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二姑娘的伴讀。
她闖禍我背鍋,我陰人她頂罪。
我們倆在嶺南興風作浪,並稱二害。
直到王爺凱旋,他手握重兵又打了勝仗,皇帝越發睡不着覺,暗示他送一個孩子去當質子。
二姑娘看着馬上要出嫁的長姐,又摸摸雙胞胎弟妹的小腦袋。
她扭頭看我,咧嘴一笑。
「我去上京當質子,你去不去?」
我連夜回家給總坑害我的繼母下了包瀉藥,揹着包袱來投奔她。
「去!」
-1-
到了京城,我們被送去太后身邊。
她見了我們,先是皺眉,問了一句:「兩個姑娘年歲幾許?」
送我們過來的是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他小心翼翼地賠着笑,腰更彎了。
「王爺膝下二姑娘和應家長姑娘都是十二歲,陛下說兩個孩子玉雪可愛,想必能討您老人家歡心。」
太后冷笑一聲。
我心口一涼,想起入宮前二姑娘和我說的話。
太后和今上不是親母子,想必被迫接手我們兩個麻煩精,頭疼極了。
要是不高興,磋磨我們也是有的。
我低着頭,不敢吭聲。
好在最後太后還是沒把我們打出去。
她揉了揉眉心:「學宮裏都是皇子公主和王公貴族,先安排丫頭們去唸書吧。」
身邊的嬤嬤動作很快。
第二天一早,我和二姑娘就被打包送進了學宮。
陌生的環境裏,未來的同窗們好奇地打量着我們,爲首幾個衣飾華貴講究,身上一股傲氣,看得出來是宮裏的孩子。
我有些緊張,挨着二姑娘坐。
夫子在上面講學,二姑娘看我不自在,悄悄地湊過來,拉了拉我的衣裳,小聲開口。
「不要怕,夫子又不喫人。」
沒等我回應,上頭的夫子已經怒目圓睜,中氣十足地吼起來。
「那倆!幹什麼呢!」
我和二姑娘同時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坐好。
晚間用膳時,太后問起我們的課業。
我撓撓頭,想起二姑娘那手爬着走的字,有些心虛。
二姑娘瞪我一眼,理不直氣也壯:「回太后娘娘,從前在嶺南,我們沒有落下課業。」
太后欣慰地點點頭,想必是在慶幸我們倆還沒傳聞中那麼紈絝,總算鬆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松到底。
我和二姑娘入學宮的第三天,就把皇子給打了。
夫子的鬍鬚都要氣得炸起來,差人去稟明瞭太后。
四皇子被打成個烏眼雞,糊了一臉的鼻血,哭得撕心裂肺:「燕南飛!應疏!我要跟你們拼了!」
太子一瘸一拐地上前來捂住他的嘴。
七公主頂着亂七八糟的頭髮坐在地上,拿着木梳齜牙咧嘴地理頭髮:「四皇兄你可閉嘴吧,怎麼沒把你牙打掉。」
太后盯着三個孫兒看了半晌,氣笑了。
她扭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和二姑娘:「抬起頭來,說說吧,你們爲什麼要打人?」
二姑娘燕南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被打青一塊的臉,嘴快地搶在四皇子面前先告狀。
「太后,四皇子自己寫得一手好字,就瞧不起我和應疏,說我們是鄉下來的!」
四皇子眼睛一瞪,還沒張嘴,燕南飛忽然朝我眨了眨眼。
我心領神會,捂着臉和燕南飛抱在一起,頓時哭成一團。
太后的話噎在嗓子裏,這纔看見我和燕南飛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的凌亂不堪。
她目光不善地看向四皇子,沉聲:「小四,兩個姑娘年紀比你小,你口出惡言不說,還拉扯姑娘們,成何體統!」
四皇子辯解不了,但左看右看自己確實是被打得最悽慘的那個,哭的委屈,幾乎要背過氣去了。
太后目光一轉,看向太子和七公主,有點不明所以。
「小四和姑娘們打架,老大和小七是怎麼回事?」
太子今年十五,又是長子,有些不好意思,哂笑一聲。
七公主倒是沒那麼矜持,握着一團打結的頭髮,幽幽看着我。
「皇祖母明鑑,孫女和皇兄都拉架了,奈何有人打架時六親不認的,把我們一塊兒打了。」
我咳嗽一聲,把頭埋得更深了。
對不住,打急眼了。
-2-
在學宮打架,四皇子被罰禁足半個月,我和燕南飛被太后領回去罰抄書卷。
雖說捱打的是她嫡親的孫兒們,但她老人家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很生氣。
燭火飄搖着,她站在旁邊看我和燕南飛寫字,看了看我的,滿意地點點頭:「應疏的字寫的還不錯,夫子說你們在學宮也還算認真。」
只是當她轉到燕南飛背後時,神態就不對勁了。
我悄悄偏頭。
燕南飛起先還算鎮靜,但估計現在如芒在背,寫字的手逐漸顫抖起來,最後抖的紙上都是亂七八糟的線條。
太后沉默,終於意識到問題。
四皇子白天和燕南飛鬧得沸沸揚揚,然後捱了頓打,又被禁足。
原因是他說燕南飛寫字醜。
現在看來,他這頓捱得有點冤。
書抄到天黑,太后才放過我們。
沒了白日裏的嚴肅,卸下釵環,她鬢角斑白,看起來少了許多難以接近的疏離,親自取來藥膏爲我們上藥。
這藥味道有些刺鼻,太后溫暖的手將藥膏抹在我眼下,刺激的氣味讓我忍不住掉眼淚。
她動作明明很輕,嘴上卻罵道:「兩個皮猴子,叫你們打架,下次可記住了?」
給我擦完藥又去給燕南飛擦,燕南飛被按住在肚子上抹藥,癢的咯咯直笑,一邊笑的發抖一邊忙不迭點頭。
「記住了記住了,太后娘娘慈悲心腸可饒了我吧,好癢啊哈哈哈哈……」
鬧到最後,太后也被逗笑。
我們在慈寧宮抄了小半個月的書,雖然不禁足,但被關的悶都悶死了。
燕南飛總想往外跑,但每每還沒跑出慈寧宮就被太后抓到,於是燕南飛又多了兩卷要抄的書。
我抄完了就苦大仇深的幫她一起抄。
等終於抄完,小半個月過去,我快抄的連字都不認識了。
重回學宮的清晨,我和燕南飛剛進門,滿堂喧囂戛然而止。
燕南飛促狹地衝我笑,神采飛揚:「看吧,我就說你跟着我不會受委屈的!」
現在是不會受委屈了,但同窗們都快被我們嚇死了吧,一來就打了三位皇子公主,指不定都在心裏罵我們蠻夷出身。
我苦笑一聲。
四皇子縮在角落裏,哼了一聲:「你們好難相處,我纔不要跟你們玩,唯小人與……」
話沒說完,旁邊的少年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搖搖頭提醒他:「四殿下,不可。」
四皇子似乎同他關係不錯,雖有些不忿,卻還是閉了嘴。
燕南飛的位置就在他旁邊,等坐下時,這丰神俊朗的少年朝我們拱手,歉意地笑了笑:「在下鎮北侯府莊青羽,是四殿下的伴讀。」
伸手不打笑臉人,饒是燕南飛,也只好點點頭。
學宮內,此後確實再沒人敢輕視我們。
來了這些時日,我才漸漸鬆懈下來。
京城規矩多,容易行差踏錯,可學宮內還算平靜。
太子同七公主一母同胞,都是很好相處的人,同窗裏還有一位靦腆的崔姑娘,很快同我們玩到了一處。
每每有什麼新鮮的小玩意兒,太子都會給七公主和燕南飛、我、崔盈玉各自帶一份。
四皇子一貫的活蹦亂跳,時常磕碰,頂着一頭包來學堂,然後讓莊青羽給他代筆寫課業。
學堂中最不愛說話的是ṭů₈五皇子,悶不作聲地待在角落裏,常常嚇人一跳。
太后的態度也漸漸軟化下來。
我們犯了錯,她只口頭訓誡幾句:「都是在哀家跟前長大的姑娘,同小七沒什麼區別,下次再犯,可要罰了。」
可總捨不得重罰。
她像是在踽踽獨行的路上孤單了太久的人,以至於乍然見到兩隻嘰嘰喳喳的鳥兒,都忍不住捧在手心上,唯恐失去這一點鮮活。
我和燕南飛逐漸在她的訓誡下長大,懂得了分寸。
-3-
十三歲這年,崔盈玉染了一場很厲害的風寒。
她病倒前還一無所知的來學堂上了課。
學宮內的人大多都沒逃掉,連上課的夫子都高燒不退,強撐着來講學,沒一會兒就兩眼一翻以頭搶地,好險沒把地板磕出個洞來。
太監們慌慌張張地去請太醫。
燕南飛也沒躲過。
她喝水一樣喝藥,苦得皺眉,太醫在旁邊囑咐:「燕姑娘病得厲害,這藥得半勺半勺的喝,才能好得快。」
燕南飛磨牙,很想一口氣喝完,但苦於旁邊虎視眈眈的太后,只能安分守己的慢慢喝藥。
我覺得這要求奇怪,本想跟出去問問太醫。
沒想到剛到屋外,只聽太子和七公主低聲說話。
太子說:「我特意囑咐太醫按照這說辭告訴南飛,皇祖母應當會看着她慢慢喝。」
七公主咧嘴一笑,得意極了。
「她一張口能把人噎死,嘴毒地讓四皇兄恨不得找根繩子上吊,就連鎮北侯府的小侯爺都不敢招惹她,好在她能短暫在喝藥的時候放過我們。」
「應疏和燕南飛待一塊兒,學宮其他人都說她倆是一對天打雷劈的缺德鬼,這話可別讓她倆聽見。」
原來是你們憋着壞呢。
我差點笑出聲來。
好人啊,如果沒把我也罵進去就更好了。
藥苦,又得慢慢喝,燕南飛蔫兒了幾天,爲了躲藥忙着和太后鬥智鬥勇,沒空張嘴來罵人。
同窗們歡喜得像是過大年。
這場風寒鬧了大半月纔過去,我們陸續回去讀書寫字。
學宮內一如既往的鬧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雞飛狗跳。
十四歲,我們收到了同窗們的生辰禮。
太后爲我們煮了兩碗湯圓,她看着我們喫完,眼角皺紋在燭火下顯得溫和慈悲,挨個摸摸我們的頭髮。
「許多年不曾爲誰洗手作羹湯,你們倒是有口福。」
燕南飛拉着我,給太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以質子的身份來到京城,陛下很不待見我們,雖然也是笑着的,但總陰沉沉,叫人不由得拘束。
若非太后善待,我們在京城就會長久的如履薄冰。
太后眼眶溼潤。
這一年,她出宮禮佛的次數比從前多了一些。
每次都帶上了我和燕南飛,還在祈福樹上掛了寫着我們名字的紅綢。
長此以往,京中王公貴族都心知肚明太后對我們的看重,遇見時對我們更加客氣。
陛下雖不是太后親生,名義上卻是個孝子,在太后壽宴時爲了討她老人家開心,賜燕南飛縣主封號,又抬我爲鄉君。
太后和陛下僵持已久的關係也在這一天破冰,在席上一派母慈子孝。
沒多久,嶺南傳信來京城。
王爺問燕南飛諸多,問她在宮裏可否順遂,又瑣碎地提了許多家中的事。
大姑娘已出嫁,夫家待她很好,三姑娘和小公子長大許多,總唸叨着想來京城看望二姐姐,就連燕南飛曾經養過的那條小狗都下了崽。
她扒着窗看信,喜不自勝。
我遠遠看見她,有些羨慕。
要是我爹被天打雷劈就好了,可惜,這老東西現在肯定因爲我而在嶺南水漲船高。
他磨死了我娘,把外室迫不及待迎進門來,磋磨我許多年,我才頭也不回地跟着燕南飛跑來京城。
好後悔走的那天他沒在府裏,不然得給他下比繼母多兩倍的瀉藥。
燕南飛眼前一亮,看見我高興地招手:「小疏,快過來看!我爹和長姐給你帶東西了!」
我沒忍住笑起來,跑的裙裾飛揚,把那點難過都遠遠甩在後面。
「來啦!」
-4-
十五歲時,太后親自爲我們辦了一場及笄禮。
她將自己的首飾拿出來,那是一對雲鳳紋金簪,曾是先帝所贈,被她珍藏許多年。
如今一分爲二,給了我和燕南飛。
銅鏡裏的太后慈眉善目,撫上自己眼角細紋,攬着依偎在她膝頭的我們,感慨良多。
今日場面極盛,但並不算順利。
禮成時,奉國公家的夫人開玩笑似的提起,想替她家的小子求娶縣主。
本也只是試探,卻不想陛下先變了臉色,他目光中沒什麼笑意,陰沉着:「嘉寧縣主年紀小,她父親又不在京城,怕是不成。」
奉國公夫人當場噤聲,不敢再提一句。
我手心出了些冷汗,再遲鈍也看出不對勁來了。
陛下哪裏是覺得不合適,分明是怕燕南飛身後的嶺南和京城權貴勾結。
他在忌憚嶺南。
燕南飛看我一眼,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走完了流程。
我們再沒心情在外面應付人,很快回了慈寧宮,太后很晚纔回來,她眉目疲倦:「皇帝同哀家提起你們的婚事,估摸着是選了幾個有名無實的人家。」
——轟隆!
外面一聲驚雷驟然響起,白光在這剎那映亮了燕南飛慘白的臉。
我抬手握住她,感覺到她的顫抖。
太后忽然朝我看來,眼中帶着無奈和憐惜。
我有些不祥的預感。
「小疏,太子和皇后那邊同哀家透露了一些風聲。」
她說:「皇帝可能要爲你和小四賜婚。」
雨終於後知後覺落下,我緩緩呼出一口氣,手冷得像冰。
燕南飛緩慢地回握住我的手。
身不由己,命如浮萍。
我們都逃不開。
婚約沒有徹底定下,但到底還是影響了我們的心情,太子和七公主都知道我們最近不太高興,也很少來叨擾。
自打及笄禮過之後,當年學宮這一批的同窗們最小的也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
她們都陸陸續續定了婚約,就連崔盈玉都定了親。
夫子的女兒近日也成婚了。
師生之誼在,我和燕南飛也特地出宮了一趟,卻不想在喜宴上碰見了熟人。
那小公子同燕南飛長姐的夫家有親,恰巧ťų⁺也來了喜宴,見了我們很高興,閒聊下來,我們才知燕大姑娘上月喜得麟兒。
這是大喜事。
可我和她都笑不出來。
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我們在宮裏一點都沒聽見風聲?
從前嶺南大大小小的信件都常送進宮來,王爺掛念,不曾遺漏家中大小事。
仔細想來,嶺南已經有月餘不曾來信了。
是沒有寫,還是被攔下了?
我心口冰涼一片,燕南飛恍惚坐在旁邊,我們相坐無言。
柳樹後繞來一片青色的影子,池水中有人影靠近,我猛地回頭。
是莊青羽。
他站定,朝我頷首:「鄉君。」
目光很快落在燕南飛身上,掩飾不住的擔憂。
燕南飛回頭看見他,眼淚先一步落了下來,哽咽着。
我眼皮一跳。
等等,好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想勸誡良多,最後看燕南飛抱着膝悶聲哭起來,我還是心軟了,警告道:「快一點,喜宴上人多眼雜。」
莊青羽感激道:「多謝。」
我快步離開,在周邊守着,給她們留出短暫的時間。
等回去的時候,莊青羽已經和我們錯開回席的時間,先一步離開了。
燕南飛擦乾了眼淚,眼睛還是紅紅的。
我問她:「南飛,你和小侯爺……」
她從不曾騙過我,沉默片刻,還是點頭,坦誠道:「我喜歡他。」
一時間,我悲從中來。
不知爲她高興找到了喜歡的人,還是ƭůₓ該爲她難過。
陛下絕不會讓我們之中任何一個嫁給有權有勢的人家,就算有,那應該也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若是沒有心愛的人,那嫁給誰都無所謂,受什麼委屈也不以爲意。
可兩廂情悅,偏偏成了這世上最大的酷刑。
-5-
四皇子也聽到了風聲。
他來了慈寧宮。
當年在學宮打得不可開交,如今或許是我們都長大了,他也平和了許多,但神色還是有幾分怪異。
「應疏,我知道你討厭我,我也不同意的。」
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句來。
我懶得理他:「那你現在就走。」
孟晏一噎,梗着脖子:「憑什麼你叫我走我就要走,我又不是你養的狗!我偏不走!」
他大抵是從前被我打壞了腦子。
Ťú⁶我抬眼看他:「不走我讓人去叫南飛過來。」
估計是燕南飛罵他罵得少了。
孟晏咬牙切齒,忙不迭站起來,邊走還不忘罵我:「我就說你兇巴巴的,以前打我就算了,現在還威脅我,好歹我也是皇子……」
他氣勢洶洶地來,罵罵咧咧地走了。
或許是真怕我打他,後面乾脆跑起來了。
我放狗都不帶那麼快的。
四皇子和我的風聲愈演愈烈。
而嶺南,一直都沒有來信。
一轉眼就入了夏,崔盈玉的喜帖挨個發給了我們。
禮是早早備下的,從前學宮交情最深的就是我們幾個,太子和七公主也沒有缺席,紛紛到場。
我們爲她添妝時,燕南飛覺得她臉色有些白,關切地問了幾句。
崔盈玉忽然抓住她的手,看了許久。
怪異的氛圍在屋ŧų₁裏蔓延開,我湊上前去,看見崔盈玉睫毛顫動着,她似乎在恐懼,但轉瞬即逝。
奇怪的感覺在我心裏揮之不去。
她很快放開燕南飛的手,嘆了口氣:「閨中時最好的朋友都在身邊了,我反而有點悵惘,怎麼就要成親了呢。」
七公主坐在旁邊端詳她的臉,打趣了幾句,很快將這點小插曲帶過去。
崔盈玉嫁的也是同窗,感情很不錯。
鞭炮聲震天響,她蓋上蓋頭前不知爲何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眼裏盈着淚,想說什麼,終歸還是沒有開口。
新娘子出門,外面喜氣洋洋。
崔盈玉的喜宴格外熱鬧,因此我們都喝了幾杯,酒量不錯,也不至於鬧出什麼笑話來。
太子和皇子們都去新郎官那邊賀喜,我被人拉着說了幾句話,心裏掛念着那點奇怪的感覺,還是打算先帶燕南飛回去。
只兩句話的功夫,我回過頭去。
坐席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燕南飛的影子。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七公主還在和人說話,我快步上前去,她察覺不對,立刻辭別對方,和我往廊下走。
越亂我腦子越清醒,語速極快。
「殿下,南飛不見了,我懷疑崔盈玉和誰做了什麼交易,請您身邊的侍衛婢女立刻暗中搜府,請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去查一查宴席上有沒有少人。」
她一哆嗦:「盈玉?」
我理解她的不可置信,也相信那些年裏在學宮崔盈玉和我們的交情都是真的。
可我更信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這時候,容不得我賭上燕南飛去冒險相信一個疑點最多的人。
她是否會懸崖勒馬,是否記得燕南飛對她的照拂,都不重要。
倘若今日燕南飛出事,我要崔盈玉拿命來抵。
-6-
莊青羽來找燕南飛時和我碰頭,我三言兩語和他交代了。
他臉色鐵青,顧不得什麼,帶來的人也跟着太子一起找,自己立刻跟上了我。
有賓客發現了端倪,逐漸注意到,可我們顧不上了。
四皇子雖然捱過我的打,但和太子一樣和我們關係不錯,一聽就迅速去找人。
燕南飛是在一處閣樓找到的。
她毫無知覺地躺在榻上,明明沒喝多少,衣裳上卻都是酒氣,明顯是有人故意灑上去的,想讓旁人誤以爲她醉了酒。
兩個把她攙到這裏的婢女被我用瓷瓶砸暈。
莊青羽臉色難看得要命,外面有人聲傳來,我一咬牙:「快點把南飛帶走,我拖住人,千萬不能讓人看見她!」
他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即帶着昏睡不醒的燕南飛從後面離開。
但帶着一個大活人,還要避開府裏的人,速度被拖慢是一定的。
我得爲他們儘可能地爭取離開府邸的時間。
門外聲音飛速靠近,我退後兩步,手裏抱着香爐藏在門後。
砸下去的一瞬間,那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卻也叫我愣了神,冷意竄上脊樑。
完了。
是五皇子。
見了他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陛下爲了鉗制嶺南可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怕燕南飛反抗,於是用這麼齷齪的手段把她嫁給一個不受寵的皇子。
皇子的身份,足以配得上朝廷唯一一位異姓王的嫡女,堵住天下人的口。
「是你!」
五皇子陰沉沉的目光同我對上。
我沒料到他還帶了東西,見他一揚手,白色的粉末揮灑而來,下意識把香爐砸出去,迅速往後退。
眼睛忽然泛起一陣燒灼的劇痛,什麼都看不見了。
劇痛讓我膝蓋一軟,咣噹跪倒在地上,只記得死死咬着牙不驚動賓客,身後卻覆上一具身體來。
五皇子冷笑:「燕南飛跑了,那換成你也行啊。」
他探手拉扯我的衣裳,我想也不想,狠勁兒上來,摸到落在腳邊的香爐就往他頭上砸。
砸了個空,慘叫卻如約而至。
風從門外吹來,孟晏暴怒的聲音落在耳邊。
「孟陵!你找死!」
看不見,耳邊卻是叮鈴咣啷響個不停,五皇子孟陵發出慘叫,估計是被揍慘了。
七公主和太子的聲音也先後傳來。
她撲到我身邊,慌亂不已,小聲問我:「南飛呢?」
我壓着聲:「我先讓人把她送走了。」
七公主這才鬆了口氣,讓人洗了乾淨帕子來給我擦洗眼睛,那燒灼的劇痛總算緩和一些。
我強忍着睜眼,有血順着眼睛淌了下來。
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太子去拉架沒拉開。
七公主被我流淌的血淚嚇到,顫聲回頭,眼淚已經先落了下來:「都別打了!快叫大夫,小疏看不見了!」
響動聲終於停了。
有人慌忙靠近,這道模糊的影子朝我伸手似乎想要查看我的眼睛,最後還是停住。
是孟晏。
他咬牙切齒:「我怎麼不打死那個畜生!」
喜宴鬧得一團糟,我戴上帷帽,被七公主攙扶着往外走。
太子和孟晏開道,旁邊侍衛抬着已經被打暈的孟陵。
賓客們沒敢靠近。
出府前,崔盈玉追了上來。
她掀了蓋頭,淚眼斑駁:「小疏,殿下,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和陛下做交易,保她夫家一生榮華富貴嗎?
七公主冷眼看着她,是從不曾有過的厭惡和恨意。
「別這麼叫我們,挺膈應的。」
崔盈玉臉色慘白,像是風中搖搖欲墜的柳枝。
我勾脣一笑:「崔盈玉,你不過來看看我帷帽下的樣子嗎?」
她最終還是上前,咬着脣忍着哭聲,掀開的一瞬間被嚇到,下意識想要往後退。
——啪!
我毫不猶豫,抬手用全身力氣在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崔盈玉猝不及防,尖叫一聲狼狽地跌倒在地。
反正今日都鬧到這種地步,早就撕破臉,無所謂什麼情分。
七公主掃視過滿府的紅綢,帶着我往外走,只囑咐侍衛留下。
「給本宮砸了這兒。」
身後是崔盈玉崩潰的哭喊和求饒,她匍匐在地,膝行追來,被甩在了後面。
-7-
這場鬧劇讓整個京城都震了一震。
回宮時,我的眼睛已經被太醫敷好了藥,暫時戴着白綾,什麼都看不見。
馬車內搖搖晃晃,孟晏拉住我的手,太子和七公主都咳嗽一聲偏過頭,假裝自己不在。
他低聲道:「應疏,對不起,我可能害了你和燕南飛。」
鬧的人盡皆知,陛下有心要查,燕南飛和莊青羽的事情藏不住,畢竟是他親自佈局。
誰也保不住了。
可一股酸澀湧上心頭,我沒有抽回手,用力回握他的手。
「從五皇子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回頭了,無論你有沒有來,而且,」我第一次朝他笑,「謝謝你保護我,還有,對不起。」
連累你了。
我們不知道要面對什麼樣的結果,只能隱約感覺到,要出大事了。
到宮門口,太子和七公主都下了車,我起身時卻被一股力道拉住。
溫熱的體溫靠近,是孟晏輕輕地抱住我:「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告訴你一個祕密。」
他很快鬆手。
我莫名感到一股悵然若失。
天子震怒。
我們都被暫時禁足,見不到任何人,天子近衛徹查當日之事。
燕南飛醒來時得知發生的事情,一言不發。
她很少哭,這次卻抱着我哽咽不止,說自己疏忽,又說是自己害了大家。
七公主和我們關在一處,她靠過來,和我們抱在一起。
「別哭,南飛。這不是我們的錯,就算要責罰,我們也一起承擔,你不要害怕。」
說不要害怕,可我們都在顫抖。
被禁足的第七天,宮門終於開了。
太子站在門口,他臉色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可怕,全身素白,一言不發。
那身白成了那天唯一的底色。
他閉上眼,聲音像是在沙礫裏滾過千百遍,帶來此生的噩夢。
-8-
「回自己宮裏去,爲皇祖母戴孝吧。」
什麼叫戴孝?
誰不在了?
我看着他的臉,久久沒有理解意思。
滿宮白綾飄在宮牆上,我剛拆下白綾不久,本應該習慣的,卻也覺得格外刺眼。
慈寧宮像一座墳墓,我和燕南飛、七公主互相攙扶着進去,跪倒在門前,再也走不出去一步。
行差踏錯要付出代價。
於是苦難一場又一場,像弄髒了衣裳,洗完曬在門口,快曬乾時碰上了暴雨。
永無止息。
我們禁足的第一天夜裏,太后去見了陛下,聽聞爭執一場,不歡而散。
她想着被關起來的我們,睡不着覺,半夜還起身去做了點心,說明日讓人送去給我們,哄一鬨孩子們。
次日,嬤嬤推開門,尖叫聲驚動了黎明時的皇宮。
太后被毒殺。
禁足的第二日,皇城封鎖,天子近衛查出當夜最後進入慈寧宮的是四皇子孟晏,他的香囊落在這裏,被太后收起來,說要下次還給他。
禁足第三日,「真相」以最快的速度被公之於衆。
五皇子做證,說在喜宴上四皇子和他談論國事,期間無意說漏嘴自己想要謀權,於是想僞造意外滅口,然後不小心把我扯了進去。
太后最喜太子,四皇子生母雲妃娘娘打算下藥讓太后大病一場,給他們緩和時間,沒把握準藥量,掛在兒子腰間的香囊要了太后的命。
五皇子、崔盈玉和她的夫家都站出來做證。
禁足的第五日,雲妃及其全族被株連,四皇子孟晏貶爲庶人,遣送北苑行宮,幽禁終身。
禁足的第七日,清晨,就在我們解除禁足的前一刻。
四皇子孟晏,在日出前暴斃於北苑行宮。
那盤半夜做出來的點心,直到發黴都沒能送到我們面前。
而宮門外的馬車上,那個擁抱裏沒來得及表明的心意,也徹底湮沒在了看不見的地方。
故友反目,長輩枉死,喜歡的人陰陽相隔、母族滅門。
此生唯一一次反抗,我們換來了最慘烈的教訓。
-9-
太后的棺槨停在慈寧宮,長明燈徹夜不滅。
陛下來過一次。
我們麻木地跪在棺槨前,殿內的人都退了出去。
七公主定定地看着他,不像在看父親了。
他的手抬起,捂住女兒的眼,笑道。
「小七,朕從你兒時就教你,做事不要留活口。你們若是狠下心殺了小五,那怎麼說都能圓過去,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七公主的眼淚大抵已經流乾了。
她啞聲:「你殺母殺妻殺子,有朝一日,你也會成爲他們之中的一個。」
陛下不以爲然。
「太后不是朕的生母,雲妃也不是朕的正妻,至於小四。」
他語氣輕飄飄的,一筆帶過:「不過是衆多孩子中的一個,朕想殺了就殺了。」
七公主不再說話了。
他轉而看向我和燕南飛,很有興致似的。
「南飛喜歡小侯爺,那小疏就嫁過去吧,反正你們姐妹沒什麼區別。太子愛重太后,又跟你們關係好,不中用了。南飛許給小五,替朕爲他鋪鋪路吧。」
我猛然抬頭,恨如烈火灼燒五臟六腑。
明明已經哭不出來,眼睛裏卻又有血淌下來。
他愉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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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消息,都被封鎖於京城。
皇宮驚變,漩渦似的將所有人都扯了進去。
到了如今的地步,陛下掩飾都懶得掩飾了,不斷地架空太子。
甚至連太后孝期都沒有過,就讓人準備了婚事,三個月不到,就在同一天把我和燕南飛送了出去。
五皇子風頭正盛,得封青州王。
燕南飛入青州王府,我入鎮北侯府。
小侯爺莊青羽怔然許久,和我一樣,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拜堂。
我們僵持不下,忽聽外面大亂,有人匆匆來宣聖旨,要他即刻趕往北疆。
老侯爺年歲大了,連失三城,戰死北疆。
莊青羽全身顫抖,幾乎要撕碎手裏的紅綢。
他是什麼感受,我不知道。
可今夜後,當年在學宮裏的所有人都往堪稱慘烈的方向走去,再也回不了頭。
死去的人空負罪名,活着的人反目成仇。
不過三年。
那位九五至尊,終歸沒有放過我們中的任何人。
莊青羽翻身上馬,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自出嫁後,我和燕南飛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日日盤算,老侯爺的死到底是什麼時候的手筆,可北疆失守應當不在陛下的算計中。
因爲他越來越着急了。
我每日都能聽見外面有甲冑碰撞的聲音,侯府裏的人買回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庫房堆得越來越高。
終於有一日,他們不再出門。
形勢嚴峻起來。
有人說,民間有一支起義軍打來了,而軍事重地北疆損失慘重。
皇帝再也顧不上我們。
日子逐漸變得沒有真實感,不知多少個日夜,等我意識到的時候,眼睛已經有些看不見了。
大夫來看過,開了很多方子,說往後每日用藥,不可中斷。
得在最關鍵的時候連喫一月,纔可能慢慢恢復。
那藥粉還是傷了眼睛。
我麻木地點頭。
用藥的第三天深夜,有人叩響我的房門。
我從噩夢中驚醒,心如擂鼓。
莊青羽病重,鎮北軍大亂。
皇帝身邊的太監來了,字裏行間都是威脅。
身爲鎮北侯唯一的遺孀,皇帝讓我前往北疆,安撫鎮北軍,直到新的將領前去。
我沉沉看着他:「遺孀?我和莊青羽不熟,讓我去沒用。」
公公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卻只是笑。
「夫人,青州王妃還在京城等您回來呢。」
燕南飛。
我遲鈍已久,卻依舊被這個名字刺痛。
我點了頭。
動身去往北疆的時候,我在夜色中回首。
燈火葳蕤中,有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城牆上遙遙看我。
燕南飛在等我回來。
抵達北疆時,我身邊的探子們被殺盡。
副將垂首:「應姑娘,嶺南王在此。」
茫茫黃沙裏,身着甲冑的中ṱū́ₗ年人逐漸靠近。
在和女兒失去聯繫的半年後,半生忠誠的嶺南王終於要造反。
我等這天,已經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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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青羽是真的要死了。
他奄奄一息,臉白得像死人,捏的我手腕青紫一片。
嶺南王立在我身側,看着女兒的心上人。
莊青羽不太睜得開眼睛,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只死死拉着我的手,還記得有人在京城等他,語氣輕的像下一秒就要散了。
「轉告她。」
「勿思勿念,勿憂思。」
我看着他陷入沉睡,又在最後一秒驚醒,竭力地看着頭頂的天穹,茫然睜眼,喃喃道。
「燕南飛,長命百歲。」
嶺南王久久無話,伸手去覆他未閉的眼:「下輩子,早一點來找她。」
殺回京城前,我們夜談。
嶺南王坦白,從那個月沒有收到回信時就猜到了京城要生變,但大批人馬太顯眼,也難以推翻暴君。
他的孩子們給他出了個主意,很快實施起來。
那支打着殺暴君名義的起義軍,將領就是燕家的雙生子。
他們點燃了星火,於是推翻暴君的火焰燒起來,飛快席捲了整片國土。
嶺南王帶着軍隊一路過來,中途聽說北疆出事,緊趕慢趕過來,還是沒趕上。
老侯爺和莊青羽都相繼戰死,他只來得及控制北疆戰場。
而我來到此地,恰巧有遺孀的名頭,加之鎮北軍壓陣,徹底替他掌握了北疆兵權。
我扯了扯嘴角:「王爺什麼時候要打回去?」
他沒回這個問題,反而先問:「你爹就在外面綁着,他跟我打過來,半路投靠青州王被我抓住了,處置權給你。」
還活得挺久,老王八。
我眼神都沒往外面看一眼:「殺了吧,省得以後麻煩,家眷什麼的也別留下。」
嶺南王笑意浮起:「是我嶺南的好姑娘,那燕叔就替你殺了。」
後來打回去的路上,王爺才告訴我。
他要造反,跟起義軍會合,不能提前讓人知道是鎮北軍打來了。
畢竟多年不見我,他也擔心我是那個萬一,才用我爹試探,若我心軟慈悲,就是多了一條投靠青州王的路,太過危險,不能留我。
我翻了個白眼。
他不知道,我從小就想殺那老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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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席捲京城的夜,青州王的血先祭奠了亡靈。
他並不知道起義軍的將領是燕家雙生子,被鎮北軍包圍時,企圖挾持燕南飛向起義軍談條件,大言不慚地說只要放過他,就把燕南飛給他們。
嶺南王愛子如命,起義軍挾持燕南飛,可以自己稱王。
他死於雙生子的利劍,死後被嵌在城門地下,萬人踩踏。
燕南飛多年沒和弟弟妹妹們相見,乍然團聚,所向披靡的雙生子哭嚎着撲上來抱着她,連嶺南王這樣冷硬的將領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刺痛。
京城家家戶戶緊閉門戶,皇城司和守衛發現守不住,紛紛潰逃。
在離開前衝進反抗不了的人家裏,搶走值錢的物件,成了京城中的流寇。
鎮北軍和起義軍在各處殺流寇,保護百姓們。
我打馬入皇宮前,碰見一戶人家慘叫着逃跑。
下人都跑光了,只剩主人家慌不擇路地收拾金銀細軟,但很快被盯上。
一個形容凌亂的女子逃出門要往外跑,看見我眼睛一亮,大聲喊我名字。
崔盈玉啊。
我懶得回頭,吩咐身邊的侍衛:「別讓他們跑了, 要是沒死,就殺了吧。」
兩個侍衛留下, 冷漠地把流寇和崔盈玉一家鎖在了一起。
慘叫聲不曾停歇。
太子和七公主被鎮北軍提前帶出來,宮裏被佔領, 一路暢通無阻。
老皇帝被五花大綁,看着再也沒有之前的狠毒森然。
他被卸掉下巴, 只能發出調不成調的嗚咽。
人要死的時候, 看來無論有多少權勢, 都是一樣的。
嶺南王和雙生子沒有進來, 只在大殿外等着。
日月輪轉, 我們四個又聚在了一起。
燕南飛挑眉:「下巴卸了,誰出的好主意?」
七公主略略矜持片刻,謙虛道:「是我。」
我和太子無聲地笑起來, 盯着恐懼到顫抖的老皇帝。
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好主意。
天亮時, 我們從大殿裏出來。
嶺南王和雙生子盯着我們身上被血跡浸透的衣服, 喉嚨一滑, 眼神忍不住往別處飄。
我打了個哈欠,先和燕南飛去換衣裳了。
雙生子迫不及待走進大殿。
還沒走遠,兩人已經吐得昏天暗地。
我眯着眼睛看天。
太后走的時候, 應該很難受吧。
黃泉底下見了他, 應當也不樂意。
所以老皇帝下去的時候,無論什麼形態,她老人家都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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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青羽的話, 我轉告了燕南飛。
她惆悵許久,酩酊大醉。
醒來後,她說要和父兄們去一趟北疆, 幫已經登基的太子重整河山,然後把兵權留下,一家人回去種地。
她小弟說想回去賣烤紅薯。
而小妹想留在七公主身邊當個女官,往朝堂裏努努力。
我們哈哈大笑。
「那你呢,和我回嶺南嗎?」
我杵着下巴, 捏捏她的臉,釋然。
「不回去啦南飛,嶺南是你的家, 但我現在可到處都是家呢。」
我沒告訴她。
天下人只知鎮北侯夫人死在京城破開那夜的大火裏,老皇帝對我最後的束縛早ṱŭ̀₄就沒影兒。
而那次大夫開的方子,我第三日就斷掉了。
去北疆的路上顛沛流離,藥也不知丟在了哪裏ťŭⁿ, 說不準哪日就變成瞎子。
趁着眼睛還能視物,我想去能走的地方走走。
等看不見了, 我就回到京城來。
太子和七公主可答應我了, 等我回來,就把北苑行宮賜給我。
孟晏死的那天,他們說, 他孤零零地坐了一夜,說想見見我,老皇帝沒讓,灌了他一壺毒酒。
可我還是會來的。
總不能, 讓他一個人等着吧。
燕南飛眨了眨眼:「那我們每年夏天都來京城,要一直再見,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起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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