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搶了親事後我選擇了修行

我的親事被母親給了堂姐。
她說我不夠貌美,不夠聰慧伶俐,堂姐比我更加適合嫁進侯府。
既然如此,那便給她吧。

-1-
雲陽侯府扎着紅色帶子的聘禮箱子浩浩蕩蕩地進了門,前院熱鬧了好一陣。
橙子站在我身邊,氣得臉頰都紅了。
「小姐,他們太過分了,這明明應該是你的婚事的。」
這世上的是哪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
「橙子,這樁婚事我原本就是不在意的,你莫要氣了,也不要多說,省得回頭被聽見挨罰。」
其實如橙子所說,這門親事原本應該是我的。
一個月前我隨母親去寺廟上香,出來散心的時候遇見了雲陽侯夫人。
她不知爲何極爲熱情,拉着我的手不放。
她誇我嫺靜如水,沉穩內斂,有大家風範;她誇我學識淵博,滿腹才情;她誇我處事公正,性格堅韌;她說就喜歡我這樣聰慧又有脾性的姑娘。
可是母親嘴裏的我,不善言辭,脾氣古怪,不夠大度,還是個書呆子,沒有堂姐活潑伶俐。
若不是她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幾乎以爲她嘴裏說的是別人。
我從小到大從未被人如此誇讚過,難免羞赧,反應不過來。
所以她往我手腕上套鐲子的時候我還懵懵的,等我反應過來想要拒絕的時候卻被她阻止了。
她說她很喜歡我,可惜我不是她的姑娘。可是我們終究是有緣分的,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這話其實已經是明示了,我瞬間便覺得手腕上的鐲子燙人得厲害,想要還給她。
她卻以長者賜不可辭阻止了我。
她走得太快,我找不到機會把鐲子還她。
我想了很久,還是去找了母親,想要請她幫忙把鐲子還回去。

-2-
但我還沒來得及跟母親講,她卻已經先發了話。
母親把鐲子要了過去,轉身就戴在了站在她身邊的堂姐手腕上。
迎着我錯愕的眼神,母親說:「雲陽侯府重門大院,你不若善儀聰慧伶俐,又不如她貌美,不適合嫁去侯府,還是你姐姐合適些。」
這門婚事我其實是不太在意的,可是母親的做法讓我有些不舒服。
所以我幾乎本能地脫口而出:「可是雲陽侯夫人看上的是我。」
母親對我一貫是嚴厲的,這次也是。
聽了我的話,她一掌拍在桌子上:「放肆,什麼叫侯夫人看上ẗṻₕ的是你。你一個大家閨秀,用得着你自己尋摸婆家嗎?蘇家的臉都叫你給丟盡了。」
我完全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話來。
怎麼說呢,不難過是假的。
一個母親,話裏話外說自己女兒不檢點,丟人,這叫我如何不難過。
每一次在我覺得已經對她寒心之後,她都能讓我更寒心。
我籠在袖子裏的手死死捏成拳,讓指甲扎進肉裏來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好一會兒我才深吸了一口氣,說話時聲音有點啞:
「那您自己看着處理吧。」
看我妥協,母親這才軟了語調:
「善安,你的婚事母親心裏有成算,這樁婚事就給你姐姐。你莫要鬧,聽話好不好?」
我沒說話,也沒點頭,梗着脖子與她道了安就轉身出了門。
身後母親嘆氣的聲音傳來:「善儀,你妹妹這脾氣太怪了,一點也不若你貼心。還是你乖!」
堂姐的聲音柔柔的:「伯母,妹妹好像有點難過,要不還是算了吧?」
「不用管她,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每次好生好氣地跟她說她不樂意,非得罵一頓才舒服,過幾天她自己就好了。」
這就是我的母親。
每次她跟我提要求我不同意的時候她就是一頓罵,強勢又蠻不講理。
我沒辦法,同意之後她又怪我不夠貼心,不能一開始就順着她。
我抬頭看了一眼四角的天空,除了心裏空落落的,也沒別的感覺。
只覺得這些好像都沒什麼意思。

-3-
堂姐是我三叔的獨女。
我四歲那年三叔任職的地方發生暴亂,後來雖然鎮壓住了,但是三叔也因公殉職了。
三嬸撐着病弱的身體帶着三叔的屍身回來之後就倒下了,堂姐在短時間內成了孤女。
祖母平日裏就偏愛三叔一房多一些,那之後大病了一場,之後就跟眼珠子一樣地護着堂姐。
我母親是堂姐的大伯母,又是宗婦。
她擔起了照顧堂姐的擔子,那之後我的母親彷彿就成了堂姐的母親。
府上採買的東西都是堂姐先挑了,剩下的纔到其他姐妹那裏。
我屋裏有什麼東西但凡堂姐多看兩眼,誇上一句,不到一天就被母親送去堂姐屋裏。
我看上堂姐屋裏什麼東西就是眼皮子淺,貪心,然後被罵,被罰。
我生病時她說忙,讓嬤嬤好生看顧我。
堂姐生病她卻能整宿整宿不睡覺地守着,直到堂姐完全沒事。
幾家的姑娘一起玩,有人說話惹了堂姐不快,母親能拉着別人母親說上半天。
我和別人生了口角發生不快,母親卻說是我自己性子不好,不夠大度,一點點東西也斤斤計較。
前些年我年齡尚幼,也找母親廝鬧過。
她說:「善安,你姐姐沒了父母,我得對她偏寵一些纔算公平。」
她說:「你姐姐沒了父母很可憐了,你爭這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麼。」
我那時候覺得母親說得有些道理,雖然覺得哪裏怪怪的,但也沒再鬧了。
直到後來我和母親之間越來越生疏,裂痕越來越大。
我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沒了母親。
這些年也因爲母親的緣故我和堂姐的關係不好不壞。
誠如母親所說,堂姐沒了父母,所以我會出於本能地讓她一些。
可是又因爲母親的偏頗,我對她也喜歡不起來。
所以多年來我們一直是不鹹不淡地處着。

-4-
因爲雲陽侯夫人送了鐲子在先,所以她帶着媒人上門提親時沒人覺得詫異。
但是蘇家的操作委實是叫雲陽侯府詫異了一把。
雲陽侯家請的不是官媒,而是託了與我家相熟的馮司農的夫人幫忙做媒。
馮夫人一張巧嘴,把我誇了又誇。
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祖母和母親答允婚事,但蘇家嫁出的人不是我,而是堂姐。
雲陽侯夫人和馮夫人愣了好一會兒。
雲陽侯夫人說她是看中了我的性情,喜歡我堅毅果敢的脾性。
我不知道雲陽侯夫人是從什麼地方看出我這點的。
但是我這點脾性比起利益來還是差太多了。
母親和祖母一起在雲陽侯夫人和馮夫人面前把堂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她們說表姐聰慧,說表姐伶俐,說表姐有才學,說她們是真心愛護堂姐的。
甚至話裏話外透露出表姐和雲陽侯世子成婚後,蘇家和祖母孃家以及我外祖三家會在朝堂上幫雲陽侯世子鋪路。
這幾年邊境平順,國泰民安,武將隱隱有些勢弱。
我們這三家加起來朝中人不少,鼎力相幫,雲陽侯世子的路會好走很多。
所以雲陽侯夫人幾乎沒有怎麼遲疑就許下了這門親事。
後來橙子打探來這些消息說給我聽的時候我多多少少是有些嫉妒堂姐的,嫉妒整個蘇家拼盡全力爲她謀婚事,掙前程。

-5-
可外面那些熱鬧都和我沒有關係,因爲我正在院裏禁足。
母親不信我,她恐我搗亂,壞了表姐和雲陽侯府的親事。
哪怕我說,鐲子給了她,我就不會再有別的想法,她也不信。
所以母親打着看顧我的名頭送來了兩個嬤嬤,將我拘在院裏不許我外出。
等我能出院子的時候兩家結親已經走到納徵這一步了。
我問橙子:「那堂姐原本的婚事呢?」
是的,堂姐原本是有訂下婚事的。
那門親事是三嬸在世時給堂姐訂下的娃娃親,對方是堂姐舅舅家的表哥。
只是這些年三嬸孃家逐漸勢弱,親事便漸漸地不被提起。
祖母和母親,包括蘇家的大多數人都爲堂姐費盡了心思。
橙子說:「二姑娘原本的婚事被大夫人給了善純小姐。」
善純是楊姨娘生的庶妹,是個膽子有些小的姑娘。
三嬸孃家雖然比前些年弱勢了些,底子到底還在的。
堂姐原本的那個未婚夫也是有些本事的,如今已經中舉,庶妹嫁他也算是不錯的前程。
對於蘇家來說,我的母親無疑是一個合格的宗婦的。
所以父親對她很是敬重。
堂姐納徵那日過後,我被解了禁足。
父親說:「善安,你受委屈了。可你母親是宗婦,身上擔子重,你莫要怪她。」
原來他們是知道我委屈的。
可是他們卻又不知道,我委屈的從來不是這些外物。
我委屈的從來不是他們疼堂姐,而是委屈他們不疼我。
是的,他們不疼我。
父親在朝中爲官,事務繁重,還要爲着一家子的前程各方打點應酬。
母親管着蘇家一大堆的事,還要看顧兩個哥Ţũ̂₀哥和堂姐。
或許他們一開始愛護堂姐是因爲宗族名聲或者血脈親緣。
但人的精力有限,他們顧不上那麼多,所以便舍了我。
取了更加柔軟聽話且能讓他們得個好名聲的堂姐。

-6-
雲陽侯府的那樁親事就是一個引子,扯開了我和母親關係淡薄的真相。
解禁之後我也很少出院門。
其實我本也不是個愛動的人,很靜得下來。
以前會雷打不動地每天去給母親請安。
但被禁足之後我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冷淡到了極致,便不去了。
有的時候她想起來便派人來叫我過去,不叫我便不動。
她以爲我還在爲那樁婚事不快,所以難得地沒有訓斥我。
又一次被她叫過來陪她一起用了晚膳後我行了禮就要離開。
她叫住我:「善安,過幾日宮中嫺妃娘娘生辰,你跟娘一起去。我給你備了衣裙,等會兒讓人送過去,你看一下是否合身。」
我安靜地垂首回她:「知道了。」
她因我不鹹不淡的態度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剋制住了。
「善安,你彆扭了這麼久該是夠了。我是你母親,我身上這麼重的擔子,你要理解我。」
理解的,我怎麼會不理解呢?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不喜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她口口聲聲說她是我的母親,卻其實並不疼我一般。
有的東西不是理解和知道就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我接着不鹹不淡地道:「好的,母親。」
「你!」
我的態度讓她大爲光火,趕在她發火之前我趕緊離開了。

-7-
母親總以爲我還在爲那樁婚事和她鬧彆扭,哪怕我說了沒有她也不信。
其實是她不瞭解我。
她不知道但凡她能從我手上拿過去的,於我而言都是沒那麼在乎,可以舍下的東西。
真正碰上我在乎的,我撒潑打滾發瘋耍賴也不會給她們。
就像半年前舅舅給我送來的那隻狸奴,通體雪白,就頭上一戳棕色的毛髮,我非常喜歡,寶貝一般地養着。
堂姐看見了,誇了兩次說我的狸奴養得好,機靈可愛。
沒過兩天趁着我外出,母親就做主把那狸奴送去了堂姐院裏,說她喜歡就給她。
我當時脾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跑去了母親院裏,向她討要。
我說那狸奴是舅舅送我的,她憑什麼做主送人。
母親也被我惹生氣了,在我跟前她好像格外愛生氣。
她說:「我是你親孃,你都是我生的,你的狸奴我怎麼就做不了主。」
她總是這樣,因爲她是我娘,所以我的東西理所應當就由她做主。
我自是不肯的。
也不跟她多說。
跑到堂姐院子裏抱了狸奴就要走,母親跟過來呵斥着叫我放下。
我怎麼肯聽?幾番一爭執,怒氣上來就砸了堂姐一套瓷器。
那是祖母給堂姐的。
祖母自也生了氣,她拍着桌子訓斥我不懂得禮讓姐妹。
我梗着脖子跟她辯駁:「祖母這話說得不對,一家子姐妹應該互相禮讓,憑什麼叫我一個人讓。」
「您偏愛堂姐自偏去,她若真喜歡,你們再給找只狸奴來不就是了。幹什麼非得要拿我的去給她,這叫什麼道理?」
說到這個,我也很不解。
我有的時候真的想不通她們的心思,偌大一個蘇家要再找只狸奴易如反掌,爲什麼非得要我這一隻。
祖母氣得抬手指着我直罵孽障。
因着頂撞祖母,我毫不意外地被罰了。
父親罰了我十戒尺加跪祠堂一晚。
二哥悄悄跟我說讓我不要太倔,跟祖母服下軟,把Ṭů₆狸奴給了堂姐,他再求求情,父親放放水,事情也就過去了。
我抱着狸奴,偏不肯,跪得筆挺地伸出手讓父親罰。
父親被我軟硬不喫的脾氣弄得下不來臺,那天下手格外狠。
我手腫了好幾天,在祠堂跪得膝蓋都青了,也愣是不服軟。
那之後祖母就免了我的請安,不讓我去她跟前了。
我也樂得自在。

-8-
嫺妃娘娘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我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橙子忙前忙後地給我梳妝打扮。
我拉着不停忙碌的她:「Ṭų⁺好了,別忙了,你家小姐已經很好看了。」
她苦着臉看我:「小姐,你真的決定了嗎?」
我笑着點頭:「嗯,決定好了,別擔心。以後你們也是正經的良民,再不是奴籍了。開心一點!」
這話一出,橙子更要哭了。
其他幾個從小跟着我的小丫鬟都眼睛紅紅地抹着眼淚。
該說的話頭一天晚上我已經說了,這會兒也不知道再說什麼。
只能祝福她們以後喜樂安康。
然後起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這是半年來第一次見她,因着我上次的頂撞,她還是有些不快。
生硬着叮囑我和善靈要謹言慎行,莫要丟了家裏的顏面。
我應了。
臨出門前跪下給她磕了三個頭,沒再看她的神情便出門走了。
我這一次身邊一個丫鬟也沒帶,自然又惹來了母親一通責怪和教訓。
見我油鹽不進且時間也晚了,她纔沒說什麼,帶着我出了門。
因爲堂姐定下了婚事要備嫁,所以這次進宮她只帶了我和二叔家的善靈。
馬車上母親溫和地叮囑善靈要注意些什麼,告誡她身邊一定不能離人。
還叮囑善靈說今天國師也在,讓她要仔細些,莫要衝撞了。
從禮儀喫食到貴人脾性母親小聲和善靈說了一堆,見善靈點頭才轉向我:
「剛剛說的都聽見了嗎?」
我嗯了一聲表示聽清了。

-9-
宮裏的嫺妃娘娘性情溫和,育有皇子成年,又逢整歲,帝后給了恩典,給大辦了生辰。
整個後宮熱鬧得很。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官眷在了。
母親叮囑了我安分守己後就領着善靈去和相熟的夫人攀談了。
善靈也快到及笄之齡了,母親這是在爲善靈的婚事鋪路。
我瞧了眼宛若親母女一般的母親和堂妹,不費吹灰之力就甩開了母親留給我的嬤嬤。
我七拐八拐地來到了飛星樓,那是歷代國師的居所。
門口的守衛見到我手裏的玉佩,很快就放我進去了。
飛星樓裏國師溯黎正坐在正殿的主位上,下面四個素色衣衫的少男少女分開來站着。
我行了個禮:「國師!」
他嗯了一聲:「來啦?換衣服吧。等會兒我帶你們去見了帝后,過了明路,就帶你們回鴻蒙山。」
我沒有多言,跟着人下去了。
鴻蒙山是當世唯一的修行門派,倒也沒有那麼出神入化。
但是測吉凶,算運勢,祈福,避禍確是極厲害的。
鴻蒙山的人極少出山,卻備受世人敬仰尊崇。
歷代飛星樓國師都出自鴻蒙山。
但鴻蒙山有個鐵律,進了ṱùₖ鴻蒙山修行的人前塵盡斷。從前的一切都與那個人再沒關係,仿若新生。
且鴻蒙山的人不能生情成家,便意味着進了鴻蒙山的人,再沒了子嗣。
因爲這些,即便鴻蒙山下來的人再受尊崇,也沒有太多的人想進去。
只有家世不好,實在走投無路,又有天分的纔會去到鴻蒙山。
而我,是特例。

-10-
初識國師那一年我十二。
那天姑姑送了我一架焦尾琴,我極爲喜愛。
母親來替堂姐討要,她說:「你姑姑送你姐姐的是琵琶,她其實更中意焦尾琴一些,但到底是你姑姑的心意,她不好拒絕。善安,你便把琴給你姐姐吧。」
我這人愛在一些事情上鑽牛角尖。
若那琴是我自己的我便給了,可那把琴是姑姑給的。如母親所說,那是姑姑的心意,我怎麼也不肯轉手贈人。
於是便跟她犟了起來,說什麼也不肯給。
母親爲此氣得罰我跪了一個下午,我膝蓋跪得生疼。
那時我還是在意母親的,她那般對我,我委屈極了。
實在想不通,便翻牆跑出了府,蹲在牆根底下哭。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我哭夠了抬頭就見着國師溯黎正站在不遠處看着我。
他看着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但其實眼神是空洞的,壓根就沒落在我身上。
見我注意到了他,他這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看我的眼神裏帶着些許迷茫:「你在哭什麼?」
難得有人問我,我被勾起了傾訴的慾望,甕聲甕氣地說:「我母親偏心,她不疼我。」
他眼裏的疑惑更重:「這世上有疼孩子的,就有不疼孩子的。她不疼你,你也不在意她就是了,有什麼好哭的。」
我錯愕地看着他:「可是她是我母親呀!」
他說:「那又如何!」
他說得太過理直氣壯,我呆愣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後來我又陸續見過他幾次,他始終是一副謫仙人的模樣,完全不懂俗世親情的牽絆。
他其實沒和我說過幾次話,但除了最開始的那次,後面幾次他幾乎都是問我要不要去鴻蒙山。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修行不是那麼簡單的。
占卜卦問,鴻蒙山需要不少的人支撐,鴻蒙山一直處在缺人的狀態,而他是看出我有幾分天賦,例行詢問罷了。
至於我是什麼時候生了去鴻蒙山的心思呢?
大概是雲陽侯夫人在我跟前透露出結親的心思我心裏不是高興而是排斥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並不想成婚生子過一生。
而我和家裏人的親緣淡薄,他們離了我或者我離了他們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那時我發現去鴻蒙山居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受一世敬仰,承一生孤寂,居然也不錯。

-11-
我換好衣服出來,國師就領着我們去了帝后所在的福臨閣,也是嫺妃娘娘生辰宴所在的地方。
門口的護衛見着我們一行,都沒攔一下,直接就讓我們進去了。
由國師領頭,我們簡單行了個抱拳禮。
「稟帝后,這是鴻蒙山這次遴選的五個新弟子,按蔚字輩起名,立、藍、青、希、尹。」
我就站在他身後左手邊的位置,他介紹的時候我是第一個,所以領了蔚立這個名字。
上首的帝王笑着恭賀鴻蒙山又添了新人後就邀請國師坐下一起飲上一杯。
國師拱着手道謝婉拒,然後領着我們幾個出宮。
從福臨閣出來的時候我看了母親一眼,她正驚愕地看着我。
見我們要走,她張嘴似乎是想要喚我,卻也剋制住了。
溯黎說他以後會是我們的師叔,同門之人,叫師叔就好了,不要再叫國師。
叮囑兩句後他給了我們半天時間,讓我們去見見想見的人。
因爲以後再難相見了,即便見到也是不相識的。

-12-
我們出宮的時候福臨閣的宴席已經快要結束了,我獨自一人從皇宮走回來,竟然和母親前後腳地到了蘇家門口。
到底生養我一場,我要離開了,想要和她道個別。
走到她跟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卻先一巴掌打了過來,我瞬間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一臉怒氣地看着我:「你不是要和國師去鴻蒙山嗎ṱũ̂⁶?還回來做什麼?年紀不大,膽子卻不小。誰讓你擅自決定的?你把我們放在眼裏了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
我挑了能答的回她:「回來和您道個別,這便走了。」
她梗了一下,怒氣更盛:「還敢頂嘴!要走就走,道什麼別,誰稀罕你?」
說着她就甩開我往府裏去,邊走邊說:「膽子越發大了,竟然說動了國師陪你做戲。你這麼有本事,今天就別進這門。」
她幾步上了門口的臺階,回身見我站着沒動,眉頭皺得厲害。
我隱約好像看見她的手有些輕微地發抖。
我也沒想到我們母女一場,最後的相處是這樣的場景。
多年後我回憶起來,還記得當時她站在臺階上,微仰着頭皺眉看我。
她說:「你行事無狀,頂撞長輩,就罰你在這裏站着吧。你們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進來。」
說完話她就往門裏面走,還不忘吩咐門房盯着我受罰。
看着她進門,我知道,我在這塵世間最後一絲親緣牽絆也沒了。
我沒理會Ṫűₔ門房打量我的眼神,從容地跪下朝着蘇府的大門磕了幾個頭就起身走了。
我聽見身後的門房在叫我:
「二小姐,夫人讓您在門口受罰,您要去哪兒?」
我沒有理會,徑直加快腳步離開了。

-13-
沒上山之前我以爲鴻蒙山上的人都是古板又無趣的。
可進來之後才發現山上的人性格迥異,嬉笑打鬧的也不少,同門相處十分愉快。
性格跳脫的也好,沉穩的也罷,同門之間都相處得不錯。
卻也只是不錯而已。
就像是俗世間關係親近的朋友,卻也僅限於此。
再也不會生出更進一步的情感和心緒。
時間長了,我發現不知道是不是修煉心法的原因,我的心情越來越平靜。
我依然記得自己作爲蘇家女兒時的那些事情,可是回想起來心裏沒有半分波瀾。
仿若跳脫出來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那些事情遙遠得就像上輩子發生的。

-14-
再次回到京城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晉國每年一次春祭祈福,由國師操持。
三年時間我修煉小有所成,成了國師座下的右少師,和左少師一起輔助溯黎國師主持春祭祈福。
那一次的祭祀祈福十分成功。
高高的祭臺上我十指翻飛結印,感受着靈力的波動。
看着底下一張張虔誠的臉,心裏難得地有了一絲動容。

-15-
飛星樓門口的守衛跟我說蘇太師來找過我,被他們攔回去了。
世人皆知鴻蒙山人若非遇見與玄門有關的事情不會輕易與外人接觸的規矩,守衛自然是清楚的,當然不肯放他進飛星樓。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也沒往心上去。
這些年的修行我心緒越發平和寧靜,跳脫出來之後再提起以前的那些人已經沒有半分情緒了。
他們好或不好,找不找我,我都不會管,也不會理會。
其實春祭那天我已經見過蘇家的人了。
蘇太師的官職高,春祭時就在皇室宗親和勳貴後面,算是靠前的位置了。
從祭臺上下來的時候他就一直盯着我,幾番欲言又止。
我那時已經把溯黎師叔那謫仙模樣學了個十足十,架子一擺,他便沒再上前。
只是我走出很久還能感受到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之後的幾年我去過很多次晉京。
剛開始的時候還能聽到守衛說蘇家人來找我。
時間長了之後,他們知道我不會私下見他們便也不來了。
只遠遠地遇見過,他們遙相行禮,我點下頭算是還了禮,便是唯一的交集。

-16-
再後來鴻蒙山上負責占卜觀天下運勢的問天樓樓主赴元師伯身死道消後,我便跟山主請了問天樓樓主一職。
問天樓高九層,樓主居最上一層。
我獨居樓上,通過各種卜算方式,觀各方運勢。
冷眼旁觀別人的喜怒哀樂。
清冷孤寂,卻又備受尊崇。
我甘之如飴。
我在問天ṱũ̂⁰樓待了近四十年,直到我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衰弱,我運行術法的靈力再也支撐不了卜算法器的運轉才退了下來。
此時的鴻蒙山已經滿是我不熟悉的面孔,與我一年上山的同門已經消亡了兩個。
剩下的一個被北邊的陳國請去做了國師,這會兒正好不在山上。
一個守在了山上的藏書樓,一兩個月也不見出來一次。
溯黎師叔滿頭銀髮,招呼我陪他下棋。
他說他這些年時常下山走走,找人下下棋,給人看看風水,高興了就給人卜上一卦。
走得累了就找個依山傍水的小院,垂釣看景,很是自在。
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做個伴。
我摸了一把自己已經白了大半的頭髮。
「不去,懶得動。聽說今年山上又來了幾個小弟子。我去看看有沒有如我這般天賦好的,好好教教。」
他早就預料到了我的回答,不在意地笑笑:「隨你。」
後來我還是下了很多次山,閒着無事事也四處走走。
我去了一次晉京。
從一處府院過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好久才從記憶裏扒拉出來。
那是從前的蘇太師府,如今換了牌匾,修了院牆,我差點沒看出來。
跟着我的小弟子說:「前蘇太師和其夫人早些年就離世了,蘇家早就分家了,如今蘇府裏的是蘇太師的長子,官居從三品。」
我哦了一聲,便沒再回應了。
心裏只在想這小弟子還是太跳脫了些,聰明有餘,定力不足。
山下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要留意上幾分。
這樣可不好,需得磨磨他的性子纔行。
番外——蘇善儀

-1-
我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昏黃的燭火下大伯母正靠在我牀頭支着額頭犯困。
見我醒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手掌搭在我額頭上。
「善儀,你醒啦?謝天謝地,終於不熱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可有哪裏痛嗎?餓不餓,渴不渴?喝杯水可好?」
大伯母已經沒日沒夜連着照顧我好幾天了,臉上滿是疲憊。
卻笑得很是真切,看我的目光滿是慈愛。
便是我阿孃在時也不見得能做到這樣。
我覺得喉嚨癢,眼睛發酸,眼淚就那麼落了下來。
她趕緊把我抱在懷裏:「善儀可是哪裏不舒服,跟伯母講。」
我窩在她懷裏,暖烘烘的,舒服極了。
我想這麼慈愛的人怎麼不是我阿孃呢?

-2-
後來大伯母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我,甚至是偏疼我,像一個真的母親一樣。
我很開心,卻又害怕。
因爲我不是她的女兒,她有一個親生女兒,是我的堂妹,叫善安。
善安不喜歡我,因爲大伯母總把好的東西都給我。
其實我也不喜歡她,有她在,我很怕哪一天大伯母就不疼我了。
這種害怕日益加重,於是我開始搶善安的東西。
伯母每次都偏向我,這讓我很開心。
可也讓我害怕,伯母那麼疼我,愛護我,如果有一天她不疼我了,我不敢想我會怎樣。
於是我開始越加乖巧,大伯母說什麼我都聽她的,她也因此更加疼我。
她說:「善儀,你真乖。一點也不像善安,她脾氣太古怪了,又倔,一點也不如你貼心。」
每當那時我便很開心。
於是我一面乖巧地聽從大伯母的每一個安排,一面變着法地搶善安的東西,以此來試探自己在大伯母心裏的地位。
善安的性子直,又倔,脾氣差。
她和伯母的關係越來越差,伯母越加偏袒懂事聽話的我。
她甚至偏袒到連雲陽侯府那麼好的親事都給了我。
便是親孃也就這樣了吧。

-3-
那天大伯母帶善靈和善安去宮裏參加嫺妃娘娘的生辰宴了。
伯母回來的時候我在屋裏繡嫁衣。
見她進來我問她:「伯孃,你看我繡的龍鳳呈祥好看嗎?」
我說完話才發現她的手有些發抖。
我趕緊倒了杯熱茶給她:「伯孃可是在外面被風吹到了,快喝杯茶暖暖。」
她接了茶,看我的眼神裏都是滿意:「還是你這孩子貼心,你不知道,你妹妹她……」
她話沒說完嬤嬤就進來說:「夫人,門房那邊來報二小姐在門口磕了幾個頭後就走了,門房沒叫住。」
哐噹一聲,是茶杯落地的聲音。
「她去了哪裏?」大伯母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這孽障越發無狀了,還不派人去追,追回來看我不……」
後面的話她沒說出來。
去追善安的人遲遲沒有回來,大伯母的臉色漸漸蒼白。
我握着她的手想讓她安心一點,可她彷彿看不見我一般,心不在焉到我說什麼都聽不見。
直到出去的人回來說他們看見二小姐上了國師的馬車,他們不敢上前去攔。
我也驚了一下,我真的沒想到蘇善安能捨了父母親人,獨自去了鴻蒙山。
後面太混亂,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伯母剛開始是生氣,氣得咬牙切齒,罵善安不貼心,一身反骨。到後面又控制不住地流淚。
那天整個蘇家都不安寧,大伯父生了氣。罵了善安,之後又叱責了大伯母。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4-
很長一段時間大伯母都會不時去善安的院子裏待着, 一待就是一下午。
後來我們才知道善安早就做了準備,她院裏從小伺候她的那幾個丫頭早就被她銷了奴籍, 在她離開那天也離了府。
伯母在院裏坐着坐着就會流淚, 她說怪她沒有發現善安的異常。
那天進宮的時候善安一個丫鬟都沒帶她也沒想起來多問問, 要是多問一句, 說不定就能阻止善安了。
她問我:「善儀,你說她怎麼那麼狠心呀。我們是親母女呀,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呀?」
她說:「我只是太忙了顧不上她呀,她脾氣又不好,還要強,她爲什麼不能聽話一些呢?」
她說:「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她怎麼就那麼記恨我呢?她就不能爲我想想嗎?她怎敢的呀?父母親人她一個也不要了,太狠了她。」
我低頭, 沒有說話。
多說多錯,我怕她會把善安離開的事怪在我身上。
所以我一個字也不敢說。
可是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伯母不再事事想着我,念着我。
她說:「善儀, 你也大了,馬上就要出嫁了, 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知道, 她多少是有點遷怒於我的。

-5-
之後我便嫁去了雲陽侯府, 那門親事是祖母和伯母一起幫我爭取到的。
說不上不好,卻也沒想的那麼好。
我的夫君溫和沉靜,與我相敬如賓。
可他有一個喜歡的姑娘,是他身邊的大丫鬟,收了房, 成了姨娘。
夫君疼惜姨娘, 在她跟前言笑晏晏, 打鬧耍賴, 像個沒長大的男孩。
可是他不會失了分寸,一直很尊重我,給了我正妻應有的尊貴。
可越是如此, 越叫我難受。
若他真的寵妾滅妻我尚且有兩分爭吵的底氣, 可他做得滴水不漏, 讓人無可指摘。
我只能每天憋着一口氣無處宣泄, 憋悶難受。
偏偏這是我從善安那裏奪來的, 我連抱怨都不敢有。

-6-
後來我見過善安幾次,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天星樓少師,出塵得如天宮下來的仙子,受衆人敬仰尊崇。
我幾次遠遠看着,連上前的資格都沒有。
後來回蘇家的時候聽人說大伯父後來提起過善安。
大伯父說善安從他跟前走過的時候眼神澄澈明亮, 像是裝了天下萬物, 又像是什麼也沒放在眼裏。
蘇家的人包括我後來都去找過她幾次,但是護衛連問都沒問就讓我們離開了。
我不知道善安是怎麼做到面對我們這些人時心如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
再後來就沒見過她了。
聽說她留在了鴻蒙山的一個什麼樓裏,再也沒下過山。
大伯母年紀越大越愛念叨她, 說不知道善安怎麼樣了。
直到臨終前大伯母還拉着我的手一聲聲地喚善安的名字,可是無人回應。
我們都不敢跟她說這世上早就沒有蘇善安了。
只有鴻蒙山問天樓的樓主,名蔚立。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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