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家的房子鬧鬼,正在低價大甩賣。
市中心,一百二十平,三十萬。
我立即下手。
錢是從我的結婚預算裏掏的。
畢竟現男友對我日趨冷淡,婚事大概率要告吹。
連新居入夥這天,他也把我給鴿了:
「我今天要跟小九拍視頻,改天再跟你慶祝。」
小九是他的女搭檔。
噢對了,他們是網上很火的情侶博主。
沒找我拍,是因爲他覺得我鏡頭感不好。
但房子到手後,存款所剩無幾,我決定試一試。
我看向正在往外滲血的衣櫃,問道:「你可以先出來一下嗎?」
兩秒後,空氣裏傳來初戀的聲音:「什麼事?」
「要合作嗎?」
「做什麼?」
「情侶博主。」
-1-
長達十分鐘的沉寂。
陰惻惻的聲音纔再次響起:
「蔣施,你倒一倒腦子裏的水,我像是能出鏡的樣子嗎?」
可我都還沒開始解釋。
他竟然已經接上了我的腦回路。
不愧是跟我談過三年又三年的初戀。
爲了緩緩氣氛,我跟他開玩笑:「你很瞭解這些嘛。」
「還不是因爲你天天抱着手機看。」
唉。
我不禁嘆了口氣。
其實我對那些情侶秀恩愛的內容根本不感興趣。
是我男朋友梁牧之在拍。
半年前,梁牧之的青梅小九邀請他一塊做自媒體博主。
內容就是記錄情侶日常。
據說這個領域很賺。
我那時還很疑惑:「可你們不是情侶啊。」
可梁牧之說,觀衆也只能看到鏡頭前的東西,至於鏡頭後兩人是不是情侶,壓根不重要。
可我還是不太同意。
「別了吧,被我爸媽和朋友看見多不好。」
「放心,我不會完全出鏡的。」
見我還是不理解,梁牧之耐心地解釋:
「只是賺錢的手段而已,趁着結婚前多攢點,到時買房養孩子就輕鬆多了。」
我勉強地點點頭。
但心裏沒抱什麼希望。
假裝情侶秀恩愛,應該會被看出來吧。
可梁牧之正在興頭上,我阻止也沒用。
可事實證明,是我錯了。
小九網感很好,知道怎樣去營造粉紅泡泡,沒多久就打造出了第一個爆款。
圍繞的,還是當時很流行的「crush」概念。
而梁牧之當然就是那個 crush。
從結識,到曖昧,再到表白,一切都順水渠成。
當然,那些讓人心跳撲通的聊天記錄和日常對話,是請來甜文作者寫的。
而那些看了臉紅的畫面,是攝像師調好的機位。
至於梁牧之,只需要出個人就行。
不露全臉也沒關係。
他盤靚條順的,單是現出線條流暢的長腿、骨節分明的手、以及帥氣的半邊側臉,就足夠塑造出氛圍感了。
就這樣,兩人的賬號很快火了起來。
並且靠着接六位數一條的廣告,小九迅速換了新車和新包。
梁牧之還是老樣子,說要繼續攢錢。
但錢是很難攢夠的,有了五十萬就會肖想一百萬。
梁牧之也對賬號越來越用心。
大部分時間都撲在上面。
和我見面的頻率逐漸從每週兩次變成一個月一次。
我不算遲鈍。
很快就反應過來,我跟梁牧之的生活已經徹底不同步了。
大概率是會分道揚鑣的。
還是儘早爲自己做打算的好。
我開始看房。
原本打量着,能付得上一個小單間的首付就知足了。
沒想到這時候,李墨爸媽在低價甩賣他的房子。
-2-
李墨是我初戀。
和我從高中到大學,談了整整六年。
分開很久後,我在今年年初看到了他的訃告。
死於入室搶劫。
兇犯手段殘忍。
謀財又害命。
據說消防員破門時,第一時間看見的就是滿地鮮血。
傢俱和牆壁更是不能倖免。
出事之後,李墨父母一直想把房子處理掉。
但把價格壓得再低也無人問津。
再便宜,它也是凶宅。
直到出售信息被我看見。
話說回來,如果遇到普通的凶宅我得繞道走。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裏面會住了什麼東西。
但要是住的是熟人……那……
我終究還是沒能抵住這誘惑。
簽下了購房合同。
以三十萬的低價,買了這市中心的兩室居。
房子是李墨當初剛畢業時買的,只用了幾年,保養得很好。
加上他父母重新裝修過,簽完合同就可以直接入住。
但我可不是什麼萬裏挑一的聰明蛋。
搬進去之後,發現別人不買確實是有理由的。
這房子是真兇。
突然滲血的地板,或衣櫃、時不時自己打開的電視,還有臨睡前鎖緊但天亮時卻是敞開的窗戶,都在昭示着——
李墨並沒有離開。
不知道爲什麼。
確認這件事後,我心裏依舊不怎麼害怕。
他走得慘烈,難免有怨氣。
還好碰上的是我,而我恰巧不怕他鬧。
-3-
但這回,是我第一次跟李墨對上話。
原本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沒想到他回我了。
看得出來,他挺無奈的。
「你爲什麼想做這個?」
「賺錢啊。」
「你不找你男朋友嗎?」
「他啊,他覺得自己跟小九更合契一點。」
李墨顯然有些鬱悶:「不是男女朋友,做這個也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了。小九還跟我說過,她們公司裏面,連育兒博主的孩子都是租來的。」
李墨安靜了會,纔開口問:
「我要怎麼ẗŭ̀³做?」
我愣了愣,噗嗤一聲笑了:
「我剛剛是開玩笑的,怎麼可能真的抓你跟我拍,而且我也抓不着你。
「不過,如果真要做博主,可能會選取點我們以前談戀愛的素材,所以我要問一問你的。」
李墨頓了幾秒,「打開手機攝像頭,往你左手邊 45 度的方向拍一下。」
我沒多想,按照他說的做了。
可看清屏幕的那一瞬間,手機哐當地掉在地上。
今日支出加十。
貼膜貼的。
-4-
手機完好如初之後,我卻沒再提及過當博主的事。
即使不打開相冊,李墨的那張照片也時常回映在腦子裏。
他露在外面的脖子、手臂,沒有哪一處皮膚是完整的,殘破不堪,不知捱了多少刀。
看完後,不僅對錄素材沒了興致,連戀愛也不太想談了。
就在梁牧之給我分享他和小九在拍攝過程中的小趣事時,我迅速打下分手這兩個字,然後發了過去。
梁牧之的反應比我想象中的要激烈,發了一連串質問過來。
包括我爲什麼不理解他之類的。
還問我是不是認識了別的男人。
男人沒有,男鬼有一個。
我沒回復,把手機扔在一旁,對着電腦發呆。
屏幕上ẗŭₔ,是一個空白的 word 文檔。
我原本是想用來做博主策劃案的。
但我回過神時,忽然發現原本空白的 word 文檔正斷斷續續地冒出一串文字。
「不要採取以前的戀愛素材,太平淡了,不抓眼的。」
「試試這個方案……」
看着憑空填滿的文檔,不由讓人目瞪口呆。
我難以置信地問:「你真要跟我幹這個啊?」
「要聽實話嗎?」
「嗯。」
「……你現在貧困得讓我有點看不下去。」
我:「……謝謝啊。」
「不用,應該的。」
光說個謝謝也太輕薄了,我決定:「你這輩子的元寶紙錢都包在我身上了。」
李墨呵呵了兩聲:「謝謝啊。」
「不用,應該的。」
-5-
就這樣達成了合作。
在李墨的策劃裏,「我」是初入職場的菜鳥。
在求職 app 上投出簡歷後,開啓了和招聘者的交流。
又因發現招聘者的頭像顏值很高,所以對面試推進得很積極。
然後如願敲定了面試細節。
這是故事的開幕。
把這些東西整理成圖文之後,就放上了小綠書。
熱度是在一夜間漲起來的。
尤其是評論區,格外熱鬧。
不少人都在開玩笑,讓我去印證下頭像是不是真人,橫豎都不虧。
可有人警惕地勸告,不要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裏。
一來二去,就成了熱帖。
故事的第二幕,是描述面試。
依舊通過文字陷阱,把一些普通的細節渲染成幻夢。
與上篇不一樣的是,這篇加了圖片。
修長而冷白的一隻手,正握着盛有熱水的玻璃杯,輕遞到我面前。
手臂被黑色襯衫的袖子遮住。
可在遞水時,袖子難免會有些走位,以至於會露出手腕上的血痕。
所以,袖口的下面,緊扣着一隻昂貴的手錶。
好擋住那些猙獰的地方。
手錶和襯衫,都是李墨從前的東西。
他自己翻出來的。
這篇發出去之後,粉絲頓時漲了好幾千。
都在蹲後續。
有人說好假。
就有其他人在下面回覆:「當看故事咯,去別的地方看小說還要充錢呢。」
……
看到這些好壞摻半的反響時,心裏並不覺得意外。
因爲李墨在做策劃時,已經有過預測。
我忍不住問他:「你怎麼還懂這些?」
李墨說,無論是當博主,還是像他以前開廣告公司做方案那樣,都有共通點。
而且,我在看梁牧之和小九那些視頻時,他也跟着看,基本已經摸清楚大家愛看什麼。
聽他說這些時,我關注點忽然跑偏了:「那你公司現在怎麼辦?」
他變得有些冷淡:「不知道,我爸媽可能會把股份賣出去。」
他頓了頓,「和賣掉這房子一樣咯。」
-6-
說實話,在知道李墨爸媽急着脫手這套房子時,我一點都不驚訝。
李墨和他們的關係一直不太和諧。
相較起李墨,他們更喜歡家裏的弟弟。
後者懂事乖巧,不像李墨處處叛逆。
不聽勸地開公司,又不聽勸地談了個他們不滿意的女朋友。
在知道他們背地裏把我貶低得一無是處,還用李墨的公司來威脅他時,我就提出了分手。
李墨沒有挽回。
一言不發地退出了我的生活。
後面幾年,我都沒怎麼跟他見過面,再加上認識了梁牧之,也就慢慢把他淡忘了。
沒想到,生活會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兜轉回了原點。
我和梁牧之離心。
和我朝夕相處的,又變成了李墨。
-7-
而情侶賬號,也發展得格外順利。
在接下來的圖文中,我依舊拿着莽撞又天真的人設,一步步地向故事裏的男主發起進攻。
而男主這邊,還保持着神祕。
他不會輕易接茬,卻會在工作上盡力引導。
落在觀衆的眼裏,就變成了懸念,和想要繼續追看的鉤子。
粉絲越漲越多。
廣告也接踵而至。
因爲風格不一樣,所以廣告費遠不及梁牧之和小九那邊。
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可觀。
而且那些圖文裏,到處都可以是植入廣告的地方。
接得多,賺得就多了。
我拿出其中的一點點,買了幾件之前很想要的首飾。
然後想起之前的承諾,又立即去祭品店裏買了一堆東西,那些紙紮的車啊手錶啊,都是最貴的那檔。
正尋思着拿去墓邊燒,卻聽見李墨不以爲然的聲音:「燒了也到不了我這裏。」
「爲什麼?」
「這些是要送下去的,但我還在這裏。」
我下意識問道:「你不下去嗎?」
李墨的語氣冷了幾分:「我住慣了,不想走。」
我只好問他,既然用不了這些祭品,那他需要什麼。
李墨的要求很簡單。
那就是晚上別把家裏的窗全關緊了。
他覺得熱。
熱?
我皺了皺眉。
李墨走的時候,是寒冬。
我悄悄打開瀏覽器,放了幾個關鍵詞上去。
界面上出現了一場兇殺案。
根據報道,兇手想毀屍滅跡,一度試圖放火,幸好鄰居通過陽臺發現了正在燃燒的窗簾,及時叫來物業和消防員。
但可惜的是,濃煙加速了受害者的死亡。
我一字一句地看完,握着鼠標的手僵硬得跟冰塊似的。
風從敞開的的窗戶灌進來,吹得窗簾拂拂作響。
我關掉了瀏覽器。
又拿來抹布,沉默地擦掉忽然在窗腳下蔓延開的血跡。
他應該是看見我搜這些了。
好久都沒跟我說話。
好不容易擦乾淨,又把血腥味給散掉時,忽然聽到門鈴聲。
打開門。
是梁牧之。
他身後,還站着小九。
梁牧之目光灼灼:「我帶她過來,一起把事情解釋清楚。」
一旁的小九趕緊說:「嫂子,我跟牧之真的只是合作關係,我倆要真有感覺,早就在一起了,根本不會拖到現在,畢竟都認識這麼Ṱū₂多年了。」
我看了看小九,面上忍不住露出無奈:「可是我對牧之沒感覺了。」
小九怔了怔。
梁牧之也臉色一白。
他奪過正被我把持的扶手,緊接着把門推開:「進去說。」
「別——」
不等我阻撓,小九也跟着走進去。
可踏進去的那一刻,她驚呼了一聲:「好冷。」
我沒開空調。
嚴格來說是因爲風水問題,這房子一向十分陰涼。
小九第一次登門,難免不習慣。
梁牧之卻顧不上一直在發抖的小九。
自從進來,他的眼神就警惕地落在各個角落。
似乎不把藏在裏面的姦夫找出來就不甘心。
結果還真讓他看到搭在沙發上的黑色襯衫。
很明顯,還是男款。
他看向我時,眼神佈滿失望:「這就是你突然要分手的理由?」
我只想着讓他們盡快出去,於是含糊地點點頭:「嗯。」
「蔣施,兩年了,我們已經在一起兩年了,你能不能別跟我置氣?」
可談過六年的也分過。
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和時間沒關係。
可梁牧之聽不進去,只一味四處翻找。
「是人是鬼你都出來,躲在蔣施後面算什麼男人?」
我被梁牧之這話嚇了一跳。
還以爲他發現了什麼。
可對上那冰冷的眼神時,又發現這似乎只是他失去理智後的口不擇言。
就是這一愣神,讓梁牧之把書房門打開了。
說是書房,其實後來被改造成了工作間。
賬號經常要上傳些圖片,得有個專業點的造景。
門一開,迎面而來的,便是與辦公室相似的格局,以及一些攝影設備。
小九和梁牧之的神態瞬間佈滿疑惑。
我不打算過多解釋。
問起來,隨便找個藉口就搪塞過去。
可我忘了,小九是很敏銳的。
她先是嘟囔了一句,說這畫面很熟悉。
緊接着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驚訝地說:「施施,你的鏈子,還有美甲都和我昨晚刷過的博主一模一樣誒。」
下一句,是對梁牧之說的:
「我還轉過給你當案例,就辦公室戀情的那個。」
梁牧之瞬間明白過來。
可他沒有揪着我當博主這事問,而是直擊要點:
「所以你也有搭檔是嗎?那也用不着分手,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是在工作而已。」
我沉默了會,才緩緩問道:「萬一在合作的時候,有一瞬間動心過呢,哪怕事後清醒過來,就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嗎?」
梁牧之滿臉驚愕。
我沒有故意在嗆他。
只是這半年來的疑惑,終於問了出來。
我想問很久了。
在數不清的親暱互動裏,有沒有那麼幾秒鐘,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梁牧之半個字都說不過來。
但在他的神情裏,我讀出了答案。
屋裏的氣息已經越來越陰森了,冷到小九一刻也待不住,她把魂不守舍的梁牧之往外拉:「咱們先走吧,你們倆都靜靜。」
應付完他們,我累極了,往沙發上一癱。
「你再製冷我就要成冰棍了。」
「我有話要問。」李墨終於開口。
「你問吧。」我一副盡情八卦的姿態。
「我和他同時掉下水,你救誰?」
我:「?」
-8-
「選誰?」
「選墨墨。」
我心血來潮,故意喊了舊稱。
高中那會,我經常這麼調戲他。
縱使是清冷學霸什麼的,也總是繃不住笑。
不過他這回沒笑,繼續問:「爲什麼?」
「因爲……死者爲大?」
「死者爲大。既然這樣,你會來陪我嗎?」
我及時噤聲。
好險,差點忘記他本身就是怨鬼了。
他是李墨沒錯。
但和活着的李墨,卻是不太一樣的。
爲了能減少招惹他的次數,我連賬號更新都緩了下來。
在這節點,沒想到除了後臺私信,梁牧之也在追堵我。
他終於回味出了一件事。
「我才查到你買的是凶宅。買房這麼重要的事你爲什麼不提前跟我商量?」
「是死過人,」我頓了頓,「但兇手已經被抓了。」
「你明知道我不止說這個,」梁牧之壓低聲音,「別人都不敢買難道是出於兇手伏不伏法的原因嗎?」
「真沒鬼,你那天自己也進去看過。」
梁牧之沒有罷休:「物業和領居,我都去打聽過了,你一直是獨居,而且他們也沒見過有男人出入過你這裏。」
他倒吸一口冷氣,「所以,你已經撞鬼了。」
-9-
樓道里,梁牧之步步相逼:「你的賬號,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你不說,」他盯着我,「我會去請幾個人過來,讓他們看一看,就知道有沒有東西躲裏面了。」
「誰躲裏面啊?」
忽然有一道陌生的聲音在側邊響起。
冷不丁地把我和梁牧之嚇一大跳。
是個年輕男生。
乍一看,五官隱約有些舊人的影子。
在記憶中一通搜尋,終於想起這人是誰。
李佑。
李墨的弟弟。
他剛剛應該是聽了會的。
還幫我在梁牧之面前解圍:「我平時會過來,怎麼了?」
梁牧之僵住了。
眼神甚至流露出幾分灰心。
我看出來,他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找我了。
梁牧之離開後,我立即換上警惕的神情:「李佑,你來幹什麼?」
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總不能是李佑來探親,都走到這了纔想起來,哦,我哥死了,房子也賣了。
所以,準是奔我來的。
但李佑一開口,竟是懇求我:「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我沒拒絕。
於是去了樓下咖啡館。
「我才知道家Ṫũ̂²裏把我哥的房子賣給你了,施施姐,我能不能買回來?我添二十萬,湊五十萬返給你。」
五十萬。
這個數字還是很容易讓人頭腦一熱的。
可好事也不能盡往我頭上砸。
我謹慎地問:「爲什麼?」
「那房子……不乾淨,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不然我這輩子都買不起。」
「既然知道,那就更不能住了。」
我有些不耐煩:「買都買了。你跟伯父伯母怎麼一時一個想法,你們還是商量好了再來找我。」
「這事不能聽他們的。」方纔還有些溫吞的李佑,忽然變得十分果斷。
見我更加不解,李佑嘆了口氣。
他說,爸媽現在越來越固執了。
被早年ṱųₛ間的事給刺激的。
-10-
李佑還說,自己的出生是個意外。
生他的前一年,李家夫婦都已經走到訴訟離婚那一步。
偏偏這時候,李墨被診出白血病。
試了很多方法都治不好。
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新生兒的臍帶血上。
於是,李佑作爲哥哥的血包,被生了下來。
一邊是大病未愈的長子。
另一邊是嗷嗷待哺的小弟弟。
離婚?
不可能了。
可婚姻,是最難將就的。
越想擰着鼻子過下去,越是怨氣叢生。
李墨,爸媽爲了你,犧牲了半輩子,你爲什麼這麼不聽話。
李墨,你得跟蔣施分手,你這一生都寶貴得很,怎麼這麼隨便地應付婚姻大事。
……
可這些,都比不上得知李墨意外身亡時,那種功虧一簣的潰敗感。
於是急着脫手房子。
價格多低都不是問題。
只要能賣掉,只要能把大兒子的生活痕跡給徹底抹去。
就還可以假裝,失去的不算多。
連賣房得到的三十萬,也在第一時間捐出去了。
自欺欺人也好,一意孤行也罷,總好過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投入巨大才養成的孩子,最後就這麼草率地走了。
-11-
「施施姐,賣房子這事,他們完全是瞞着我的,」李佑語氣真摯,「所以,我想把它收回來。」
「我考慮考慮。」
知道內情後,我有些猶豫。
但一想到要重新租房子,心裏又很不情願。
只能先琢磨一陣子。
臨走時,李佑繼續勸我,這陣子最好找個酒店過渡下。
他嚴肅說道,剛剛就只是在門口站了會,都覺得心裏發慌,何況我一直待在裏面。
所以,無論他能不能把房子收回來,都會找人過來,好好地把哥哥「送走」。
一直留在裏面,那就無法安息,會出大問題的。
我走出咖啡館時,看向了對面的酒店。
走進前臺,先訂了一個星期。
我打開賬號。
看了看不斷上漲的粉絲數和瀏覽量,又退了出去。
再點開另一個軟件,搜索梁牧之和小九的賬號。
自從和我分手,梁牧之就在視頻裏露臉了。
倒是有好有壞。
好處是,他長相不錯,吸了不少顏粉。
但意外的是,有些受衆本來就只喫猶抱琵琶半遮面這類型的。
現在露了臉,無疑是推了些粉絲往我這邊來。
畢竟李墨也是隻露脖子以下的部分,窄腰長腿的,還出於不可說原因,身上從來都掩得密密實實的,留足想象空間。
但自從有那麼一層競爭關係後,我的賬號下面,就出現了些古怪。
之前確實有爭議。
但不會突然湧出一些以專業角度打假賬號的言論。
並且已經有形成規模的趨勢。
不像是自發的。
好在做博主這些天,我結識了些門路。
於是託人幫忙查究竟是怎麼回事。
接着就查出來,背後確實有一家傳媒公司在操手。
而這家公司旗下的簽約博主,我剛好認識兩位。
但我猜梁牧之和小九應該不知道,只是背後的公司要把份額奪回來。
我刷了一晚上。
眼見着越來越多人開始扒。
我有些擔心,有人會把李墨給扒出來。
所以,不能坐以待斃。
我戴上墨鏡。
再開了直播。
不過五分鐘,直播間就源源不斷地湧入觀衆。
我微微笑了笑,就開始說話:
「對,真是我,沒有被盜號。」
「一直不更新,是因爲不好意思更下去了。」
「各位,我被辭退了。」
「之前有朋友說得對,真的不要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隨時都有可能會栽在上面的,到時候既沒有愛情,也沒有事業。」
「什麼?你說他本來就對我沒意思,只是一廂情願?」
「好像是那麼回事。」
「所以我現在明白了,是我的想象和濾鏡在給這段經歷賦魅。」
「大家千萬不要學我。」
……
嗯?怎麼這麼多人在刷禮物。
我換算了一下,暗暗咋舌。
然後火速下播。
但沒有退出賬號。
而是在上面給粉絲抽獎,有現金紅包,也有實體禮物。
附言:「此賬號關停,謝謝大家的捧場。」
一通下來,已經沒人繼續扒我賬號背後的祕密了。
只是藉由我那句「想象和濾鏡」的話,大家又掀起了一場新的討論。
「我怎麼覺得那些情侶博主也有演的成分在。」
「人在幸福的時候,真的可以隨時支起鏡頭拍下來嗎?」
……
梁牧之和小九是首先被討論的。
因爲被爆料,他們是假情侶。
這對賬號的傷害很大。
據傳公司爲了平穩渡過,讓他們真談算了。
畢竟他們現在都是單身。
-12-
出乎意料的是,梁牧之和公司解約了。
之前賺的錢,起碼有超過半數是要用來付違約金。
他有天晚上,在酒店附近攔住我。
渾身酒氣。
他說,明明只要跟小九談戀愛就能把賬號救回來的。
可他已經沒那個能力了。
只要一面對小九,無論是什麼時刻,滿腦袋想的都是要不要錄下來。
真要戀愛,也只能是演。
可那又和之前有什麼區別。
他拉着我:「蔣施,我們去買套新房子吧,你別住凶宅了,好不好?」
「你先醒醒酒。」
「醒了酒就能去結婚嗎?」
我嘆了口氣。
跟醉鬼沒法說。
開了個新房間,把醉鬼扔進去,自己又回到原來的那裏。
卻有些坐立不安。
總覺得把什麼給忘了。
梁牧之是第二天清醒過來的。
他木訥地問我,貿然關停賬號,是不是因爲和搭檔有別的打算了。
他指的是李佑。
他一直以爲,和我搭檔情侶的人是那天見到的李佑。
可被這麼一提醒,我頓時想起來忘掉什麼了。
關賬號的事,忘記告訴我搭檔了。
我拎起包,立即要回去。
梁牧之還想留我。
但我沒有回頭。
回到家時,卻發現裏面灑滿陽光,暖洋洋的,一絲鬼氣都沒有。
這是,已經不在了?
我下意識打開書房門。
卻發現原本放在櫃子裏的相機,此時卻被放在支架上。
是拍素材時常用的機位。
原來是在這裏面。
難怪外頭這麼正常。
我對着空氣問:「你幹嘛?」
「拍素材。」
「可是我打算把賬號停了。」
「這就賺夠錢了?」
「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做博主了。」
「不行,」李墨近乎執拗地說,「故事還沒錄完,我還是你男朋友,所以得錄下去。」
他好像不太不對勁。
「墨墨。」
我盡力安撫他。
「嗯?」
「真的不方便錄下去了,我可能要搬出去。」
又是一陣死寂。
那把聲音響起時,連空氣都變得幽森:「不可以。
「你不能走,你要一直陪着我,我現在只有你。」
我現在只有你。
這句話在我夢裏又響了兩邊。
然後,驚醒了過來。
我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卻能清楚地感受到,有雙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脖子上也沉甸甸的。
彷彿有隻手正放在上面。
沒錯的。
那就是一隻手。
冷冷的,凍得脖子直髮麻。
又有些壓迫,讓人一動不敢動。
「施施姐。」
我想起李佑日前的話。
「你看見的……已經不完全是他了,不要心軟。」
-13-
被怨氣侵襲的鬼魂,一旦受到刺激,容易露出兇性。
而李墨已經被刺激了。
我不知道這天晚上是怎麼重新睡過去的。
依稀記得做了幾場噩夢。
所以起牀後有些昏沉。
出門時,還險些出了車禍。
幸好躲避及時,只是摔到了一邊,有了些皮外傷。
車主很謹慎,把我帶到醫院包紮了一通。
折騰下來,還挺有迷惑性的,像受了多重傷似的。
但我想,無論輕重,我大概真的要搬出去了。
我打開家門,正想回房間收拾東西,他忽然又和我說話了。
「你身上怎麼這麼多傷口。」
「告訴我,誰找你麻煩了?」
我隱約察覺,但凡我說個名字出來,名字的主人大概會在午夜十二點被準時送走。
我苦笑了笑。
沒想到人脈會用在這種地方。
李墨又重述一遍:「告訴我是誰。」
我搖搖頭,說只是差點發生車禍。
李墨似乎只能聽見關鍵詞:「車禍?你出車禍了。」
他的聲音兀然急促起來:「住在鬧鬼的地方,風水很不好的你知不知道?」
啊?
「可你……昨天不是還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李墨沉默了。
「即使要搬,你每天也要過來陪我一會。一定要來。」
但我告訴他,李țūₐ佑想以接近雙倍的價錢把房子買回去。
「阿佑?他不懂事,你別理他,」頓了一下,「賬號不做就不做了吧,你把書房改成衣帽間,窗戶那邊光線好,可以放面落地鏡……」
他一點點地構想。
構想着我享用這裏的每一寸空間。
而且,是和他一起。
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李佑很快會請人過來,把他送到該去的地方。
我想了想,又問他,以前有沒有來不及實現的願望。
我盡力幫他。
-14-
「現在沒有了。」
「剛死的時候有過。」
「我賴在這嚇人,就是不想他們把房子賣掉。如果連這點痕跡都沒了,他們會把我忘得乾乾淨淨吧。」
「但別人好像不想要這個念想。不過我有點想不起來,他們爲什麼這麼討厭我。」
「是不是因爲我小時候生過病的原因?是什麼病來着,癌症?還是心臟病。」
「我之前騙了你。說以前的戀愛素材平淡,其實是我自己想不起來了,我的記憶在一天天消退,但是怕你生氣,就找了個藉口。蔣施,你以前經常生我氣嗎?怎麼我當厲鬼了還怕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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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了很長的話。
我只好一條條回覆。
「我纔沒有經常生你氣。你看不出來啊,我脾氣可好了,你再怎麼嚇我,我連柚子葉都沒有帶進來一片,還起早摸黑地擦血洗抹布。」
李墨:「你對別的鬼也這樣嗎?」
「不會吧,」我嘆了口氣,「我也不是每隻鬼都會喜歡的。」
不是順勢而爲的安撫。
像是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真是沒轍。
當初主動分手時,幾乎是斷崖式。
兩眼一閉,刪掉所有聯繫方式,又換了住址,從城市的這頭搬到那頭,任何同學聚會都不參加,斷開一切交集,才哄得自己慢慢放下那段長達六年的戀情。
然而時隔幾年,再得知他的存在,要費好大勁才能把湮滅洶湧的心潮。
我總是會反覆地,對李墨心動。
人鬼不挑。
我頓了頓,繼續說:「你小時候得的是白血病,你們全家都很盡心,把你給治好了。不過你記岔了吧,他們哪裏討厭你,就因爲知道你不想離開這裏,還特地把房子賣給我。」
「真的?」
「是啊,雖然這裏出過事,但位置好,別說三十萬,六十萬也會有人買的,但還是隻給我留着。
「還有,你的痕跡不會消失的。賬號上面有很多你的照片,有最近拍的,還有我摻進去的舊照,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看過。而且,我把賬號密碼給忘了,當初我就說太長了嘛,我記不住,現在好了,哪怕以後想刪,都登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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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發現眼淚要滑出來,又趕緊起身,手忙腳亂地想找些事幹,恰好發現窗戶關得很緊。
我扶上把手,咔地一聲往外推——
風咻咻地灌進來,把手臂吹得發涼。
可下一刻,猛地反應過來,那涼意與風無關。
有人正握着我。
那是,實實在在的觸碰。
「別回頭,我樣子有點嚇人,我跟你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要走了。」
我屏息凝神。
「好好賺錢。」
「嗯。」
「好好喫飯。」
「嗯。」
「晚上睡覺要通點氣。」
「嗯。」
「以後再談戀愛的時候,不舒服了就及時分,男人多得是。」
「好。」
「記得拿柚子葉回來掃掃。」
……
不知是什麼時候,那觸覺消失了。
此時,門鈴再次響起來。
是李佑來了。
還帶了那方面的大師過來。
他抱歉地對我說,是時候要走出那一步了。
我沒什麼反應。
可大師在屋裏轉了好幾圈,頗爲驚訝地問,是不是已經處理過了。
「什麼?」李佑面露不解。
「是存在過那東西,不過,看樣子已經徹底離開了,所以我才問是不是處理過了。」
李佑懵在一邊。
等大師走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 看向我,輕聲問:「他……走了?」
我沒有否認。
李佑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不捨與悵然交織。
後來, 他沉下一口氣, 向我伸出手掌, 像初次交接那樣:「蔣小姐,新居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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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最終還是留在我手裏。
我沒有用什麼柚子葉。
我不覺得這裏風水不好。
怎麼會不好呢?
我住進來,不僅多了一筆存款,而且還積澱下了一些新技能。
所以, 即便我關停了情侶賬號,我也能在其他賽道上重新運營一個賬號。
不能像之前那樣一步登天,可慢慢做, 也漸有起色。
還請了個小助理。
跟她去異地出差, 見完品牌方之後她還不太捨得回去,嘰嘰喳喳地給我介紹遊玩攻略。
我一邊刷手機一邊聽, 不太專心。
助理正要停下來, 忽然提高音調:「老闆,你去哪?!」
我頭也不回:「剩下行程你自己安排, 費用我出……」
便來不及再叮嚀別的了。ƭũ̂₃
我得快點回去。
不然趕不及。
出租車,飛機, 又出租車,幾番輾轉,終於回到了原來的城市。
今天是二審。
一審結果出來時,兇犯堅持要上訴。
於是被耗到現在。
庭上,我看見了李佑和他父母。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那二位長輩了。
當初買賣房屋時,全程由中介對接, 我一直都沒見到他們。
今天再碰見, 只覺他們比記憶中衰老了許多。
她也看到了我, 神情有些發愣, 抿了抿嘴,還是沒說什麼。
我收回目光。
按了按心口,那裏跳得很厲害。
直至結果出來——
二審維持原判, 仍舊是死刑。
心口處的手才慢慢放下。
今天的風很舒服。
出來後, 我在對面公園的椅子上眯了會。
直到聽見啪嗒一聲。
是我手上的筆記本掉了。
正好攤開來。
原本空白的頁面,不知何時被添上了字。
「這回是真走了,拜Ṫú₈拜。」
「密碼是這個:jiangshichangmingbaisui.」
「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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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買了凶宅的事還是在朋友間傳開了。
他們不敢模仿,但不妨礙拿這個跟我開玩笑。
這天, 朋友又轉發了一條出售信息過來:
「高檔小區,臨江臨地鐵, 朝南,面積一百一, 僅售五十五萬, 小富婆, 你擴充地產板塊的機會又來了,機不可失。」
我回復:
「謝邀,但不買, 膽子小。」
膽子小,很怕鬼。
從小害怕到大。
我只是,不怕他。
越過本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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