毯子蓋在他肚子上,然後才轉身看向陸澤蘇,得體疏離地和他道歉:「陸總,不好意思,我老公喝醉了,就不留您了。」
他一直看我,視線從我身上移到顧源身上,最後又定格在我身上,臉上的表情喜怒難辨,過了半晌才說:「我也喝了酒。」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什麼?」
他眸子黑沉沉的:「我也喝了酒,沒有我的解酒湯嗎?」
我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種荒唐的境地,只能維持場面上的客套,指着門外客氣委婉地送客:「陸總,我只煮了一碗。」
他笑了笑,沒有介意我的無禮,臉上的表情像是懷念又像是疑惑,真心實意地問我,也像是問自己,他說:「兩個人單純的相守明明很溫馨,長安,我當年怎麼會覺得膩呢?」
「這些年我在花叢中兜兜轉轉,可也沒意思極了,長安,我膩了這種日子了。」
我往後退一步,是真的在他的話裏打了一個寒噤。
以我對陸澤蘇的瞭解,他嘗試過在花叢中兜兜轉轉的日子,也嘗試過屈尊降貴陪一個姑娘談戀愛,現在望着我和顧源的家庭過日子的氛圍。
他似乎又感了興趣。
他對我明顯戒備和抗拒的表情不以爲意,只是站起來,他很高,俯身逼視人的時候有種勢在必得的自信。
他不動聲色地笑,說:「長安,當年分手的時候,你說你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我,我現在就在這裏,只要你要,隨時就可以得到我。」
我忍了很久才忍住沒罵出來,我抬頭逼視陸澤蘇,這大概是我第一次毫不掩飾眼睛裏的厭惡,我說:「你不僅瘋了,還令我噁心。」
他不以爲意,說了句等我後笑了笑,然後轉身走了。

-7-
陸澤蘇大概是真的瘋了。
他將顧源調去了瑞士。
我和顧源結婚後的蜜月沒有度成,顧源神色很抱歉:「長安,對不起,但大 boss 突然臨時派我去瑞士處理一項業務,我可能要待半個月。」
我朝他微笑,說沒關係。
他離開的第二天,我就在下班的時候,被一個保鏢攔住了。
當然,保鏢的態度很有禮貌和不容拒絕,客客氣氣地說:「請您和我走一趟。」
我面無表情地避開他,保鏢沒攔着,只是在我身後說:「陸總說想給你看點有意思的東西,關於顧源的。」
我頓了頓,感到無力。
陸澤蘇這個人,大概是受從小生長環境的影響,他並沒有多少道德的束縛,一向隨心所欲。
他一時興起的事情,要所有人配合纔行。
我覺得他瘋了,而且我相信,他時隔三年後的這些話並不是因爲他後知後覺地發現愛上我了,非我不可,他只是在享受一個遊戲。
和陸澤蘇分手後我聽過他的一個傳言,他身邊曾經有個很拜金的女伴,在跟了陸澤蘇一段時間被甩了。
那個姑娘的信條就是錢,在被陸澤蘇甩了後沒有傷心,很快就又找了一個對她很真心的富二代,結果在婚禮前,陸澤蘇給那姑娘發了條消息,讓她不要結婚。
這樣清醒、重利、現實的人也動了真心,以爲這是來自於陸澤蘇的挽留,所以義無反顧地逃婚了,可最後也沒落個好結局,因爲那條消息只是陸澤蘇閒來無事和朋友的一個賭局而已。
他朋友都想知道,在終身飯票和陸澤蘇之間,這個愛錢愛到極致的姑娘會選哪個。
他想要別人的真心,然後再把真心踩碎碾進泥土裏。
他想看我爲他背棄自己的婚姻,然後再把我碾進泥土裏。
自信過了頭就成了自負。

-8-
我被帶到陸澤蘇面前的時候他坐在一間古色古香的茶樓,臨湖,手裏捧着魚食,姿態閒散,冷眼旁觀各色錦鯉在他手下爭食。
看見我過來他笑了笑,放下手裏的魚食。
我嘆口氣,直截了當地問他:「陸澤蘇,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他靜默了幾秒鐘,過了一會兒才笑,問,「你有沒有發現,我穿的是襯衫。」
我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白襯衫。
他偏過頭:「你從我身邊消失的第三個月我開始想起你的,長安,那天管家給我送衣服,上衣是件襯衫,我要穿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那是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了你。」
我知道陸澤蘇說的是什麼,那時候大概是我們最恩愛的時候,陸澤蘇在情場順風順水,除了錢多智商高,還得益於他英俊的外表。
我很少見到有人能將純色的襯衫穿得這麼好看,他氣質很有攻擊性,但穿着襯衫就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還有攻擊性,只是這種攻擊被包裹在溫柔殼裏,是另外一種不同的味道。
我當時開玩笑,跟他說以後襯衫只能穿給我一個人看,他當時笑笑答應了。
其實我只是開玩笑,他日理萬機,各種會議,正式場合怎麼能避免得了襯衫,但陸澤蘇有一點,是他認真的時候是真的認真,那之後,他確實只在我面前穿過襯衫。
現在想想,我們竟然也有這樣甜蜜溫馨的時候,不過也是,若不是他認真過,我當初也不會在分開的時候那樣難過。
可時過境遷,再見他第一面的時候,我確實沒注意他穿的是襯衫。
他也發現了,偏過頭,聲音一點點冷下去,將手裏的魚食一股腦全部倒進湖裏:「這三年,今天是我第一次穿襯衫。」
「分手的第三個月我去找過你,但你不在了。」
他抬眸看向我,像是在觀察我聽見這句話時的反應,大約是我冷漠的表情令他困惑,他微蹙着眉。
我真的太瞭解他,他只是某一瞬間垂憐想到我,但比起膩了的潔身自好的日子,他更喜歡分手後的狀態,不然以他的手段,怎麼會找不到我。
「陸總。」我嘆口氣,「這世界不是所有的東西只要你回頭就還在原地的,也不是你跟我說你找過我,或者您屈尊降貴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我就應該感恩戴德。」
「在你的觀念裏,是不是覺得你跟我說這些,我就應該痛哭流涕地撲到你懷裏?」
「我過來,只是我想確保我的老公,顧源的安全。」
他神色冷淡下去,但不知道想到什麼,嘴角的笑意又玩味起來,帶着冷嘲:「我只是讓他和他曾經喜歡很久但追求無果的人一起去瑞士待半個月而已,長安,我要讓你知道他不是你的良人。」
我冷冷望着他:「是不是良人都和你無關。」
他臉色冷淡下去:「只想給你看男人的真面目而已,我答應你,如果這半個月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我就會從你的世界裏消失,不會再來打擾你。」
我隔了好半晌才笑出來,我說:「請記住你的話。」
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彷彿已經篤定不堪的結局。
這就是陸澤蘇的悲哀,他這個人骨子裏,沒有責任,沒有忠誠,他不知道兩個人相互信任是什麼樣子,可能就是因爲不知道,得不到,所以在看着別人擁有的時候,想摧毀。

-9-
最後在離開前,我聽見他在我身後問我:「你愛顧源?」
我沒理他,他也沒爲難我。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那麼自信我還是當年那個揪着他衣袖哭泣說我不要錢,我只要你的紀長安,我早就變了。
我和顧源,我們坦白知道對方的感情經歷。
我知道顧源曾經有個很喜歡但追求無果的人,他也知道我曾經有段很不堪的感情經歷,只是不知道那個人名字叫陸澤蘇而已。
會認識顧源也和陸澤蘇有關。
顧源是我心理醫生王峯的朋友,遇見他的那天是他牽着一隻金毛,站在一棵金黃的銀杏樹下,張嘴笑得非常開朗,露出雪白的牙齒,跟我說:「你就是長安吧?王峯讓我把維生素藉你兩天。」
維生素是那隻金毛的名字,非常的治癒,溼漉漉的眼睛和鼻子,很乖巧聽話,顧源也每天過來找我一起遛狗。
後來我終於不用再每天喫褪黑素、安眠藥,將維生素還給顧源的時候,他送給我一捧向日葵,祝賀我重獲陽光。
後來再遇見就是在我的演出現場,那時候有個公子哥一直在追求我。
他幫我解了幾次圍。
慢慢地也成了朋友,慢慢地相互瞭解,慢慢地順遂自然地在一起。
他知道我對感情的恐懼和猶豫,但他一直很耐心,一點點地帶我走出陰影。
我們開始得也很不一樣,他和我告白的時候直接將一枚戒指放在我手邊,真摯地直接問:「我對你是認真的,長安,願意和我談場以結婚爲前提的戀愛嗎?」
我看着他嘆息,他這樣好的人。
沒有人會一直沉浸在一段不堪的感情中,時間是最好治療傷害的良藥,不管那時候多麼難熬,總有一天回頭望,也能雲淡風輕地笑出來。
我並不會因爲一段失敗的感情經歷而將自己緊緊地封鎖起來,人嘛,灑脫一點,愛得起,放得下。
我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攜手一生的人,以後還有自己的孩子,平凡日子裏的小家。
這些像陸澤蘇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懂的。
他只會永遠執着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10-
顧源是半個月後回來的,我去接機,我們在機場相擁。
他輕輕吻在我的發頂,然後對我微笑,跟我說有太多太多話想跟我說。
跟我說的第一件事是一個很平平無奇的晚上,他說:「當時在瑞士,車水馬龍,燈火闌珊,我看到路邊有人賣玫瑰花形狀的冰淇淋,我當時就想,若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很喜歡。」
「我真的很想你。」
我在他的微笑中安靜地傾聽,這是他給我的安全感,平凡的,普通的,在日復一日中相守的安全感。
最後在回家的路邊,我最後一次看見陸澤蘇,他的車安靜地停在路邊,只降下半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是他預期的走向。
否則他早就會拿着顧源「背叛」我的證據用一種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氣定神閒的姿態俯瞰我,跟我說我選錯了人。
現在他一定很難理解,但沒關係,他一向是個重諾的人,我知道他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
就像三年前,會消失得乾乾淨淨。
再次遇見跟陸澤蘇相關的事是兩年後了,我去醫院產檢的時候發現有人跟蹤我。
跟蹤得實在稱不上高明,所以我很快發現了她。
我在一個轉角站着守株待兔,看清跟蹤者正臉的時候突然有點意外。
因爲那是個在我注視下慌里慌張的姑娘,挺年輕,眉眼間有幾分我以前的影子。
她被我發現,很侷促,跟白紙一張,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一眼就能看穿,幾乎下意識地拉着我的手腕哀求:「求求你,我只是好奇你本人長什麼樣子,千萬不要告訴陸澤蘇,他要是知道我偷偷來找你,一定會勃然大怒。」
她眼角眉梢流露的都是熟悉的愛而不得的驚惶。
我在靜默中嘆口氣,幾乎瞬間明白。
她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看着她那張臉,到底是不忍心,像是給她的忠告,也像是說給六年前的那個年輕的我自己。
我勸諫她:「你好奇我,但真相可能令你失望,陸澤蘇並不是愛我,他拿你當替身,只是因爲他愛着愛而不得的那種感覺。」
「人一旦特別愛,就容易做出很多讓別人生不出愛的事來,愛裏的掏心掏肺,只會聞到濃濃的血腥味,讓人遠離。」
「你得先愛你自己,才能得到愛。」
她淚眼矇矓地望着我,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但轉瞬又想,這世上的愛,哪個不是在南牆上撞到鮮血淋漓才學會的呢。
她總有懂的那天,就像我一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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