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三年,夫君帶回來了一對母子,一時間流言四起。
夫君指天發誓,「夫人,我跟你保證,我和這孩子沒有任何關係!」
「我只是看他們母子可憐才帶回來的。」
衆人都爲我鳴不平,說我不該相信這話,讓外室帶着私生子登堂入室。
我當然不信了,因爲這孩子明明就是我婚前的私生子呀。
-1-
我坐在正堂裏看着面前的嬌弱女子有些神遊天外。
這女子正牽着手中的幼童含羞帶怯地看着我的夫君,蕭炎。
蕭炎走到我身後,撫上我緊崩的脊背。
「阿湘,我這次出門,在路上遇上了她們母子。她男人死了,也沒個依靠,就跟着我回來了。」
「你在家中給她安排個灑掃的活計吧,讓她和孩子有口飯喫。」
蕭炎心腸軟,他出個門就得救幾隻活物回來,美其名曰積福。
但這卻是他第一次帶人回來,還是個年輕貌美的寡婦。
我沒說話,我同蕭炎成婚三年,夫妻感情極好。
我身後的侍女面色焦急,似乎是想提醒我是不要隨便往家裏拉扯什麼人。
畢竟這人一入了府,便會有許多變數。
我沉思不語,那女子卻直接跪在了我ṱũₗ面前,「夫人,求您可憐,讓奴和孩子留下吧。」
她將懷中的孩子往我跟前推了推,再次叩首,「求夫人看在孩子的面上給我一條生路吧!」
眼前的孩子不過三四歲,長的圓潤討喜,瞧着我的眼中盡是好奇,那一雙眼睛像極了他的父親。
他一點也不怕我,反而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我的大腿。
衆人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我把孩子扔出去。
我卻嘆息一聲,將孩子抱了起來。這孩子軟軟的一團,可愛極了。
蕭炎看我並不排斥,放心了不少起身同我說道,「我得回去跟父親覆命,晚飯時候回來。」
我點了點頭,蕭炎親暱地理了理我的鬢髮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走,我就換了副臉色,將屋中的人都攆了出去。
「瓊枝,我記得當日你答應過我,我給你一個良家的身份,你替我養育這個孩子,今生再也不出現在我眼前了。」
地上的女子也一改剛纔柔弱之態,「郡主,我也不想的。可那位找到了我,他根本不信小公子是我生的。」
「您也知道他的手段,我實在是怕極了,纔想來找您庇佑的。」
我的手無意識地在桌上輕叩,暴露了我心下的慌亂,「他去找你了?」
瓊枝點了點頭,「是,一年前,襄州那邊剛安定下來,他就找到我了。我是想否認來着,但小公子同他長的實在是太像了。」
我懷中的孩子安靜地窩在我懷裏,眼中滿是我的倒影,乖巧地不得了,讓我心頭微軟。
「罷了,你帶着他住下吧,平時不要隨便出門。過一段時間,我會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2-
蕭炎晚上回來時,家中的氛圍有些微妙,畢竟鍾愛我多年的夫君,帶回了一個女子和孩子,府中上下定會有些流言。
但蕭炎神經大條,一點也感受不到。依舊對我噓寒問暖,忙前忙後。
飯後,他獻寶似的拿出一匹緞子,「阿湘,你瞧瞧,這是我偶然得到的料子。叫月影斑駁,你喜歡麼?」
蕭炎是候府幼子,沒什麼正經官職,只是偶爾出門替他父兄跑跑腿。
他每次回來總會給我帶禮物,盡是新奇的東西。
眼前這料子極好,估計價值不菲,他倒是甚少花這麼多銀子,畢竟他手裏沒有。
我還沒來及問,蕭炎便樂呵呵地跟我說起這料子的來處,「就我撿到瓊枝母子之前,我遇到了一個商隊。」
「領頭的那個男子看起來氣質斐然,我與他一見如故,攀談許久。」
「我說要爲家中愛妻帶件禮物,他就拿了這匹布出來,讓我借花獻佛。」
「這東西貴重,我自然推脫,他卻說他在襄州待了三年。如今襄州叛亂已平,本來是想等回家將這布送給他未婚妻子的。誰知他的未婚妻已經嫁給了別人,這布送不出去了,他就給我了。」
蕭炎話音剛落,我手中的茶盞直接砸在了地上。
襄州,平叛三年,原來是他。
「可燙着了?」蕭炎忙不迭地替我擦拭,我也回過了神。
「不妨事,我不小心罷了。」
「這料子極好,但太貴重了,還是收起來吧。」
蕭炎笑着依我,並沒有什麼意見。
丫鬟收拾了碎片出去,屋中又只剩下我們夫妻兩個。
「夫君,我有話同你說。我從前……」
「阿湘,我們成婚時我便說過,你我之間不問過去,只看將來。」
我還沒說完,就被蕭炎打斷了我的話。
我雖有個郡主的名頭,可名聲在京城裏算不上好。
但蕭炎卻不管這些,堅持要娶我,甚至當初爲了我直接搬出了候府。
我靠在蕭炎懷裏,漸漸心安。是了,前塵過往皆如煙塵,以後的日子才最重要。
現在,我應該先弄清楚,瓊枝想要做什麼。
-3-
我撥了個小院子給瓊枝母子住,爲着那個孩子,我還吩咐了兩個人去伺候她們。
衣食供應皆是上等,也沒給瓊枝安排什麼活計,只是好生養着她們。
可就算這樣,第三日我還是在蕭炎的書房撞見了瓊枝。
蕭炎對我不設防,他的書房我可以自由來去,可這日我剛走到書房門口,就看到外邊的小廝神色頗爲不自然。
「夫人……瓊枝姑娘在裏頭。」
我沒說什麼,拎着食盒走了進去。
透過書房半掩的窗子,我看見細精心打扮的瓊枝正對着蕭炎獻殷勤。
「大人,這湯是奴家親手熬的,大人嚐嚐?」
瓊枝跪地的姿態每一處細節都拿捏的很好,露出的脖頸曲線渾然天成,處處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
不虧是瘦馬出身,三年多了,這些本事竟還沒有忘。
我在外讚歎着,裏頭的蕭炎卻是頭都沒抬,「這大熱天的喝什麼湯呀?我這不需要你伺候,等我晚上跟夫人說說,給你換個地方。」
「阿湘總是心軟,連個灑掃的活都不捨得讓你做,可真是的。」
瓊枝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她直接拉住了蕭炎的衣襬,語調魅惑。
「大人,奴在世間無依無靠,唯有大人願意伸出援手。大人大恩大德,奴沒齒難忘。」
「無論大人想要奴做什麼奴都願意。」
瓊枝這話說的直白,動作間衣襟又散開了不少。
蕭炎終於轉頭看向她,下一刻卻直接挪出了三步開外,「你這是做什麼?」
「我能讓你幹嘛?你灑掃的時候收拾乾淨點就是了。」
我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瓊枝卻亦步亦趨地跟上去,「我知道大人心中只有夫人一人。可夫人呢?奴也聽說了郡主先前的往事,她嫁給您可不是因爲愛您。」
「既然郡主沒有全心全意待您,您又何必爲她守身至此?」
瓊枝這話的確誅心,我嫁給蕭炎是因爲他是當時最合適的人選,這一點蕭炎自己也清楚,他平時雖不說,但不代表他不在意。
我蹙了蹙眉,蕭炎卻冷笑一聲,「你是想讓我謝謝你提醒我麼?她愛不愛我,我心中沒數?」
「我安守本分她都不愛我,我沾花惹草她就能愛我了?」
「我說,你是哪個情敵派來噁心我的?老李家老二?我成婚那天據說他哭了一宿呢。」
「還是宿國公家的世子?他現在還不娶妻,天天盼着我和離呢!」
「……」
勾引人的瓊枝聞言好像碎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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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枝走了,走的時候臉色黑成了鍋底。
我則笑意盈盈地端着甜湯走了進去。
蕭炎依舊沒抬頭,「沒完了是吧?這回打算怎麼刺激我?」
我笑出了聲來,「夫君想要什麼刺激?」
蕭炎聞言直接扔下筆,朝我快步走了過來,「阿湘,是你呀。」
「我還以爲……算了,算了,不說了。你給我帶了甜湯呢,這天氣就該喝點熱乎乎的東西發汗。」
蕭炎端着湯坐在窗邊喝起來,外頭陽光明媚,連帶着他都帶上了一層光暈。
我無意識地勾起了嘴角,原來我的蕭小公子這麼好看。
「阿湘,我今個聽說了一件趣事,聖上加封了一位忠勇公,說是在襄州平叛中立了大功呢。」
「陛下還讓他司掌內獄,如今可是他可是京中的紅人了。」
我搖扇子的手一頓,語氣卻平緩無波,「再紅的人同你我這兩個閒人有什麼干係?」
蕭炎坐到我身邊,接過我的扇子給我扇風,「是呀,咱夫妻兩個就做一輩子的富貴閒人好了。」
「阿湘,那個瓊枝吧,你別讓她進內院了,怪不方便的。若不是我看得出來你喜歡那個孩子,我就讓她們娘倆去莊子上了。」
「知道了。」
我本打算去找瓊枝談一談,畢竟庇佑她可不包括她勾引我夫君這項。
可還沒等我去,府中就來了位不速之客。
宿國公的世子找上了門,這位世子據說當初對我一見鍾情,所以素日和蕭炎不太對付。
誠然我對他沒什麼印象,畢竟當初對我獻殷勤的人太多了。
蕭炎讓我回了房,說什麼也不讓我去見客。
我只能聽侍女轉述,說那位世子對着蕭炎破口大罵,說什麼京城裏都瘋傳,他帶着外室和私生子回府,顯然不把我這個正室放在眼裏。
還說什麼蕭炎要是不想同我好好過日子,有的是人想跟我過。
蕭炎有沒有罵回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將客人送走了以後,便跑來了我這裏。
他同我指天發誓,「夫人,我跟你保證,我和這孩子沒有任何關係!」
「我只是看他們母子可憐才帶回來的。」
我當然信他,因爲這孩子本就是我成婚前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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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大長公主,但因爲私德不修,沒少讓御史上書彈劾。
可我娘不在乎,反而生下了我,取名秦湘,沒人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我一出生就被封了郡主,可京都中人表面上對我畢恭畢敬,背地裏卻都說我是沒有父親的野種。
尤其是我長大以後,容貌漸盛,許多世家子都傾慕於我。
有多少人喜歡我,就有多少人嫉妒我詆譭我,索性我並不放在心上。
母親去世以後,我沒了靠山,京中之人更是個個等着看我笑話。
我以守孝爲名搬去了京郊的莊子上,想得幾年清閒。
我就是在那時候遇到了陸行洲,彼時他是見不得光的陸大人,爲聖上處理一些陰私之事,那日他受傷正好翻進了我的房中。
我好心給他包紮傷口,結果卻被他拖到了牀上。
察覺到他呼吸灼熱,我才發現他中了藥,不過他長得實在是不錯,母親說過,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所以我就半推半就地跟他滾在了一塊。
一夜春宵,第二日我醒來時,陸行洲卻不見了。
露水情緣一拍兩散倒也使得,可誰知我竟然懷了孩子。
彼時我年紀小,說不慌那是假的,何況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我娘能生下我,那是因爲她是先帝的同胞妹妹,陛下的親姑姑。
可我呢?不過一個宗親郡主,這孩子將來遭受的閒言碎語恐怕要比我多的多。
想來想去,我還是打算找上這人商量商量,哪怕我和他先成婚再合離,也算給這孩子一個名分。
我打聽了許久才知道他是聖上見不得光的一把刀。他這人行蹤不定,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他的蹤跡。
不巧的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殺人。
我站在樹後,看着他冷眼擦拭着手中的刀,周身皆是寒氣。
跪在他面前的人苦苦哀求他饒了自己的妻兒,可陸行洲卻說,「妻兒老小盡是拖累,早知今日,當初爲何不孑然一身呢?」
陸行洲手起刀落,染紅了大片草地,我也明白過來,他是決計不想成婚生子。
我與他本就沒什麼情誼在,既然如此,我自然只能自己做這孩子的主了。
我打定了主意,卻不小心碰到了樹枝,被陸遠洲發現。不過一個呼吸間,那沾了血的刀就落在了我的脖頸上。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們兩人各懷心事,眼中都有片刻慌亂。
我先發制人,「放肆!你竟然敢對本郡主無禮!」
陸行洲收了刀,跪在我面前請罪,「臣失禮,但郡主不該來這裏,免得髒了您的眼睛。」
他雖跪着,但卻皺着眉,滿臉的不耐與疏離。
我好歹也是金尊玉貴長大的,何ŧúⁱ時受過這種嫌棄?
「本郡主的事用不着陸大人來管,等陸大人能堂堂正正同我講話時,再來教訓我也不晚。」
他既然看不上我,那我自然也要噁心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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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與陸行洲緣盡,可腹中的孩子一日一日長起來,我有些不忍心不要他。
我請了一道旨意,說我要南下游玩。
陛下不會在意我這個表妹的去處,我便帶了幾個心腹在南邊一個小鎮子生下了兒子。
瓊枝是我路上救下的一個瘦馬,她說她是良家子,不願意做富家子弟的玩物,就跟在我身邊做了侍女。
生下孩子以後,我給瓊枝辦好了戶籍,將孩子放在她的名下,給她置辦了產業,讓她替我好好養育這孩子。
我原想着這孩子能遠離京中的紛擾,將來做個富貴公子。
可我沒想到瓊枝會帶着這孩子找上門來。
我剛想同蕭炎說清楚,門房卻又來通傳,說是忠勇公前來拜會。
蕭炎帶着我一同去見客,我沒有拒絕,畢竟我也想知道這位陸公爺如今想做些什麼。
三年未見,陸行洲看起來成熟不少,周身的殺伐之氣似乎都被他隱藏了起來。
蕭炎一看到他卻是分外熱絡,「陸兄,原來是你!」
「阿湘,陸兄便是我跟你提過之前遇到的商隊領隊,那料子就是他送的。」
陸行洲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只笑着看我。
我微微低身行禮,「多謝陸公爺厚禮。」
蕭炎帶着他入座,他纔開口,「想來郡主是不喜歡那料子,都不曾裁衣上身。」
我讓人給他上茶,語氣疏離,「陸公爺說笑了,那料子貴重,隨便上身倒是可惜了。」
屋中的氣氛算不上好,我也不想再同陸行洲有什麼牽扯,便想着先回內院,讓蕭炎留下應付他。
可誰知卻有侍女來報,「老爺,瓊枝姑娘說她不舒服,請您去看看。」
蕭炎一臉不可置信,「她不舒服請大夫,請我做什麼?」
伺候瓊枝的侍女也有些不解,畢竟人人都以爲瓊枝是蕭炎養在外邊的女人。
「老爺,瓊枝姑娘吩咐了,讓奴婢務必請您過去。」
陸行洲聞言一笑,「蕭兄不如去看看吧,別讓佳人空等。」
蕭炎臉色黑了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忙不迭地轉頭看我,彷彿怕我誤會。
我卻笑着安慰他,「夫君去看看吧,幫忙請個大夫也好,不妨事的。」
蕭炎走了,陸行洲也放下了茶盞。
我將屋裏的侍女都攆了出去。
「陸公爺有話同我說?」
陸行洲臉上再無半點笑意,起身朝我走了過來,「我如今可堂堂正正的同郡主講話了?」
他倒是記仇。
我起身行禮,「陸公爺身份尊貴,自然說得。」
「那就有勞郡主和離,改嫁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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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向他,他神色認真,那一雙寒潭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公爺說笑了,我夫妻感情和順,爲何要和離?」
陸行舟卻又往前走了一步,同我靠的極近,「自然是因爲郡主和我的孩子,需要親生父母。」
我輕笑一聲,「瓊枝,的確是你派來的。」
陸行舟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肩膀,眼中湧動着我看不懂的情緒,「我以爲郡主會否認。」
我掙脫了兩下沒有掙脫開,便放棄了,「爲何要否認?」
「那你爲何不早說?又爲何扔下孩子嫁給蕭炎?」
陸行洲的語氣帶着幾分怒意,我也來了脾氣,一把推開他。
「你是在質問我?我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如何做同你有什麼相干?」
陸行洲氣笑了,「就憑我是那孩子的父親!」
門口突然傳來碗盞落地的聲音,我與陸行洲同時回頭,就看見蕭炎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腳下盡是茶盞的碎片。
我深呼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場鬧劇。
陸行洲卻ťű̂ₒ臉帶笑意地朝蕭炎走過去,「蕭兄既然聽到了,那就多謝你替我照顧郡主多年,如今我和我兒都盼着蕭兄能早日和離,讓我們一家三口團圓。」
蕭炎臉色很是難看,但他仍看着陸行洲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會和離。」
「是麼?那陸某隻能等蕭公子改變心意了,隔壁的宅子已經被我買下了,今日本就是來增進鄰里感情的。」
「時候不早了,陸某告辭了。」
陸行洲走了,蕭炎站在原地整個人像一件易碎的瓷器,我朝他走過去,他卻扭頭跑開了。
蕭炎一夜未歸,我也一夜沒睡。
我去了側院,瓊枝正抱着孩子輕聲細語的哄着,這幾年她對這個孩子一直十分盡心。
瓊枝看到了我,給孩子掖了掖被子,然後跟着我到了院子裏。
「我見到陸行洲了。」
Ţüₒ
我開門見山,瓊枝也不再隱瞞,「郡主,安兒是我的命,這麼多年我都拿他當親生孩子看待的。」
「陸大人找到我,說要帶走孩子,我怎麼能捨得?只能答應他帶着孩子來找您,挑撥您夫妻關係。」
「陸大人說,只要蕭大人同你合離,以後就會讓我一直陪着團哥。」
瓊枝跪在我面前聲Ţũₔ淚俱下,「郡主,您對我有大恩,又給了我安兒這個念想,是我不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還請您好好對待安兒……」
「你的孩子自然應該你來照顧,爲什麼要我來照顧?」
我打斷了瓊枝的話,她滿臉不解地楞在原地。
「從我將他交給你那刻,他就是你的兒子了,什麼郡主,什麼陸大人都和他沒有關係。」
「我同陸行洲的事我自會解決,其餘的你不用擔心。」
我轉頭欲走,身後的瓊枝再次叩首道謝。
我的步子停了停。
「安兒,的確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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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炎離家出走了三天纔回來。
不過他回來以後搬去了書房,成天躲着我。
反倒是給安兒請了先生,又派了嬤嬤好生照料。
府中的人都以爲蕭炎這是偏愛外室子跟我鬧了彆扭,更有好事者讓瓊枝藉機上位。
瓊枝卻一反常態,不出院門地照顧孩子。
九月十三,是我母親的祭日,我只帶了兩個侍女上山祭奠。
我跪在墓碑前,有一搭沒一搭的燒紙,秋風蕭瑟,平白添了我幾分哀愁。
我的身後站了一個人,是我那氣惱了多日的夫君。
他沒同我說話,只跪在我旁邊同我一起添紙,然後跟我母親告狀。
「殿下,您不知道,阿湘她可壞了。婚前沾花惹草不說,婚後還讓人帶着孩子打上了門,您說我的命多苦呀。」
「您能不能託個夢罵她兩句,讓她好好珍惜我這個明事理的夫君!」
我看着他幽怨的樣子,忍不住逗他,「那,既然我這麼不好,蕭公子不如同我合離?」
蕭炎登時變了臉色,臉色慘白,好半晌纔開口,「我躲了你這麼多日,你還是要爲了他不要我?就因爲他有孩子麼?」
「有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要不是我不捨得讓你生,我孩子早就滿院跑了。」
「再說了,他未必比我會養孩子,我還知道給孩子請個先生教導呢,他只知道把孩子當成籌碼。」
「你是喜歡他那張皮囊麼?可他比我大了五歲,將來肯定是沒有我好看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圈住他的胳膊,「我的夫君既然這麼有優勢,那還擔心什麼?」
蕭炎放心地呼出一口氣,將我圈在懷裏,「擔心你後悔,擔心我留不住你。」
「畢竟當初你同我成婚是只爲了權衡利弊。」
「陛下有意讓你去和親,你只能先把自己嫁出去。」
「門第太低的不行,門第高有實權的陛下也不會同意,就因爲我出身不低,又不用繼承爵位,你才選了我。」
我輕笑一聲,「阿炎,我選你的確是因爲你是最合適的。」
「可你也是我最願意託付真心的人,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將就。」
我靠在他懷裏,摸了摸我孃的碑文,「娘,我好像一直忘記和您說了,我給您找的女婿是個極好的人,我很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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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蕭炎跟我一起上了馬車。
「阿湘,那日我委屈極了,我打翻了茶水,你都不來擔心我燙沒燙着。」
「反而讓那個姓陸的跟我陰陽怪氣!」
我捏着他的髮尾把玩,「你偷聽了好一會了,那茶都不燙了,我瞧見了。」
蕭炎噎了一下,在我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今個我就搬回去住!姓陸的住這麼近,肯定天天派人打聽我們府裏的事,知道我們吵架不定多開心呢!」
「我偏要讓他好好見識一下我們夫妻有多恩愛!」
我只覺得蕭炎這個樣子有趣極了,便也由得他鬧。
「阿湘,那個孩子要不就養在家裏吧。」
「我會把他當親生兒子的,反正外頭都說那是我的私生子,我認下就是了。」
蕭炎的聲音悶悶的,彷彿爲了我做什麼都願意。
「你當初爲了娶我,已經讓老侯爺行了家法。如今若真認下了外室子,怕是他會將你的腿打斷。」
蕭炎卻絲毫不懼,「怕什麼,老頭子最多再打我一頓,打完我他還得覺得我們蕭家對不起你,以後看見你肯定畢恭畢敬的。」
我笑了笑,還是拒絕了蕭炎的主意,老侯爺爲人端正,得了我這麼個小兒媳已經讓他頭疼不已。
若是真鬧出什麼私生子的風波,怕是這位三朝老臣會被我和蕭炎活活氣死。
「夫君,其實當年那個孩子,差一點就留不住了。」
「那孩子病弱,生下來就差點沒了氣息,我那時自顧不暇,是瓊枝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成日裏殫精竭慮,生ţüₜ怕他真的活不下來。」
「那時候我便覺得瓊枝比我更適合當他的母親,安兒是她的兒子,我永遠都不會搶走。」
蕭炎將我抱的緊了緊,「阿湘,我知道你很在意那個孩子,你只是不想讓他跟你一樣備受爭議的長大。」
「你覺得你的身份是他的枷鎖,阿湘,但你的愛不是。」
我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恍惚想起當年蕭炎一個人上門提親,「郡主,我雖比不上旁人家世顯赫,才情無雙,但我一定會是這世上對你最好之人!」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只要能娶到郡主,我什麼都不在乎。」
當年赤忱的少年,這麼多年都沒有忘記他的承諾,他待我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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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炎搬回了主院,我們夫妻不和的傳言自然破了。
蕭炎日日拉着我花前月下,爲我撫琴吟詩,好不熱鬧。
但沒過幾日,我的公公襄陽侯便上門罵了他一頓。
「年紀不小一事無成不說,天天在家飲酒作樂像什麼樣子!」
蕭炎當場就懟了回去,「父親,你與母親不睦,怎麼就看不慣兒子夫妻和順?」
「難不成我真在外邊鬥雞走狗,弄幾個私生子回來,您老就高興了?」
「郡主栓得住我,您該高興纔是。」
老侯爺生氣地走了,蕭炎卻十分高興,「阿湘,你瞧,他急了!只聽了幾日牆角就受不了了,竟學幼兒一般,去跟我爹告狀。」
他這般炫耀,同幼兒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我沒忍心潑他冷水。
轉眼又是草長鶯飛的春日,陛下要去京郊狩獵,半個京城的官員都跟着去了。
我和蕭炎自然受邀在列,但我們倆素來低調,只在陛下跟前露個臉就獨自去玩了。
蕭炎給我牽馬,說要帶我去林子裏採蘑菇。
「其他人都來狩獵,偏夫君不愛野味愛蘑菇。」
蕭炎沒理會我的打趣,「他們都是俗人,所以他們都不入夫人的眼。」
我坐在馬上晃晃悠悠地走,蕭炎一邊牽馬一邊去旁邊採蘑菇。
就這麼晃盪了小半日,蕭炎的蘑菇也採了不少。
「夫君,你瞧,那邊的蘑菇可真多。」
蕭炎順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遠處的坡上有一大片蘑菇。
「阿湘,那馬兒走不過去,你在這等我,今晚定讓你喝上最鮮美的蘑菇湯。」
我點了點頭,可蕭炎剛走出去不遠,變故突生,一隻羽箭從我右後方射來,正中馬兒的後腿。
馬兒喫痛地跑了起來,我驚呼一聲,只能急忙攥緊繮繩。
蕭炎似乎在我身後追趕,但他怎麼跑的過發了性子的馬兒?
不一會兒我就聽不見他的聲音了,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
我只能匍匐在馬上,防止被甩下去摔個半死。
不知跑了多久,我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郡主,鬆手!」
動作快過腦子,我本能地鬆開繮繩,下一秒我就被扯進一個人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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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那人就將我緊緊護在懷裏,同我一起滾下了山坡。
我的腦袋被他牢牢按在懷中,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況,只能聽見樹枝被壓斷的脆響還有頭上時不時傳來的悶哼之聲。
許久,翻轉才停下,我從那人懷中爬起,腦袋有些暈。
我醒了醒腦子,才抬頭看向狼狽的陸行洲。
「多謝陸公爺援手。」
陸行洲衣服髮髻全都歪歪扭扭,他卻笑出了聲,「救命之恩,郡主不打算以身相許?」
我理了理頭髮上粘的的葉子,站了起來,「本郡主沒有二嫁的打算。」
「陸公爺可知這是何處?身上可曾帶了信煙?天色將晚,該早些回去纔是。」
陸行洲眸色暗了暗,「我不知這是何處,我追着郡主的馬過來,離營地怕是有十幾里路程。」
「我如今是公爺了,自然不會隨身帶着什麼信煙。」
我覺得他說的有理,蕭炎定然已經開始找我了,但這荒郊野嶺地,一時半刻怕是也找不到我們。
我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既如此,你我二人怕是得找個地方過夜了。」
「走吧。」
我扭頭欲走,卻發現陸行洲坐在原地沒有動。
我一臉不解地看向他,他才臉色蒼白地開口,「郡主,我腿受傷了。」
我看向他的小腿,的確已經洇出暗紅的血跡,不過他的衣服不顯色,我竟沒有發現。
我蹙眉走過去,「受傷了也不早說,你身上帶了止血藥吧。」
陸行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給我,我不太利索地給他上藥包紮。
我正給他包紮,陸行洲卻突然開口,「郡主,你曾說讓我堂堂正正地走到你面前,那爲何等我站到你面前時,你卻已經嫁給了別人?」
「你可知我爲了這個身份,在襄州Ṱű̂ₐ的那三年是如何過的?」
我打結的動作用了些力氣,陸行洲悶哼一聲。
「陸大人,你如何過的,與我何干?」
「你爲我付出了多少我都不想知道,因爲這些都不是我要求的,是你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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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洲苦笑一聲,「是我自願,是我自作多情。我以爲郡主當初也是對我有情的,不然也不會同我一夜荒唐。」
「彼時我的身份娶不到你,我同陛下約定,只要平了襄州的判亂,他就給我一個可以見光的身份。」
「可我剛去了襄州,就聽說你嫁人了。」
「我派了好多人打聽,才知道你是爲了躲避和親。」
「我以爲你選蕭炎是無奈之舉,更是知道你我有孩子的時候欣喜若狂。」
「阿湘,如今一切都好了,你爲什麼不願意讓我們一家團圓?」
我嘆了口氣,「陸行洲,當年同你廝混我不後悔,生下孩子我也不後悔。」
「但我嫁給蕭炎,更不曾後悔。」
「你我之間不過一夕之緣,又何苦糾纏不清呢?」
陸行洲沒再反駁我,反而掙扎着起身,「天色不早了,先去找個山洞落腳吧。」
他踉踉蹌蹌地撐着樹枝走在前頭,我就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等我們找到落腳的地方,天色已經黑透了。
陸行洲攏了些樹枝生火,又將懷裏的乾糧烘烤了一下遞給我。
我心安理得接受他的伺候,沒辦法,我這人沒喫過苦。
燃燒着的火堆爆出了火花,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明顯。
「郡主在想什麼?」
陸行洲突然出聲打斷我的思緒。
我如實回答,「在想夫君是不是很擔心,怕他急起來去找陛下撒潑打滾。」
陸行洲沉默了一瞬,「郡主很喜歡他?」
「嗯。」
「爲什麼?就因爲他在郡主需要的時候出現?若我當時知道ṱùₘ郡主會落入困境,定會不顧一切地將你接走。」
我轉頭看他,陸行洲的表情不似作僞,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可陸行洲,當年我找不到你,你在京都我都找不到你,何況是襄州。」
陸行洲臉色僵硬了一瞬,「是我不好,若是我早點知道就好了,你就不用每一個人生下孩子。」
我卻搖了搖頭,「這事不怪你,是我沒同你實話實說,偏要一個人生下這個孩子。」
若是當初,我同陸行洲說開,他定然是會管我和這個孩子的。
可我當初不信他,畢竟他身份特殊,自顧不暇。
「郡主,我會比蕭公子待你更好的,你可願意給我個機會照顧你……還有我們的孩子?雖然這句話晚了三年。」
陸行洲目光灼灼,正滿臉希冀地看着我。
我卻堅定地搖頭。
「不,沒有人會比蕭炎更好。」
「因爲他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我和你的孩子。」
-13-
蕭炎是先遇到陸行洲後遇到瓊枝母子的,那孩子的眼睛同陸行洲很像,他怎會瞧不出來?
成婚三年,京中的人或許忘了,當年太師大人曾誇讚,蕭小公子多智近妖。
他常常往家裏救活物不假,可他怎麼會拉扯個莫名其妙的女子回來?
那是他一早就想到,陸行洲所說的那個未婚夫人就是我,而那個突然出現的孩子也是我的。
但他不在乎我以前如何,他只是擔心我不曾放下,怕我自苦傷心。
所以他才一遍遍地試探我對那孩子的心意,還有對陸行洲的心意。
蕭炎哪哪都好,偏生在我這裏缺了幾分安全感。
若我真選了一家團圓,他怕是要哭死在我母親墳前了。
可他不知道,自成婚那日起,他便是我的家了。
一想起蕭炎,我的神色不由得有幾分柔和。
陸行洲似乎也想明白了,可他還是問道,「那爲何那一日他聽見我同你說開,會生那麼大的氣?」
我笑了笑,「他氣的可多了,氣你把孩子送來還不夠,竟然好意思打上門來。」
「氣我讓他去給瓊枝請大夫,獨自跟你一個人說話。」
「哦對,還氣我在他打翻了茶水的第一刻沒有關心他燙沒燙到。」
陸行洲看着我的笑顏沉默良久,「原來是我錯了。我不該威脅瓊枝,讓她帶孩子上京,打擾你的生活。」
「不,陸行洲,錯的是當初的你我。」
「我錯在不該瞞你,自以爲你不願意成家。」
「而你錯在顧慮太多,總想着以後來補償我。」
「可這世上的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哪有那麼多以後用來補償。」
「我不曾怨恨你,也不再喜歡你,我只是覺得有幾分對不起那個孩子,貿然把他帶來世間,讓他有這般複雜的親生父母。」
「索性,瓊枝是個好母親,她會把孩子照顧的很好。」
「你我之間既然錯過了,就不必再強求了了。」
「陸大人,前路漫漫,你我怕是不能同行了。」
-14-
陸行洲聽我說完,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嘆息一聲。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信煙遞給我,「當年郡主相救之恩,陸某今日也算還清了。」
「唯願郡主將來安康順遂,一世長安。」
我接過信煙,真心實意地道了謝。
不過半個時辰,蕭炎就迎着夜色打馬而來。
他急匆匆地下馬將我圈在懷裏好生查看了一番,然後才朝着陸行洲行了個禮,「多謝陸大人出手相救,蕭某承情!」
「是我該謝你纔對。」
陸行洲的聲音很輕,輕而易舉地融進了風裏。
他的人將他扶上了馬, 直到馬蹄聲漸遠, 我才發現蕭炎正面色鐵青地站在我身後。
「夫人,可有什麼想同我說的?」
我上前環住他的脖頸, 「有呀, 這麼晚了, 我還有蘑菇湯喝麼?」
蕭炎輕笑一聲, 將我抱在懷裏, 「阿湘, 以後他不會再來挑釁我了吧。其實我這個人脾氣也挺不好的。」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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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來寒來暑往,安兒長到了七歲,我們的鄰居也換了人。
這一日蕭炎從外頭回來,一頭紮在了我的懷中,「阿湘,姓陸的要把安兒要回去!他說他要將安兒記在名下,對外就說是他的義子, 以後繼承他的爵位。」
「切, 誰家沒有爵位似的?我明個就回家讓我爹我哥退位讓賢,保準沒兩年也給你弄個國公夫人噹噹!」
我將他拎起來,「少胡說八道, 小心侯爺來打你板子。」
「他要認安兒, 要問瓊枝的意思, 無論安兒是什麼身份,安兒都是她的兒子。」
蕭炎嘖了一聲,「姓陸的門清着呢,他給安兒弄了個金陵書院的名額, 讓瓊枝帶着他去讀書。待學成回來, 正好入他族譜。瓊枝到時候作爲安兒的母親該怎麼供養怎麼供養。」
「他也知道瓊枝怕他,特意讓她陪着安兒去讀書,恩威並施可讓他玩明白了。」
「不過你要是不願意,咱就不給他,畢竟養個兒子我還是養得起的,等過兩年照樣說是咱倆的義子,跟我姓蕭。」
我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少貧了, 這麼多年你怎麼還這麼大醋勁。」
「誰讓他這麼多年不成家的, 陛下給他怎麼相看他都不願意,那宿國公世子的孩子都落地了,就他明擺着惦記我媳婦!」
我派人去問了瓊枝的意思。
瓊枝思索再三還是答應了,安兒正式改名陸安, 由瓊枝陪着去了金陵書院讀書。
家中少了兩個人冷清不少,蕭炎天天嘟囔要把安兒搶回來。
他若真的去,我怕瓊枝怕是會化身潑婦,給他攆回來。
「阿湘,你說這小孩子在的時候, 我閒他煩, 如今他不在了,我還怪想他的,要不咱倆去金陵看他吧。」
我卻搖了搖頭, 將他的手放在我小腹上,「怕是一時半會去不成了,最起碼得等這個落地了才能出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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