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謝璟結髮三年的太子妃。
他登基時,卻一道聖旨封了崔氏嫡女爲後。
封我爲妃的旨意到了半路,崔雲央一鬧,變作了將我廢爲庶人。
太后憐惜我,收我爲義女,賜封我爲柔熙郡主,侍奉她左右。
五年後,謝璟終於來見了我。
他攥着我的手:
「阿菀,崔氏已滅,你同朕回去。
「從今往後,朕的身邊只有你……」
我掙開他的手,笑着對他行禮道:
「皇兄說笑了。
「母后前些日子爲臣妹尋了一樁婚事,不過半月便要出嫁了。」
-1-
我沒有想過,此生還能再見到謝璟。
清早,母后喚我去後花園替她折幾枝開得極盛的臘梅。
我從花叢中仰起身子,便撞進一雙熾熱的眼。
是七年未見的,我那前夫君,皇帝謝璟。
他幾步走上前來。
一把攥住我的手,將我緊緊扣在懷中。
「阿菀,朕終於見到你了……
「你可知,這七年,朕有多想你?」
他身上陌生的氣味傳來,讓我有一刻愣神。
旋即,我用盡渾身力氣,將他狠狠推開。
彎下身子,朝他行禮:
「參見皇兄。」
是了。
如今,我已經不是他謝璟的妻。
自從五年前,他封了崔雲央爲皇后。
又在她的一番哭鬧下,收回封妃旨意,將我貶爲庶人。
我同他,已然沒有任何干系。
若非太后憐惜我,將我收作義女,又賜給我柔熙郡主的名號,令我同她一同居住在這陪都的上陽行宮。
我一個皇家棄婦,此時應當已經被送進了道觀。
謝璟面露愕然。
似是不能適應「皇兄」這個稱呼。
「阿菀,你……
「你怎麼能喚朕皇兄?」
他的手朝前伸過來,我便後退一步。
低着頭,規規矩矩道:
「太后收了我做義女,陛下自然便是越菀的皇兄。」Ŧų₉
謝璟無奈地笑了一下。
一步步靠近我,直到將我逼進牆角。
他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
「阿菀,你還在同朕賭氣?
「什麼義女不義女的,只要朕願意,你隨時可以同朕回宮。」
他的脣湊得離我越來越近。
「崔氏已滅,朕已經廢了崔雲央,阿菀,朕帶你回去,朕會封你爲皇后……」
我挪開了臉。
冷漠而嘲諷地瞧着他。
「皇兄說笑了。
「母后前些日子爲臣妹尋了一樁婚事,不過半月便要出嫁了。」
謝璟猛地瞪大了雙眼。
似是受了痛擊一般,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好幾步。
「阿菀,你是朕的妻。
「你怎麼能嫁給別人?」
我勾起脣,冷然一笑。
五年前,他爲了崔雲央,將我陷入那樣難堪的境地的時候。
可曾想過,我是他的妻?
-2-
我並不知,他是何時同崔雲央有了首尾的。
五年前,先帝病危,太后也鳳體有恙。
我身爲太子妃,奉詔入宮爲他們侍疾。
端着湯藥經過鳳儀宮的偏殿時。
卻驟然撞見了衣衫凌亂的謝璟和崔雲央。
我沒能維持住冷靜。
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藥盞。
謝璟慌忙從牀榻上起來。
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查看我的手。
「阿菀,你有沒有傷到?」
我只是失神地望着眼前滿眼關心的謝璟。
成婚三年,他一直待我溫柔體貼,將我奉爲心中摯愛。
偌大的東宮,除了我,連一個妾室也沒有。
我猶然記得,他娶我時,對着天邊的明月發誓。
「謝璟此生,只愛越菀一人。」ƭüₑ
明月的光華在我同他身上流轉。
我曾是深信他的。
可是現在……
我的目光移向那臥榻上。
崔雲央正神色自若地穿着衣裳。
她是崔相和樂城郡主的嫡女,亦是這玉京名聲遠揚的第一才女。
今日,她應當是隨她母親樂城郡主來看望太后的。
卻同謝璟在這偏殿苟且。
她卻好似沒有一絲心虛。
輕移蓮步,走到我跟前,盈盈下拜。
「見過太子妃。」
謝璟鬆開我的手。
從一旁取過大氅,將她緊緊地裹了起來。
「雲央,孤帶你出去。」
他走了幾步,纔想起身後的我。
轉過頭,含着愧疚地對我道:
「阿菀,孤會同你解釋的。」
謝璟所謂的解釋。
是三日後,先帝病危,傳位於他。
他寫下的第一道聖旨。
冊封崔雲央爲後。
那天下着大雨。
走到長宸宮的時候,我幾乎已經失去了質問他的力氣。
只是執拗地凝望着他:
「爲什麼?」
-3-
謝璟望着我,眼底含着無奈與神傷。
「阿菀,眼下朕剛剛登基,南面有未平的戰亂,朝堂上,康王和楊王不服朕登基,死死盯着朕的皇位……」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崔相的勢力遍佈朝野,朕不能將他推到旁人的陣營。」
「所以,你便揹着我,勾引了崔雲央,又給她皇后之位,是嗎?」
我顫抖着開口,眼淚如斷了線一般落下。
「謝璟,我父兄是怎麼死的,你忘了嗎?」
謝璟啞口無言。
嫁給他之後,越氏全力襄助他,助他坐穩太子之位。
我父兄卻皆在爲他剿匪平叛時,死在了戰場上。
母親和寡嫂也先後鬱鬱而終。
越氏除了我,再無一人存活。
許是意識到了他對不住我。
謝璟將我抱在懷裏,溫聲哄我:
「阿菀,你且先忍忍,好不好?
「你先做幾年貴妃,朕不會放任崔氏坐大的。
「朕遲早會廢了崔雲央。」
我在他的溫聲軟語中,漸漸止住了哭泣。
潛意識裏,我還是不信謝璟會騙我。
他是與我同牀共枕三年的夫君,我與他夫妻一體。
既然他需要崔氏,這皇后之位,我也不是不能讓。
卻沒想到。
幾日後,我回了東宮,翹首等待的封妃旨意。
變成了一道冷冰冰的廢妃聖旨。
「越氏粗鄙,不堪爲妃,今廢其太子妃之位,遣入清陽觀修行……」
我不信,抓着那聖旨反覆看。
傳旨的太監嗤笑着奚落我:
「您可死心吧。
「封您爲妃那道旨意,本是已經在半路了,卻被皇后娘娘派人生生截回去了。
「皇后娘娘不讓您入宮,您可就不必肖想這妃位了。」
他高聲道:
「來人,將越氏送入清陽觀!」
那之後的許多個夜晚,我都會做同一個噩夢。
四五個精壯婆子衝上來,將我死死押住。
而我哭喊着我要見謝璟。
卻被她們拿了破布堵住了嘴。
「一個無權無勢的廢妃,還想見皇上?」
她們朝我吐口水。
將我拖到馬車上,準備送往幾百裏之外的清陽觀。
我連掙扎都不得。
只能認命地閉上了眼。
若非太后在千鈞一髮之際,傳來懿旨,將我收爲義女,接去陪都洛陽。
此時的我,會過上什麼日子?
思緒兜兜轉轉而回。
望着眼前的謝璟,我忽然渾身惡寒。
他面色冷凝,復又拽住我的手。
「阿菀,太后要讓你嫁給誰?
「朕去尋她問個明白!她是要反了天了?」
「皇帝不必尋哀家,哀家已經在此處了。」
身後忽然傳來母后熟悉的嗓音。
我鬆了一口氣,快步走到她身旁,挽住她的手臂。
母后常愛禮佛。
她身上傳來的檀香味,平白讓我心安。
她朝我投來一個安撫的眼神。
轉而冷冷地瞧着謝璟。
「皇上,你要問什麼?」
-4-
太后是先帝的繼後,並非謝璟的親母。
故而先帝死後,太后爲防謝璟猜忌,乾脆自請住進了陪都的上陽宮。
雖說如此,可太后到底是太后。
謝璟面色一僵。
不情不願地行禮:
「見過母后,母后安康。」
母后諷刺地笑了一聲。
「你不打招呼便進了哀家的後花園,又對着柔熙這般咄咄逼人,哀家還以爲,你是問罪來了。」
謝璟忙道:
「兒臣原想來先見過母后,只是經過後花園時瞧見了阿菀,一時情急才……」
他隱忍道:
「兒臣無禮,還請母后不要怪罪。」
太后意味深長地瞧着他。
「既然如此,哀家便不追究皇上方纔的無禮之舉了。」
她轉向我,笑着牽起我的手。
「皇上來得正好,半月後,柔熙便要同寧安侯世子成婚。
「作爲皇兄,便順便送柔熙出嫁吧。」
-5-
聽完太后的話。
謝璟的拳緊緊捏起。
勉強一笑道:
「母后,您何必同朕開這樣的玩笑?
「朕此次來,是要接阿菀回宮。」
太后搖了搖頭。
「五年前,是你自己將她廢了,她現在是你的皇妹,不是你的太子妃了。
「況且,她如今是哀家的義女,怎麼能同你回宮?」
見軟的不行。
謝璟態度強硬地拽住了我的手。
「這五年,多謝母后照顧阿菀。
「只是,今日,朕定然要將她帶走!」
我死命掙扎着,謝璟卻用着大力,將我一步步拖向前。
「放肆!」
母后厲聲喝道。
「皇帝,你出息了。
「柔熙已經和寧世子定了親,三書六禮過了五禮,你怎敢強搶臣妻?」
謝璟怔然地瞧着我。
滿眼地不可置信。
「阿菀,你真的,真的答應了同旁人成婚?」
-6-
我苦笑一聲。
其實,當年來了洛陽以後。
我曾想回玉京,去尋謝璟。
我無論如何也不信,三年廝守的夫妻情分。
他便這般不要了。
我偷偷收拾了行囊。
將那支他年少時送我作定情信物的玉簪珍重地放進袖中。
打算趁着夜色離開上陽宮。
走到宮門前,卻瞧見太后佇立在月色下。
「母后……」
我失聲喚她。
她輕嘆一聲。
「阿菀,你還是不肯信皇帝拋棄了你嗎?
「他同那崔家丫頭,很早便有了情意,哀家早已經看在眼裏了。」
我低下頭,囁嚅道:
「可我已經答應了只是做妃妾,他都不肯嗎?」
上陽宮清靜。
可我卻曾在無數個黑夜輾轉難眠。
爲着心中這一點點僅有的希望和念想。
謝璟究竟是自己要拋棄我。
還是懾於崔氏的勢力?
太后搖了搖頭。
「你既如此固執,哀家便成全你。」
彼時,太后已經在上陽宮住了兩年。
卻爲了我,以祭拜林氏先祖爲名,要攜我去一趟玉京。
她命我喬裝打扮一番,扮作她的侍女。
謝璟來迎她時,身旁站着身穿皇后常服的崔雲央。
她淺淺行了個禮:
「見過母后。」
謝璟忙解釋道:
「雲央她有身子了,朕怕她動了胎氣,還請母后諒解。」
我低着頭站在太后身後。
身子不由發起抖來。
雖然圍上了面紗。
我卻特意將那支定情簪悄悄地簪在了我的發上。
心中存着微微的企盼。
可謝璟滿眼都是崔雲央。
根本不曾注意到我。
爲迎太后回玉京,他特意設了晚宴。
席間,謝璟眼神閃爍地提起我:
「聽聞,母后收了越菀爲義女?」
我驚喜地抬起眼。
一句「阿璟」差點便要脫口而出。
卻驟然聽見他的下一句話:
「兒臣本想讓她去道陽觀修行,既然母后喜歡她,便教她此生都在上陽宮好好伺候母后吧。」
我的心如墜冰窖。
髮間裏的玉簪也泛着冷意,硌着我的頭皮,泛起絲絲的疼。
母后裝作不經意地開口:
「皇帝,哀家其實一直不明白。
「越菀並沒犯下什麼大錯,你不肯讓她做皇后,何以連一個妃位也不肯給她?」
謝璟並不知,太后身旁那個垂着頭,帶着面紗的侍女是誰。
爲難道:
「朕原本想給她妃位,只是雲央實在不願。
「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朕還不便拂了她和崔家的面子……」
他抬起頭,笑道:
「越氏如今能陪侍在母后身旁,也是她的福分。」
面紗下的我,幾乎難以維持鎮靜。
原來,在他眼裏。
我便是這般無關緊要的人?
母后斜眼瞧了我一眼。
忽然開口道:
「皇帝,哀家問你,你要不要再見她一面?」
-7-
謝璟怔了怔。
毫無猶豫地拒絕。
「多謝母后好意。
「只是,洛陽路遠,還是不必了。
「況且,雲央現在有了身子,朕怕她傷懷……」
我自嘲地勾起脣角。
洛陽到玉京的確遙遠。
可我願爲了他來。
他卻再不肯見我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自那一刻起。
我才明白,謝璟從來沒愛過我。
在他眼中,唯有權勢纔是最值得在意的。
至於我,還有爲他赴湯蹈火的越家。
都只是他取得權勢之路上的墊腳石罷了。
所以,我徹底死了心。
安心留在上陽宮,陪在太后身邊,也答應了她爲我擇的婚事。
寧晏待我極好。
我也不可能負了他。
我凝望着謝璟猩紅的雙眼。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親手丟棄了我,又何必費勁來挽回我?
-8-
謝璟知道,他帶不走我了。
如果說,我僅僅是太后義女,他尚且能爲我改寫身份,讓我進宮。
可如今,奪臣妻,卻是萬萬不行了。
況且還是寧安侯這樣有軍功在身的世家。
御史的唾沫會將他淹死。
隨着我與寧晏婚期的逼近,他卻不肯離開洛陽。
住進了上陽宮,日日尋着機會來見我。
縱使我有心避開,卻還是躲不過他無時不在的盯梢。
他攥着我的袖子,面露誠懇。
「阿菀,朕當ṭŭ̀⁾時真的是迫不得已。
「崔氏逼得太緊,朕原想將你遣入道觀中,護你安危,並不是存心要休棄你。」
他後來又解釋了什麼。
我一句也沒聽。
只是漠然地看着他的嘴一張一合。
「皇兄,母后還在等臣妹。
「先告退了。」
身後傳來欣喜的聲音:
「菀菀!」
我轉過頭,瞧見寧晏正朝我走來。
兩隻手滿當當地提着我最愛喫的品心閣的糕點。
自從訂婚後,他常常來上陽宮,早已在母后的默許下出入自如。
只是今日,我卻不希望他出現。
因爲,謝璟盯着他的眼神,早已染上了危險的氣息。
「你就是寧晏?」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寧晏怔了怔。
見到他身上明黃色的衣袍,才反應過來。
單膝跪下給謝璟請安。
謝璟死死盯着他,半晌才叫他起來。
寧晏將糕點交給身後的隨從,牽着我的手,便要對謝璟告退。
「站住!
「朕何時許你們走了?」
謝璟陰騖的目光落在寧晏牽着我的那隻手上。
「聽聞寧世子自幼擅武,不如來同朕比劃比劃?」
我的心中忽然浮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們二人武功不相上下。
只是比武時,謝璟招招都朝着要害而去。
而寧晏唯恐傷了龍體,只能狼狽地躲避。
幾回合下來,他忽然將劍朝寧晏的腿上狠狠刺去。
我還沒來得及阻攔,便見寧晏面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8-
寧晏的腿傷了。
我去寧安侯府瞧他時,寧安侯夫人惴惴不安地對我道:
「郡主,阿晏的腿既然成了這樣,你瞧着這婚期要不要延後?」
「母親,不可!」
寧晏在病榻上叫喚起來。
我忙走到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雖也不想婚期延後,只是你現在……」
他卻不滿地搖起了頭。
「菀菀,我一定儘快同你成婚。
「你放心,婚期照舊,還有幾日,我一定能傷愈的。」
見他目中露出隱憂,我心中不由湧上酸澀和歉然。
「阿晏,對不起,都怪我……」
都怪我,害他被謝璟傷成這樣。
他笑着撫了撫我的手背。
正想同我說什麼,外頭忽然傳來下人慌張的通報聲:
「世子,皇上駕臨了!
「他眼下正往這邊來,說要看望你……」
我和寧晏對望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謝璟竟然如此陰魂不散。
連我來了寧府,也要跟來?
況且,還是他傷了寧晏,竟然還有臉來?
我咬了咬牙,幾乎剋制不住怒火。
一抬頭,便見門邊已經露出了一絲明黃色的衣角。
-9-
「臣,臣參見皇上。」
寧晏咬着牙,從牀上坐起來要給他行禮。
謝璟擺了擺手。
皮笑肉不笑道:
「說來,還是朕對不住你,便免了你這回禮數。」
他低頭瞧向我,脣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
「阿菀,寧世子既然傷成這樣,朕瞧着,你同他這婚期……」
我的眼底不由浮上一陣厭惡。
難怪他要傷了寧晏。
原來是打着這個主意。
「不勞皇兄費心。
「半月後,我會如約嫁給寧晏。」
謝璟的神色頓時便沉了下來。
「他傷得這麼重,怕是連病榻也起不來。」
我凝望他一眼,嗤笑一聲。
「就算我只能一個人拜堂,我也要在半月後同他成親。」
「你!」
瞧謝璟氣黑了臉。
寧晏忙拉了拉我的袖子。
「柔熙,別惹你皇兄生氣……」
「你說什麼?誰是她皇兄?」
他的一句話,更讓謝璟怒火中燒。
「越菀是朕的妻子!朕此次來,是要接她回宮去!」
寧晏並不是不知我的過往。
他的臉上並無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是牽緊了我的手。
「臣不知皇上所言何意。
「只知,柔熙郡主越菀是臣的未婚妻。」
謝璟盯着我同他相牽的手,眼底又要冒出火來。
我唯恐他又藉着帝王身份肆意傷害寧晏,忙對他使了個顏色。
「阿晏,你好生休息,改日我再來看你。」
一走出寧晏的房門。
謝璟便扯着我的手,一路拉到了無人處。
紅着一雙眼,緊緊盯着我。
「越菀,朕決不許你同他成婚。」
他的眼底帶着不顧一切的偏執與瘋狂。
讓我的心幾乎漏跳了一拍。
他的脣將要吻上我時,我慌忙將頭側開。
心一橫,帶着哭腔道:
「阿璟,你放過我吧。」
熟悉的稱呼一出。
謝璟一下子愣住了。
我同他也不是沒有過年少伉儷情深時。
那時,我不顧尊卑地喚他「阿璟」。
可後來……
我不再是他的妻,他也不再是我的阿璟。
「當年玉京一別,我沒想過此生還能再見你。」
我深知應當將戲演得完全。
否則,謝璟一怒之下,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故而,我哭得極爲逼真。
「阿璟,既然你已經親手放開了我,何必再苦苦強求?
「你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嗎?」
一開始,我是在假哭。
可到了後來,我想起從前的事。
悲從中來。
竟變作了真哭。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着。
許久,謝璟鬆開了我。
頹唐地低下了頭。
「阿菀,你當真不想同朕回去?」
我伏在他的肩頭,將眼淚盡數擦在了他的錦袍上。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好了,別哭了。
「朕,朕如你所願就是。」
-10-
謝璟真的遵守了他的諾言,未曾再阻攔婚事。
太后擔憂節外生枝。
以玉京中雜事多,委婉地勸謝璟回京。
他卻說:
「母后不是說,要兒臣送柔熙出嫁嗎?」
他既這樣說了,太后也不便再趕他。
寧晏堅持着日日起來行走。
半月後,腿傷竟然奇蹟般地大好。
雖行走還是有些緩慢。
卻已能坐上馬迎親了。
成婚這一日,太后宮裏的姑姑正在爲我梳妝。
謝璟忽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身後。
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他卻什麼都沒做。
只是走到我身前,細細打量着銅鏡中的我。
「阿菀還是同當年一樣漂亮。」
我小心翼翼道:
「多謝皇上。
「皇上來尋臣妹,有什麼事嗎?」
他忽然勾起脣角一笑。
「阿菀,你別這麼害怕。
「朕只是想最後看看你。
「你放心,待你出嫁了,朕就回玉京,絕不叨擾母后。」
我暗自鬆了口氣。
讓梳妝的姑姑在一旁稍候片刻。
從妝奩中取出那支玉簪,遞給謝璟。
謝璟一愣。
「這是什麼?」
我釋懷一笑。
「皇上恐怕忘了吧?這是你當年贈給我的定情簪子。
「我將這支簪子還給聖上,從此以後,過往一筆勾銷,可好?」
我微微屈膝,朝他行禮。
「以後,皇上只是越菀的兄長。」
謝璟不接那簪子。
卻死死盯着地上,我方纔拉開妝奩時,不慎掉落的一塊Ṫũ⁹面紗。
眼中忽然泛起激動的光芒。
「你回過玉京?
「當年母后身旁的那個宮女,是你?」
他顫抖着聲音。
「朕,朕同母後說得話,你全都聽到了?」
我不禁訝然。
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了,他竟然還記得。
「皇上,這都是從前的事了,已經不重要了。
「多謝皇上成全我和寧晏。」
謝璟從我手中接過那支簪子。
手抖得厲害。
許久不曾說出一句話。
我喚姑姑來替我梳好妝。
扶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喜娘笑道:
「請郡主下山吧。
「寧安侯府派來的婚轎,已經等在山下了。」
上陽宮建在洛山上。
從山上到山地,還有些腳程。
我應ẗùₒ了聲。
在上母后爲我準備的馬車前。
我轉過身,對身後的謝璟道:
「皇兄留步吧。
「臣妹祝皇兄,福澤延綿,長樂未央。」
謝璟還是未語。
只是赤紅着雙眼。
上了馬車時,他也沒有再跟着。
我長鬆了一口氣。
馬車平穩地行駛了許久時。
忽然,一支箭直直射來。
精準地射中了馬。
馬哀聲叫喚着倒下。
陪嫁的侍女驚叫道:
「有刺客!快護着郡主!」
我還沒來得及緩過神。
便被撈進了一個懷抱裏。
那人不知從何處而來。
只是悶着聲,將我緊緊扣在懷中。
乘着一匹馬,飛馳而去。
我哆嗦着脣,幾乎失了神智。
只聽見他在我耳旁道:
「福澤延綿?
「阿菀,朕有了你,才能福澤延綿,長樂未央。」
-11-
我不知謝璟是何時改變了主意的。
只是,他確實太過高明。
上陽宮中,有母后的死衛相護,他絕無可能劫走我,抑或是體面地帶走我。
而到了寧安侯府,則更是如此。
唯有從洛山上,到山下這段路……
謝璟帶着我回了玉京,將我安置在了鳳儀宮中。
他瞧着我,眼中神色複雜。
「阿菀,朕會來鳳儀宮中陪你用晚膳。」
他安排了幾名似是有功夫在身的侍婢,貼身侍候我。
隨後,便匆匆離去,處理他早已堆積如山的朝事。
我恍惚地站在這座宮室外。
鳳儀宮還是如同當年一般。
只是,住在這宮中的崔雲央呢?
她又去了何處?
「若雪,你可知,這宮中原來那位崔皇后去哪了?」
我問身旁的侍女。
若雪拘謹道:
「去歲十月,崔氏一族謀反,崔皇后已經被廢了。
「如今,應當是在冷宮中。」
我的心中泛起惻隱之心。
我知道謝璟的真面目。
他當年對崔氏一讓,再讓將崔雲央捧到那樣高的位置,。
甚至縱她截回封我爲妃的聖旨,爲了她要送我入道觀中。
如今,謝璟不再需要崔氏。
便過河拆橋,毀了崔氏,又輕易將她廢了。
縱使謝璟忌憚她,可到底五年情誼。
我搖了搖頭。
謝璟對她,也同對當初的我一般狠心。
嘆了口氣。
我問若雪:
「能不能帶我去見見崔氏?」
若雪訝異道:
「娘娘您身份尊貴,冷宮那樣的地方,恐不便去。」
謝璟雖還未冊封我。
可將我安置在鳳儀宮,亦是一種暗示。
不過,我對做他的女人毫無興致。
只是固執道:
「帶我去見崔皇后吧。」
若雪拗不過我,只得帶我去了。
再見到崔雲央時,我不由喫了一驚。
當初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如今竟形容枯槁如老婦一般。
不過二十餘歲,鬢邊竟然白了大半。
瞧見我,她先是同我一樣喫驚。
旋即,她自嘲地大笑起來。
笑着笑着,還流出了眼淚。
「越菀,他果然還是最在意你。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不顧一切要將你接回身邊。」
她抬起頭,滿含恨意和戒備地盯着我。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瞧我這副模樣,你可滿意了?」
-12-
我搖了搖頭。
命若雪她們留在宮外。
一步步走近她。
她嗤笑一聲。
「那你是來殺我的了?
「也好,也算報了當年之仇。」
我復又搖頭。
「崔雲央,說起來,我應當感謝你。
「若非你,我怎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崔雲央愣了愣。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仰起頭。
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
「當年,我父兄也是如你的父兄一般爲他所用,甚至爲他戰死。
「我的下場,你也是瞧見了的。」
我癡癡地笑了起來。
「你以爲他今日將我接了回來,就是真的愛我嗎?
「整整五年,他對我不聞不問。
「如今將我接回,也不曾問過我的意願。」
我的聲音陡然提高。
「崔雲央,你和我,只不過是他爲了坐穩皇位,手中執着的棋子罷了。
「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踢出棋局。
「我們都被他騙了!
「謝璟他自私自利,只愛他的皇位!我和你,他誰都不曾愛過!」
崔雲央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
旋即,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是啊……
「你說得對。」
她揚起頭,哀哀地笑着。
「可是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全族人都死了。
「某日,他若不高興,恐怕便會將我一杯毒酒賜死……」
「正因爲崔氏只剩你一個了,你纔要好好活着。」
我靜靜地凝望着她。
當年險些被她送入道觀中,那滔天的恨意。
如今早已化爲一灘死水。
我又何必怪她。
若是謝璟真心在意我,會容忍她截回聖旨,又豈會親手寫下送我去道觀的旨意?
罪魁禍首,無非是謝璟罷了。
我嘆了口氣,將她扶起來。
「你好生照顧自己。
「等我尋了機會,將你放出去。」
崔雲央抬起頭。
良久,才哆嗦着脣,說了一句「多謝」。
回了鳳儀宮以後,謝璟早已等在那裏。
「阿菀,你去見崔雲央了?」
-13-
我點了點頭。
他嘆了口氣。
「若是你介懷當年之事,朕明日就賜死她。」
我嘲諷地瞧着他。
崔雲央陪伴了他五年。
他竟說賜死就要賜死。
「你將她放出來吧。
「崔氏雖有錯,到底曾爲你赴湯蹈火。」
謝璟驚詫了許久。
良久,才小心翼翼道:
「好,朕聽你的。」
他迅速將話題帶過。
懇切道:
「Ŧŭ̀ₛ阿菀,你原諒朕好不好?」
我嗤笑一聲。
「皇上也不怕,你奪走臣妻的事人盡皆知嗎?」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朕會爲你尋一個合適的身份,再立你爲後。
「從此以後,你不是越菀,也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自然也不會有人說朕的不是。」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如今,母后和寧晏知道我莫名消失了,不知會急成什麼樣。
謝璟見我凝神,對我意味深長一笑。
「阿菀,你是不是還在想着,母后和寧安侯府的人會來救你?」
他的手溫柔地穿過我的髮絲。
我卻不寒而慄。
「朕早已派了人去洛陽盯梢。
「你放心,母后和寧晏,還有他們的人,絕無可能離開洛陽一步。」
我的心中淒涼無邊。
「皇上,你明明都答應不再糾纏,爲何不肯信守承諾?」
不曾想,我此言一出。
謝璟的臉色頓時變得陰騖。
良久,他怪笑一聲。
「朕見到了盛裝打扮的你。
「朕那時便想,你此生只能嫁給朕,絕不準嫁給旁人。」
他忽然欺身逼近,面露癲狂之色。
「阿菀,你還留着朕給你的簪子。
「當年,也曾來玉京尋過朕。
「你還愛朕,是不是?你既然愛朕,爲何不肯同朕回來?朕說了,會給你皇后之位……」
「皇后?」
我搖着頭,一步步往後挪着我的身子。
試圖避開他。
「皇上,若是五年前,你說要立我做皇后,我一定會很高興的。
「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想做皇后了。」
我已經放下了。
甚至願意把過往同他一筆勾銷。
他卻強行帶我回來。
毀了我好不容易尋到的幸福。
謝璟氣極反笑:
「你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都由不得你了。」
他的神色恢復如常。
手撫上我的臉。
「阿菀,你好生休息。
「朕明日帶你去個地方。」
-14-
謝璟帶我去了東宮。
一走進去,我便神色慘白。
謝璟笑着,帶我推開一扇扇門。
宮室佈置同當年無異。
只是無一不掛滿了我的畫像。
「阿菀,你不在的這五年,朕每想你一回,都會偷偷躲在東宮,畫一幅記憶中的你的樣子,幻想你還陪着朕。
「朕不是故意對你不聞不問,只是爲崔氏所懾。」
他愛惜地撫着那些畫像。
「阿菀,朕從來不曾忘了你。
「所以現在,崔氏一倒臺,朕便將你接了回來。
「朕的心意,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明明快到夏日。
我卻感覺渾身惡寒。
「皇上,從你寫下廢妃聖旨的那一刻,我同你已經再無可能了。」
我長長嘆了口氣。
「皇上明知我的心,已經不在你這裏了。」
「若是皇上想,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尋到?爲何還要強求我?」
謝璟愣神,手中的畫像飄然落在地上。
他慌忙撿起,忙亂地拂去上頭落下的灰塵。
轉頭,赤紅着眼看着我。
「你說得對,朕的確可以有很多女人。
「可是,她們能像你一樣,與朕年少結髮嗎?
「又能像你一樣,在朕最失意的時候陪着朕,在病中時體貼朕,事事以朕爲先嗎?」
我的眼睛不由有些溼潤。
原來,東宮那三年的陪伴。
我耗盡越氏一族心力,全力輔佐他坐穩太子之位。
他都不曾忘了啊。
可是,現在同我說,又有什麼用?
我已經全都放下了。
謝璟見我默然不語。
忽而自嘲地嗤笑一聲。
「阿菀,你很怨朕嗎?」
他不由分說,一把將我攬入他懷中。
「你不愛朕了也好,怨朕也好。
「朕已經想好了,要同你再不分離,直到死爲止。」
他的面上帶着不顧一切的偏執。
「哪怕,要同你糾纏一生。
「朕也絕不後悔。」
-15-
我正病懨懨地躺在貴妃椅上。
崔雲央忽然從外頭走進來。
謝璟爲討我歡心,允准我將她放出來的請求,給了她一個貴人的位份。
他命人去冷宮接崔雲央出來以後。
在我額間落下一吻。
「阿菀,朕會給你時間,讓你重新接受朕。
「只是,恐怕不會太久。」
我正傷神間。
崔雲央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
自她被放出來以後。
常常來這宮裏陪我說話。
從前的我,絕不會想到,我竟然還會有與她相談甚歡的一天。
她從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一盞湯羹給我。
「夏日炎熱,這銀耳湯甚是開胃,是我親手燉的,你嚐嚐。」
我蔫蔫地點了點頭。
抬頭瞧崔雲央,見她鬢髮雖仍然斑白,面色卻已經精神了不少。
不由有些感慨。
猶然記得,我回玉京那回,崔雲央是有着身孕的。
只不過,五年後,卻並未見她有任何子嗣。
我猶豫了好幾回,怕傷了她的心,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崔雲央見我取過來只飲了一口,卻再也喝不下。
不由輕輕蹙眉。
「你精神頭太差,我去尋太醫來給你瞧。」
我扯住了她的袖子。
對她搖了搖頭。
「我這是心病,沒法治。」
太醫來了,也只會給我開一副又一副的補藥。
崔雲央細細打量我許久。
忽然開口:
「你想出宮?」
我虛弱地笑了笑。
「是啊。
「我宮外的未婚夫還在洛陽等着我去嫁予他。
「只是,我恐怕此生都無法再和他見一面……」
「未必。」
崔雲央沉思許久。
忽而對我綻開一個笑容。
「越菀,你想不想出去?
「或許,我可以幫你。」
-16-
當年謝璟對崔氏趕盡殺絕,只是仁慈尚且留了崔雲央一命。
崔雲央手中,還殘留着崔氏在宮中ẗũ̂⁵最後的勢力。
她取來一張皇宮的地圖,在上頭寫寫畫畫。
「我會在鳳儀宮放一把火。
「一場大火,屍骨無存,定然不會惹他懷疑。
「到時候,我安排的人,便在御花園的角門接你,帶你從這裏出宮去……」
我揪住她的手。
「雲央,你和我一起走。
「鳳儀宮走水,而你恰好在我身旁,謝璟定會以爲你我都死了。
「出宮以後,要去哪兒,都隨你的意。」
崔雲央定定地瞧着我。
良久,她眼底泛起熠熠的光芒。
倒真是嬌俏明媚。
莫說謝璟。
連我這樣一個女子都要看呆了。
「好啊。」
她點頭答應了我。
我歡喜道:
「你若是尋不到地方去,便跟着我。
「待風波過了,我會想法子回洛陽去。
「從今往後,你都跟我在一塊,好不好?」
崔雲央毫不猶豫。
「好,都聽你的。」
崔雲央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
我必須在謝璟耐心耗盡之前,假死在宮中。
他越來越頻繁地來尋我。
甚至爲我選好了立後大典穿的鳳袍。
他瞧着我,眼底的溫柔似要溢出來。
「阿菀,朕已經爲你改好了身份。
「從今往後,你便是已故的沈老將軍的獨女,沈菀。」
我哆嗦着脣。
「謝璟,你瘋了。」
沈老將軍死了那麼多年了。
又從何處冒出來一個孤女?
況且,他還是太子時,臣子中不乏見過我的。
他如此這般,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謝璟搖頭。
「朕沒有瘋。
「朕是皇帝,朕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
「沒有人敢質疑朕的。」
他下旨立我爲後。
急不可耐地將大婚禮定在了三日後。
滿朝譁然。
可是正如他所說。
他已經牢牢掌握了朝中大權。
臣子之中,竟然無人敢反對。
大婚前兩日,崔雲央終於將一切都佈置好了。
那日,適逢謝璟去京郊大營觀看練兵。
是最好的時機。
她命人將鳳儀宮四處倒滿了油。
乾脆利落地點燃了手中的火摺子。
鳳儀宮的大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牽着我的手,跑出宮外。
「越菀,崔家的人在那兒,你跟着他便是。」
我笑道:
「雲央,我們就要自由了。」
她回我一笑。
從衣袖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遞給我。
「越菀,你要好好活着。
「走了以後,就再也不要回玉京了。」
我的心中忽然浮起不好的預感。
捏緊了她的手。
「雲央,給我這個做什麼?
「我們快走吧。」
她決絕地鬆開了我的手。
往鳳儀宮而去。
我顫抖着聲音:
「雲央,你快回來!
「你別做傻事!」
崔氏的人在一旁低聲道:
「時辰差不多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急得哭了出來。
「可是雲央她,她還在鳳儀宮中……」
那人在我身旁輕輕喟嘆了一聲。
「主子她早就不想活了。
「越姑娘,奴才送你走吧。」
「不,不……」
我還來不及拒絕。
便被那人一把提起,使了輕功飛馳離去。
我悵然地低頭,望着火光沖天的鳳儀宮。
看着宮城漸漸遠去。
我的雙眼被淚水沾溼。
我終於自由了。
可崔雲央呢?
她成全了我。
可此生。
她都要被困在這座宮城裏了。
【正文完】
番外-崔雲央
那是一年上元燈會。
謝璟笑着將一盞兔子燈送入我手中。
「花燈贈美人。」
他對我笑的那一刻,我便淪陷了。
父親說了, 崔家的女兒要嫁世間最好的男兒。
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個人。
即便,我知道他已經有了結髮的太子妃。
那又如何?
只要我崔雲央想要。
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於是,我以崔家作爲籌碼。
朝他肆無忌憚地傾訴着我的愛意。
他的那位太子妃越氏, 也是名門之女。
只不過,越氏早已衰敗了。
她拿什麼和我比?
果不其然,謝璟成功被我所吸ẗũ⁼引。
他吻着我,對我說會給我皇后之位。
我不過哭鬧一番, 他便好生好氣地哄我。
雲淡風輕地笑着。
「她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雲央若是容不下她,朕便廢了她,送她去道觀。」
他連相伴三年的髮妻都可以爲了我而拋棄。
我以爲他愛我至深。
直到他有一次醉酒以後, 抱着我喊「阿菀」。
他一邊喚越菀的名字, 一邊流着淚。
當時的我想,他想念越菀又如何。
最終陪在他身邊的, 只能是我。
他是巍峨的帝王。
我便是世間唯一能同他並肩的皇后。
可是後來,我發覺我想錯了。
他愛得原來是皇位。
他一穩定朝局,坐穩皇位。
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找崔家的茬。
網羅十幾條大罪,將崔氏一族連根拔起。
廢后聖旨頒下的前一刻。
我還傻傻地以爲他會看在這五年的份上, 對我容情。
他邁入鳳儀宮的門, 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崔雲央, 朕免你死罪。
「只不過,朕要你去冷宮, 日夜受盡折磨。」
我愣住了。
啞聲道:
「皇上,你看在阿寧的面子上。
「不要廢了臣妾好不好?
「阿寧他在天上,會傷心的。」
阿寧是我同他誕下的孩子。
只不過,在兩歲那年死於急病。
這些年,每當我惹他生氣。
但凡我提起阿寧, 不論我做了什麼, 他總是會對我心軟。
沒想到。
這一次,他只是嗤笑了一聲。
眼底浮上了厭惡。
「崔雲央,你知道阿寧是怎麼死的嗎?
「你還當真以爲, 朕會容許一個帶有崔氏血脈的孩子活在世間?」
我失魂落魄。
幾乎要瘋了。
原來,阿寧的死,並不是意外。
他好殘忍啊。
連自己的骨血, 都可以親手扼殺。
他很愛越菀, 我是知道的。
我卻不曾想到,他會一意孤行,將越菀帶回宮中。
她不僅不曾怨恨我, 還求謝璟將我放出宮中。
我這才驚覺,這麼多年的深情錯付。
不僅害慘了我和崔氏。
還害了眼前這個無辜的女子。
只不過,她總算比我幸運些。
她救了我一命。
那我便如她所願, 贈她自由。
那日, 我凝望着火光沖天的鳳儀宮。
不由癡癡地笑了。
越菀讓我和她一道走。
我卻並不想。
我愛了謝璟一輩子。
哪怕我知道,他不愛我。
我也仍固執地想留在他身邊。
我決絕地走入大火中。
熾熱的空氣炙烤着我。
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想。
他看見我的屍骨,會不會有一點悔恨之意呢?
昏昏沉沉中。
彷彿聽見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大喊。
「阿菀!
「阿菀,你在哪兒!
「朕來救你了!阿菀!」
我的眼角滑落下一顆淚來。
終於死了心。
我這一生, 原來是個天大的笑話。
上元燈會那一眼回眸。
原來從一開始,便是錯誤。
若有來生,我只願再也不要同他相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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