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發大財

我是人人喊打的重度反駁型人格。
家裏人實在受不了我,把我丟進精神病院關着。
我隔壁牀的病友是本市大佬兒子。
他是究極無敵自卑型人格,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否定自己,想輕生。
這剛好觸發了我的被動。
被我反駁多了,大佬兒子漸漸地不再說喪氣話。
某天夜裏,大佬兒子悄悄爬上我的牀。
「棠棠,我們一起睡。」
不是,哥,這是病牀,不是酒店的玫瑰大牀啊!

-1-
「我怎麼這麼差勁,什麼都做不好……」
今天是我入院的第一天。
剛醒,隔壁病友就開始施法。
我睡眼惺忪地也開始施法。
「不是,你怎麼這麼厲害,什麼都做得這麼好。」
病友愣了一下,緊接着又帶着哭腔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有多差勁!」
只要有人和我說話,我就忍不住想反駁他。
「我沒在安慰你啊,你就是很好啊!」
病友比我還犟。
「你說我哪裏好?誰家好人會在精神病院裏?」
「沒有啊,我覺得你哪哪都好,好人當然得在精神病院裏,因爲壞人都在牢裏。」
病友沉默了,他被我有理有據的反駁堵得說不出話來。
醫生來巡查病房的時候,驚奇地看着沉默的病友。
離開病房時,醫生拍了一下腦袋,喃喃自語:「今天裴翊居然沒發病?難道是上班太累出幻覺了?」
當然不是幻覺。
因爲接下來的三天,裴翊但凡張口,都會被我反駁個遍。
「我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大家都討厭我,我身體弱,又不如別的哥哥姐姐討人歡心。」
我張嘴就是反駁。
「誰說的?你體弱就沒辦法跟兄弟姐妹爭家產,他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可是……他們只會給我很多錢,讓我乖乖待在精神病院裏。」
沒來由地,我想到網上那些富二代最愛發的文案。
【我不要很多很多錢,我只要很多愛。】
配圖是自己家幾千平的空曠大別墅。
靠!這佔地面積從臥室到餐桌都要代步車,他們到底在傷感什麼?!
每次刷到這種視頻,我就會拿起鍵盤瘋狂輸出。
現在也不例外。
「嫌錢多,可以給我啊!」
「我不需要愛,我就需要錢!」
我只是習慣性地反駁,裴翊卻忽然眼睛亮起。
「好呀!你需要錢,我剛好有錢,這樣我就是被你需要的人了!」
話音才落,他鞋都沒來得及穿,直直衝出了病房。
片刻後,醫生帶着他回了病房。
「醫生說還不到發手機的時候,你把銀行卡號告訴我,我待會兒拿到手機就給你轉。」
裴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我,時不時他就看一眼牆上的時鐘。
終於熬到了發手機的時間,他迫不及待地搶過我的手機,虔誠地給我轉賬。
手機遞迴我手上的瞬間,我驚了。
1000027.32 元!
餘額上一長串的數字,從小到大,我只有幸在按計算器的時候見過。
我的視線黏在餘額上,遲遲不敢移開,生怕一眨眼餘額又變回該死的 27.32。
裴翊在我身邊傻樂。
「怎麼樣,你開心嗎?」
哪能不開心?我甚至開心到忘記張嘴反駁他!
見我嘴角彎起來就沒下去過,裴翊興奮地晚飯幹了兩大碗。
醫生看裴翊的眼神更驚恐了。
不是?給陌生人轉錢,有這麼值得高興嗎?
難道富二代的大腦皮層是平滑毫無褶皺的?
我一拍腦袋,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詐騙犯。
良心有點痛。
幸好這裏是精神病院。
無論我們做什麼,醫生都覺得正常,更不會報警抓我。

-2-
一覺醒來,走完反駁裴翊的流程後,醫生把裴翊帶去了治療室。
這個醫院很負責,病人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心理診療。
沒幾分鐘,醫生苦着一張臉出現在我牀前。
「裴翊不肯治療,說要你陪着他,他才肯治。」
「醫生,你有沒有搞錯,我不是你的助手,我也是個精神病患者好嗎?」
「我知道我知道,你昨天收了裴翊一百萬。」
「不是我要收的,是他非要給我的!」
「我信,裴翊父母可不一定信……」
「走,治療室在哪?帶路!」
錢果然是萬能的。
把我的錢要回去,是萬萬不能的。
裴翊躲在治療室角落裏。
見我來了,他黑沉的眼眸忽然閃動幾下。
「接下來的治療會涉及患者隱私,我希望你能保密。」
醫生推了推眼鏡,鄭重向我叮囑道。
「不是,是我自己要來聽他隱私的嗎?」
醫生沒再搭理我,他知道,他說一句我就要反駁一句。
治療的過程很枯燥。
醫生引導裴翊傾訴心裏的痛苦,試圖找到他痛苦的根源。
可裴翊是個究極無敵自卑怪。
他能把所有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
小時候父母不在身邊,他怪自己不是神童,沒本事早早賺錢,纔會讓父母到處奔波。
同學組團欺負孤立他,他怪自己沒聽話跪在地上給同學們當馬騎。
醫生撓頭,發現無論怎麼安慰裴翊,他都聽不進去。
我實在是受不了裴翊毫無邏輯的自責。
「你父母忽略你,是他們的錯,跟你是不是神童有什麼關係?」
「同學要把你當馬騎,你反抗,這有什麼錯?你是人,又不是他們的寵物。」
「要是你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錯,那就意味着你什麼都可以做。」
裴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醫生抓住機會順着我的話往下說。
這次的治療效果不錯。
裴翊終於沒再每天一睡醒就施法吟唱。
可悲催的是,今天輪到我去治療室了。
裴翊守在治療室外。
門剛關,他哀怨的聲音就穿透了厚厚的門板。
「都是我不好,所以你們都不願意帶上我。」
我使勁閉了閉眼,把醫生求助的眼神隔絕在外。
可我關閉不了耳朵。
「林棠,我身體不好,門關着我也進不去,都怪我,沒辦法陪着你。」
我憤憤起身拉開治療室的門。
「你好得很,哪哪都好,進來,讓你陪着。閉上嘴。」
從前都是別人叫我閉嘴。
我居然也有讓別人閉嘴的一天。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不得不說,對話治療對我沒多大影響,可對醫生卻是折磨。
醫生問我爲什麼總想反駁別人。
我反問他誰規定不能反駁別人。
我和醫生聊得有來有回,活像在打辯論賽。
直到醫生實在受不了我了,換了個方式直Ṭū⁹切主題。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反駁別人的?只需要回答問題,不要反問我,不要質問我,不然我就把你收了裴翊一Ţṻ₅百萬的事告訴他父母。」

好陰的招。
我在心底默唸着爲了一百萬,剋制住反駁的慾望回答:「從我記事開始,我就這樣了。」
醫生繼續問:「你仔細想想,是什麼人或者事影響了你?」
我把臉轉向窗外。
裴翊安靜地站在窗邊看着我。
陽光正好。
我有多久沒有這樣靜靜地看過風景……
記不清了。

-3-
從記事起,父母的嘴裏只有錢。
他們和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要不是爲了你,我們哪裏會這麼辛苦。
你要懂事些,父母賺錢不容易。
上學要花錢,喫飯要花錢。
喫飯的時候,媽媽會說,你要是出去喫,這一頓可得花七八十。
交學費的時候,爸爸會說,花了這麼多錢,你要是不次次考年級前十,怎麼對得起我們的付出。
這些話聽多了,我的心態也逐漸變了。
過年想要新衣服,我會先在心裏反駁自己。
新衣服穿不就是舊衣服了,那我爲什麼還要浪費錢買新衣服?
同學喫零食時,我想找父母要錢買,卻還是習慣性反駁自己。
不管多好喫的食物,到最後都會變成糞便排出體外。
那泡麪和海鮮大餐有什麼區別?
有道理。
那時起,我學會了反駁自己的所有需求。
父母時常把我的行爲拿去親朋好友面前炫耀。
從不提要求,從不亂花錢,獎狀多到拿去墊桌腳。
於是,我成了親戚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逢年過節,我永遠是飯桌Ṭù₅上被誇讚的那個。
也永遠是喫不飽的那個。
時間長了,我從一開始只在心裏反駁自己,變成了天天反駁別人。
俗稱,槓精。
這回,痛苦的人成了父母。
不過他們有的是手段和力氣。
見實在沒辦法改正我的毛病,直接把我扭送進精神病院。
這恐怕是他們爲我花錢最多的一次。
「想到了嗎?」
醫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眼中滿是鼓勵與期待,似乎下一秒,我就會敞開心扉,爲他的事業添磚加瓦。
我勾了勾脣,露出一個惡劣的笑。
「因爲我嘴賤。」
這次治療以醫生舉雙手投降結束。
裴翊目睹了整個治療過程。
回到病房後,他提出了和醫生一樣的疑問。
我依然堅持自己的回答。
「都是我不好,你看到我就煩,所以才不願意和我說。」
「是啊,我這樣的人,誰都不會喜歡。」
又來了。
這小子先天法師聖體。
我捂着腦袋,本想沉默應對,可嘴偏偏不受我的控制。
「你很好,我不煩你,我願意和你說。」
於是這晚,我和裴翊說了一夜悄悄話。
本以爲裴翊會把「都是我的錯」那一套放在我身上。
沒想到他邊聽邊流眼淚。
到最後哭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不是,我還沒哭呢,你哭什麼?」
我怕他再哭引來值班的醫生,於是我及時打斷施法。
「好了,沒什麼事是錢不能解決的。」
裴翊頓時停下哭泣,身子一抽一抽地。
「我有錢,能幫你解決,明天我再給你轉一百萬!」
我的良心痛了三秒,然後被巨大的喜悅衝擊。
「我的病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神醫,裴翊你簡直是神醫啊!」
由於太開心,我沒控制好音量,引來了查房的醫生。
「快睡覺,明天是家長會見日,知道你們開心,但也要注意休息。」
什麼?!
這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
天殺的。
我看見我的一百萬在向我揮手告別。
裴翊父母要是知道我坑他兒Ṱũ̂⁹子錢,一定會報警把我抓起來……
沒辦法,我只好含淚又拒絕裴翊。
「明天別給我轉錢了,我對錢過敏。」
「是的,突然就過敏了。」
一大早,我被媽媽熟悉的巴掌喊醒。
「我對你太失望了。」
爸媽站在我牀前,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
「我們送你進來是讓你整天睡懶覺的嗎?你不好好改造,以後還怎麼上大學?!」
「你是不是就想讓爸媽被全家人戳脊梁骨!」
我環顧四周,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條紋病號服。
原來不是夢。
我還在精神病院裏。
爸媽一頓輸出,差點讓我以爲自己在喫牢飯。
我揉揉眼睛,正準備反駁。
爸媽卻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他們轉身離開,氣沖沖地去找我的主治醫生。
擔心他們吵起來,我下牀跟在爸媽身後。
裴翊這時也醒了,睡眼惺忪地跟着我。
主治醫生在查房。
爸媽不管不顧地闖進病房,對着醫生破口大罵。
「你們醫院搞詐騙!治不好孩子就算了,還收了我們這麼多錢!退錢!你們這些騙子!」
醫生的反應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他溫和地盯着我發瘋的爸媽,然後微微側身。
緊接着,兩坨棕黃色不明固體飛向了我的爸媽。
空氣中隱約還有股腥臭味。
爸媽哪見過這種場面,愣在原地硬生生用腦袋接下了那兩坨固體。

-4-
始作俑者正在病牀上哈哈大笑。
雙手還殘留着棕黃色的痕跡。
爸媽反應過來後,衝上前就要與病友扭打起來。
可人家是精神病患者啊。
還是手上殘留着米共的精神病患者。
爸媽衝到一半便滑稽地停在病房中間。
他們不敢收拾病友,只能轉頭怒罵我。
「看看你待的是什麼地方?!你們這些社會垃圾就該一輩子關死在這裏!」
「嘔。」
我和裴翊雙雙作嘔。
「畜生,不孝女,你是我們林家最大的恥辱!」
我默默朝後移了幾步,可還是沒能抵擋住臭味。
「嘔。」
真不是我不想反駁。
而是現在這種情況,張嘴和他們說話,無異於自討大便喫。
「嘔。」
走廊裏陸續傳出無辜路人作嘔的聲音。
爸媽雖然氣得要死,卻還是飛速離開病房。
畢竟再待下去,腦袋都要被醃入味了。
一直默默站在原地的醫生走向我。
我懂,父債女償。
平心而論,這幾天醫生對我挺好的。
我生出點愧疚心。
「抱歉,醫生,我也不知道他們會這樣。」
醫生奇怪地看向我。
「你爲什麼要道歉?罵人的是你父母。」
我撓撓頭。
「對哦,我又沒罵人。」
於是我心安理得地回到病房。
還沒進門,就聽見裴翊小聲呼喚:「媽。」
衣着華貴的貴婦正站在窗前。
「小翊,你先出去,媽媽有話和這位女孩說。」
女孩,指的應該是我。
裴翊沒有立刻離開病房。
「媽,是我主動要求她和我住一間病房的,你別爲難她好不好?都是我的錯。」
這對話……
難不成即將上演給我幾百萬,讓我離開她兒子的橋段?!
我興奮地蒼蠅搓手。
「裴翊你快出去,我與這位美麗善良的夫人單獨說說Ṭűₙ話!」
把裴翊推出病房後,我貼心地關上了門。
貴婦猶豫了一瞬,隨手掏出了一張銀行卡。
我顫着手接過。
「您放心,從此我一定離裴翊遠遠的!」
貴婦疑惑地看着我。
「不,我要你繼續留在小翊身邊。」
啊?
那這卡是?
貴婦接着道:「我希望你事事順着小翊,最好,能讓他一輩子離不開這裏。」
「他每在精神病院待一年,我就會往這張卡里打五百萬。」
「按月支付,每個月付你五十萬。」
說完,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此刻,我無比慶幸自己關了門。
不然裴翊那個自卑怪該有多難過。
「我媽媽說的話你別往心上去,她就是不太喜歡我,所以對我的朋友態度也會比較差。」
「都是我的錯……」
我攥着手裏那張卡。
「裴翊,你沒錯,我也沒錯。」
「錯的是他們。」
片刻後,我接着道:「如果讓你一輩子待在這裏,你會開心嗎?」
裴翊想了想回答我:「這裏很好,有你,有醫生。」
「只是,我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這裏。」
「好,那我帶你逃出去。」
「報酬五百萬,發手機的時候結清。」
裴翊呆愣地看着我,隨即笑了。
「好。」
我把手裏的卡用力掰斷。
不就是五百萬。
賺誰的不是賺!
當然,我的逃離計劃不是破窗,也不是爬牆。
而是真正地讓裴翊痊癒。
讓他能昂首挺胸重回社會。

-5-
醫生敲響了門。
「林棠,你的父母執意要退費,讓你出院。」
我清了清嗓子。
「不就是退費,醫生,退給他們,我給你雙倍!」
「我成年了,能做主。」
醫生瞥了我一眼,無奈道:「還演上霸道總裁了,你把費用補齊就行,不用雙倍。」
那天起,我陪着裴翊診療,反駁一切他口中貶低自己的話。
我的缺點對上他,反而變成了優點。
僅僅一週,裴翊就沒再換着花樣貶低自己。
醫生對着我豎起了大拇指。
「幹得好林棠,這次收了人家多少錢?」
「什麼錢不錢的,我純是熱心。」
醫生看我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出言提醒。
「精神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激素是不受人控制的。」
「你不會是想搶我的飯碗吧?」
果然不能半路開香檳。
當晚,裴翊的狀態變得很差。
不說話,也不睡覺。
我怎麼和他搭話,他都只盯着地板發呆。
由於我和裴翊從沒表現出自傷傾向,所以我們的牀上沒有束縛帶。
不能刺激到裴翊,更不能放任他這樣。
我幾乎快把腦袋抓破。
最後,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我抱着自己的被子擠到裴翊身旁。
「我那牀太硬了,跟你擠一晚!」
觸碰到裴翊身子的一瞬間,他顫了下。
隨後才大夢初醒般看向我。
「你介意也沒用哈,我今晚睡定你的牀了!」
我在裴翊身旁歇下,睡前裝作不經意地拉住他一隻手。
「我會做噩夢,你抓着我點。」
一夜無話。
裴翊保持着坐姿直到天明。
我實在熬不住,迷迷糊糊地醒了睡,睡了醒。
偶爾裴翊動動身子,我都會被驚醒。
天光大亮的時候,裴翊終於開口說話。
「你和醫生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你是爲了錢才和我相處的。」
我精神有些恍惚。
「當然不是因爲錢。」
不是因爲錢嗎?
我狠狠拷問自己的良心。
發現我沒什麼良心。
我還真是爲了錢。
裴翊清澈的雙眼緊緊盯着我。
我心虛解釋:「有錢也是一種優點,對吧?」
他苦笑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裴翊要是說話我還能給他洗洗腦。
可他現在完全不願意跟我溝通。
不過睡了一晚,他始終沒把手抽走。
我暗暗安慰自己,這說明裴翊只是暫時性的心情低落,沒事沒事。
剛安慰完自己,裴翊就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抽走。
不要啊!我的財神爺,我的大客戶,我的五百萬還沒打款啊!

-6-
爲了搞清裴翊身上的狀況,我向醫生申請和他一起查房。
查房前,醫生遞給我口罩、帽子和手套,並叮囑我一定要穿戴嚴實。
想到那天爸媽的慘狀,我又找醫生要了個帽子。
然而,一切裝備都只能堪堪對抗物理攻擊。
這次查房我們沒被丟大便。
只是幾個病友見我是生面孔,非要把吊針戳我手上。
說是要讓我融入他們的大家庭。
我拼死抵抗。
沒用,他們力氣很大,醫生都沒能攔住。
看着手上的血洞,我欲哭無淚。
不是,我說我要融入了嗎?
好沒邊界感。
即使受傷,我也沒忘自己是來幹嘛的。
大多數病友都安靜地待在病牀上。
走到其中一間病房時,病牀上的女孩忽然問我。
人爲什麼要活着?
我是個槓精,所以我沒敢開口。
醫生遞給她一顆巧克力。
「爲了喫好喫的。」
她接過巧克力,小口小口地喫着。
「真甜,再活一天吧。」
女孩的手腕上滿是傷痕。
坑坑窪窪的。
少數傷痕有縫合痕跡,多數沒有。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放心好啦,我不疼。」
我垂下眼睛不忍心再看她。
查房結束後,醫生問我突然跟着他一起查房,是不是因爲裴翊。
我點點頭。
他問我看到了什麼。
我答不上來。
痛苦,壓抑,還是絕望?
都有,可又都不準確。
裴翊還是坐在病牀上。
我靠近他。
「裴翊,我需要你。」
他看向我,嘴角勉強扯成個笑。
「還沒到發手機的日子,發了手機我會把錢轉給你。」
我輕輕抓住他的手。
「我說,我需要你,不是錢,是你這個人。」
他掙脫不開我的手,索性放任我抓着。
「我這樣差勁的人,你需要我什麼?」
我緊挨着他坐下。
「沒遇見你之前,我想過去死。」
裴翊終於有了點反應,他反握住我的手。
「能住進這個醫院的,應該都有這個想法,甚至行動過。」
但大家都活下來了。
無論是什麼原因,至少這一刻,我們還活着。
「裴翊,我承認和你接觸是因爲錢。」
「而你恰好很慷慨。」
「可讓我不再想放棄自己的,是你。」
「一想到你或許會因爲我好起來,我就想活下去,有活得更好的動力。」
我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實在扛不住睏意,枕着裴翊的枕頭安穩入睡。
醒來時,醫生叫我們去一對一治療。
路上,醫生看着我欲言又止,躊躇半天才開口。
「你和裴翊畢竟都是成年男女,還是各睡各的吧?」
語氣小心翼翼的。
生怕說錯哪句話惹到我們。
一股熱意直衝我的腦門。
「好……好的好的,我們下次注意。」
醫生見我竟然沒反駁他,悄悄鬆了口氣。
裴翊依舊要求我陪着他,他才肯治療。
醫生見狀,乾脆讓我們兩個一起治。
這次治療,醫生換了個方式。
醫生不再讓我們回憶那些痛苦根源。
他要我們寫出自己病好之後想做些什麼。
一整個下午,我們專注地伏在桌子前。
一筆一劃地寫下未來。
等我們都寫好,治療室的門忽然被撞開。
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闖了進來。
「你真有本事,假扮醫生這麼久,竟然沒人發現!」
假扮醫生?!
我轉頭看向自己的主治醫生。
風吹起他的白大褂,我瞥見了他塞在褲子裏的條紋病號服。

-7-
不是吧……
一直給我們治療的醫生,原來是病友假扮的?!
我猛擊自己的大腿。
真實的痛感讓我確認,這不是在夢裏。
裴翊眼中有和我一樣的震驚。
假醫生倒是沒太大的反應,他順從地脫下白大褂。
「久病成醫嘛,說不定我比你們正經醫生治得還好呢?」
假醫生被一羣人帶走。
我有些擔心。
「裴翊,他……不會被警察抓起來吧?」
裴翊回過神,喃喃道:「我們都是精神病人,應該不會吧?」
我看着假醫生遺留在桌上的白大褂,忽然計上心來。
「你說,要是是我假扮醫生,多久會被抓住?」
裴翊表示不理解,但尊重我的一切想法。
我套上白大褂,壓低聲音。
「裴翊,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
裴翊配合地遞上他剛寫完的未來計劃。
【想養幾隻貓,還有狗。】
【坐一次摩天輪。】
……
最後一條是【和林棠一起生活。】
我捋了捋不存在的鬍子。
「很好,很有想法。」
而後,是長久的沉默。
假醫生讓我們寫這個幹什麼?
失策,早知道在他被帶走前去問問了。
管他呢,我現在是醫生,我說了算!
「想法有了就付諸行動吧!」
「裴翊,今天我們先完成養貓這一條。」
精神病院裏很少能見到小動物。
於是我用紙板做了一隻貓。
「裴翊,你喜歡什麼貓?」
「橘貓。」
我用橘色的水彩筆給紙貓塗好顏色。
完美。
裴翊撿了根塑料繩子拴在紙貓身上。
我們牽着紙貓回到病房。
當然,我也沒忘了自己作爲新醫生的職責。
該查房了。
我拉着裴翊一起查房。
今天那幾個病友沒有用吊針戳我了。
他們的目標變成了裴翊。
幾乎每間病房氣氛都很沉悶。
這次我近距離接觸了病友們。
有六十多歲的阿姨,有剛上初中的學生。
身份各異,痛苦也不相似。
查到愛喫甜食的小女孩時,我怔住了。
她的病牀上沒有人。
幾張糖紙孤零零地躺在病牀上。
心臟幾乎要從我的胸腔ƭű̂₊跳出。
我顫着手詢問女孩隔壁的病友。
「她去哪裏了?」
那個病友沒搭理我,或者說,他不會搭理任何外界的人和事。
我忽然有些站不穩。
「裴翊,這張病牀上住過一個愛喫甜食的女孩。」
「她笑起來臉上有小梨渦。」
裴翊不明所以地問我:「還有呢?」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她說再活一天,就真的只再活了一天。
我使勁攥住裴翊的手,勉強穩住身形。
切身感受一條鮮活生命的離開,這讓我有些受不了。
我摸了摸假醫生留下的白大褂口袋。
裏面有幾顆巧克力。
我把它們放在了女孩的病牀上。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醫生姐姐,我回來了!」
是昨天那個女孩!
我心頭一鬆,轉身回應她。
「你去哪了?」
她滿臉笑意看着我:「我去了一個很溫暖的地方。」
裴翊卻忽然打斷我們。
「林棠,你在和誰說話?」

-8-
我轉頭看着裴翊。
他眼裏的疑惑更甚。
「這裏除了我們,還有別人嗎?」
再轉頭,眼前女孩已經消失了。
裴翊抱住我:「林棠,是不是太累出幻覺了?我們回去吧,回去喫藥。」
我回到病牀上,怔怔地看着手心的藥片。
這些藥片喫下後我的大腦就會變成一片空白。
沒法思考,渾身無力,只想睡覺。
我把藥丟了。
那個女孩明明表現出輕生的想法。
可沒人重視。
因爲精神病院裏想放棄自己的人太多了?
我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座醫院管理鬆懈,病人可以假扮醫生,想輕生的病人可以肆意走動。
這座醫院一定有問題。
昨天假醫生被抓之後,新的醫生遲遲沒來。
要是這醫院正規,怎麼可能發生這些荒誕的事?
「裴翊,你家裏人是怎麼找到這座醫院的?」
裴翊回憶片刻道:「應該是熟人引薦的。」
熟人引薦?
裴翊的父母社會地位高,他們的熟人跟我的爸媽肯定不在一個圈層。
可我卻能和裴翊住進同一個醫院。
唯一的解釋,這裏不是醫院,而是披着醫院外皮的監禁所。
我們被送進這裏自生自滅。
我頓感頭皮發麻,反手劈落裴翊手上的藥片。
「你知道手機都擺在哪嗎?」
裴翊終於反應過來了。
昨天就該發手機了,可直到今天都沒發。
明明是工作時間,我們路過護士站時,卻經常一個人都沒有。
從我家到精神病院,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來的路上我睡了很久,到地方時我只記得這醫院環境很好Ṭű̂₁,綠植豐富。
現在想想,這醫院應該是在郊區或者山裏。
大多數精神病院不會收手機,而這裏嚴格管控手機的使用時間。
「我們被關起來了。」
「原來我早被家裏人放棄了……」
裴翊捂着臉,聲音悶悶的。
「他們放棄你,我可還沒放棄你!」
「來裴翊,叫聲爸爸,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裴翊頓時抬頭,眼神中委屈又無奈。
「林棠,這種時候你還要佔我便宜。」
「你看,是不是沒那麼難過了?」
我拉着裴翊出去四處尋找被收掉的手機。
很快,我們在護士站裏找到了上鎖的密碼箱。
「手機應該就裝在這裏面,我之前見到過。」
看着密碼箱上的八位密碼,我頓時犯了難。
一個一個地試密碼,要試到猴年馬月去。
我抱起密碼箱重重砸向地面。
毫髮無傷。
動靜太大,引來了一個護士。
她尖叫一聲,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裴翊上前控制住她,我順手抄起抹布塞進她嘴裏。
「聽好了,我是精神病人,精神病殺人可不犯法。」
「把密碼箱解開,我們就放你走。」
護士聞言哆嗦着手解開了密碼箱。
我們順利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護士擺脫了我們的控制,卻也沒再試圖求援。
她怯生生地朝着裴翊開口:「我記得,你很有錢?」
裴翊點點頭。
我瞥他一眼:「你怎麼這麼老實?她問你你就告訴她啊?」
裴翊站在原地看着我,有些無措。
「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
「就是……這破班一個月工資還不到三千,要不你們給我漲點工資,以後我幫你們做事?」

-9-
裴翊看向我,似乎在等我做決定。
我上下打量了護士幾眼。
「我們憑什麼信你?」
護士深吸一口氣。
「我們又不是在演諜戰片!」
「誰給我工資高,我就給誰幹活,這很難理解嗎?你是不是還沒上班,沒當過牛馬?」
對哦。
「額,也是哈,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月一萬。」
我撓撓頭。
「加上你原本的工資,也挺高了。」
「我們護士站一共三個人。」
「都給你們這個工資。」
護士愣了好久, 忽然激動地抱住我。
「老闆,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我不是老闆,裴翊纔是, 他給你們發工資。」
護士轉身想擁抱裴翊, 裴翊後退幾步躲開。
「你們聽林棠的就好。」
接下來,護士向我們詳細講述了這家醫院。
這的確是家披着精神病院外殼的監禁所。
坐落在城市邊緣的深山處。
住進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是精神病患者。
他們光活着就已用盡全力。
沒人有精力深究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就算發現了這座醫院不對勁,也沒人會逃。
況且把人送進來之前, 家長們都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相當於, 我們是一羣被社會和家庭拋棄的人。
護士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有些心虛。
裴翊的情緒愈發低落。
我卻沒覺得有什麼難過的。
「誰說這裏不好的?這裏可太好了!」
「包喫包住不用工作, 空氣清新, 還沒人會來打擾。」
護士低聲提醒我:「再過半個月, 上頭就不會發你們的伙食費了。」
我指了指裴翊。
「你忘了?他可是大富豪!最不缺的就是錢!」
有錢, 有空間還有時間。
這完全是養老聖地啊!
我讓護士把所有病友都集合起來。
「大家自由了!」
沒人搭理我。
於是我換了個說法。
「我們以後都不出去, 就在這裏生活!」
終於有人抬頭看向我。
「各位的伙食費裴翊都包了!」
「大家喫好玩好, 不開心了就來找我, 按時喫藥,按時睡覺!」
之前拿着吊針戳人的病友接過我的話。
「那我們可以不打針了嗎?」
護士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解釋。
那吊針就是普通的葡萄糖, 隨時可以停掉。
於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有的人不想住在病房裏, 有的人覺得病號服醜。
數了數, 一共九個病友。
我悄悄扯了扯裴翊。
「你的錢夠不夠?不夠的話我把那六百萬也拿出來。」
裴翊笑着摸了摸我的腦袋。
「放心, 爺爺奶奶給我留了股份, 每年都有固定分紅的。」
裴翊的掌心柔軟又溫暖,我忍不住蹭了幾下他的手。
「有你真好。」
他笑着拉過我的手。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
「林棠,有你真好。」
原來我也能正常表達自己的想法和需求。

-10-
我們讓護士又招了幾個人。
工作人員們負責傾聽記錄病友的需求。
覺得衣服醜, 我們就買自己喜歡的衣服, 不再穿條紋病號服。
不想待在室內, 我們就採購幾頂帳篷放在戶外。
大多數時候, 病友們不喜歡說話, 只喜歡自己待着。
於是我們分出許多單獨的房間。
房間有做手工的,有看電影追劇的, 還有烘焙的。
每週一, 我們都會聚在一起, 有時候是慶祝節日,有時候是慶賀病友生日。
不再進行多餘的社交。
每個人只做自己想做、願意做的事。
要是想要離開這裏,隨時能țű̂ₙ走,也隨時能回來。
之前的假醫生偷偷跑了回來。
他本想告知我們真相, 踏進大門卻發現這裏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於是他套上白大褂,又開始 cos 醫生。
被拋棄的人們在被遺忘的角落裏,建造屬於他們的烏托邦。
(正文完)
番外
我還是和裴翊住在一起。
某天夜裏我剛躺下, 裴翊就悄悄摸到我牀前。
我閉着眼睛假裝睡着。
他的手卻順勢摟上我的腰。
「棠棠,我想和你睡。」
我捏住他的手,警告道:「這裏是醫院, 不是酒店!」
他眨了眨眼睛, 悄悄挪動身子爬上牀。
「這裏以前是醫院,現在是我們的家。」
「我在家裏還不能抱着女朋友睡覺了?」
哼。
看在他把全部身家交給我保管的份上,我勉強讓出半張牀。
不多時, 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無力呢喃:「輕點,明天還要去坐摩天輪呢!」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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