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醫院回來的很晚。
卻依舊在路過花店的時候收到了一束花。
和往年一樣，99 朵紅玫瑰，一大捧。
上面寫着：「熱烈慶祝唐先生和徐小姐結婚三週年紀念日。」
我有點想笑，經年如一日的紅玫瑰，從來沒變過的祝福語。
唐旭他還真是在不斷提醒我他是鋼鐵直男的事實。
-2-
我打開冰箱看了看。
半盒牛奶，兩根黃瓜，不知名的調味品。
空空蕩蕩，沒有做紀念日大餐的條件。
幸好唐旭不在，不然這個時候他一定會把我從沙發上撈起來，咬牙切齒地開始教訓我。
教訓完，穿上外套出門。
不出幾分鐘提着大包小包出現在門口，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將冰箱填滿。
我笑嘻嘻地從背後摟抱住他的腰，試圖撒嬌。
可他只低頭看到了我沒穿襪子的腳。
明明二十幾歲的小夥子，開口卻是老大爺般的嘮叨綿綿不絕。
-3-
在超市的時候，遇到了高中老師。
她先認出的我。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中包括唐旭。
她說唐旭年少時是個叛逆頭子，後來卻變得比誰都正直。
她說唐旭原本誰管都不服，卻被我訓得服服帖帖。
她說……
我轉了轉手中的戒指。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4-
可能是因爲老師的那番話。
我今天做夢了。
夢到了高中時期的唐旭。
夢到他把我堵在樓梯口，伸手將我的頭繩拽下，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夢到他捋起袖子，帶着小黃花的頭繩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細碎的光，他咧開嘴笑着，滿臉炫耀：「小姑娘，發繩挺好看的昂。」
-5-
半夜轉醒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
高中時期的唐旭。
還真的有些懷念。
-6-
夜色好濃，回憶好撓人。
我有點想他了。
我好想偷偷溜過去看看他。
可是我知道，那不行。
那麼週年紀念日的日程添加一項吧。
回憶過往。
-7-
我是在高中遇到的唐旭。
高二下學期我才轉到了那所高中。
我不熟悉學校，不熟悉同學。
班委競選的時候，沒有人願意當紀律委員，於是我便被推了上去。
同桌知道後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說：「與念，你要小心唐旭，遇到他的時候記得跑遠點。」
我點了點頭。
卻又從心裏覺得那個坐在最後一排，上課一直趴着睡覺的唐旭能有什麼可怕？
-8-
可很快我就被打臉了。
本來是因爲作業沒拿纔在放學後折回教室的，卻不想目睹了一場羣架。
我緊緊按着手下的椅子，衝唐旭搖頭。
「不可以，這是公共財物，不能拿去打架！」
教室外的打鬥聲依舊在繼續。
我知道唐旭進來是想要拿教室的椅子揍人。
於是在他彎腰的一瞬，便從角落裏衝出來按住了椅子。
他眯了眯眼，似乎是沒想到班級裏還有人。
兩兩對視了幾秒後，他突然笑了。
「紀律委員？」
他的聲音低沉，尾調上揚，帶着幾分玩味。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起身繞開我，拿了另一邊的椅子往外走。
我聽到木椅子砸在水泥地的悶響。
外邊一瞬安靜了下來。
不久後，唐旭又進來了。
他將手中殘留的椅子腿放到我的手中，言簡意賅兩個字。
「交差。」
我拿着椅子腿欲哭無淚。
新官上任第一天，班級裏的椅子只剩一個椅子腿。
-9-
慢慢吞吞出校門的時候，我看見了唐旭。
他的後背倚靠着外牆，校服外套敞開，露出裏面純白的 T 恤。
手指間閃一點猩紅，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握了握書包帶子，準備從他面前走過。
可最後還是停住了腳步。
我面向他，抿了抿嘴脣：「唐旭，高中生不能抽菸。」
他比我高很多，我要仰頭才能看着他的眼睛。
我聽見一聲極輕的笑，唐旭上前幾步站到我面前。
他吸了一口煙，然後彎腰。
白色的煙霧吐了我一臉。
眼瞼乾澀，我忍不住地咳嗽。
我聽到他說：「小姑娘，你知道爲什麼沒有人願意做紀律委員嗎？因爲……」
話說到一半他卻愣住了，我看到他眼底有慌亂一閃而過。
「你哭什麼？」
豆大的眼淚適時地從眼眶中滾落。
我知道這只是被嗆到後的生理應激反應。
但是，對面的人好像不是這麼想的。
我看到唐旭扔了手中的菸頭，踩滅了。
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然後伸手抓了抓自己短短的頭髮。
哦，原來，唐旭害怕女生哭。
意識到這點的我眨了眨眼睛，眼淚就流得更兇。
他更加無措，翻遍所有口袋才翻出一張餐巾紙，不過是皺皺巴巴的。
於是他隨便團成了一團又塞進了口袋。
「我道歉我道歉，對不起好不好？你別哭了。」
我抽噎了幾下，慢慢開口：「不能隨地亂丟垃圾……」
他立刻彎腰把菸頭撿了起來。
「班級的椅子被你砸壞了，我是紀律委員，老師知道，要罵我的……」
「我賠，賠個一模一樣的可以嗎？」
目的達成。
我又裝模作樣地抽噎了幾下，然後用袖子把眼淚擦了個乾淨，向他擺了擺手。
「好的，唐旭，明天見。」
離開的腳剛邁開，書包帶子就被人扯住了。
唐旭站在原地，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皺着眉看向我。
「你耍我？」
我抿抿嘴，看向他，眼眶又變得通紅，眼淚將掉不掉。
他立刻放開帶子，舉起手做投降狀。
「趕緊走趕緊走。」
-10-
老師問我是怎麼讓唐旭聽話的。
我沒有回答，只是笑笑。
我總不能說是靠眼淚點化的。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唐旭。
當時的他戴着圍裙，洗着蔬菜，已然是一副良家婦男的樣子。
流水聲嘩啦啦，他的聲音就夾在裏邊。
「從小我身邊圍着的都是爺們，在學校裏也兇，女生都不敢接近我，哪見過女生哭？」
「再說了，你當時小小一隻，長得又漂亮，眼淚一掉我就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好吧，究其本質，唐旭是個顏控。
-11-
我是紀律委員。
唐旭是叛逆頭子。
我在很多地方抓到過他。
操場邊上抽菸的他。
翻牆逃學的他。
放學後校門口打架的他。
太多次了。
我無奈，他也無奈。
於是後來，他一違紀被我看到，就立刻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掌很大，帶着溫溫熱。
我聞到陽光裏淡淡的皁角味，聽到他掩耳盜鈴。
「回教室了，你什麼都沒看見。」
-12-
高三的時候，老師看我鎮得住唐旭，便讓我們做了同桌。
其實和唐旭做同桌挺容易的。
他一到上課矇頭就睡，存在感爲零。
只是後來有一次。
我正看着老師的板書記筆記，旁邊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小姑娘，你不是紀律委員嗎？」
我沒懂他的意思，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我上課睡覺這種違反紀律的事情，你爲什麼不阻止我？」
我疑惑地轉頭，就看見他撐着頭，眯着眼看着我。
於是我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筆。
我向他靠了靠，神色認真，小聲地開口：「唐旭，上課睡覺是違法班級紀律的，你不能這樣。」
他愣住了。
愣了幾秒後，就笑了，眉眼的戾氣緩和，全變成了笑意。
他蜷起食指敲了敲我的腦袋。
「我就這樣。」
……
他好無聊。
可從那天開始，唐旭睡覺的頻率就真的減少了許多。
於是，老師又誇我。
-13-
我漸漸發現，其實唐旭他不壞。
他雖然叛逆、不羈、痞性十足，但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傷人，不會做壞事。
就像他當時拿椅子砸地只是爲了阻止羣架的繼續。
他也會爲了街邊賣花的老奶奶和鬧事的小混混打架。
一個人單挑一羣人。
他打架的時候，我正好路過，認出來他後就立馬報了警。
我拿着手機衝到他身前，並竭力引起周遭人的注意。
腳是顫抖的。
但好在周遭的人越圍越多，小混混們跑了。
……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
路燈把人的影子拉得長長。
我在前面走着，唐旭在後面跟着。
快到家的時候，我終於站定回頭，上前幾步，翻出書包裏預備的幾張創口貼放在他的手上。
「唐旭，保護別人的時候，也記得要保護好自己。」
他看了看手中的創口貼，又看了看我，突然就笑了。
卻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深吸了一口氣。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串梔子花做成的花串，拉過我的手戴在了手腕上。
他低頭戴花串的動作笨拙又認真，睫毛抖動，在眼瞼處落下一片陰影，卻在戴完後故作隨意。
「創口貼換花串，你不虧。」
晚間的風不大，梔子花的幽香淡淡。
我抬頭看他，卻看到了路燈下微紅的耳尖。
於是之後，再回憶起這段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便是梔子花的香味和少年的青澀。
卻忘記了。
他根本不曾答應我的要求。
-14-
唐旭總喜歡在學校裏欺負我。
他會靠着欄杆把我堵在樓梯口，趁我經過猝不及防地捋下我的發繩，然後滿臉炫耀：
「小姑娘，發繩挺好看的昂。」
於是我只能看着他手腕上的小黃花發繩嘆氣。
那是我最喜歡的發繩之一。
但是我並沒有和他多理論。
只是理了理頭髮，從手腕上捋下一根帶着小紅花的發繩將頭髮重新紮起。
於是他慢慢地直起了身，舔了舔嘴脣若有所思，他看着我，臉上帶着點小心。
「就那麼不想和我說話？」
哎，青春期的叛逆男孩好難搞。
我眨了眨眼睛，向他攤開手掌。
「那你把我的發繩還給我。」
他的表情一下子放鬆，然後咧嘴笑着湊近我。
「不給。」
說完便擦着我的肩膀離開。
卻是在離開前，又一次將我的發繩捋了下來，戴在手腕上，對我笑得狡黠。
好了，我最喜歡的發繩之二都被他搶走了。
於是那一天，我痛失兩根寶貝發繩。
就算是之後，唐旭也從不讓我拿走。
我的寶貝，成了他的寶貝。
-15-
上課睡覺的叛逆頭子。
在高三後期變成了粘人精。
指着一道道題讓我給他講。
講題時卻從不將目光放在題目上。
「懂了嗎？」
我側頭問他。
他沒來得及收回目光，於是目光相對的瞬間，他愣了一下。
然後，點了點頭。
我不信，就挑了個同類型的題目讓他做。
他……真的做出來了，笑得很得意。
……
騙子唐旭。
明明本來就會做的，還浪費我時間。
-16-
後來高考。
我考得還不錯，可以上想上的學校。
唐旭也考得挺好。
但是聽老師說，唐旭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
一條值得敬佩但是具有危險的道路。
因此暑假裏的一天我從家裏出來，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唐旭。
他似乎在那裏站了很久很久。
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向他走去。
「唐旭，你怎麼在這。」
他抬頭看我，沒有回答，只是一言不發地拉過我的手，將我帶進他的懷裏。
他緊緊抱着我，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
我和他從來沒有過越界的舉動，這是第一次。
「念念。」
我叫徐與念，他喚我念念。
極度親密，我有些怔愣。
「我要去部隊了，你能不能等等我？」
緩了一會，我才理解出他叫我等他的意思。
那一刻，好像有什麼情感從心底深處萌發破芽。
我抿了抿嘴，最終還是伸手回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唐旭，我想做一名醫生，所以之後的日子也會很忙的。」
我會和你一樣忙，所以我不會去幹其他的事情。
所以，我會等你。
唐旭的身子僵了僵，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欣喜地看向我。
而下一秒他就裝作很兇的樣子，板着臉，惡狠狠地說道：「那就說好了。我先預定着！你不能和別人談戀愛。」
雖然語氣帶着兇，握着我肩膀的手掌卻微微有些顫。
於是我笑了，笑得燦爛。
「知道啦。」
-17-
後來的日子果然很忙。
身邊冒出很多人，但看着他們，我的腦海中總是忍不住想到唐旭。
想到他湊近我時說的那句「我先預定着。」
凡事都講究先來後到。
唐旭便是那個先來的。
-18-
重新遇見唐旭的那一天，是幾年後了。
我被人攔在了校門口。
那人拿着一束玫瑰花，向我告白。
我對他有些印象，一個項目組的同學。
算得上朝夕相處，拒絕的時候也得整理一下措辭。
於是我沉默着低頭看向他手中抱着的玫瑰花。
一共九支，可看着看着，卻在其中一支的花瓣上看到了一小隻米白色的蟲。
我想要湊近再仔細地看一看。
唐旭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後脖頸被一股力量攥住了，下一秒就撞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一回頭，我看見了唐旭。
他長高了，也變黑了，穿着 T 恤，迷彩褲，肌肉發達。
他低頭看着我，挑了挑眉，意味不明。
「男朋友？」
我搖了搖頭。
於是他摟住了我的肩膀，低頭看着對方，痞氣十足。
「不好意思，既然你不是她男朋友，那麼論追求她，我排在你前面。」
-19-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我坐上車的時候，才意識到唐旭回來了。
誰都沒有先開口，一時的沉默。
我轉頭看他，卻看見他握着方向盤，好像……好像有些緊張？
「唐旭？」
「到！」
一聲短促有力的回答，我愣了愣。
唐旭也才反應過來，他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頭，他的頭髮比高中時更短。
他將手伸進褲子口袋裏似乎想摸煙，可是看了我一眼又停住了動作。
最終還是將自己湊近我，黝黑的眸子盯着我看。
「我預定的約定還作數嗎？」
唐旭的額角不知到什麼時候受傷留下了一個疤。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作數的。」
……
原來唐旭黑成這樣，臉紅也還是能看得出來。
-20-
第二天，唐旭拿着一大捧玫瑰花出現在校門口。
很多人圍觀。
哪有這樣追人的。
我紅着臉，頂着許多人的目光走到他面前。
「唐旭，你太高調了。」
他卻毫不在意地將花塞進我的懷裏。
「你沒看出來嗎？我這是在宣示主權。」
說着，他又笑着衝我眨眨眼。
「怎麼樣，這束花是不是比昨天那誰送的更大更漂亮？」
我認真地看了看花，然後點了點頭。
至少，這束花沒有蟲子。
-21-
我想，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唐旭他覺得我喜歡玫瑰花。
直男就是這樣。
腦袋轉不過彎。
就連後面的表白也一點都不浪漫。
-22-
唐旭有空的時間很少，幾乎都是週日。
還有時候無論什麼途徑也聯繫不上他。
但他一得空就來找我。
找我喫飯、看電影、逛街、散步。
都是些普通又日常的事情，他卻顯得很高興。
後來有一天，在逛街時目睹了一場求婚。
我不曾見過這種場面，看得津津有味。
恰巧此時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掛斷後，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是被緊急召回了嗎？」我問。
他點了點頭。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你快去，我一個人可以回學校的。」
他卻抿了抿嘴，看了看樓下相擁的男女，又看了看我，然後雙手扶住我的肩膀，彎着身子與我面對面。
他的表情認真，將個人信息全盤托出。
工作，家庭，存款，優缺點……
他的語速很快，說完後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他。
「以上是我的個人情況，所以，徐小姐，你願意和我談一場戀愛嗎？」
即使臉上不顯，但是扶肩的手微微顫抖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和他的嚴肅、認真、緊張相反的，我突然笑了起來。
哪有人用自我介紹的方式表白的？太呆了。
不過，這才符合唐旭的性子。
他看我笑更急了，張張嘴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我點了點頭。
「願意的。」
這下換唐旭愣住了。
但是他愣了一下後很快就笑了，咧着嘴一口大白牙，將我拉進懷裏，狠狠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23-
我時不時會思考，等唐旭求婚，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會有玫瑰花。
直男求婚必備。
最後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24-
我們談了五年的戀愛。
雖然唐旭很少有時間陪我。
但他依舊是個很稱職的愛人。
他會包容我的一切，能理解我，卻也會因爲我的一些壞毛病而頭疼，跟我理論。
我有些挑食，於是他會認真地給我科普那些菜的營養價值。
看我不聽，就氣急敗壞地揉我的臉。
然後暗地裏用空閒時間研究菜品，把我不喜歡的事物做成我能喫的味道。
我很愛嘗試各種不同的美食，飯量卻不大。
於是他就會幫我收拾殘局。
他從不挑，飯量還大，一副碗筷就喫得很香。
偶爾休假，他會來接我，無論是近一些的學校還是遠一些的醫院。
他會陪我逛街。
一米九的壯漢，黑色棉質短袖，運動褲，軍靴，手上卻提着好幾個花花綠綠的紙袋。
詭異地引人注目。
可偶爾碰到熟人，他也不避，勾着的脖子就把我攬進懷裏，衝着對方挑挑眉。
「看什麼看，老子這是在陪老婆逛街。」
逛街逛到最後，他的背上往往多了一個腳痠的我。
我常常摟着他的脖子，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聽他吐槽我缺乏鍛鍊，惡狠狠地說下次晨跑一定帶上我。
我滿口答應。
卻也知道，只要到時候拉着他的手臂蹭蹭，湊過去親親他的嘴巴，他一定又沒了脾氣，拿我沒有辦法。
……
他真的很愛我。
我也是。
-25-
唐旭他很愛惜我的身體，卻從不愛惜自己的。
他的身上總會出現傷口，或大或小。
但他卻又從來不讓我知道。
回到我身邊的時候，這些傷大都是好了一些。
於是我常常在他脫了衣服關了燈後，用自己的手，親自去撫摸他身上一寸寸
的肌膚。
偶爾摸到了一塊新傷，我就會抬起腳，抵住他的胸膛。
「唐旭！你……」
可話還未說完，我又一次地被唐旭堵住了嘴巴。
他的氣息又急又沉，伸手握住我的腳腕子，湊過來親我。
「念念，我錯了。」
伏在耳邊，他的嗓音低啞，極富磁性。
我身子軟了半分，怒氣不攻自破。
我中了美男計。
-26-
有一天，我替人值班，急診室來了一個滿手是血的人。
我一抬頭，就看見打算轉身逃跑的唐旭。
見我看他，他停住了步伐，心虛地衝我笑了笑。
「念念，你今天不是不值班嗎？」
我看了看他被鮮血浸溼的衣袖，心抽了抽。
又心疼又生氣，一口氣堵在心頭。
我沒有理他，也不想理他，立刻拿了工具藥水處理傷口。
唐旭是被歹徒的砍刀砍了一下，傷口雖然可怖，流了很多的血，但好在刀口不深。
恐慌感也慢慢減退。
於是消毒的時候我沒有看他，一句話都沒和他說。
一向嘴貧的他，看我沉默卻也沒有接着說什麼，而是乖乖閉嘴，委屈又可憐地看着我。
直到處理完傷口，我起身打算將工具端走的時候，他才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角。
「念念，傷口疼。」
苦肉計。
又是苦肉計。
於是我轉身，脫去手套，戳了戳他的額頭，湊過去看他：
「你也知道疼嗎？」
他完好的一隻手立刻趁機攬住了我的腰，讓我順勢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嘴脣，呼吸聲很重，眼神眷眷帶着笑意。
「寶貝兒，別生氣了好不好？」
……
這下是美男計。
-27-
我知道他的工作性質保密又危險。
隨處的傷疤和突然的別離，對於我們來說，本該習慣。
但是我就是心疼，就是無法接受。
-28-
我記得那天早上的陽光特別好。
一覺醒來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只剩淡淡的餘溫。
我眯着眼，循着香味走到廚房，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
他捉住了我不安分的手，彎腰在我脣上落下一個吻。
我被吻得清醒了些。
於是伸手輕輕地推開他，捂住了嘴巴看着他。
「唐旭，我還沒刷牙呢。」
他卻爽朗地笑了幾聲，放下手中的東西，將我抱到了餐桌上，撐着桌子就向我湊過來。
一個綿長的吻。
他的額頭抵着我的額頭。
「念念，我等等要出任務又得走了。」
我有些懵。
反應過來後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蹭了蹭。
「要走多久。」
他沉默了一會兒，抱着我，一下一下地爲我順着頭髮。
「得有一段時間。」
他口中的一段時間一定不止是一兩個月。
我吸了吸鼻子。
更難過了。
他察覺到了我的情緒低落，嘆了一口氣，將我從他懷裏拉開。
他看着我，指腹輕輕摩挲着我的臉，眸色認真卻閃着光。
他說：「念念，你等我回來好不好？等我回來了，我有驚喜要給你。」
哎，還能怎麼辦呢？
我只能點點頭，將他抱緊了些。
我抱着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如水的陽光穿透窗戶反射在廚房的牆壁上。
我想。
幾個月沒關係。
就算是一兩年我也可以等。
只要他平安回來就行。
只要他。
平安就行。
-29-
平安就行。
那麼小的一個願望。
-30-
三個月過去了。
手上的研究都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可唐旭還沒有回來。
又過去了一個月，我照常在醫院查房。
手機響了。
唐旭的名字跳在屏幕上。
他回來了？
抑制不住的笑意，我抿了抿嘴連忙接通了電話。
「唐旭，你回來啦？」
電話那頭沉默了。
接着響起一個我完全陌生的聲音。
一個我完全陌生的聲音。
於是我掛了電話。
可不久後，手機又響了。
不知道哪一個病房突然傳來哭喊聲。
哭喊聲，奔呼聲一時乍起。
手機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屏幕上唐旭的名字仍然不斷跳動着。
-31-
那個陌生的聲音跟我說唐旭死了。
-32-
走廊上突然湧來了很多人。
我彎腰把手機從地上撿起，跟着人羣進了病房。
心電圖檢測儀傳來刺耳的聲音。
一條筆直的線。
我跪坐在病牀上，一下一下地按着。
除顫，按壓。
我不知道換了幾輪，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最後幾個醫護人員將我從病牀上拉了下來。
周遭的哭聲越來越響，聲嘶力竭的。
我死死地盯着心電圖。
爲什麼會死？
怎麼可能會死？
-33-
我回了值班室。
重新給唐旭打了個電話。
接起後傳來的還是那個聲音。
那個我不認識的聲音。
他說了很多話。
他說唐旭前幾天在執行任務時犧牲了。
說他留下了很多東西等着我們去拿。
……
他說了很多足以讓我相信的話。
但我還是不相信。
-34-
唐旭走之前還說讓我等他的。
走之前還說要給我一個驚喜的。
他從來不會騙我。
他向來履行承諾。
-35-
我還是不相信。
怎麼能相信呢？
-36-
他們說，唐旭領隊深入歹徒的住所。
在搏鬥之中，歹徒放了一把火。
烈火持續了很久很久。
他們就這樣用一場大火燒燬了所有證據。
以及唐旭。
我聽了沒什麼情緒。
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們。
我覺得他們在說謊。
所有？
所有都沒了？
唐旭。
那麼大塊頭的一個人。
怎麼可能到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你要我怎麼相信呢？
-37-
我一直不相信。
直到拿了他遺留下來的物品也不相信。
他留在隊裏的東西有很多，也很重。
很多人站在走廊中看着我。
他們的眼眶大多紅着，想要上前幫我拿手上的東西。
但我沒給他們。
我一趟一趟地將那些東西搬到車上。
一趟一趟地進出唐旭曾經呆過的地方。
我想。
唐旭只是暫時回不來。
我也只是在給他收拾東西而已。
可是在搬了幾趟之後，我還是突然停了下來。
看着手中的這些東西，眼淚不可遏制地從眼眶中滾落。
明明以前。
唐旭他從來不會讓我搬那麼重的東西的。
-38-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我攙着唐媽媽參加了葬禮。
葬禮上我穿了一條黑裙子。
我一直不喜歡穿黑裙子。
這一條還是很久很久之前買的。
穿上的時候大了一圈。
我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瘦了很多。
葬禮上來了許多人。
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看到我，對我說着一聲又一聲的節哀。
他們都逼我相信。
可我還是不想相信。
萬一我相信了，唐旭就真的沒了，我該怎麼辦？
-39-
儀式上，唐旭媽媽抱着我哭成一個淚人。
但是我自始至終地只是看着唐旭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笑得很燦爛。
而我的眼淚卻像被設定了程序一般，沒有經過情緒的烘托，就不停地向下掉。
如同走流程一般麻木地走完了全程。
我知道。
一層層的花圈中間沒有他。
他不在這裏。
可他又會在哪裏？
-40-
我問他們。
問他們唐旭在哪裏？
可他們說，唐旭離開時的那個地方，我不能去。
他們說，那裏太危險了。
太危險了……
我後退了幾步，捂着臉忍不住發笑。
是啊。
因爲太危險。
所以我不能去。
我去不了。
因爲太危險。
所以唐旭得去。
他去了。
……
他選了那麼個地方離開。
選了那麼個方式離開。
要我去哪裏再見他一面？
-41-
我明明還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會夢到他。
會在現實中看到他的殘影。
會在腦海中響起他的聲音。
我會……
會看到他衝我笑，張開懷抱，叫我念念。
-42-
哪裏都沒有唐旭。
可哪裏又都是唐旭。
你要我怎麼相信呢？
-43-
這個世界好像照常運轉。
按部就班的，沒有任何異常。
-44-
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天。
我被叫過去觀摩一場手術。
手術途中，患者的主動脈出血。
殷紅色的鮮血噴湧而出，落在眼底，一大片的晃眼。
明明都已經參與了許多臺手術。
可是出了手術室，那一大片紅依舊在腦中揮之不去。
就連洗手的時候，雙手碰着涼水，也止不住地顫抖。
最後變成了乾嘔。
嘔到心臟發疼。
等再抬頭的時候，我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
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我似乎才堪堪從這段時間中反應過來一些。
唐旭呢……
他受傷都不敢讓我知道。
連去醫院也會記着我沒有值班。
他走之前是不是也流了那麼多血？
所以纔不讓我見到他。
那麼多的血啊。
他該有多疼。
-45-
我回到家裏。
我和唐旭的家。
我拿出衣櫃裏他的衣服，一遍一遍地疊。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可能覺得這樣會好受一些。
疊到一件風衣外套的時候，一個絲絨盒子從口袋中滾落到了地上。
我定定地看了很久，最後才彎腰撿起。
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對對戒。
很漂亮，是我喜歡的款式。
我將其中一個戴在手指上。
正正好好。
我突然就想起之前有一次，他抱着我，用他的手指圈起我的一根根手指，摩挲着。
我看着他的動作，笑着問他：「你該不會是在量我的指圍，要買戒指吧？」
他當時是什麼反應呢？
他當時親了親我的手，然後撓我癢癢，邊撓邊說：「原來唸念你那麼想嫁給我。」.
……
呆子唐旭。
明明就是想娶我。
還用這種方法轉移我的注意力。
-46-
唐旭的手機壁紙是我。
他拍的我。
笑得很燦爛。
和現在的我完全不一樣。
我打開相冊。
他的相冊照片和視頻很少。
大部分都是我。
剩下的小部分是他和我的合照。
我終於，又看到他了。
笑着的，生動的，在我身邊的唐旭。
-47-
唐旭定了花。
往後幾十年的花。
花店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我才知道。
他去執行任務前就定好了。
只是缺少了一個確切的日子。
花店工作人員問我，日子現在定好了嗎？
我好像知道唐旭要給我的驚喜是什麼了。
他想向我求婚。
他想永遠和我在一起。
「定好了。」
我轉了轉手指上的戒指。
早就定好了。
任何一個日子都可以。
我早就已經在心裏答應他一萬次。
-48-
我報出了一個日子。
一個，唐旭還在的日子。
-49-
花送到了。
我抱着花站在玄關處，站着站着就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 99 朵紅玫瑰。
上面還寫着一句，
「恭賀唐先生與徐小姐喜結連理。」
唐旭好呆啊。
他定了幾十年的花。
要是花店關門了，該怎麼辦？
-50-
回憶過往變成了催淚劇場。
明明已經過去三年了。
可還是好狼狽啊。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起身來到客廳接水。
唐旭送我的花都被我做成乾花保存起來了。
求婚的，一週年，兩週年。
就連最開始的梔子花串也一樣。
它們都被保存得很好。
我想，它們還能存留很久很久。
三週年的玫瑰養個幾天又可以準備起來了。
99 朵，很大的工程。
可能好不容易休假的一天，大半時間就要花在這上面。
我尋思着，唐旭真是思慮不周全。
可望了望茶几上豔紅的玫瑰，我又泄了氣。
算了，我和他計較什麼呢？
-51-
夜很快過去。
醫院的工作很繁忙。
一個又一個的病人。
一場又一場的手術。
但有時候卻覺着，還是忙些好。
-52-
乾花做成後，我選了幾朵拿給了唐旭媽媽。
每年都是這樣。
她站在屋子外面等着我，等我到了便拉着我的手進屋。
唐旭爸爸有事去了局裏，家裏只有我和她。
我將花從包裏拿出，她卻沒有馬上接過，而是傾身抱了抱我。
「念念，謝謝你。」
我笑了笑，回抱住她。
「前幾天看到網上有乾花 DIY 的視頻，今天我正好休假，媽媽我們一起試試看吧。」
於是她也笑了，笑着點了點頭。
……
唐旭的爸爸媽媽在兩年前曾經和我談過一次話。
他們說讓我忘記唐旭。
找新的愛人，談新的戀愛，過新的生活。
我安安靜靜地聽他們講完。
然後笑了笑，挽着唐旭媽媽的手搖了搖頭。
我將乾花遞給他們，晃了晃手上的戒指。
我說雖然唐旭沒有跟我求婚，沒有親自將戒指戴到我的手上。
但是我都已經待了三年的戒指，收了三年的花了。
所以我早就嫁給唐旭，成爲他們的兒媳了。
-53-
等一切做完，天已經黑了。
他們擔心我開車危險，便讓我留了下來。
洗漱弄完後，我站在唐旭的房間裏。
他的房間和他的性格很像，灰藍調的，乾淨整潔，牆上貼着籃球明星海報，牆角放着籃球。
不過已經沒氣了，軟趴趴的。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和他回家見家長。
那是確認關係後一個月。
我問他爲什麼那麼早？
他說，他只想歲歲年年和我在一起。
既然以後都是我，見家長也不過早晚的事情。
但是他很想早些讓他的父母知道我。
他咧着嘴笑得真誠。
我的臉瞬間就紅了。
我當時就想，誰說直男不會說情話。
他的一顆真心就最爲撩人。
-54-
嘖。
騙子唐旭。
說好的歲歲年年呢？
-55-
幾天後，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
聊了很多家常。
電話的最後她說別人給我介紹了個男生，想讓我去見見。
對方和唐旭一樣大，32 歲，比我大一歲。
媽媽說了很多那個人的優點。
我聽了聽，比對了一下，發現每個優點唐旭都有。
不，唐旭比他更好。
……
所以，你看，都怪唐旭。
因爲他，我沒有辦法看上別人。
-56-
我想了想。
其實這幾年的日子沒什麼變化。
我也沒什麼變化。
喫飯、睡覺。
做研究、工作。
循環往復。
一天天過得很快。
只不過偶爾看着空蕩蕩的冰箱，路過繁華的商業街，喫到不喜歡的蔬菜，腦袋會突然空白幾秒。
會突然覺得，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冰箱是該被裝滿的，被裝滿後我應該還會捱上頓教訓。
手拉着手逛街的身影裏要有我一個。
耳邊有的不該是人羣的喧囂，而是被某個熟悉的聲音佔據。
還有，那些蔬菜不該是那麼難喫的味道。
……
可是愣過之後又突然清醒。
清醒地知道它們本該這樣。
並且往後的幾十年中，都是這樣。
-57-
熟悉的一切變成不熟悉的樣子。
我慢慢在相信。
也慢慢在接受。
-58-
喫中飯的時候，食堂的電視裏播出了一條新聞。
新聞上說。
軍方搗毀了一個巨大的跨國犯罪窩點。
許許多多的陳年舊案得以昭雪。
許許多多陷入泥濘的人得以重見天日。
挑菜的手頓了頓，鼻尖忍不住地泛酸。
明明最近想到唐旭的頻次少了一些。
可是這一刻，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唐旭。
我知道。
這是許多像唐旭一樣的人努力的結果。
這也是唐旭努力想要看到的。
-59-
於是這天晚上我夢到了唐旭。
夢到他終於從一片烈火中走出。
手上帶着殘餘的灰燼，他走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臉。
他滿眼的笑意。
「我們念念怎麼變成小花貓了？」
-60-
第二天跟着上了許多臺手術。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大半夜了。
樓道里的燈最近出了些問題，亮亮暗暗。
出了電梯，我低頭在包裏翻找着鑰匙。
樓道空曠，只回蕩着鞋跟碰撞着地面發出的聲音。
金屬的冰涼觸上指尖，我抬起頭。
卻愣住了。
隔着很遠，我看到家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低着頭，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真切。
似乎覺察到了我的走近，他抬起了頭。
走廊燈恰在此時一瞬提高了亮度。
手中的鑰匙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後退。
我是忙瘋了嗎？爲什麼會看到唐旭？
-61-
一顆心臟怦怦地跳。
全身上下動不了半分。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念念。」
我聽見唐旭的聲音。
沙啞，低沉，叫着我的名字。
真真切切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後知後覺地伸手，然後用力地推開他。
我抬頭看他，一寸一寸地看他。
他的額角有傷疤，和唐旭之前的一樣，可他左眼角下的疤，唐旭不曾有過。
還沒反應過來，顫抖的手就已經慢慢撫上那道疤痕。
我聽見我的聲音從喉頭乾澀地發出。
「你是唐旭嗎？」
他好像愣住了，眼底一片猩紅。
他沒有回答，卻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將我帶入懷中。
他抱我抱得很緊。
直到這一刻我才反應過來。
他是唐旭。
情緒漸漸崩潰。
我抓着他的衣服，哭得聲嘶力竭。
-62-
唐旭的身上多了很多傷疤。
刀傷、槍傷、燒傷。
肩部、腹部、背部、腿部。
唐旭不讓我看，但我還是用指腹撫過每一處。
看着看着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掉。
他嘆了口氣抱住我，一下一下輕輕拍着我的背，安撫我。
明明受傷的是他，疼的是他，他卻轉過來安慰心疼的我。
「唐旭。」
「那個地方的犯罪團伙前兩天被搗毀了。」
「我本來聯繫了好多人，想讓他們帶我去那個地方。」
「我想着，那裏不危險了，所以他們會同意讓我去，然後我可以來找你了。」
「我終於可以來找你了。」
我將頭埋在了他的脖頸處，終於泣不成聲。
「我真的，很想你。」
-63-
我很害怕，這是一場夢。
於是我不敢閉眼，緊緊攥着唐旭的手。
他側躺着看着我，突然伸出另一隻手蓋在我的眼睛上。
然後俯身在我的脣上落下一個吻。
「念念，這一切不是夢。」
「犯罪團伙被捕，我回來了。」
「你不用去那裏見我，我就在你身邊。」
-64-
我醒了。
醒的那一刻，立刻轉頭看向旁邊。
空無一人。
莫大的恐慌感湧上心頭，我連忙下牀，跌跌撞撞地去尋找唐旭的身影。
我害怕唐旭回來只是我做的一場夢。
是我實在太想念他而產生的幻覺。
而夢醒了，幻覺破滅後。
就什麼都沒了。
直到，我又在廚房看到了他。
他戴着圍裙站在廚房之中，就如三年前的那個早晨一樣。
「唐旭。」
開口便是哽咽。
我走過去環抱住他的腰。
他卻還是和以前一樣，低頭看到了我赤裸的腳。
於是我聽見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將我攔腰抱起，走向臥室，放在了牀上。
他從衣櫃裏拿出了一雙襪子，給我穿好。
自始至終，我就盯着他看。
失而復得的激動帶來的是不真實的患得患失。
我還是害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可是最後，唐旭伸手握住我的手，貼在了他的臉上。
溫熱的。
他抬起頭看着我，滿目柔情，聲音繾綣。
他和我說：
「念念，這不是你做的夢，我回來了。」
-65-
唐旭他真的回來了。
-66-
唐旭帶着我回了他爸爸媽媽家裏。
他們都很高興。
飯桌上沒有人聊起過去有關過去三年的事情。
我們在生活中都是見慣生死別離的人。
因此那些我們承受的那些悲傷與想念，那些苦色調的情緒此時都被我們下意識地自動跳過。
跟着過去一起融進了時間的罅隙之中。
不再被提起。
我們提起的只是近日的愉快。
以及對於未來的規劃。
唐旭媽媽拿着湯碗給我和唐旭盛湯。
臉上自始至終都掛着淡淡的笑容。
一向寡言的唐旭爸爸在餐桌上也多說了許多話，喝了許多酒。
直到最後，他看着唐旭。
「那時候你揹着我偷偷去了部隊，這些年來後悔過嗎？」
喝了酒的他少了平日的威嚴，露出了幾分蒼老的疲態。
唐旭的爸爸也是一名軍人。
這三年來他雖然面上沒有顯露多少悲傷，卻終究仍是一下子老了許多。
我轉頭看向唐旭。
此時的他臉上也有着幾分醉意。
他伸手在桌子地上牽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很熱。
我看見他慢慢地搖了搖頭。
聽見他說：
「從做出這個決定開始，我就不曾後悔。」
-67-
唐旭喝醉了。
我將他扶回了他的房間。
可是剛躺下去沒有一會，他便又起了身。
目光在房間中游離了一會後就放在了我的身上。
他伸手將我也拉到了牀上，還拉進了他的懷中。
「念念。」
他靠着牀頭抱着我，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處，用醉酒後有些粘連的語氣呼喚着我的名字，
綿密的呼吸噴灑在肌膚上。
我愣了愣，隨後輕輕地應了一聲。
得到回應的他抬起了頭，執起我的手。
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手指和手指上的戒指，癢癢的。
我聽見他輕笑了一聲。
「我就知道我們念念那麼聰明，一定可以找到戒指的。」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句話我的鼻尖便又開始發酸。
於是我抿了抿嘴憋回了淚水，抓起他的手指，輕輕嗔道：
「哪有求婚戒指要自己戴上的。」
聽到這句話的唐旭愣了愣。
許久之後又將我抱緊了一些。
他的聲音貼着我的耳畔響起。
「念念，對不起。」
「其實三年前爆炸的時候我挺怕的，我知道我如果就那麼沒了，我們念念就會哭成一個小淚人。」
「你也知道，我最害怕你哭了。」
「好在最後我活了下來。」
「這三年我不敢去想你。我怕想到你哭的樣子，也怕想到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樣子。」
「我在腦中想了千次百次，如果你和別人在一起了，我怎麼把你再搶回身邊。」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
過了好一會後才執起我的手指放在嘴邊親了親，然後露出了一個笑容。
「好在唸念你能等着我。」
……
喝醉了的唐旭抱着我，一字一句地向我訴說着這三年。
我雖然具體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都知道，正是這三年，犯罪團伙才得以被搗毀。
這三年來，唐旭他很辛苦。
但他從來不後悔。
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場景。
那是高考畢業後的夏天，唐旭等在我家附近。
那時的他緊緊地將我抱在懷裏。
他說，讓我等他。
我等了。
兩次。
於是我也笑了，雖然眼眶溼潤，卻仍然笑得燦爛。
我說：
「我會永遠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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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年的時間好像只是中途按下了暫停鍵。
現在唐旭回來了，於是承接着過去的日子繼續播放。
我不用再擔心冰箱空空蕩蕩的。
不用再擔心夜半突然噩夢驚醒。
我可以牽着他的手一起走在街上。
可以心安理得地品嚐美食。
那些過去稀鬆平常的事情，如今卻覺得很寶貴。
-69-
後來有一天，我回家開門的剎那，看見了捧着一束紅玫瑰的唐旭。
房間被他佈置得很漂亮。
他捧着花，拿着戒指，單膝跪地。
他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遲到三年的驚喜，在此刻被補上。
眼眶發熱，我笑着問他，「玫瑰花是 99 朵嗎？」
他的眼眶紅了，卻仍然笑看着我。
他搖了搖頭說不是。
他說是 100 朵，因爲他想我們百年好合。
我破涕而笑，將手上原本的戒指拿了下去，伸向他。
這次的戒指，是他幫我戴的，我很開心。
-70-
那麼，「恭賀唐先生和徐小姐喜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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