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去死的那天是個好日子。
滿宮上下都在慶賀柔妃誕下龍胎,爲蕭元朗綿延子嗣。
可我偏不識趣,非要選在這天服毒自盡。
蕭元朗從前總是冷着臉對我說。
「季汀蘭,我真是噁心透了你。」
我則反脣相譏。
「你以爲我不討厭你?只要我活一天,你都別想好過。」
所以我連死,都要選在他最愛的女人爲他生下孩子這天。
可後來我屍體都臭了,他卻守在旁邊,一遍遍質問。
「季汀蘭,朕沒讓你死,你怎麼敢!」
-1-
蕭元朗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娶了我。
大婚當晚,我坐在牀上,滿心歡喜等着他來掀開我的紅蓋頭,與我喝一杯合巹酒。
可從天黑等到快天亮,他才拖着醉醺醺的步伐走來,滿聲厭惡地對我說。
「季汀蘭,你爲什麼不去死啊?」
新婚之夜,我等了整整一晚的心上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讓我去死。
寬大的喜服衣袖蓋住了我的手,我有一瞬間的無措。
指甲不由自主地掐進手心,我疑惑抬頭,不明白他爲什麼一副恨極我的樣子。
明明我們之前……
我原本滿心的喜悅和羞怯剎那間化爲烏有,剩下的只有不解和難過。
可我還沒來得及思索,他再次冷笑着開口。
「今天與我成親的人,本該是阿柔。」
「季汀蘭,你仗着母家權勢拆散我們,死乞白賴嫁給我,你賤不賤啊?」
聽完最後一句,我當即扯掉喜帕,上去扇了他一巴掌。
「你以爲我願意嫁給你啊?」
「要不是皇上賜婚,我纔不會看你這種人一眼!」
「不想聯姻,你去找你父皇啊!衝我發什麼脾氣,呸,真是窩囊廢!」
我的脾氣實在不好,所以哪怕再喜歡誰,也絕不會好性子的任由他欺侮我。
他莫名其妙這麼討厭我,甚至還態度惡劣地罵我下賤,我立刻怒極,不管不顧地要和他硬碰硬。
清晰的巴掌印在蕭元朗臉上浮現,周圍的婢女嬤嬤們嚇得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他從小便是天之驕子,連皇上都很少責罰他。
此刻捱了我一記耳光,當即便紅了眼睛,衝上來幾乎要捏碎我的下巴: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疼得說不出話,揮舞着兩條胳膊,拼命掐住他的脖子。
那意思很明顯,來啊,要死一起死啊!
周圍的下人們哆哆嗦嗦從地上爬起來拉架,口裏連聲呼喊。
「太子息怒!太子妃息怒!」
大婚前,京中人人都說當朝太子蕭元朗和丞相嫡女季汀蘭是天作之合,般配無比。
卻無人知道,大婚當天,我跟蕭元朗打了個你死我活。
這場仗最終以我指甲稍長的微弱優勢取勝,蕭元朗帶着被我抓花的臉氣沖沖離開了。
下人們亦步亦趨跟着他走了,房中只剩下我的陪嫁丫鬟喬羽。
她先是憤憤地罵太子過分,隨即又看着我身上殘破的喜服,哭出了聲:
「小姐,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我理了理衣衫,昂起頭,把眼眶中微熱的液體逼回去。
「哭什麼!我又沒打輸!」
他蕭元朗是太子,我季汀蘭又何嘗不是被爹孃捧在手心長大的高門貴女。
我纔不會對他低頭,跟他服軟。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蕭元朗口中的阿柔是誰。
明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說過會娶我的。
可爲什麼我嫁給他了,他卻那麼厭惡我?
-2-
蕭元朗沒等多久就讓我知道了答案。
我們成婚沒過一個月,他就將那個秦柔娶了回來,納了良娣。
那是個弱柳扶風的女子,進東宮的第二天,她來向我敬茶時,我才明白了一切。
她溫順地躬身,露出頭上的一支烏木簪子。
簪子很素淨,幾乎沒什麼裝飾,唯有尾部雕着幾朵蘭花。
我衝過去,拔掉她的簪子,失聲質問:
「這東西怎麼會在你這裏?」
秦柔的頭髮披散下來,彷彿受驚的兔子般縮進蕭元朗懷裏,含淚求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蕭元朗將她擋在身後,一把奪過簪子,對我大罵:
「季汀蘭,你腦子有問題是不是?你就那麼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嗎?」
「人你要搶,連一把素簪子也要搶?」
成婚大半個月,我頭一回想跟他好好說話。
於是我壓下脾氣,溫聲道:
「這簪子是我的東西。你忘了,當初你……」
蕭元朗冷笑着打斷:
「你的?我竟不知像你這種權貴之女,也會用這樣素淨的首飾。」
他把簪子重新插回秦柔的髮間,眼神溫柔地看着她,說道:
「這是阿柔的東西。當初我被刺客追殺,是阿柔救了我。這簪子,就是她給我的定情信物……」
我尖叫着打斷:
「是我!這是我的東西,是我救的你!」
蕭元朗厭惡地看着我,像看着一個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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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是怎麼教養女兒的?竟養出這樣的潑婦,乞丐似的,什麼東西都說是自己的。」
我不假思索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罵我可以,敢說我爹,我忍不了。
蕭元朗當即也回扇了我。
我們又打了一架。
不過這次,我沒打贏。
我心裏難受,手上就總覺得不得勁,捱了他幾個肘擊,也無力還手。
他帶着秦柔離開前,冷冷留下一句話:
「季汀蘭,你要是還想做這個太子妃,以後最好離阿柔,遠一點。」
我昂首站在堂中央,恨恨看着他們走了,終於脫力地半跪下來。
這次我沒能忍住,任由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
我抱住膝蓋,委屈地哭了。
那簪子明明是我的,他明明也是我救的。
可是他不信我。
-3-
自打那日之後,我在東宮的日子愈發不好過。
即便我是太子妃,可由於蕭元朗實在太偏心,大有寵妾滅妻之勢。
所以東宮的下人有什麼好東西,也都先緊着秦柔獻殷勤。
蕭元朗把秦柔護得很好,生怕我會因爲妒忌去找她鬧事。
我十分不屑。
我季汀蘭怎麼說也是出身名門,從小被寵到大,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會因爲他送秦柔的那些破爛而嫉妒?
真是可笑。
他不讓我接近秦柔,可架不住他的阿柔自己要來找我作妖。
那天蕭元朗不在,秦柔忽然帶着幾個丫鬟過來了。
她微微伏了下身子,說道:
「姐姐不會還在生氣吧?」
我正眯着眼睛曬太陽,懶得理她。
秦柔走到我面前,擋住了大好的陽光。
她指指身後丫鬟手裏的托盤,自顧自道:
「元朗哥哥很少來姐姐房中,想必姐姐一個人在東宮也孤寂得很。所以妹妹特地挑了些禮物來送給姐姐把玩,姐姐不會嫌棄吧?」
一口一個姐姐,聽得我直犯惡心。
我轉過頭,疑惑地問身側的喬羽:
「我記得我好像是家中獨女吧?」
喬羽會意,掛上嘲諷地笑:
「太子妃出身高貴,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攀關係的?秦良娣糊塗了。」
說着,喬羽走到秦柔身後,朝着她的膝蓋窩踹了一腳:
「良娣見到太子妃,應該行跪拜禮。太子妃心善可以不計較,良娣可不能失了規矩。」
秦柔驚叫一聲,失去重心摔跪在地,不小心將身旁丫鬟手裏的托盤打翻在地。
裏面盛放的東西叮零噹啷落了一地,全是各種各樣的簪子。
有墜着步搖的,有鑲着翠玉的,看得出的確是經過精心挑選才拿來顯擺的。
她跪在地上,仰起臉衝我展開一個挑釁的笑:
「上次見太子妃好像很喜歡我的簪子,這才特意從元朗哥哥送我的首飾裏挑了些拿來,還望太子妃收下,以後別再惦記……」
她沒說完,我就甩了她一耳刮子。
我實在是從小被寵壞了,誰敢說讓我不高興的話,我就一定要扇她。
秦柔似乎被打懵了,捂着臉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你敢打我?」
喬羽迅疾上前,朝她另一邊臉上也來了一巴掌:
「良娣不懂規矩,太子妃親自教誨,你不好好受着,還敢質疑?」
秦柔捂着兩邊臉,恨恨盯着我,閉上了嘴。
院子裏的陽光很好,可我忽然覺得有些晃眼。
尤其是,她髮間插着的那樣東西,實在叫我氣悶。
我眯起眼睛,盯着她頭頂那支烏木簪子冷笑:
「偷來的東西,竟還敢一直戴着,甚至到我面前來招搖。」
說着,我一把將簪子從她髮間拔下,拿在手裏端詳了片刻。
「雖然不貴重,卻是我曾經最喜愛的。只是被你偷去用了這許久,我嫌髒。」
秦柔瞪大眼睛看着我,似是不明白我到底想說什麼。
我微微一笑,將簪子扔在地上,嫌棄地用帕子擦了擦手,而後抬腳踩了上去。
「不過即便是我不想要的東西,也沒道理便宜一個賊,你說對嗎?」
烏木簪子被踩進塵土,斷成了兩半。
我盯着秦柔微笑,心裏有遲來的痛快。
-4-
秦柔哭哭啼啼地被下人攙扶着回去了,帶着兩頰紅腫的巴掌印。
喬羽對着她的背影「呸」了一聲,而後又有些擔憂地問我:
「小姐,這事要是被太子知道,恐怕又要來跟你鬧上一場。」
我靠在貴妃椅上吐着瓜子皮,一臉無所謂:
「管他呢,我又不怕他。」
她說得沒錯,蕭元朗當天晚上就找上我了。
剛一進門,他就大聲怒斥:
「季汀蘭,你當真是兇悍至極!」
我冷笑着,沒有否認:
「知道我兇悍,以後就讓你的小情人離我遠一點,別沒事到我面前作妖。」
蕭元朗被我噎住,雙眼赤紅地盯着我:
「阿柔她性子溫和純良,她好心好意送你禮物,想跟你親近。你糟蹋她的心意就算了,居然還敢打她。阿柔心軟,可以不計較,我卻不能坐視不理。」
我喝口茶,懶洋洋地問:
「是嗎?那你預備怎麼辦呢?」
蕭元朗先是死死盯着我,我毫不退讓與他對視。
慢慢的,不知他想到什麼,眼神有些飄忽。
忽然像抽風一樣,滿臉漲紅,我猜是被我氣的。
果然,他雙手握拳,極力剋制着怒氣。
「你即刻去給阿柔賠禮道歉。」
我忽然笑了:
「如果我說不呢?」
蕭元朗冷笑一聲:
「好極了。」
說着,他轉過身,對一旁的管家嬤嬤下令:
「太子妃心胸狹隘,妒忌狠辣,即日起,禁足三個月!」
管家嬤嬤卻猶疑了半天,戰戰兢兢勸道:
「殿下息怒啊……」
蕭元朗勃然大怒:
「放肆!這是東宮,不是丞相府,我竟然使喚不動你們了嗎?」
管家嬤嬤立即跪伏在地,卻仍是一連聲地道:
「請殿下三思。」
喬羽上前,微微俯身,不卑不亢道:
「殿下,太子妃嫁過來已滿一個月,不日便要回孃家省親。若是被禁足耽誤了,丞相大人怕是——」
她沒說完,蕭元朗就已然明白了。
他轉過身,衝着我冷笑:
「很好。季汀蘭,你如此囂張跋扈,不過是仗着母家權勢。不過我很好奇,丞相府的榮光,到底能維持多久?」
他說完,拂袖離去。
我明明贏了,可心裏卻沒來由的難受。
我後悔嫁給蕭元朗了。
他的樣子明明跟當初沒什麼兩樣,可看我的眼神卻那樣森寒怨恨,讓人心驚。
我不是沒有嘗試過告訴他,那支簪子的故事。
可從我嫁進來開始,他就已經在心裏給我打上了跋扈不可信的標籤。
不管我說什麼,他都只會冷笑着嘲諷我。
漸漸地,我什麼都不想說了。
我纔不要對他無底線地低頭。
-5-
在東宮的日子愈發無聊了。
蕭元朗不搭理我,府裏的下人也都很怕我。
我覺得很無趣。
還好那天,院子裏不知從哪跑來一隻土黃色的小奶狗。
它後腿受了傷,「哼哼唧唧」叫喚地很可憐。
我給它包紮了傷口,又取了牛乳餵它,它喝完,便舒服地眯着眼睛往我懷裏鑽。
喬羽很開心,說這狗一看就很會討主人喜歡,要給它取個名字。
我思索片刻,隨口道:
「那就叫狗腿子吧。」
狗腿子立即「汪汪」叫了兩聲應和,真是沒皮沒臉。
撿到狗腿子的第二天,蕭元朗忽然來了。
他本是來問我一些東宮的瑣事,結果見到狗腿子,卻很意外。
「沒想到丞相家的貴女竟會喜歡這樣的土狗,該不是爲滿足口腹之慾吧?」
他冷哼一聲,挖苦了我幾句。
我還沒來得及反脣相譏,管家嬤嬤突然開口說道:
「這是那日看門小廝不留神,才讓這受傷的狗崽子溜了進來。還好太子妃心善救了它,若不然,這狗兒都沒有命活到今天。」
蕭元朗聽完,眼神複雜地看了我片刻,道:
「你會有這麼好心?」
我抱着狗腿子,面不改色:
「我曾經還救過一個人,後來才發現那是頭白眼狼。說起來,狗比人強多了,不是嗎?」
說完,我抱起狗腿子扭頭就走。
身後,卻有道視線一直追隨着我。
-6-
從那天起,蕭元朗來找我的次數變多了。
隔三差五便要來說些有的沒的,一會是「怕我去找阿柔生事特地來警告我」,一會是「看看我有沒有真的把狗腿子殺了喫肉」。
我不勝其煩,所以每當這時,我就會吩咐狗腿子:
「去,咬他!」
它很聽話,「嗷嗚」一聲便衝過去咬住蕭元朗的衣袍低吼警告。
我很滿意。
狗腿子真是條好狗,算我沒白養它。
只是蕭元朗來的次數一多,秦柔便坐不住了。
時不時就這裏疼那裏不舒服,要太子親自過去聽聽她的心慌不慌。
蕭元朗隨着秦柔的下人着急忙慌離開後,喬羽「呸」了一聲,罵道:
「真是上不得檯面的賤蹄子!」
我手裏拿着塊肉,笑眯眯地逗着狗腿子:
「她愛爭就給她唄,誰稀罕似的。還是我們家狗腿子可愛,男人哪有狗忠誠。」
喬羽便十分恨鐵不成鋼:
「小姐,您好歹也是正宮,得拿出氣勢來好好整治整治那個賤蹄子啊!」
我收起笑,搖了搖頭。
「喬羽,你要記住,這裏畢竟不是咱們家。」
我並非怕了秦柔,而是那天蕭元朗說的話,還言猶在耳。
他如今雖然是羽翼未豐的太子,但總有一日會坐上那個位子。
即便我母家權勢再大,也大不過皇上。
我不能爲了自己一時意氣,讓他遷怒記恨了我爹。
-7-
可我沒想到,我想風平浪靜的過日子,有人卻硬要惹我。
那天是冬至,我熱了狗腿子最愛的牛乳想給它暖暖身子,卻左右也找不到它。
外面正大雪紛飛,它一貫貪暖懶動,我不能不擔心。
喬羽吩咐了人去找,半晌卻沒有消息傳回。
我坐立難安了片刻,決定親自去找。
正要出門,秦柔卻領着個丫鬟過來了。
她盈盈一笑,端了個食盒遞給我:
「雪天寒冷,我親手做了湯鍋子,來給太子妃暖暖身子。」
有肉的味道從食盒裏傳來,我死死盯着,久久未動。
秦柔彷彿有些訝然,眼裏卻閃過一絲冷光:
「太子妃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被寒氣凍到了,快喝點湯緩緩。」
她掀開食盒,端出湯鍋,攪了兩下,遞給我。
「太子妃怎麼不喝呢?」
「雪天,可不就是喫狗肉湯鍋的好時節嗎?」
她脣角止不住地上揚,是毫不掩飾的惡毒。
我接過湯鍋,忽然笑了:
「狗腿子,你的狗魂要是還沒離去,就好好看着後面的戲。」
秦柔用的紅木食盒實在好,肉湯在裏面放了許久,竟還像剛出鍋的一樣燙。
我揚起手,將整碗熱湯對着秦柔兜頭澆了下去。
她尖叫一聲,用手去擋,結果連頭臉帶胳膊全都被澆了個透。
我曾經說過,我被阿爹阿孃寵壞了,誰敢惹我都要喫我的大耳刮子。
其實不是的,我Ṭṻₖ在東宮已經很收斂了。
可是今天,我忽然不想忍了。
我看着地上被燙傷臉後哭嚎不止的秦柔,面無表情地吩咐:
「喬羽,去取我的鞭子過來。」
我爹是丞相,是個文人,從來不會做打打殺殺的事。
不過我舅舅卻不一樣,他是個武將,從小一有機會,便要教我拿刀拿劍。
娘曾經嗔怪他:
「汀蘭一個女兒家家的,玩那些個刀啊劍啊的作甚?多嚇人啊!」
舅舅思索片刻,大喜過望:
「是啊,我怎麼忘了,最合適汀蘭用的,該是鞭子啊!」
於是別的大家小姐繡花吟詩時,我正在院裏虎虎生風地舞着鞭子。
我曾經還怨過舅舅把我當個男孩子一般培養,可是今天,我卻無比感激他。
不然我都不知道,我滿腔的恨意該如何發泄了。
秦柔跪坐在地,恐懼地後退。
「太子妃,我錯了,求求您饒過我……」
我一步步逼近,她終於失去理智地嘶喊出聲:
「你敢碰我一下,殿下不會放過你的!」
我蹲下來,看着她的眼睛,奇怪地問她:
「你抖什麼?」
她萬分恐懼地看着我,眼裏的淚一連串滾落。
我忽然很難受。
「可憐我的小狗不會說話,也許它當時也求過你,不要把它投進湯鍋呢?」
「那時候,你是怎麼Ṫũₙ做的?」
秦柔絕望地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
可我卻沒耐心聽了。
我站起身,揚起了手裏的鞭子,狠狠甩了下去。
-8-
蕭元朗來的時候,秦柔已經暈死過去了。
她趴在地上,一身的鞭痕鮮血淋漓。
我坐在凳子上,擦着鞭子上的血,對着之前被打翻的滿地肉湯揚起笑臉:
「狗腿子,給你報仇啦。你放心投胎去吧,下回可要仔細着點,投到個和睦的人家裏去,別再被人燉成肉湯了。」
蕭元朗直直盯着我,眼裏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秦柔就滿身鮮血地躺在地上,他卻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我以爲他會跟從前和我吵架時一樣,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要我死。
可他居然什麼也沒做。
我甚至懷疑自己是看錯了,不然怎麼會在他看我的眼神裏發現了一絲……
疼惜?
不可能,那一定是對他的阿柔。
許久,他極緩地垂下頭,俯身抱起了秦柔,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喬羽很擔心:
「小姐,太子過後怕是又要找您鬧了。」
我忽然覺得很疲憊,揉了揉眉心,說道:
「隨便吧。」
隨他去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蕭元朗卻許久都沒來找我算賬。
只隱隱聽聞,秦柔那天醒來後哭得很厲害,口口聲聲喊着讓太子爲她做主。
可蕭元朗卻只是溫聲安撫了她一番,請了最好的大夫,拿了最好的藥,說定不會讓她的臉留疤。
無論秦柔怎麼哭鬧,他到底也沒來責罰我。
真是稀奇。
我差點以爲他終於能看出來他懷裏那個女人的真面目了。
如果不是得到皇上病重消息的話。
我笑了下,忽然明白了。
歷史上皇權交替之時,往往會有一番血雨腥風。
即便他是無可爭議的儲君,也不能不防。
在這關鍵時期,他還是需要借我母家的力量,爲他穩住朝堂局勢。
哪怕他心愛的女人在他眼裏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還是要忍。
哪怕他再怎麼厭惡我,也還是要破天荒地宿在我這裏,爲了呈現出太子與太子妃情投意合,夫妻和睦的假象。
真是噁心。
-9-
皇上駕崩了。
蕭元朗有驚無險地登基爲帝,而後冊封我爲皇后,秦柔爲妃。
冊封大典那天晚上,我跟蕭元朗又吵了一架。
他又要宿在我宮中,想叫世人都看看,帝后感情有多麼深厚。
我很厭惡,卻沒有理由拒絕。
他很粗暴,一點也不溫柔。
我疼極了,卻倔強地咬緊嘴巴,一聲不吭。
一切結束後,我片刻也不耽誤,立即拖着滿身的痕跡去洗浴。
結果剛走兩步,蕭元朗略帶嘲諷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
「季汀蘭,你就那麼清高是吧?我碰你一次,你就要立即去洗乾淨是嗎?」
我沒回頭,反脣相譏:
「是啊,被狗啃了,能不嫌髒嗎?」
「季汀蘭!」
他怒極,霍然起身,將我拽了回去。
我被重重甩到牀上,頭不小心磕到了牆上,發出「砰」的一聲。
蕭元朗卻彷彿沒聽到一樣,欺身壓下來,一隻手緊緊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跟他對視。
他不由分說地吻下來,動作兇狠,呼吸間有冰冷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季汀蘭,我真是噁心透了你。」
我推開他,冷笑道:
「我更厭惡你。蕭元朗,只要有我在一天,你都別想好過。」
他重新將我拉回去,牢牢箍在身下親吻。
我們明明是在做最親密的事,說出來的卻都是最刻薄惡毒的話。
後腦勺被磕過,此刻還在疼。
黑夜裏,我看不清蕭元朗的臉,只能感受到他的動作毫無憐惜。
我忽然想起了狗腿子,如果它還在,只要ẗùₗ我叫一聲,它就一定會「嗷嗚」衝過來,狠狠咬住欺負我的人。
可是它不在了。
我越想越委屈,一聲哽咽從喉間滾了出來。
蕭元朗停了下來。
我從未在他面前表現過一絲軟弱。
可是今天,我突然忍不住了。
一聲哽咽過後,是突如其來的大哭。
我哭了很久,眼淚像決堤的江水,浸溼了枕頭。
哭到最後,我甚至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
不然怎麼會聽到,蕭元朗在身後擁着我,親着我的頭髮,連聲跟我道歉:
「對不起,都怪我不好,你別哭了好不好?」
「喂,季汀蘭,你幹嘛一直要在我面前裝得那麼兇悍?你就像現在這樣,高興就笑,痛了就哭,不好嗎?」
「不要哭啦,大不了你再扇我幾個耳刮子,抓花我的臉,行不行?」
那聲音很溫柔,又帶着些無措。
不可能,那不是蕭元朗。
他纔不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我茫茫然想着,陷入了沉睡。
也許是哭得太累,我竟然睡得格外香甜。
甚至還夢到,狗腿子在空中飄了半天,忽然跑進了我的肚子。
我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居然忘了喫避子藥。
-10-
我跟蕭元朗的關係出現了莫名其妙的緩和。
他來我宮中的次數變多了。
雖然表情還是很冷,但眼底卻彷彿藏着奇怪的笑意。
甚至還隔三岔五就要帶點新奇的玩意,面無表情地遞給我:
「這是北地進貢的水晶串珠,宮裏沒人喜歡這東西,扔了可惜,送你吧。」
「這是苗疆的銀抹額,據說帶着可以闢毒。你性子那麼野蠻,不知得罪過多少人,帶着以防萬一吧,免得哪天被人下了毒暴斃而亡。」
「還有這瓶藥膏,你上次磕破了頭,記得每日要在傷口處擦藥……」
我不勝其煩:
「誰稀罕這些破爛?留着送你的阿柔吧!」
蕭元朗卻一反常態,沒有冷着臉跟我嗆聲,反而一臉賤兮兮:
「皇后這是喫醋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蕭元朗就被秦柔身邊的丫鬟叫走了。
叫走他的理由是,柔妃娘娘嘔吐不止,傳了太醫,竟診出了喜脈。
蕭元朗驚喜不已,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宮中又冷寂下來。
真是沒意思。
-11-
柔妃有孕後排面很大,闔宮上下都喜氣洋洋。
蕭元朗對她愈加上心,連她去趟御花園都要派一長隊的丫鬟太監跟着服侍。
我遠遠看到後,覺得十分晦氣,當即扭頭就走。
結果秦柔卻好像腦子少根筋似的,隔老遠叫住了我,盈盈走過來福了一禮:
「皇后娘娘金安。」
我不耐地揮手讓她平身,剛想走,她又沒話找話:
「娘娘好像很不願意看見臣妾呢,是因爲臣妾有孕了,還是因爲臣妾這張臉,還如從前一樣嬌豔,一點疤痕都沒留?」
我轉過身,很詫異:
「你懷個孕腦子壞掉了嗎?你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說完,我不顧她的反應,扭頭想走,不料她卻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皇后娘娘,有沒有關係,您等下就知道了。」
她聲音很尖細,帶着一股陰惻惻的味道,我有些煩躁,甩開了她的手。
剛想說什麼,她卻忽然極其誇張地大叫了一聲,摔倒在地。
她躺在地上,號啕大哭:
「孩子,我的孩子……」
蕭元朗很快便得了消息,正上着早朝,也不上了,急急退朝趕了過來。
滿宮的太醫都被召過去了,卻沒能救回她肚子裏那個紙糊的孩子。
她可真是大手筆,爲了害我,連自己親生骨肉都能犧牲。
我本以爲這樣明顯的陷害,蕭元朗再怎麼瞎都能看出來。
可沒想到,他風風火火趕來我宮中,說到第一句話卻是:
「季汀蘭,你就那麼容不下阿柔嗎?」
我正在用膳,擦了擦嘴,忽然笑了:
「蕭元朗,我真奇怪,你這樣的腦子,是怎麼當上皇上的?」
他微微眯起眼,聲音帶着濃重的危險:
「怎麼,皇后是又想提醒朕,朕能登基,多虧了你母家的支持嗎?」
我搖搖頭,「我是想問你,這麼明顯的陷害,你當真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蕭元朗忽然頓了下,直視着我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是不是陷害,對朕來說,不重要。」
「季汀蘭,如果你肯跟朕低個頭,朕可以考慮,相信你。」
原來如此。
原來他沒我想象的那麼蠢。
他偏心偏成那樣,難道只是爲了逼我向他低頭?
可惜我季汀蘭,向來喫軟不喫硬。
我冷笑一聲:
「我既然沒錯,爲何要低頭?皇上想怎麼處置,隨你吧。」
「反正這宮裏,我早都待夠了。」
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
「是嗎?皇后不喜歡在宮裏,那喜歡在哪裏?還是說,你在宮外早就有了人?」
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的思維。
可是我真的好累,不想再跟他吵了。
「隨你怎麼想。」
「朕讓你低個頭就那麼難嗎?」
他勃然大怒,眼睛血紅,重重將我甩到了一邊。
我失去重心,撲到一邊的桌子上,連桌子帶着上面的碗盤摔了一地。
滿地狼藉,我跪伏在地,忽然覺得小腹一陣劇痛。
我捂住小腹,冷汗涔涔。
蕭元朗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看着我,語帶嘲諷:
「皇后這麼柔弱嗎,鞭子揮的那麼好,結果被推一下就疼成這樣?」
我張了張嘴,卻疼得說不出一句話。
他轉身走了。
沒看到,身後的我,下身湧出了一大片血,染紅了地板。
-12-
太醫說,我打從孃胎裏出來就體虛,此次流產後,怕是以後都沒有子嗣之緣了。
是啊,我怎麼忘了。
要不是從小體弱,爹孃也不會將我寵得無法無天,一點氣都不讓我受,生怕我受了委屈會傷身。
而舅舅也不會教我練那些東西,增強體質了。
蕭元朗從前總說我囂張跋扈不饒人。
可我在家裏平安順遂地過了那麼多年,嫁給蕭元朗才幾年,就幾乎沒了半條命。
流產後,我足足在牀上躺了一個月,纔有力氣起身。
這一個月間,蕭元朗一次也沒來過。
喬羽紅着眼睛,在我牀邊憤憤不平地罵:
「皇上真是沒心肝,居然能說出『害得別人滑胎,自己就也要學着來一回』這種話,難怪娘娘寒心!」
我虛弱地笑了笑,「我要是會因爲這種話寒心,嫁給他這些年,心裏該早被凍成冰塊了。」
喬羽擦了擦眼角,仍是紅着眼睛嗔怪我:
「娘娘還有心思說笑!」
我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自從流產後,我的身子一日比一弱。
太醫說,我是被傷了根本,加上這些年一直心有鬱結,內裏越發虛了。
只能每日喝很多藥將養着,纔有可能好轉。
那些藥實在苦得很,而且喝了也不見得有什麼作用。
我經常偷偷把藥倒掉,然後讓喬羽給我上妝時,多添點胭脂,才能讓自己看着不那麼蒼白無力。
那天我一時興起,讓喬羽給我畫了個很豔麗的妝。
在妝容的加持下,氣色也泛着虛假的紅潤。
蕭元朗就是在此時來的。
他站在我身後,看我攬鏡自照,冷笑了一聲:
「死了孩子,還有空裝扮,皇后當真是沒心沒肺。」
我轉過身,朝他展開一個很甜美的笑。
我從未對他這樣Ţū₌笑過,因此他有一瞬間的恍神。
「蕭元朗,我不想在宮裏待了。你廢了我,放我出宮吧。」
他的呼吸有片刻地停滯,然後驟然大怒。
「出宮?你想都別想!」
我很輕地嘆了口氣,「蕭元朗,你不知道,我真的好累。從我嫁給你,每一天都累極了。」
「跟你吵了這麼多年,我現在不想吵了。就當我求你,放過我吧。」
我恭敬地俯身,第一次開口求他。
然後得到的是他盛怒之下的嘲諷:
「放過你?季汀蘭,你憑什麼認爲朕會那麼好心?」
「我告訴你,就算你死,你也要以皇后的身份,死在這宮裏!」
「無論你願不願意,你此生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蕭家的鬼。出宮?想都別想!」
他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此後數次,他都只是派下人來通傳,而從未親自來看我一眼。
從下人嘴裏傳出他的口諭:
「柔妃又有孕了。希望皇后這次可不要失了分寸,又做出無可挽回的事。」
「等到阿柔的孩子出生,皇后還要以六宮之主的身份,好好照應她們母子纔是。」
送走那通傳的小太監,我再也支撐不住,靠在榻上,吐了口氣。
真是好累啊。
累到我居然,想出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
-13-
又是幾個月過去,我從榻上悠悠醒轉,看到外面大雪紛飛。
外面好像很熱鬧,滿宮都是嘈雜的恭賀聲。
是柔妃的孩子出生了。
我撫了撫小腹,嘆了口氣。
「喬羽,我早前釀得那壺酒呢?」
她很快端了過來,而後紅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小姐,一定要這樣嗎?」
我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笑着搖頭:
「喬羽,我是真的累了。」
我倒出一杯酒,沒有猶豫地喝了下去。
慢慢地,我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外面雪真大呀。
這是我死前,腦子裏的最後一個想法。
ťŭ̀ₘ14
我飄在空中,有些迷茫。
喬羽伏在我身側,同樣安詳地閉着眼睛。
這傻子,我明明已經給她安排好了後路,她卻還是要跟我一起走。
我在宮中飄來飄去,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離開。
我很失望,爲什麼連死,都要被困在這裏。
蕭元朗很快就發現了我死去的事實。
有來送炭的小太監發現了我跟喬羽的屍首,慌得連路都不會走了,一路連滾帶爬地跑到皇上面前,喊道: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我看到蕭元朗踹了他一腳,罵他放肆,皇后再不受寵,也輪不到他來詛咒。
他大怒,要下令杖殺那太監。
然而又有另一個丫鬟過來跪下,哭着說,皇后是真的死了。
他這才匆匆來到了我宮中。
許是雪天路滑,他有好幾次,踉蹌着幾乎不能行走。
然而他終於還是冒着雪來了。
在房門前駐足良久,等到雪都落在他身上一層後,他才如夢初醒般,對着我房門裏喊道:
「季汀蘭,你這皇后真是做得越來越懶惰了,何時了還不起牀?」
無人應答。
他似是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而後踉蹌幾步,走到我牀邊,斥道:
「季汀蘭!不要裝了,朕命你起來!」
然而還是無人應答。
我看到自己躺在牀上,緊閉着眼睛,面容很安詳。
如果不是脣畔有道暗紅的血跡,竟像睡着了一般。
蕭元朗突然大怒,指着我咬牙道:
「季汀蘭!你放肆!你竟敢自盡!」
他負着手,失去理智般在牀邊狂躁地來回踱步,口裏大叫:
「朕沒讓你死,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許久,他許是累了,竟然半跪在我牀邊,握住我的手,笑了笑:
「季汀蘭,你脾氣怎麼那麼大?」
「朕只是想讓你低個頭而已,有那麼難嗎?你爲什麼寧願死,都不肯服軟?」
「你就那麼恨我嗎?」
問出這句,他終於對着我的屍首,嗚咽出聲。
滿宮的下人聽到聲音,在門外跪了一地哭嚎:
「皇上節哀——」
他卻恍如未聞,伸手抹去我脣邊的血跡,輕聲道:
「你不跟朕低頭,那朕跟你認錯好不好?」
說完,他霍然起身下令:
「來人,傳柔妃過來。」
很快,秦柔抱着剛出生的孩子來了。
她剛生完,正是虛弱的時候,可皇上一下旨,她還是不敢有半分耽擱,冒雪趕來。
蕭元朗看着她,眼神毫無溫度。
秦柔哆嗦了一下,勉強掛上笑臉,說道:
「皇上急着喚臣妾過來,所爲何事呢?」
蕭元朗冷冷盯着她,突然問道:
「阿柔,在東宮時,那個被皇后踩斷的烏木簪子,真是你的嗎?你是從哪得來的?」
秦柔移開目光,說道:
「是爲這個呀,都那麼久的事了,臣妾哪裏還記得……」
蕭元朗打斷:
「秦柔,你該知道,我最恨別人騙我。如果現在說實話,你還有機會。」
秦柔慌張跪下,眼淚立即湧了出來:
「皇上,那支簪子是……是臣妾在路上撿的,臣妾當時也是圖個新鮮,沒想到皇上當時見到臣妾的簪子會那麼激動,臣妾沒來得及解釋……」
她哭着扣頭:
「臣妾不是有心欺瞞的啊!」
蕭元朗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好一個,不是有心欺瞞。」
秦柔的額頭已經在臺階上磕出了血,而後身子忽然一軟,暈倒在地。
蕭元朗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下令:
「柔妃秦氏,犯欺君之罪,無可恕,即刻杖殺,以儆效尤!」
秦柔像變戲法似的,立即從昏迷中醒來,哭着喊道:
「皇上饒命,臣妾知錯了!皇上,臣妾真的不敢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是被行刑的侍衛拖遠了。
蕭元朗又回到房中,對着牀上的我溫柔呢喃:
「季汀蘭,我都替你出氣了,別鬧了,快醒醒。」
-15-
當年我還是閨閣少女時,舅舅從邊關回京述職,送給我一個簪子。
他說邊陲小城的百姓最喜歡蘭花,所以簪子上也雕着。
他說他的外甥女叫汀蘭,與這簪子很相配。
我很喜歡。
連那日偷溜出府看燈會,也戴着它。
那天晚上,我在陰暗的衚衕裏,救了個滿身是血的男人。
衚衕很暗,他看不清我的臉,抬手撫上我的頭髮,突然笑了。
「我叫蕭元朗,我記住你了。」
我笨拙地給他包紮傷口,手抖的不行。
他一把攥住,輕聲調笑:
「喂,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我在心裏暗罵他孟浪,臉卻不爭氣的紅了。
我那時很慌張,連句話都沒敢說,就匆匆離去了。
一路跑回府,才發現髮間的簪子不知何時竟然跑丟了,還頗爲懊惱了一陣子。
卻沒想到,那簪子,是被秦柔撿去,李代桃僵。
也許蕭元朗從很久之前就已經查出來,那個簪子是我的,只是他不願意相信。
又或者,他對於我滿腹的委屈傷心視若無睹,故意偏愛秦柔,只是爲了讓我低頭。
如今我死了,他卻主動扯出舊事想要彌補,還有什麼意義呢?
太晚了。
真得太晚了。
-16-
他在我宮裏待了五日。
有大着膽子的嬪妃在外面跪着祈求:
「求皇上讓皇后入土爲安!」
蕭元朗卻恍若未聞,抱着我逐漸發臭的屍首輕聲道:
「季汀蘭,我都跟你道歉了,別生氣了,醒過來好不好?」
他的瘋狂行爲終於從宮裏傳到了宮外。
我爹已經一把年紀了,拖着顫顫巍巍的腳步進宮,老淚縱橫:
「皇上,把臣的女兒還給臣吧。她從小活潑好動,臣不想她死了,還被困在這裏,不得安生!」
蕭元朗還是不動。
不過好在,五日水米未進,神仙也扛不住。
他終於暈倒在我牀邊。
我爹立即派人,將我和喬羽的屍首帶了回去。
我很開心,發現自己終於能飄到宮外了。
終於,我不必再被困在宮裏了。
蕭元朗醒來後大怒,質問是誰帶走了皇后。
下人們跪了一地,頭一個比一個低,無人敢答。
他卻又坐下,笑着說道:
「皇后真是小孩心性,朕不讓她出宮,她竟自己溜出去了。」
下人們面面相覷,全部用眼神傳遞着一個消息:
皇上是徹底瘋了嗎?
-17-
他任性了五日,終於又回到了朝堂上。
只是不知怎麼了,他經常在上朝時目光失焦的發呆。
大臣壯着膽子叫他,他卻惱怒不已,以大不敬之罪處置了那些大臣。
他開始變成了一個暴君,時常用各種各樣的理由誅人九族。
而被誅殺的那些人,多是直言進諫的忠臣,其中不少都來自我舅舅麾下。
他像殺紅了眼一樣,羣臣也開始敢怒不敢言,朝中一片混亂。
我爹就是在這時請辭的。
他說自己年事已高,膝下無子,只想回去安心養老。
出乎意料的是,蕭元朗什麼都沒說,准奏了。
就在我爹請辭後不久, 邊關傳來急報,敵國突然來襲, 戰事突發。
我舅舅鎮北大將軍戰死沙場。
而朝中能用的武將,都因爲之前被遷怒,下獄的下獄, 誅殺的誅殺,一時無人能用。
失去了我舅舅的駐守,敵國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很快便奪了大部分城池,直逼京城。
蕭元朗卻每日仍是渾渾噩噩, 甚至更加自暴自棄, 連朝都不上了。
經常喝的ťű̂ⁱ醉醺醺, 來到我宮中, 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季汀蘭, 你出宮這麼久,也該玩夠了吧, 怎麼還不回來?」
自然是無人應答他。
他又喝一口酒,自嘲地笑了:
「季汀蘭,你就那麼恨我, 這麼久,竟然一次也不願意入我的夢?」
不久後, 敵軍攻入了皇城。
滿宮混亂中, 蕭元朗含笑喝了口酒。
他喝完後,說了一句話:
「這酒配着毒藥喝, 竟然如此香醇。」
「季汀蘭,難怪你會選擇這種死法。」
他抱着酒壺, 閉上了眼睛。
-18-
我飄在空中,看着我爹孃將我的骨灰, 埋在一座鄉下小屋旁。
舅舅在旁邊擦了擦眼角, 嘆了口氣:
「可憐我外甥女, 才二十歲啊!」
無人知道, 我舅舅是假死回來的。
他在邊關苦守之際, 卻突然得到我自盡身亡的消息, 再往後,是他在朝中的同僚被不斷遷怒砍頭。
他一把年紀, 還是寒了心。
「我一生爲國征戰, 未能娶妻生子,膝下就只有汀蘭一個外甥女, 卻落得在深宮被逼死的下場。」
「連我往日麾下有過命交情的弟兄們,也都死的死,關的關……」
「罷了, 他蕭家的江山, 誰愛守誰守去吧!」
他用假死瞞過了Ṱû⁷蕭元朗,一路奔回後對着我爹孃紅着眼睛喊道,而後便帶着他們解甲歸田。
而我也終於擺脫了皇宮, 可以安心投胎。
狗腿子親親熱熱陪在我身邊,伸出舌頭舔我的手心。
來世,我還要熱牛乳餵它喝。
全文完
作者:就不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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