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冷宮雲養娃

我是當朝皇后,與貴妃一向不和。
因貴妃得勢,爲保後位,我特地將表妹接進宮中爭奪恩寵。
表妹不負衆望,入宮一年,就誕下了公主。
我歡喜不已,特地去到表妹宮中看望公主。
誰知,纔剛抱起公主,眼前就飄過了一行字幕。
「完了,等皇后一走,惠妃就要掐死公主嫁禍給她了,孩子真可憐。」

-1-
什麼?
我抱着孩子的手臂一僵,難以置信能在青天白日看到眼前飄過一行字。
我疑心自己是看錯了,欲要放下孩子,揉一揉眼睛。
霎時,又有幾行字飄了過來。
「孩子被抱起來的那一刻,就算是被判了死刑了!」
「真是可憐,剛生下來就被惠妃當成了墊腳石。」
「惠妃可是大女主,一個女兒,又不是兒子,死了就死了唄,以後她想生還可以生一大把,錯過這次陷害皇后的機會,她再想上位可就難了。」
這些字裏行間提到的惠妃,是我的表妹吳英若。
而我,則是當朝的皇后徐蘭漪。
一年前,素來與我不和的孟賢妃,因她父親救駕有功,被晉升爲貴妃。
離我的皇后之位,僅有一步之遙。
我入宮五年無所出,朝野上下對我已是頗有微詞。
孟賢妃晚我兩年進宮,初來時頗得恩寵,一月之中,足有半月,陛下都歇在她的寢宮裏。
我原以爲照着這樣冠寵後宮的勁頭,孟賢妃定會身懷龍種,一飛沖天。
哪知,她進宮三年,竟也一無所出。
母親起先還替我害怕孟賢妃會早於我生下皇長子,威脅我的後位。
後來見她肚皮似我一般,久不見動靜,倒是又歡喜起來,滿天下給我搜尋生子的祕方,好叫我喫下去,一舉得男。
可事實哪有母親想得那麼容易?
藥材如流水一般進了我的寢宮,陛下卻一月只來那麼兩三趟,我就是想懷也懷不上。
沒法子,我只好讓母親回去相看相看,我們家裏頭可還有適齡進宮的美貌女子?
我已然是不討陛下喜歡的了,若家族中有合適的女兒送進宮中,奪得君王恩寵。
到時生了皇子,抱養到我名下,便可立爲太子。
一則可保我後位無憂,二則可保ẗū⁸家族富貴長盛,可謂一舉兩得的好事。
母親思慮一番之後,也覺得我的辦法可行,遂回家中挑選去了。
原本徐家除了我,還有幾位待嫁的堂妹和庶妹,依母親的意思,既要家族長盛,那孩子必得從徐家的女兒肚裏生出纔行。
所以,她挑選了幾回,也都是挑的堂妹和庶妹。
哪知姑母新喪,寡居帶着個女兒頗受婆家欺凌,父親便叫人去接了她們母女來家中小住,順便給姑母家的表妹吳英若相看個好人家。
吳英若生得貌美,人也機靈,她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母親欲要擇個女孩兒進宮爲妃的話,竟跑到母親房中毛遂自薦起來。
吳家雖說比不得徐家門第高貴,但姑丈在世的時候,也曾在朝中任過五品官,名聲清廉,論出身,吳英若倒也不差什麼。
論樣貌,徐家上下的女孩兒,真就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
況且,她雖不姓徐,但姑母卻是姓徐,吳英若又在徐家養了兩三年,也算是半個徐家人。
兼之,堂妹她們都曾聽聞朝野對我的微詞,深知宮中不是什麼好去處,推脫之下,竟唯有送吳英若進宮來了。
初時,我看着表妹倒也甚好,爲人知進退,言語也守規矩,便費盡心思把她舉薦到了陛下面前,又多次給她二人創造了獨處的機會。
表妹也不負衆望,沒過多久就被陛下封做了惠嬪,賜住含光殿,緊隨其後便傳出了惠嬪有孕的好消息。
當日太醫診脈,言說表妹懷孕月餘的時候,我心頭不知有多暢快。
陛下也高興極了,他登基這麼多年,後宮卻一直不曾生個一兒半女,外頭傳揚起來,都道是聖體欠安,恐怕難以有嗣。
不說大臣們日益爲江山後繼無人揪心,就連分封出去的藩王,也都在蠢蠢欲動。
這回表妹有孕的消息一傳出去,朝野上下登時安寧一片,宮裏的賞賜直如雪花一般飄滿了含光殿整個院落,表妹也由惠嬪晉爲惠妃。
只是世事兩難全,三日前表妹生了,可惜生的不是皇子,而是個公主。
陛下空懷期待,多少有些失望,但畢竟是宮中第一個孩子,仍是着人大肆封賞了一番,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就賜了封號安平。
孟賢妃因表妹進宮後自己受了君王冷落,早就看錶妹不順眼了。
此前她一直都擔心表妹生下的會是皇子,這會兒見是個公主,不免在背後嘲笑了我幾回。
我倒不甚在意,不管是公主還是皇子,都是陛下心心念唸的孩子,也都是我的依靠。
再則,表妹能生公主,就說明陛下的身體沒有問題,將來只要表妹肯用心,生個皇子不過是早晚的事。
故此,我對安平公主的喜愛比陛下更甚。
Ṱůₜ那日她剛出生,我只在產婆手中看過她一眼,皺巴ẗúⁿ巴的,瘦瘦小小的,像個小毛猴一樣,實在是長得稀奇。
母親聽見我說,還笑話我沒見識,說是孩子剛生下來就沒有幾個好看的,都是這般皺巴巴像猴子一樣,待過兩日長開了就好了。
又誇陛下長得英俊偉岸,惠妃也是貌美如花,生出來的孩子必然也是個絕色美人。
我心裏存疑,這纔在宮裏等了兩三天之後,又跑過來看孩子了。
見安平公主果然像母親所說,長開了許多,小臉白淨光滑,小鼻頭小嘴巴也生得漂亮精緻,一時心生喜愛,才把她抱了起來。
哪裏料到,這一抱,就抱出如此離奇的事來。
「樓上彈幕說得輕巧,什麼叫只是個女兒不是兒子?女兒就該死嗎?大女主也不能違背良知做事啊。」
「男子心狠手辣,人人誇讚,憑什麼女子不可以心狠手辣?公主死了,皇后廢了,賢妃失寵,皇帝爲補償惠妃,肯定會讓她當皇后的,這樣惠妃纔可以生下王朝嫡長子啊!」
眼下那一行行詭異的字,還在不斷從我眼前閃過。
我看着懷裏的小公主,一時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2-
因我此次是臨時興起,纔來的含光殿,考慮到惠妃剛生完孩子,正是靜養的時候,所以並沒有帶多少隨從,只帶了一個貼身伺候的宮婢。
方纔進門,含光殿的宮娥說惠妃睡下了,公主才喂完奶放在搖牀裏。
我惦念着孩子,便把臂上戴着的玉釧都取下來,交給宮婢收着,又看公主嘴角尚還留着些奶漬,便使宮婢去取錦帕來。
抱到這時才發現,整個搖牀四周,除了我,竟再無旁人。
細想方纔那些飄過去的字幕說的話,我頓覺一陣寒意從頭到腳升騰而起。
這是針對我佈下的死局!
想不到惠妃竟有這麼大的野心,做到四妃之首還不夠,還敢肖想皇后之位!
不行,這個孩子絕對不能死,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我頭上。
我略沉吟一番,轉身就抱着孩子往外走。
眼前的彈幕本已消停了好一會兒,此刻齊刷刷又飄動起來。
「哎,哎,怎麼回事,皇后怎麼把公主抱走了?」
「等一會兒陛下就該來看望惠妃和公主了,她把公主抱走了,陛下看什麼?」
「就是啊,她把公主抱走了,惠妃娘娘的上位大計怎麼實行?」
我見狀一笑,看來自己是做對了,孩子抱走了,待會兒陛下來了,倒要看看惠妃還怎麼誣陷我。
眼見得就要走出含光殿,那邊廂不知躲到哪裏去的含光殿宮娥,終於捨得現身出來了。
一見我要抱走公主,登時嚇得面色一變,迎上來阻攔我道:「皇后娘娘請留步,公主殿下年歲尚小,太醫說了頭三個月叫不要抱出殿去,免得驚風受寒,難以醫治。況且,公主每隔一兩個時辰,就須得乳母餵養更換尿布,含光殿中一切餵養之物應有盡有,娘娘抱了公主出去,回頭公主餓起來倒是麻煩。」
我沒生養過孩子,也不知道這麼小的嬰孩,究竟有沒有不能吹風的禁忌。
由是,我不覺站住腳,看那字幕飄動起來。
「皇后真是蠢,總抱人家孩子幹什麼?但凡磕着碰着,叫個太醫來動些手腳,還不一樣會死?」
「樓上說得好!皇后只想着抱養惠妃的孩子,要是抱回去養死了,都不需要惠妃陷害,皇帝頭一個就饒不了她!」
怎麼辦,放回去是死,抱走了依然是死!
一時間,我覺得懷裏抱着的不是個孩子,竟是個燙手山芋。
想到方纔字幕上說,陛下等下會來看望惠妃和公主,既如此,我乾脆折返回身,抱着孩子等在那裏。
含光殿的宮娥礙於我的身份,不好從我手裏硬搶回孩子,只得溫聲勸道:「娘娘抱得累了,還是讓乳母來把孩子帶下去吧。」
「無妨,本宮喜歡這孩子,多抱一會兒也沒什麼要緊。」
我不敢鬆手,一面抱着孩子,一面叫來我自己的宮婢翠縷,吩咐她道:「去看看皇上下朝了沒有?若是下朝了,就說本宮在惠妃這裏看小公主呢,昨兒得了個好夢,還請陛下來聽一聽。」
翠縷領命而去。
含光殿的宮娥不曾料到我會這般執着,無奈之下,只好進殿中請惠妃的示下。
惠妃在殿裏裝睡了這麼久,終是肯醒過來了,遣了宮人對我道:「我們娘娘身體虛弱,睡了這麼久,竟不知皇后娘娘在此,有失遠迎,望皇后娘娘恕罪,還請皇后娘娘屋裏坐着說話。」
若在從前不知她這份野心的時候,單看姐țūⁿ妹情分上,不消她說,我也早進去看過她了。
這會兒既然知道惠妃早有取代我之心,她再邀請我,我便多了幾分防備,說什麼都不敢往她寢殿多走一步。
誰知道埋伏在寢殿中的是什麼?
倘或有人藏在後面,絆我一跤,推我一下,我摔了不要緊,公主摔了,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好在翠縷是個利索的丫頭,她知我對惠妃好,對公主尤爲上心,得了我的吩咐,還當是我想以公主來幫惠妃固寵,忙不迭就跑去打探皇上的消息了。
得知皇上已經下朝,便在他回後宮路上攔截住他,傳了我的話。
按照彈幕所說,陛下本來也打算散朝之後看望小公主的,聽說我做了個好夢,不免使人快走幾步,抬着御攆到了含光殿。
一進來看着我抱個孩子不放,倒是笑了:「皇后看樣子當真是喜歡安平,這麼抱着她,不嫌累嗎?」
我搖搖頭,緊繃的面龐在看到皇上進來的剎那,總算可以鬆弛幾分:「安平乖巧又漂亮,臣妾喜歡都來不及,又怎會嫌累?說來昨日臣妾還做了個好夢,夢到百鳥朝鳳,飛翔於安平之上,醒來心中大悅,迫不及待地就想和陛下、惠妃道個喜。」
好夢之說,不過是我胡編亂造而成,爲的是確保皇上能來含光殿。
皇上信了我的話,分外高興,直言是祥瑞之兆,伸出手便要抱過安平。
現在安平活得好好的,只要把她交到皇上手裏,往後再有什麼事,怕也怪罪不到我頭上。
我略鬆口氣,纔剛要把孩子遞過去,哪料到公主的乳母突然過來,跪地說是到了哺乳的時候,待給公主換了尿布哺乳過,再把孩子抱給皇上。
我覷了一眼乳母,思量如今我與皇上都在,惠妃便是再大膽,也不能當着皇上的面,暗害公主誣陷我吧?
遂把公主往前送了送,那乳母伸了手來接,一抬首,恰有一行小字從她額頭閃過:「要是乳母沒接住,孩子算皇后摔死的,還是算乳母摔死的?」

-3-
我大驚失色,伸出去的手,驀地收了回來。
這個乳母是當初惠妃生下女兒後,姑母費盡心思從宮外找來送到惠妃身邊的。
早先我還曾說過,宮中爲着惠妃這一胎,已經備好了三個乳母,沒必要再去宮外尋找。
姑母信誓旦旦,說這乳母的八字與安平相合,有她陪伴,安平便會更加順遂無憂。
萬沒想到,早在那時,姑母就和惠妃謀算好了一切。
我自問徐家待姑母和表妹不薄,就連我在宮中,也從未苛待過表妹,視她爲我的左膀右臂,對她極盡疼愛,她們爲何這麼着急,這麼心狠?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乳母跪地不起,看着我,面上滿是驚疑。
皇上也側目過來,瞥了我一眼道:「孩子該哺乳了,皇后再喜歡,也等孩子喫飽了再說。」
我微微抿脣,扯了一絲笑:「陛下還沒抱過這孩子呢,不如抱一下再給乳母,公主眼下又不曾哭鬧,便是晚一時哺乳也沒什麼要緊。」
話畢,我不等皇上拒絕,就搶先把孩子塞進了他懷裏,挨近了他逗弄着孩子道:「陛下您瞧,這孩子長開了,眉眼多像您呀。」
「是嗎?」皇上不置可否,然而對着這樣香香軟軟的孩子,他面色還是柔和了幾分,看我實在是喜歡,不由得嘆了口氣,「要是皇后也有個孩子就好了,說來御醫們也給你開了不少方子,最近身體調理得如何了?」
還是老樣子,御醫們開的藥該喫的我也都喫了,可怎麼都不見效。
我心裏雖着急,面上卻不曾顯露分毫,只笑着說道:「太醫說臣妾身子倒是好得很,就是子嗣一事,大抵非在人爲,而看天命。如今惠妃已經誕下了公主,將來再得龍子也不過早晚的事。」
「你倒是想得開。」
皇上嗤笑了一聲,沒再接着問下去。
我鬆了口氣,眼見得孩子已經交託出去了,這麼久也沒出什麼問題,忙就藉口不打擾皇上看望惠妃,帶着婢女抽身從含光殿裏出來了。
一出來,我就急急吩咐下去:「以後沒我的允許,椒房殿的人,誰都不許靠近惠妃和安平公主半分。」
惠妃這回沒有害到我,難保下次我還能全身而退。
惹不起躲得起,我離她們娘倆遠遠的,倒是要看看她還能怎麼誣陷我。
興許是離開了含光殿,那些飄蕩在空中的詭異字幕也跟着消失了。
不能再靠字幕得到有效消息,我多少還是有些不安,乾脆藉口調理身子需要多休息,免了六宮妃嬪的請安。
惠妃的產後照應,我也不再過問,全都交由尚宮局料理。
正想着還有哪點防備不到的時候,宮裏突然來人傳了旨。
「廢后徐氏聽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謀害皇女,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上璽綬有司,廢處掖庭宮。」

-4-
什麼?
我如遭雷擊,一時不知發生了何事。
宣旨的太監大抵看我可憐,嘆了口氣道:「自昨日娘娘看望過安平公主之後,公主夜間驚啼,一宿無眠,今早發現已沒了生息。陛下着太醫診察,竟在公主的襁褓中發現了一根毒針,而那毒針已審問過娘娘宮中侍婢,確實是皇后娘娘你放進去的。」
「不,不可能!」
我從來沒有在襁褓裏放過什麼毒針,那天我走的時候安平還好好的,皇上也抱過她的,怎麼會是我把她害死的呢?
我大聲喊冤,極力要去求見陛下。
太監憐憫地看我一眼,揮揮手讓人把我強押去掖庭。
「一共就三個人抱過公主,乳母、娘娘和陛下,乳母不敢加害公主,陛下是公主的生父,唯有娘娘你纔有毒害公主的可能啊,娘娘你就認罪吧!」
「我不認罪,我沒有罪,我沒有罪,我沒有害死公主!」
一路上,我喊破了喉嚨,可惜也沒人替我分辯一句。
掖庭宮是冷宮,所有被廢、被貶、失寵的妃嬪,都會送到這裏來。
這裏破爛不堪,缺衣少食,進來了就相當於是在等死。
我哭幹了眼淚,萬萬沒想到,即便我防備得那樣齊全,卻還是免不了被惠妃陷害。
掖庭的太監宮娥早就見慣了冷宮妃子的悽慘形狀,也知妃嬪們一進冷宮,再想出去比登天還難,縱使我曾經貴爲皇后,在他們眼中也跟冷宮的蟑螂老鼠差不多。
雖是五月,我卻覺得比寒冬臘月還要清冷,以至於摸到腳底下那冰涼的一團時,我還以爲是摸到了地磚。
直到摸到了類似人的眉眼,我才驚叫着爬起來,努力睜眼瞧了個清楚。
地上竟然扔了一個襁褓,襁褓裏頭……好像還有個孩子。
孩子?
冷宮裏哪來的孩子?
我匆匆爬過去,順着窗戶透進來的微光仔細打量,看那孩子的眉眼、嘴巴、臉蛋,不是安平又會是誰?
可安平不是死了嗎?
是誰把安平扔在這兒的?
我摸了摸包裹着她的襁褓,忽而又看到了那些字幕。
「公主好可憐哦,親媽利用完了她,也不給她辦個喪事,放到這裏幹什麼?」
「不是說幼年夭折,不能辦喪事的嗎?惠妃叫太監給她找個地方埋了,誰知道太監這麼省事,直接扔冷宮裏頭了。」
「哎,不會是隱藏劇情,其實公主沒死吧?」
「怎麼可能,惠妃親手捂死的,還能有假?」
「那不一定,這時候要是能試試鼻息就好了,萬一有呼吸呢?」
試試鼻息?安平還有可能活着?
我看着彈幕,慌慌張張伸出手,在安平鼻子底下試了試。
好久也沒覺察有什麼鼻息,便又打開襁褓,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摸了摸。
肚皮還有些溫軟,不是僵硬冰冷的,安平她……她沒死!
這太好了,她沒死,我就有救了。
要是徐家知道公主還活着,一定會想法子爲我伸冤平反的。
我趕緊把襁褓包好,將安平從地上抱起來,剛要出聲喊人來,忽而想起彈幕說的那些話。
安平是被惠妃親手害死的,現如今惠妃最得聖寵,闔宮上下唯他馬首是瞻,要是讓人知道安平還活着,定然會報到惠妃那裏。
如此一來,她保不齊還要再殺死安平一回,我依然出不了冷宮。
可不把安平交出去,她還那麼小,我又身在冷宮,該拿什麼養活她呢?
「咦,皇后把公主抱起來了,是不是說明公主沒死?」
彈幕又飄了過來,我驀地離開抬起頭,望着那行字喊道:「你們是神仙嗎?能聽到我說話嗎?公主沒死,可我沒生過孩子,不知道該怎麼養她,你們知道嗎?你們誰會養孩子?」
「哈哈,我們纔不是神仙,我們是花錢看漫畫的觀衆。」
「天哪,她居然看得到我們說什麼?」
「公主真的沒死呀,太好了。」
「是不是被惠妃捂暈過去了?要不要給她人工呼吸啊?」
「我是寶媽,我會養孩子,這麼大點的孩子,得弄點奶給她喝呀。你看都餓一天了,孩子都餓暈了。」
我從諸多彈幕中,拼湊了半天,才拼出了點有用信息。
原來我是一本漫畫書中的炮灰女配,和安平一樣,都是大女主惠妃上位爲後的墊腳石。
安平剛生下來幾天,不能喫別的,只能喫奶,冷宮裏喝一碗粥都不容易,上哪裏去給她找乳母餵奶呢?

-5-
「羊奶牛奶也可以,冷宮離御膳房不遠,御膳房每天都會備羊奶、牛奶、酪漿,要是能和御膳房的人搭上關係就好了。」
彈幕上的觀衆給我出了主意。
御膳房人員衆多,不算廚房裏庖長、廚役,光是司膳太監就有百八十人。
這麼多人不可能都守在御膳房不走動,我趴在冷宮門縫裏,瞅着機會逮住了一個要去抬水的太監,從燕居服綬帶上拆下來一個玉墜珠遞給他,哀求他給我送一盞牛乳來。
那抬水太監初來乍到,年紀尚小,還不懂得看人下菜碟,只瞅着那一個玉墜珠兩眼發光,掙扎了半晌點點頭道:「我可以給你偷一盞來,但你不能跟別人說,要不然我師父知道會打死我的。」
「我不說,這裏就我一人,我誰也不說。」
小太監腿腳快,拿了我的玉墜珠,麻溜就跑到後廚給我偷了一壺牛乳送來,懷裏還塞了個瓷碗瓷勺,都順着窗戶遞給我。
我忙都接下來,趁他沒走,又哄他兩句:「我還有幾顆值錢的珠子,往後你隔三差五就來一趟,我都給你好不好?」
小太監欣喜若狂,答應着跑走了。
之前我已經按照彈幕上說的人工呼吸的法子,讓安平的呼吸平穩下來。
現在有了牛乳,我便把安平抱起來,用勺子一點一點撬開她的嘴巴,餵了進去。
「剛喝完奶,孩子不要忙着放下,抱起來拍拍嗝。」
「睡覺的時候,把孩子身體往一邊側躺,腦袋要稍稍墊高一點哦,防止嗆奶。」
我看着彈幕手忙腳亂,再沒想到養一個孩子這麼費事,光餵奶不行,還得給她拍嗝。
彈幕上的寶媽很多,熱情善良不說還嚴格,但凡看我手法哪裏不對勁,就啓動刷屏大軍,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糾正我。
好不容易把奶嗝拍出來,安平喝足了奶,又有力氣哭起來。
我抱着她到處走動晃悠,可她還是哭個不停,哭得我都想哭了。
彈țŭₚ幕也跟着我着急,一會兒讓我做蹲起,一會兒又說我抱的姿勢不對,終於有個寶媽提了別的建議。
「會不會是拉了尿了?皇后,你把公主的襁褓解開,摸摸看她衣服是不是尿溼了?」
我依言把安平放到窄小的牀上,解開她的衣服摸了摸,果然溼了一片。
「那還得給她換尿不溼。」
「拜託,古代哪有尿不溼,換尿布吧。」
「皇后,還得多剪幾塊尿布,小孩子一天拉尿要好多遍呢,尿布少了不夠用。」
尿布是什麼東西?怎麼剪啊?
我都忙昏了頭,好不容易掀開衣服,從裏衣上頭撕了一塊下來,給安平臨時換了個尿布,又用外裳把她包裹起來。
五月的天氣,還是有點冷,我攥着剩下的幾個玉墜珠,再次找到了那個抬水的小太監。
「麻煩公公,再給我找個被褥來,還要幾塊棉布。」
小太監撓了撓頭,不大好意思:「御膳房裏只能偷點喫的東西出來,我不知道棉布在哪裏,浣衣局裏好像有棉布。」」
浣衣局就在掖庭宮裏頭,那是罪沒入宮的女眷和犯事宮娥發配受罰漿洗衣物的地方。
聞言,我趕緊把孩子哄睡放下,抬頭看了一眼彈幕。
彈幕上的寶媽們忙都示意我快去。
「孩子我們給你看着。」
「有壞人來,我們就告訴你。」
「我天啊,我是趕上什麼隱藏劇情了?在冷宮雲養娃嗎,加我一個,加我一個!」
既然有人幫我看着孩子,我放下心來,拿了一顆玉墜珠跑到浣衣局。
浣衣局的掌印太監是認識我的,看到我來,有一瞬間膝蓋軟了下,還想給我跪着請安,或許是想到了我如今的身份,他的脊背又直了起來,鼻孔朝天,斜睨着我道:「你不在冷宮裏待著,到這兒亂跑什麼?」
我不敢同他說安平的存在,只求他能給我一點被褥和棉布。
我知道浣衣局每年漿洗壞了的衣裳多不勝數,還有宮人背地裏偷拆了衣服的料子,拿到外面去賣,要一點被褥和棉布,應該沒什麼問題。
可那掌印太監一聽我說完,不知道在害怕什麼,竟連說沒有,揮動着拂塵驅趕我走。
我扯過他的衣袖,把珠子強塞到他手裏:「我雖被廢,徐家卻並未受到牽連,你幫我一回,他日我們徐家定有重謝!」
「徐家?」掌印太監陰惻惻笑了兩聲,掂着珠子道,「娘娘哎,不是小人看不起你,而是你們徐家早在御前表過忠心了,毒害皇女皆你一人所爲,與徐家無關。若非惠妃娘娘作保,如今哪裏還有徐家?徐家又怎會想起來搭救你?」
可我是冤枉的啊!
父親母親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出毒害皇女之事ṭũ³,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就因爲我現在對徐家無用?
「那咱家就不知道你們徐家是怎麼想的了,或許是想保住一個是一個?誰不想長久榮華富貴呢?」
世家大族中爲了利益,可拋棄之物那麼多,其中不乏不成器的子孫。
哪怕我是徐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也不例外。
我失魂落魄地從浣衣局回來,頭頂的字幕似箭雨一般,刷刷飛落。
我本已沒什麼心情去細看,忽而想到落在冷宮裏的安平,一時顧不得傷春悲秋,忙就撒開腿往回跑。
彈幕上的字體也變得碩大起來。
「看得見嗎,皇后娘娘?有人來搶公主了!」
「瘋婆子在搶小公主,皇后娘娘快回來!」
瘋婆子?
冷宮之中的女人,待得久了,哪個不瘋?
可不論是誰,都不能搶走安平,她是我如今唯一的希望了,有了她,我纔有離開冷宮的機會。

-6-
緊趕慢趕回到了我那個破落的住所,果不其然,一個披頭散髮、衣裳陳舊的女人,正抱着安平嘿嘿傻笑,還把手指伸到了她嘴裏吮吸。
「快把孩子給我放下!」
我怒上心頭,疾跑兩步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搶回孩子。
瘋女人正抱着公主逗弄得開心,一見我上手來搶,忙不迭就把公主緊緊摟在了懷中,一臉戒備地瞪着我。
「這是我的孩子,我的!不要搶我的孩子,不要搶我的孩子!」
荒謬!安平是惠妃的孩子,怎麼就成她的了?
「瘋子!你快點把孩子給我,這樣抱着再把孩子悶死了!」
「我孩子沒有死,你看她還活着,我孩子沒有死,不要搶我的孩子!」
瘋女人一個勁兒地說着瘋話,眼見她不鬆手,沒法子,我也只好上手硬搶了。
誰知,我越搶,她抱得越緊。
我手伸進她懷中,只摸到溼漉漉的一團,一時惱火,不禁對着那瘋女人斥責起來:「孩子都被你嚇尿了,你還不快放手!放手啊,你想把她憋死嗎?」
或許是聽到了死字,瘋女人有些害怕了,忙把安平往外抱着看了一眼,又摸了摸她身上的襁褓,倏爾一笑:「她沒尿,你騙我,你想搶我的孩子,你騙我!」
沒尿怎麼溼溼的?
如今天光正好,屋子裏也比方纔亮堂了許多,我盯着瘋女人的胸前看了一眼,正看見兩團濡溼現在她身上。
我下意識聞了下手指,是香甜的奶味,不是尿騷味。
「你……你怎麼會和乳母一樣有奶水呢?」
不是說只有剛生過孩子的女人,纔會產奶嗎?
我愣愣看着瘋女人,她抱着孩子,嘻嘻笑着,從散落的頭髮之間露出的眼眸晶瑩湛亮。
竟是去年因得罪了惠妃而失寵的麗嬪。
剎那間,一個念頭從我腦中閃過,我抓住麗嬪,極力穩住她的身子:「麗嬪,你看着我,看着我!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徐蘭漪啊,是皇后!去年你不是生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病,是懷孕了對不對?」
麗嬪和惠妃是前後腳進宮的,進宮沒多久,麗嬪就告了假,說是得了風疹,不宜見人。
我憐她剛得君王寵幸,就得了病,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哪知她這一病,就病了月餘,再見麗嬪是在中秋宮宴上。
她去給皇上獻酒,路過惠妃時,卻不小心將酒盞摔在了惠妃身上。
那時惠妃已經懷了身孕,正是金貴無比的時候,皇帝大怒之下,就褫奪了麗嬪的封號,把她打入了冷宮。
猶記得我還給她求過情,無奈惠妃正得盛寵,龍種又是重中之重,到底沒能留住她。
萬沒料到,她居然也懷孕了,那她爲什麼不說呢?
要是說出來,皇上看在子嗣的份上,定然會網開一面。
還有,她既是懷孕了,估算日子,孩子也該生下了,如今孩子又去哪了?
「原來這個瘋女人是麗嬪,天哪,冷宮待一年,這麼摧殘人嗎?那麼漂亮的大美人兒,都變成大媽了。」
「她說有人搶她的孩子,是什麼意思?」
「不會是惠妃搶了她的孩子吧?」
「不可能吧?惠妃大着肚子的樣子,大家可是都見過的。麗嬪瘋瘋傻傻的,她說的話,你們也信?」
彈幕吵成了一片,我看看麗嬪的眉眼,又看了看安平的眉眼。
一個極爲大膽的、不可思議的想法慢慢湧現上來。

-7-
惠妃當初是頂着皇后娘娘表妹的名頭,進宮陪伴我的。
我那時是中宮之主,又頗多疼愛她,闔宮上下見她如見我一般。
她又是個善使小恩小惠的人,尋常宮娥太監犯了錯,只要求到她面前,就沒有她解決不了的。
對於她這樣的本事,我不僅佩服,還曾想着有她替我招攬人情,收服侍婢,也算是一件好事。
卻沒想到,既是惠妃求的情,那些宮娥太監心裏惦念感激的自然也會是她。
她想要從麗嬪懷孕的事上動手腳,收買太醫,瞞住麗嬪懷孕的消息,簡直易如反掌。
至於她自己,不過是在肚子裏多塞點東西遮掩罷了。
橫豎她懷了皇家第一胎,爲保子嗣,皇帝不會碰她。
兼之有麗嬪這個前車之鑑在,六宮妃嬪都不敢沾她分毫。
她究竟是真懷孕還是假懷孕,誰都說不清楚。
如此想來,麗嬪從懷孕的那刻起,就落入了她的圈套裏。
怪不得她要設計麗嬪失寵,怪不得她毫不手軟就殺了安平來陷害我,怪不得麗嬪說有人搶了她的孩子。
原來,我們都是惠妃手中的棋子!
「麗嬪,你來坐下,我不搶你孩子,你抱着她坐在這裏。」
我把麗嬪輕輕扶到牀邊坐下,用手指做梳子,替她梳籠好頭髮。
又打了點水來,撕了裏衣上的一塊布,給她擦洗乾淨手和臉。
安平許是聞到了麗嬪身上香甜的氣息,原是睡不安穩的她,此刻正安靜地窩在麗嬪懷裏。
麗嬪嘴角含着笑,一聲聲唱着舒緩愉悅的歌謠。
安頓好了她,還有安平的尿布要解決。
我等着抬水太監小安子來,極力地勸說:「你機靈,嘴又甜,替我跑一趟浣衣局取幾件舊衣服來,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一顆玉墜珠。」
小安子擺着手說不敢:「叫師父知道我亂跑偷東西,肯定會打死我的。」
這怎麼辦?
我咬着脣,忽而看那彈幕滾動起來,有人給我出了主意。
「我看超前點播了,惠妃鬥倒了皇后,又準備去鬥賢貴妃了,皇后娘娘快和貴妃聯手啊!有了貴妃,何愁弄不到尿布?」
對,惠妃之上還有貴妃。
如今她二人皆無子,即便皇帝因公主之死對惠妃有些愧疚,可貴妃畢竟沒有錯處,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我爲何不同貴妃聯手?
彈幕說惠妃要對貴妃下手,陷害貴妃在宮中施行巫蠱之術。
我想了想,招手喚過小太監:「小安子,你想不想像你師父那樣,做個總管太監?」

-8-
要不說小安子就是聰明機警呢。
聽了我的話,果真趁着去貴妃宮中送膳的機會,把有人要陷害她的事偷偷說了。
賢貴妃雖說平日裏以賢出名,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聞言當機立斷就鎖好了甘露殿的大門,除了自己的貼身侍女,一個宮婢太監都不許進來,從寢殿一點點搜,直搜到牀底下帶着八字扎滿了銀針的布偶小人才罷休。
小安子憑此,一躍成爲了甘露殿的總管太監。
他歡天喜地來給我送了些被褥、布匹和乳酪,磕頭謝我的大恩:「若非娘娘提點,奴才還不知要在御膳房苦熬多少年。」
「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他於我落難時伸出援助之手,我幫他也等於是幫自己。
彈幕也在撒花慶賀。
「恭喜皇后和貴妃聯盟成功!」
「天哪,這下惠妃要一打二了,刺激,刺激!」
「超前點播也太厲害了,我也要點,皇后娘娘,等着我來給你當軍師。」
「太好了,小公主有衣服穿,有尿布換,還有麗嬪當奶孃,再不怕凍怕餓了。」
我無聲失笑,自己心裏也高興萬分。
只是惠妃心狠手辣,這次謀害不成貴妃,必還有下一次。
我提醒小安子要多加註意,小安子笑了笑:「娘娘說的,奴才都記着呢。貴妃娘娘也甚是聰慧,當即就把布偶燒了。惠妃頭痛難眠,陛下使人搜宮的時候,什麼都沒搜到,只搜到了昔年寫給貴妃娘娘的情詩,鬧了個好大沒臉。」
噗嗤。
我和麗嬪都笑起來,咱們這位皇帝陛下最是癡情,但他的癡情同別人不一般。
別人是隻癡情一個,他則是見一個癡情一個,好的時候什麼情話都說,什麼情詩都寫。
不好的時候,翻臉就把人打進了冷宮裏。
我和麗嬪,當初哪個不曾被他寵到天上去?如今哪個不落在塵埃裏?
也是貴妃有膽識,敢把那情詩塞在裏頭,親自打皇帝的臉。
讓皇帝從惠妃的迷惑中清醒了幾分,連着數日沒再去惠妃的飛鸞宮,也沒有提立惠妃爲後的事。
我鬆了口氣。
有了小安子的幫助,我在住所裏給麗嬪也鋪了一牀被褥,和安平一起,娘仨兒住在了一塊。
她每天要給安平哺乳餵養,缺不了喫喝。
幸好小安子出息了,在御膳房能說上幾句話,便有兩個小太監每日過來給我們送些湯飯。
麗嬪有了孩子,精神好了許多,不犯病的時候,就像個正常人一樣。
會和我說說話,一起給安平撕尿布、洗澡、換衣裳。
她說得最多的,就是爲我打抱不平。
「皇后娘娘,您這麼好,不該到這裏來的。」
我笑了,冷宮裏的妃嬪,哪個不是個好人家的姑娘?
哪個不曾在雲英未嫁的時候,期盼得一良人,生一二兒女,盡享天倫,白頭到老呢?
不說別的,就是麗嬪自己,當年以美豔光動京城的時候,多麼恣意快活。
她難道就不好嗎?
「說實在的,若有來生,就是死,我也不會再進宮來了,自己受苦不說,還累得她也跟着我受苦。」
麗嬪長嘆口氣,摸着安平的小臉,有些寬慰又有些難過。
她當時懷安平的時候,一個多月沒來月事,臉上還突兀長了痘子,人也睏倦疲乏。
小姑娘家沒有經驗,深以爲自己得了惡疾,想要找個太醫偷偷給瞧瞧。
不知怎的,就被惠妃發現了行跡,還買通太醫,胡謅她是染了風寒,還得了風疹,不宜見人。
直等到打入冷宮,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的時候,她才恍悟,自己是懷孕了。
起初,她也想找人去給陛下送個口信兒,讓陛下把她從冷宮放出來。
可是遍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送口信的人,一日三餐都是從天窗裏吊過來的。
就這麼着熬到了生產的時候,她模糊記得自己痛暈過去之前,分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可是醒來的時候,身邊除了一灘血,什麼都沒有。
從那以後,她就瘋魔了,日日在冷宮裏哭着找孩子。
「那天臣妾路過這裏,聽到孩子的哭聲,還以爲又和從前一樣幻聽了,哪知一進門就看到孩子睡在牀上。娘娘,您不知道,臣妾那個時候簡直都要激動得昏死過去了。」
「誰不是呢?」
我握着麗嬪的手,微微地笑:「我也以爲她死了,沒想到她還活着。」
安平活着,日子就有了盼頭。

-9-
在冷宮裏養活一個孩子不容易。
好在有彈幕從旁指點着我和麗嬪,又有浣衣局幾個罪沒入宮的官眷之女,從前蒙受過我賞賜,這回見我落難,也幫着我打了不少掩護。
安平一天天長大,滿百天的時候,我和麗嬪偷偷地給她慶祝了一番,還讓小安子替我們弄了香油燭火,對天供奉禱告,祈求她健康平安。
小安子成了我和麗嬪的對外聯絡人,宮裏有什麼大小事,他有機會都會來告訴我們。
相應的,我也會將彈幕上看到的消息,委婉地告訴他。
譬如,惠妃有心要和貴妃爭奪執掌六宮之權。
又譬如,秋狩圍獵,有馬驚於獵場,衝撞陛下,惠妃會以身擋馬,執劍殺之。
諸如此類。
小安子聰慧,從來不問我爲何會未卜先知,只管在關鍵時候提點貴妃一二。
貴妃幾次拆穿了惠妃的詭計,越發得陛下愛重,便也越發看重小安子了。
這日,連綿下了多日大雪的天氣,忽而轉晴。
我和麗嬪正窩居在冷宮裏,圍着一個小火爐烤火,給安平做新冬夾棉的衣服和襪子。
外面明火執仗要包圍冷宮的時候,我剛剛縫完衣服的下襬。
小安子就帶着一身傷急匆匆跑過來:「糟了,外面傳言說娘娘與人有染,私自在冷宮生了孩子,惠妃遣人來搜宮了。」
惠妃?
執掌六宮的不是貴妃嗎,爲何會是惠妃遣人搜宮?
「聽聞陛下喫了貴妃娘娘送的羹湯之後,便吐血不止。眼下貴妃被禁足,闔宮上下都等着發落,現如今掌管六宮的是惠妃娘娘。」
這該死的吳英若,真是大膽!
千防萬防,到底還是沒能防住她在陛下的飲食上動了手腳。
只是這樣大的事,彈幕怎麼沒告訴我?
「是不是你們故意瞞着我?」我指着彈幕,分外氣憤。
彈幕齊刷刷滾動着喊冤。
「冤枉啊,超前點播也沒看見惠妃毒害皇帝啊。」
「那會不會是更超前的劇情?」
「惠妃不是還沒有生皇子嗎?幹嘛這麼早謀害皇帝,沒了皇帝,她上哪裏找靠山去?」
也有不好意思的。
「對不起啊,皇后娘娘,我只顧着雲養小公主了,這兩天惠妃情節都是快進的,沒有細看。」
這麼重要的戲份,居然不細看?
我憋着口氣,指着彈幕吩咐:「你,回去細看。」
「你,去超前再探再報。」
「嗻,小的遵命!」
我不知那些彈幕後的觀衆都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那些自稱寶媽的人平日裏都做些什麼。
我只知道她們嚴苛起來,絲毫不顧及我曾貴爲皇后的身份和地位。
一個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學多識得如同天外來客。
淘氣起來的時候,卻又氣得人跳腳。
但認真起來也是真的認真,過不多時,彈幕就傳回了消息。
「惠妃有意勸說皇帝過繼永王之子到她膝下,說是民間有傳聞,收養一個兒子,就能生下親兒子。可如果永王之子過繼到惠妃膝下,便也成了皇子,惠妃便算是和永王結了盟,陛下就是死了也無所謂。」
永王之子如今纔剛滿五歲,倘若陛下真的死了,永王之子登基,子弱母強,惠妃完全可以憑此垂簾聽政。
她還未掌權的時候,就容不下六宮妃嬪和皇嗣。
到她掌權的那日,我和貴妃、麗嬪、安平焉能有活路?
「皇后娘娘,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麗嬪驚慌失措,我看了一眼她懷中的安平,匆忙帶她出了門:「你帶着孩子快走,這裏我來應付。」
「走?整個掖庭就這麼大,能走去哪兒?」
「走出宮去,出宮找一條活路。」
我帶着麗嬪,急急推開掖庭宮掌印太監休憩之所的大門:「高公公,求你再救這孩子一次。」
「你……你胡說些什麼,救什麼孩子?冷宮裏哪來的孩子?」
高雲海抵死不認。
我來不及同他多說,只道:「若不是公公把孩子放我那裏,這些時日如何會對孩子的哭聲睜隻眼閉隻眼,絲毫不聞不問?如今惠妃已經知道了這個孩子還活着,派人搜宮來了,若是找到了必然不會放過她,求公公再救救她吧。」
高雲海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半晌從椅子上起身,一拂衣袖:「把孩子給我!」
我欣喜得忙推了麗嬪一把:「快把孩子給他,你跟着他走,走得越遠越好,千萬別讓惠妃的人發現了。」
「那娘娘你呢,你不走嗎?」
「我不走。」
惠妃只是要找孩子,她大權尚未攥穩,暫時還不會對我如何。
況且,我留下來,多少也能拖延點時間。
「快走!」
我衝麗嬪擺擺手,耳聽已經有腳步聲過來了,慌忙往我所在的冷宮跑去。

-10-
帶頭搜宮的是御林軍統領韓風,他與我雖無甚交情,卻也在宮廷來往間有過數面之緣,算是個熟人。
我收拾妥了屋子裏的東西,穩當當坐在冷宮中央,看着他佩劍而入,領着一羣御林軍浩浩蕩蕩在屋子裏搜尋了幾圈,忽而嗤笑了一聲:「韓統領,惠妃許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動用如此大的陣仗?」
韓風讓我說得臉色一僵,片刻才拱手抱拳:「臣受命於陛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非惠妃娘娘可指使。」
「那麼,是陛下親口對你說,讓你來我這裏搜宮的嗎?我入冷宮不過六個多月,都說十月懷胎方能生子,六個多月生下來的孩子,韓統領你說,他會是誰的?」
韓統領愕然愣在當場。
照我說的推算,孩子只可能是我爲皇后時懷上的,是陛下的孩子。
「陛下如今日夜憂心的無非是膝下無子,江山社稷後繼無人。聽聞陛下病重,惠妃要抱養永王之子爲己子,他日陛下駕崩,永王之子登基爲帝,惠妃垂簾聽政,韓統領以爲那時你還會同如今這般風光嗎?」
惠妃得位不正,爲控制皇權,上位之後必會大肆清洗先皇舊人,首當其衝就是御林軍統領。
韓風聞言,默然片刻,才揮手屏退了御林軍,單膝跪下拜道:「不知太子殿下如今在何處?臣等誓死護衛太子殿下,護衛皇后娘娘!」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我含笑看着面前的彈幕,她們說得對,憑什麼要讓永王之子登基爲帝,憑什麼公主不能登基?
公主是陛下嫡親的血脈,她是皇朝正統所在。
與其讓惠妃當上太后垂簾聽政,不如讓安平立爲太子,登基爲帝。
「人人都說本宮與人有私,在冷宮生了孩子,卻不知本宮爲惠妃所陷害,累及皇兒都不敢現於人前。韓統領,你們韓家世代忠君,本宮和皇兒身家性命皆繫於你一身,萬盼你救本宮與皇兒於水火,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11-
永王乃先帝第三子,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
他自己當不成皇帝,瞅準了當今陛下無子,便想要自己的兒子當皇帝。
我不知惠妃是如何同永王勾搭到一起的,我只知道有韓統領在,我和安平便有了一線生機。
果不其然,韓統領回去之後,便從城外找了死胎,對惠妃交了差。
沒說是我的孩子,只說是我瘋魔後不知從哪裏抱來的。
惠妃似信非信,但她着手於永王之子入宮和陛下病重之事,無暇顧及我,倒讓韓統領有了可乘之機。
當夜便在值守時,通過陛下跟前的御前總管太監,告訴了陛下,我在冷宮誕下了皇子一事。
陛下被毒藥所傷,多日纏綿病榻,所慮之事,不過是後繼無人。
聞聽我在冷宮產子,且驚且喜,慌忙就要人去把皇子帶來。
卻被韓統領勸住了。
宮中已被惠妃和永王的人監管,若要皇子平安繼位,必得從長計議。
口信傳回冷宮時,我已在殿中枯坐了兩日。
不成功便成仁,我自爲皇后以來,恪敬恭儉,賢惠敦良。
一舉一動,莫不爲皇上考慮,爲徐家考慮,爲這六宮妃嬪考慮,卻幾乎從未給自己考慮。
我以爲,這便是母儀天下,這便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品德。
然而,彈幕卻告訴我,不是的,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品德,並非成就他人委屈自己。
而是自尊自愛,獨立自主,溫柔慈悲又有力量,有開疆拓土的膽識,也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惠妃和永王步步緊逼,安平皇太子的身份亟待落實。
「小安子,我這裏還有三顆玉墜珠。一顆,你拿給我父親,告訴他我已在冷宮誕下皇子之事,讓他助我一臂之力。一顆,你拿給御前總管太監,讓他在陛下那邊盯緊了。還有一顆,拿去給安王。」
安王一樣是先帝之子,只是相較於陛下和永王,他生母出身低微,連帶着他自己也不受先帝待見,唯在陛下登基之後,困於朝中無人可信,纔對這個弟弟重用起來。
陛下若賓天,永王挾天子以令諸侯,頭一個對付的便是他。
從龍之功,還是滅門之禍,相信以安王之聰慧,定能做出選擇。
景隆六年三月,彗星守房,天下有喪,戴麻鏘鏘,天子亡。
惠妃和永王一唱一和,要立過繼來的永王之子爲太子,繼承大統,登基爲帝。
永王的人馬重重疊疊圍住了前朝後宮,大有誰不答應就血濺當場的架勢。
我在冷宮之中穿戴好了大袖翟衣、鳳冠霞帔,跟隨着韓統領出了掖庭。
「安王殿下已經帶兵守在了宮門外,御林軍也已做好了準備。朝堂上徐丞相也已聯合了百官,陛下祕旨就放在大殿的橫樑上,只待娘娘和太子現身,便即刻宣旨。」
大殿之上,惠妃亦是穿戴一新,早早擺足了皇太后的架勢。
她似乎才和百官爭辯過一番,面色陰沉,很是不悅。
「陛下無子,過繼永王之子到本宮膝下,一筆一劃皆有史官記載,陛下駕崩,便該本宮的孩兒登基爲帝,爾等百般不願,難道是想造反嗎?」
我笑了起來:「一個過繼來的孩子,難道比得過陛下親生的孩子嗎?」
惠妃愕然回頭看着我:「你怎麼在這裏?你一個廢后,爲陛下殉葬尚且來不及,是誰把你放進來的?」
我招招手,韓統領一個起跳,攀住柱子,躍上了橫樑,拿下那道祕旨,擲在御前總管懷中。
「陛下有旨,先皇后徐氏遭人陷害,無辜受過,乃顧皇儲,仍因子貴,復爲皇后。皇儲承乾,實允衆望,可以澤天作貳,可以守器承祧,繼位爲帝,永固百世,以貞萬國。欽此!」
御前總管太監一旨宣罷,惠妃和永王剎那都變了臉。
只差最後一步,便可登基爲帝,便可垂簾聽政,便可攝政爲王。
這讓他們如何甘心?
永王口口聲聲聖旨有假,可百官都看着呢,聖旨上清清楚楚蓋着玉璽紅章。
就連詔書,都是陛下親自執筆擬的。
「這不可能!你那個孩子分明已經死了!本宮親眼所見!」
惠妃尖叫着要撕了聖旨,喝令永王的人馬將我拿下。
御林軍衝了進來,護衛在我左右。
我在刀槍劍戟之中,看着惠妃那張驚惶到扭曲的面龐,一時心下嘆息:「謀害皇嗣,亦是重罪!好在韓統領忠心耿耿,沒有遵循你矯詔而來的旨意,替大齊和陛下保住了太子。惠妃,你私通永王,妄圖以小宗逐大宗,禍亂朝綱,罪不容誅!」
「來人!」
我冷冷地喝令一聲,安王那邊的人馬也已闖進宮來,霎時就把永王的人馬繳械在地,將永王和惠妃看押起來。
惠妃猶在掙扎,大聲叫嚷着她纔是天命之女,是王朝所向,是這個世界的執掌者,是漫畫中的大女主。
我笑而不語。
她還不知道,因爲彈幕後的觀衆瘋狂請命,刷遍漫畫編劇和畫手的各個評論區,現如今漫畫的大女主已經不是她了。
編劇早已改寫了她的篇章,她如今不過是壞事做盡、功虧一簣的失敗者。
就如同彈幕所說,真正的大女主,可以手染鮮血,但卻不能濫殺無辜。
一個對襁褓中嬰兒都沒有慈愛之心的人,掌權之後,又怎會博愛天下人?
安平在麗嬪的懷抱裏登基當了皇帝。
而我與麗嬪,因對安平有生養之恩,被立爲東西兩宮太后。
貴妃孟氏則因在冷宮伸出援手,而晉爲皇貴太妃。
小安子成了御前總管太監的接班人。
安平年幼,兩宮太后並行,垂簾聽政。
麗嬪膽怯,不敢坐在哪簾後鳳椅上,只說:「若非皇后娘娘救了安平,焉能有我娘倆今日風光?臣妾怎敢與娘娘平起平坐?又何德何能,敢指點江山呢?」
我拉着她的手,穩坐高臺。
「怕什麼,你我二人既然能合力讓安平當了皇帝,自然也能輔佐她成明君!這個位置,唯有我們兩個能坐得!」
指點江山雖有難度,可我還有彈幕在,還有數萬軍師!
她們教給我的那些知識,有很多都是當朝大儒名臣都不知道的。
依靠這些軍師, 何愁我大齊江山沒有未來?
番外
我Ţů⁺和麗嬪順利養大了安平,她也不負衆望,越來越有明君之相。
麗嬪便開始擔心起皇嗣。
安平現在還是以皇子之身登基爲帝, 朝堂上文武百官在她年滿十五的時候, 就不斷地上摺子請求冊立皇后,廣選六宮。
麗嬪愁白了頭,安平卻老神在在, 自覺是個女兒身, 想要孩子, 找個人生一個就是了。
她還在紙上勾畫了幾個人選, 有少年將軍、世家公子、權臣之後。
麗嬪瞠目結舌:「你選這麼多, 到底是選夫呢, 還是鞏固皇權?」
「有什麼區別嗎?」
年少的帝王直身而立, 笑看着我和她母親:「聽聞各朝各代的皇帝, 皆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朕如今不過選取寥寥數人而已。何況,朕也沒說要把他們全部納進宮裏來, 朕只要一個繼承人,至於是誰的孩子, 就讓他們猜去吧。」
「這豈不是要暴露你的女兒身?」
按照我的想法, 如今朝堂上下剛剛安穩, 實在不宜再生波瀾。
安平失笑問我:「敢問母后, 朕可曾弒君?」
「不曾。」皇帝是被惠妃毒死的。
「朕可曾謀殺手足?」
「不曾。」先皇賓天的時候,除了安平,再沒有別的孩子。
「那朕登基親政這幾年來, 可曾愧對天下百姓?」Ṫŭ̀²
「更不曾。」
她受我和麗嬪教導, 又有名師大儒進學講經, 親政這幾年, 她繼續推進減免賦稅、救濟鰥寡孤獨、施行惠民政策、大力支持貧民讀書求學、鼓勵百姓強身健體, 整肅軍紀,抵抗外敵入侵。
深得民心, 百官愛戴, 她這個皇帝, 當得比她的父皇都好。
「如此說來,朕之錯,不過是錯在女兒身?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爲何男兒能當皇帝, 女兒就不能?朕,不會把難題留給後來人!朕不僅要讓男子臣服,還要設立女學, 廣選女官,讓女子一樣可以入仕爲官,一樣可以登基爲帝。朕要在位時, 就告祭四海山川, 朕是天選女皇!」
天選?
我看了一眼彈幕,忽然明白過來,安平爲何總是抬頭看天了。
彈幕大軍還是刷到了她面前, 那些曾助我覺醒、長出血肉的力量,而今又注到了她的身上。
我信,她是天選的女皇!
是會一統天下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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