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那晚,庶妹自薦枕蓆,要給我夫君做妾。
我半點沒慌,倒是我千挑萬選的夫君慌了。
他一腳踢飛庶妹:「就你?狗都不要!」
看見我,又開始哭唧唧:「娘子,我害怕……」
-1-
我大約能猜到,蘇瑩會做什麼。
因爲上一世,她也是在我大婚之夜,穿着一襲薄紗紅裙,淚眼矇矓地攔住正要回新房的蕭允,開始自薦枕蓆。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我心儀殿下,只要能待在殿下身邊,我甘願做妾。」
倒不是她有多愛蕭允,只是喜歡搶我的東西罷了。
上一世,蕭允就沒能抵住誘惑,新婚之夜與她廝混在一起。
後來更是要休我,扶她爲正妃。
重活一世,即便我爲了避開她,換了一個人嫁,她仍是故技重施,想要爬上蕭瞬的牀。
她攔住蕭瞬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的假山後。
看着她朝蕭瞬走近一步,淚光盈盈對蕭瞬道:「我不求名分,哪怕是妾,哪怕只能做伺候您的下人,我也願意……」
她確實生得美,若單論長相,確實是我蘇家最出挑的一個。
尤其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幾乎沒有哪一個正常男人不會心軟。
但蕭瞬怎麼可能是正常男人?
他可是我千挑萬選,整個大梁裏,最不可能中美人計的男人。
-2-
蕭瞬,當今聖上的第六子。
也是迄今爲止,唯一一個被封爲親王的皇子。
坊間傳聞他喜怒無常,暴虐成性,面如羅剎、不近女色。
甚至曾經將爬上他牀的小宮女,親手打成了殘廢。
誠然,坊間傳聞可信度不高。
但滿朝大臣,愣是沒有一個,敢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但我不一樣,我是唯一一個想方設法嫁給他的人。
不爲其他,就因爲那一句把「宮女打成殘廢」。
蘇瑩再一次對蕭瞬表明心跡的時候,我就躲在假山後,邊喫着剝好的瓜子仁,邊壓低聲音,小聲問身後的翠屏。
「你說,蘇瑩對上蕭瞬,最後哪個會贏?」
我純粹是爲了看戲。
這種不ŧũ₄用錢便能看到的大戲,可不多。
翠屏沒回答,只默默地往我手裏又塞了一把瓜子仁,小聲吐槽:「好歹是姑爺,您真是心大。」
有什麼心大不心大的?
蘇瑩若是在蕭瞬那兒喫癟,自然皆大歡喜。
她若是成功,我就犧牲犧牲自己,當一次棒打鴛鴦的棒子就是了。
我人都在這兒杵着了,難不成還會像上一世那般,蠢到第二日他們事後,還爲了蘇家的顏面,替蘇瑩求側妃之位嗎?
自然,我不可能那麼蠢,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於是,我又壓低了聲音道:「咱們賭二兩銀子,我賭蕭瞬不會上鉤。」
-3-
翠屏顯然是個沒情調的,不願意同我賭。
但並不妨礙我自己同自己賭。
我打定主意,如果蘇瑩還能像上一世那般得逞,我明天二話不說,請旨和離,直接將正妃頭銜讓給她,找個地方養老,了度餘生。
如果蕭瞬抗住了誘惑,我就勉爲其難,將上一世受到的委屈,好好清算清算。
這麼想着,我便饒有興致地,將目光落在湖畔那二人身上。
不得不說,傳聞真的有失偏頗了,這蕭瞬是長得真不錯。
或許是繼承了他母妃的西域血統,他的眉眼,比我大梁男子要深邃許多。
一襲大紅喜袍的他,在朦朧的月光中,像是下凡的仙人。
離得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蘇瑩。
而蘇瑩也面帶喜色,嘴上說着深情表白的話,緩緩朝他貼近。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幾乎都要貼到一起去了。
身後的翠屏忍不住小聲提醒:「小姐,您要輸了。」
我卻絲毫不急,回頭拿手跟她比。
「慌什麼,不是還有一點距離嗎?還沒親上呢。」
我的話音剛落,忽然聽見「撲通」一聲。
緊接着就是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鬼啊!」
望着滿後院上躥下跳的蕭瞬,和湖中苦苦掙扎的蘇瑩,我微愣,問翠屏。
「我錯過了什麼?」
翠屏面無表情:「哦,您錯過了姑爺將二小姐踹進湖裏的好戲。」
-4-
蕭瞬的呼聲很大,幾乎片刻便引來一羣下人。
人一多,我這巴掌大的地方,根本藏ťù₄不住人。
就連蕭瞬都瞧見了我,一骨碌跑過來。
他像看見救星似的,抱着我的脖子就開始號。
「快快快!有鬼!有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女鬼!」
我:……
總感覺,哪裏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我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拍拍他的手,好不容易他才明白我的意圖,放開我的脖子。
可即便放開了,卻還是抓着我的胳膊,不敢撒手。
他大約是真的怕,嘴脣都嚇白了,可憐巴巴地道:「我害怕……」
我:……
感覺和想象中的蕭瞬,更不一樣了。
那委屈巴巴的模樣,和我小時候養的那隻一受到驚嚇就要躲在我腳邊的大黃,簡直一模一樣。
我一個沒忍住,就將手伸了出去,摸頭安撫:「放心放心,不是鬼,是我庶妹。」
還是翠屏湊過來小聲提醒,我才反應過來。
我是反應過來了,蕭瞬卻還沒有。
他只沉浸在我說的那句話裏,然後反問我:「你庶妹?」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微瞪,好看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讓我忍不住心生感嘆,如果不是那些傳聞,他大約會是京中貴女們,夢寐以求的郎君模樣吧?
奈何,他長嘴了。
果然,剛感嘆完,他就不負我望地跳了出來,指着湖中的蘇瑩就開罵。
「你大爺的!大半夜的裝神弄鬼,活膩了是吧!」
罵完了,他又轉頭可憐兮兮地問我:「她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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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衆習以爲常的王府下人,我終於明白,蕭瞬那些傳聞,是從哪裏來的了。
就在我震驚的這一小會兒工夫,下人已經將蘇瑩撈了上來。
王府的管家,甚至還好心地讓人給了她一條被子。
蕭瞬應該是氣極了,還在叫囂着要殺蘇瑩。
還是管家上來勸:「王爺,今日是您和王妃的大喜之日,不宜見血。」
這句話像是給蕭瞬施了定身術似的,他甚至還有半句話噎在喉嚨裏,就這麼呆呆地,緩緩回頭問我:「真的?」
我點頭:「大概吧。」
他一瞬間就泄了氣,表情既委屈,又懊惱。
好一會兒,才皺眉不耐煩地道:「趕緊將這個糟心玩意兒拉走。」
糟心玩意兒?
我將目光落在裹着被子的蘇瑩身上。
嗯,形容得確實不錯,的確挺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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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沒讓人送蘇瑩,而是讓人去蘇府喚人。
大半夜,一個衣衫不整的未婚女子,用禹王府的馬車送回蘇府,明日指不定傳成什麼樣。
說不定黑的傳成白的,還能遂了蘇瑩的願。
蘇承運和戚氏來的時候,蘇瑩還在哭。
只是哭的地方,從後院換到了前廳。
和蘇瑩一樣,戚氏還未進門,遠遠看見蘇瑩跪在地上,就開始抹眼淚。
蘇承運倒還沉得住氣,看了蘇瑩一眼,沒問她,反而皺眉問我。
「這是怎麼回事?」
我還沒說話,蘇瑩倒是開口了。
她扯了扯蘇承運的衣袖,細聲細氣地道:「都是我,不怪王爺,爹爹,您別問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說完了,又淚眼矇矓地看蕭瞬一眼,然後才飛快挪開目光。
活脫脫的就是像一個被人玷污,卻還要顧及對方顏面的可憐女子。
瞧她這副模樣,戚氏哪能同意?
她也聰明,不敢質問蕭瞬,只淚眼矇矓地質問我。
「蘇絳,你身爲瑩兒的姐姐,怎能縱容自己夫君欺辱自己的妹妹呢?」
蕭瞬這個暴脾氣,半點都忍不住,狠狠一拍案几,又是一陣破口大罵。
我對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頓拍,好不容易纔勸住。
蘇瑩大抵不知道,我在假山後面看了全過程,仍在順着戚氏的話演。
「母親,您別說了,都是我不好……」
爲了讓人誤會,她向來喜歡用這種主動示弱,又一句話只說半截的方法,讓人去猜。
誠然,這種方法確實有用。
上輩子,我可沒少喫暗虧。
但有些虧,喫一次就夠了。
看着眼前等着要說法的一家三口,我忍不住緩緩勾脣,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哦?你們說,是我家王爺欺負她?怎麼,要不要我讓王爺納了她,讓她進禹王府當個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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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室」兩個字一出,戚氏的臉色立馬就變了。
她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似的指着我,「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就連蘇承運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因爲「妾」這個字,一直都是他們哽在喉嚨的一根刺。
當年蘇承運爲了仕途,拋棄戚氏求娶我娘,仕途通順後,卻又對戚氏念念不忘。
後來他更是在我娘身懷六甲的時候,與戚氏珠胎暗結,趁我外祖一家征戰在外,無人替我娘撐腰,要娶戚氏做平妻。
我娘不是什麼軟柿子,以蘇家名聲一通勸解,成功打消了蘇承運娶平妻的心思。
但戚氏已經懷了蘇承運的孩子,最終還是被納進了府中,做了妾。
或許是這個原因,蘇承運對戚氏母女二人百般寵溺。
明明我是嫡女,喫穿用度卻樣樣不如蘇瑩。
即便這樣,蘇瑩還認爲,是我和我娘搶了屬於她們母女二人的東西。
因此,這麼多年來,她處處都想爭我一頭。
我這個人懶,上一世雖然知道這些,但不願費神去計較。
甚至在蘇瑩爬上蕭允牀的第二天,爲了避免她來找我麻煩,還直接提議,讓蕭允抬她做側妃。
可她爲了爭寵,還是買通下人,日日往我的喫食中摻避子藥。
而蘇承運知道後,竟只要輕飄飄的一句。
「沒有子嗣又有什麼關係,左右你妹妹能生,你是正妃,將來她的孩子,不也得喚你一聲母親嗎?你將那孩子當你親生的來疼就行了。」
明明是同一個父親,卻能如此偏心,確實挺可笑。
果然,這一次,他仍是不由分說選擇維護蘇瑩,指着我的鼻子罵。
「她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麼能讓她做妾!我們蘇家自問待你不薄,怎麼養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我挑眉看他。
「你們蘇家?您不說,我還以爲我姓宋呢。」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色微變,卻還是梗着脖子道:「這麼些年,我自問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我直接氣笑了,出聲打斷他的話。
「我娘纔剛去世,就將年幼的我趕出主院,住進柴房,是待我不薄?
「寒冬臘月,連下人都有炭火,我卻只能素衣禦寒,是待我不薄?
「我外祖不遠千里,託人帶給我的錢財,你問也不問,就佔爲己有,替你的妾室和好女兒,置辦細軟,這也是待我不薄?
「你說你待我不薄,試問,我十歲那年重病快死的時候,你有來看過我一眼嗎?今日我大婚的嫁妝,你有添置過一件嗎?
「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施捨我一口吃的,沒讓我餓死啊?」
看着他們三人漸漸鐵青的臉色,我的心情終於暢快了些,忍不住勾脣。
「哦,對了,給我家王爺做妾,可不是我說的,是你們身後的好女兒,自薦枕蓆時,親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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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瑩大抵是沒料到,我竟然聽見了她的話。
我的話一出,她下意識要反駁:「我沒……」
然而她反駁的話還沒出口,我身邊的蕭瞬就開始附和。
「大半夜穿得跟女鬼似的,還想給本王做妾?呸!狗都不要!」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蘇承運和戚氏的表情很精彩,臉紅一陣白一陣。
蘇瑩更是猛地一怔,整個人直接僵住。
似乎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蕭瞬和那些吹捧垂涎她的男人不一樣。
不是她巧笑幾句,鉤鉤手指,就可以呼之即來的。
瞧她這副模樣,蘇承運和戚氏大概也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方纔還氣勢洶洶,一副要拿我是問的架勢,這會兒都成了鋸嘴的葫蘆。
戚氏和蘇瑩一個抽抽噎噎地哭,一個悶頭流淚。
只有蘇承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軟下了語氣,對蕭瞬道:「今日雖然是小女魯莽,但她在你府上落水,被人看了身子,王爺怎麼着,也要給一個說法吧?」
喲呵,這是強趕着要讓蕭瞬負責了?
這種情況,正常只要蕭瞬咬死不認,蘇承運爲了蘇瑩的顏面,也不會大肆宣揚出去,更拿蕭瞬沒辦法。
可顯然,蕭瞬並不正常。
只見他皺眉看蘇承運一眼,突然ƭŭ₈起身走過去,不等衆人反應,「唰」地一下就拉開蘇承運的衣裳。
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蘇承運已經露出半個白花花的胸膛了。
屋中驚叫一片,只有蕭瞬無辜聳肩。
「我也看了你,不如我也納你做妾?」
-9-
蘇承運都要氣瘋了,指着蕭瞬的鼻子,想罵又不敢罵。
只能指着我,咬牙切齒地威脅,不許將今日之事傳出去,壞了蘇瑩的名聲。
然後拉着戚氏和蘇瑩匆匆離開。
蘇承運活到這個年紀,應該從來沒有喫過這種虧。
一想起他人都要氣傻了的表情,我的心情就大好。
一個沒忍住,又摸了摸蕭瞬的腦袋,誇獎:「做得好。」
他明明方纔撕蘇承運的衣裳都能面不改色,這會兒倒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漸漸紅了臉。
他一雙眼睛溼漉漉的盯着我,滿臉期待地問:「我真做得好?」
那表情,就差把「再誇誇我」幾個字寫在臉上。
我心中微癢,竟莫名覺得,這個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大男人有點可愛。
然後,情不自禁點頭:「嗯,做得好。」
聞言,他的眼睛忽然一亮。
也不知道他的思維是如何跳躍的,他忽然上前一步,撈過我的手捧住。
「放心,他們對你不好,我對你好!以後就把這兒當自己家,想要什麼,只管和我說!」
看着他鄭重認真,不似玩笑的表情,我的心跳竟莫名漏了兩拍。
果然,傳聞欺我。
-10-
蕭瞬果然說到做到,不到半個月的工夫,便往我房裏添置了一堆東西。
什麼金銀首飾、財帛布匹,但凡是他看得上的,都塞進了我屋子。
只不過,他欣賞這些東西的眼光,確實不怎麼樣。
那些金燦燦的首飾,既浮誇又不實用。
還有那些大紅大綠的布料,更是看一下都會覺得臊得慌的程度。
我勸了好久,纔打消他添置東西的行動。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蕭瞬自大婚那日起,對我就表現得異常熱情。
彷彿我們已經認識許久了似的。
可我十分確定,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們除了在宴席上匆匆見過幾次面以外,幾乎都沒什麼交集。
我有些疑心,難不成我重生一次,還失去了什麼記憶?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坊間漸漸興起了一股傳言。
自然,傳出去的,不是蘇瑩自薦枕蓆,而是我驕縱跋扈,大婚之日,與蘇承運斷絕父女關係的消息。
蘇瑩有許多閨中密友,都是蘇承運朝中同僚家的千金。
意料之中,沒幾日,我便收到宮裏來的口頭斥責和禁足。
我還好,沒什麼感覺。
反而是蕭瞬,人都要氣瘋了似的,來來回回往宮裏跑了好幾趟。
聽說,他在御前撒潑打諢,皇上被他鬧得甚是頭疼,實在沒有法子,纔不得不解除我的禁足。
我很是意外,也終於沒忍住,在飯桌上攔住他問:「咱們倆以前是不是見過?」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
可他卻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個人忽然愣住。
就連夾在筷子上的肉,都重新掉回了碗裏。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忘了?」
我:「我忘記什麼了?」
聽見我問,他的筷子又是一頓,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情緒。
好一會兒,才悶聲放下碗筷:「你忘了就算了,左右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話雖然這麼說,可他還是連飯都沒喫,留下我一個人,就這麼走了。
我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來,他說的「不重要的事」是什麼。
還沒想出答案,翠屏倒是先給我帶來一個好消息。
她將書信遞給我,低聲耳語:「那位說了,可。」
我看完,將書信點燃燒了,才緩緩勾起脣角。
「那咱們,就先送他一份大禮吧。」
-11-
我解除禁足的第二天,坊間便悄悄興起了新的傳聞。
傳聞說,當年蘇承運與戚氏恩愛異常,是宋家千金棒打鴛鴦,拆散一段有情人。
又說,我之所以和蘇家斷絕關係,是因爲我在蘇家本就沒有地位,不如蘇瑩受寵,蘇瑩纔是蘇承運捧在手中的明珠。
這一番寵庶滅嫡的言論,自然引起部分大臣不滿。
但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已經鬧到了御前,皇上也只是斥責幾句罷了。
傳聞盛傳的第五日,我讓翠屏替淮王蕭允和蘇瑩製造了一場偶遇。
不出所料,僅僅數日之後,蕭允便三媒六聘,上蘇家求娶。
對於我的行爲,翠屏難得露出些不滿的情緒。
「明明她造謠詆譭您,您爲什麼還要替她謀這麼好的姻緣?」
她問這話的時候,我正躺在搖椅上,閉着眼睛納涼。
「誰說,就一定是好姻緣呢?」
上一世,蕭允大婚之日和蘇瑩宿在一起。
知道蘇承運真正寵愛的是蘇瑩後,蕭允爲了拉攏蘇承運,更是默許了她那些施在我身上的見不得光的小手段。
後來,他甚至利用我,設計滅了我母族宋氏一門,然後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上一世死前,他將毒酒灌進我嘴裏的情形。
他說:「蘇絳,你以爲蘇瑩的所作所爲,我不知道嗎?」
「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處,像你這般絲毫不解風情的女人,本王根本就不會娶。」
嘖,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雖然迄今爲止,我還沒想明白,自己究竟爲什麼會重活一世。
但絲毫不影響我清算上一世的那些恩怨。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感嘆。
「兩條螞蚱綁在一條繩子上,一炸炸一串,省事啊……」
-12-
蕭允和蘇瑩大婚,比我預期的還要早些,和上一世我同他成親的時間相差不多。
他們婚禮之後沒多久,朝中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南裕縣因接連大雨造成洪災,淹死了數百人。
這是天子繼位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嚴重的災害。
上一世,洪災出現之後,朝堂之上,以蘇承運爲首的幾位大臣,便請命讓天子派雍王蕭珏前去賑災。
雍王這一去,便再沒能回來。
現在想來,在一衆皇子中,蕭珏的能力最爲出衆。
蕭允想謀太子之位,蕭珏的死,應該少不了他的手筆。
然而這一世,南裕縣災情還未傳入京城,蕭珏就病了。
他纏綿病榻數十日,蕭瞬和他感情好,還帶着藥材上門瞧過一兩次。
果然,這一次朝堂之上,再沒了讓皇子賑災的聲音。
而皇上聽了諫言,封蘇承運爲欽差,前去南裕縣賑災。
他到的時候,洪水雖然已經退了,但瘟疫開始橫行,頻頻有暴民趁機作亂。
這些消息時不時傳入京城,令京中的氛圍愈發緊張。
蘇承運賑災的好消息還沒傳回來,轉眼卻到了皇后的壽辰。
皇后信佛,前有災情未平,她本無心辦壽辰宴。
但不知出於何種目的,蘇瑩竟提議,趁這次壽辰宴,讓朝臣們捐銀籌款,作爲賑災款送往南裕縣。
提議是個好提議。
不出意外,帝后也答應了下來。
壽宴那日,男眷席設在瓊枝殿內,而女眷席,則設在御花園裏。
我與蕭瞬分開,剛到御花園,就看見兩個月沒見的蘇瑩。
她滿面春風,正和一衆貴女談笑風生。
那羣貴女看見我,開始竊竊私語。
「就是她?大婚之日,和你父親絕關係的那個?」
「也不知道禹王殿下是哪根筋打錯了,瞧上這等不孝之人。」
……
蘇瑩自然也看見ţŭ̀₋了我,不知對那羣貴女們說了句什麼,起身盈盈朝我走來。
她親熱要來拉我,甜甜喚我:「姐姐。」
我和她的關心的關係,自然沒好到這個地步。
有上一世的前車之鑑,我也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思。
於是不動聲色地朝她扯了下脣角。
「喲,這不是淮王妃嗎?真巧。」
我將手故意藏在衣袖裏,她沒牽住,只能拉住我的手腕。
「姐姐怎麼如此生分?咱們是一家人,難不成當真要離了心嗎?」
明明說着親熱的話,但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她的表情卻微微一變,透出一股子陰狠勁。
甚至特意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小聲挑釁。
「蘇絳,別以爲離了蘇家你就能享福了,你的東西,我都會搶過來的……」
說完,便猛地一拉我的手臂,驚叫一聲往後栽去。
-13-
蘇瑩小產了。
而且在旁人眼裏,是我推的她。
上一世,蘇瑩這一招讓我猝不及防,喫了個大虧。
這一世,看着她故技重施ţŭ̀ₑ,看着那一衆貴女,同上一世那般,紛紛在皇后面前,作證指責我的時候。
我便覺得好笑。
我這麼想,也當真笑出了聲。
「母后,你看她!都這個時候了,還不知悔改!」
說話的是長公主蕭婉寧。
上一世蘇瑩針對我的時候,她沒少幫腔。
但皇后卻並沒有順着她的話下定論,而是抬眼看我,問:「她們說的,可是真的?」
我恭敬行了一禮,才道:「娘娘,凡事講求證據,諸位都說是我推的淮王妃,可拿得出證據?」
蕭婉寧和一衆貴女,大抵是沒見過我這般「不要臉」的人。
她們紛紛「義憤填膺」道:「我看見了!」
「我也看見了……」
就連小產的蘇瑩,也忍着疼,被人攙扶着從後殿出來,淚眼盈盈質問我:「姐姐,你我姐妹一場,爲何要害我的孩子……」
-14-
蘇瑩捂着小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恁地惹人憐惜。
她會演,我也會。
我微微蹙眉,輕聲嘆了一口氣,才幽幽道:「都說了,凡事講求證據,你說是我推你,就得拿出我推你的證據。」
蘇瑩眼眶通紅。
「姐姐這是什麼話,依你的意思,我還會害肚子裏的皇嗣不成?」
我:「誰說得準呢?」
我這一句略顯囂張的話,明顯讓她氣血不順。
她的身子搖晃了兩下,幾乎站不穩。
好不容易被人扶住了,又強撐着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求皇后。
「求母后替我未出世的孩子做主。」
皇后能穩坐後位數十年,這種情況,她自然不會偏信,更不會着急下結論。
她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緩緩開口。
「她們都說看見了,自然是人證。你說不是你,可有證據?」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自然有。」
我望向蘇瑩,輕聲問:「你說是我推你,我想請問,我用的是哪隻手推的你?」
我氣定神閒,絲毫不慌的模樣,蘇瑩明顯有些慌了。
但她還是下意識道:「右手。」
「右手?」
我輕笑着,將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手,暴露在衆人面前,挑眉問蘇瑩。
「淮王妃倒是說一說,我用這樣的一隻手推你,你的衣服上爲什麼連個手印都沒有?」
此時,我原本白皙光潔的手掌之上,滿是被燙傷的水泡,腫得不成樣子。
上面敷着一層黃褐色的藥粉,時不時有膿水滲出。
不過輕輕碰了一下,衣袖上便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和着黃褐色藥粉的血手印。
這些個貴女們哪兒見過這種的畫面,頓時有人乾嘔,有人倒吸涼氣。
我將手緩緩收回藏在袖子裏,向皇后解釋。
「我前兩日不小心燙傷,大夫說,燙傷不能包紮,我就是怕這副模樣衝撞了貴人,因此才一直藏着。」
說着,又望向蘇瑩,學着她的模樣,裝作委屈道:「也不知道淮王妃,爲什麼要如此污衊我……」
蘇瑩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大概也是真的慌了,竟結結巴巴道:「不、不是,姐姐用的是左手,是、是我記錯了。」
「哦?左手?」
我挑眉,伸出與右手情況一模一樣的左手,反問她:「你接下來該不會說,我沒有用手,就推了你吧?」
-15-
在座的貴女皆出自名門貴族。
深宅大院裏的那些腌臢事,早就見得多了,更何況是深居後宮的皇后。
幾乎不用我解釋,大家都明白了過來。
皇后歷來不喜這些鉤心鬥角的把戲,只說了句「交由宗人府查」,便草草結束這場鬧劇,散了宴席。
出宮的時候,男眷席上的蕭瞬已經聽說了這件事。
他五官都要皺在一起去了,說話還是沒個把門。
「那個鬼一樣的醜女人是腦子燒壞了?還是往墨缸裏泡過啊?心思也太惡毒了!要我說,就應該把她塞回孃胎裏,好好回爐重造重造!」
他這麼護着我,雖然我很感動,但還是忍住不想問。
「你這些粗話,都是跟誰學的?」
他脫口而出:「旻陽侯家的小侯爺啊,怎麼了?」
哦,京中出了名的,愛混跡市井的紈絝子弟。
難怪。
蕭瞬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會不會不妥,還在喋喋不休。
「怎麼一進宮就遇到這倒黴破事?這皇宮可能和你八字不合,以後咱們不來了。」
這哪兒是能說不來就不來的?
我知道他說這些話是想哄我。
也覺得,他此時氣鼓鼓的模樣甚是可愛。
正想調侃他兩句,馬車卻倏地停下。
駕車的小廝小聲提醒:「王爺王妃,是淮王殿下ŧū₋。」
蕭瞬明顯不喜歡蕭允,不耐煩甩手:「快走,快走,當沒看見。」
他想走,蕭允可不Ṫū₇給機會。
「六弟,容我與禹王妃說句話。」
他話音一落,蕭瞬頭上的青筋便跳了一跳。
「我的王妃,你想和她說話就讓你說嗎?做夢!」
要不是我攔着,他怕是要直接衝出去,給蕭允一拳。
對於蕭允這個糟心玩意兒,我實在沒什麼好同他說的。
上一世,他餵我毒酒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我怕一看見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就忍不住直接提刀殺了他。
於是隔着車簾冷聲道:「淮王殿下,若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是不說爲好,我怕我家王爺誤會。」
這句話,既是拒絕蕭允,也是安撫蕭瞬。
果然,我的話一出口,蕭瞬的表情便肉眼可見地柔和下來。
甚至還咧開嘴,「嘿嘿」傻笑兩聲,一股子憨勁。
我話說得直白,蕭允也沒有強求,只是輕笑一聲。
「哦?看來六弟真是娶了一個好新婦。」
我也笑,一語雙關。
「比不得你,新婦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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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瑩謀害皇嗣,用皇嗣嫁禍我的這個案子,雖然交由宗人府查辦,但此事可大可小。
蘇承運是首輔,又是欽差,在外替天子賑災。
如果賑災有功,蕭允也不再追究,這件事便能大事化小。
不僅是我,蘇瑩和戚氏也知道這個道理。
於是在蘇瑩被押進宗人府的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匹快馬,由蘇府飛奔出了城。
但我太瞭解蘇承運這個人了。
他爲人貪婪,當年爲了往上爬,不惜拋棄和自己有白首之約的戚氏。
爲官數年,暗中收到的賄賂,也不知凡幾。
此次他揣着那麼多賑災銀,怎麼可能無動於衷,絲毫不動心?
果然,戚氏和蘇瑩的求救信還沒送出去,皇上便收到一封來自南裕縣的血書。
書中說,有百姓在河岸上,發現原本應該用條石和石灰修築的堤壩,變成了流沙。
百姓到縣衙擊鼓要求徹查,卻被蘇承運當成暴民鎮壓。
洪災之後雖瘟疫不斷,但蘇承運非但不救助百姓,反而將初期感染,尚有一線生機的百姓送進疫村,一把火燒了。
大火之下,哭聲驚天動地,死的全是大梁的子民。
書中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字字泣血。
送信來的告密者甚至說,像他那樣的帶着血書,不遠千里上京的人有很多。
但都被蘇承運捉住,盡數殺了。
而那人在將血書送出後,也死在了皇宮門口。
誠然,那書中所言,有渲染的成分。
但皇上還是暴怒,將此事交由大理寺徹查。
大理寺查案很迅速。
蘇承運賑災還沒回京,他那些貪污和罔顧人命的罪證,便悉數擺在了天子的龍案上。
前後不過三天,蘇瑩謀害皇嗣,企圖利用腹中孩子嫁禍我的真相,便被還原得一清二楚。
甚至還牽扯出,她與蘇府門生私訂終身,珠胎暗結。
我大婚之日,利用祕藥和合香,意圖勾引蕭瞬的案子。
翠屏將這些消息帶回來的時候,蕭瞬正在我面前指天發誓。
「就算我中了那個叫什麼什麼的香,我也不可能被她勾引的。」
-17-
這我自然知道。
畢竟,沒有哪個男人,會把美人錯認成女鬼。
也沒有哪個男人,能把一個衣衫半露,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子,一腳踢進湖裏。
看着神情認真,生怕我誤會,不停解釋的蕭瞬。
我沒由來地,心情甚好。
或許是近來相處得多了,我越發覺得,他和傳聞中很不一樣。
大概因爲他母親是西域進貢的美人,他身份特殊。
所以就算受寵,他也自小就不在天子的太子人選考慮之列。
也許正是因爲沒人教他帝王之術和政事,才造就他如今隨心隨性的性子。
對於他這副隨心的性子,我絲毫不覺得反感。
尤其在他明明生氣,卻還是皺眉,一臉擔憂地問我「蘇家這一倒,會不會連累你?」時。
我瞬間失笑,也越發覺得,自己似乎沒嫁錯人。
「放心。」我溫聲安撫,「我不會有事,畢竟……我大婚當日,就和蘇家斷了關係,不是嗎?」
-18-
蘇瑩大概沒想到,她那些詆譭我的謠言,會在這個時候,讓我省去不少麻煩。
我也沒想到,原以爲蘇瑩只是單純地想搶我的東西,可她竟還有與人私通這一條。
難怪,她會如此鋌而走險,選擇在我大婚之日冒險。
宗人府的大門,一如上一世我見到的那般森嚴。
上一世,我被蘇瑩誣陷謀害皇嗣,在這兒被折磨得去了半條命時,她曾來看我。
那時候,她屏退衆人,臉上掛着勝利者一般的笑容,居高臨下地看我,言語輕蔑。
「蘇絳,你是正妃又怎樣?還不是像狗一樣,被關在這裏。」
她說:「沒錯,我就是故意陷害你,可是怎麼辦,你沒有證據。」
如今,換我來看她。
我原本也想像上一世她嘲諷我那般,好好出一口惡氣。
但看着她毫無血色的臉,我卻突然發現,有些索然無味。
倒是她,瞧見我,像是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目眥欲裂地朝我吼。
「蘇絳,都是你!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
「憑什麼!你的一切明明應該是我的!
「你孃的正妻之位、你的嫡女之位,還有你的一切,原本統統應該是我的!
「我只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而已!」
這番話,我上一世死前,她也來同我說過。
只不過上一世,她有蘇承運撐腰,又正值蕭允恩寵,滿面春風。
完全不似現在這般,形如瘋婦。
我皺眉搖頭:「嘖,可憐。」
大概她寧願被我嘲笑,也不願從我嘴裏聽見這兩個字,竟當真發了瘋一般,朝我撲來,想要掐我脖子。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的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
「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聽見蕭允的聲音,蘇瑩頓時像被雷劈中一般,猛地一怔,僵在原地。
-19-
蕭允帶着毒酒和白綾來,我絲毫不意外。
天家顏面向來不容侵犯。
蘇瑩與人私通,還設計勾引皇子,成功嫁入皇室,無異於在天家的臉上,甩了一團墨點子。
蕭允這個人向來如此,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身邊也不留無用之人。
蘇家要倒了,蘇瑩也絕無活路。
這是我重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他。
他的容貌和上一世相比,沒什麼變化。
還是讓人看了,忍不住想揍一頓。
看見我,他的眸子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情緒,然後面無表情地將目光落在蘇瑩身上。
蘇瑩雖然傻,但沒傻到,看見毒酒和白綾,還不明白狀況。
面對死亡,她終於知道害怕了,一個勁地求饒。
直到我出了宗人府,都還能聽見她淒厲的叫喊聲。
蕭允追出來的時候,蘇瑩的咒罵聲還沒停。
翠屏難得感嘆一句:「咎由自取」。
話音纔剛落下,我便聽見蕭允的聲音。
「等等。」
我並不想等,但奈何他的腳程快,三兩步便走到我前頭,攔住我的去路。
雖然不耐煩,但現在沒到和他撕破臉的時候。
我只能朝他扯扯脣角。
「淮王殿下可還有事?」
蕭允沒說話,定定地望着我,一雙眸中,情緒不明。
好一會兒,才聽他問:「蘇絳,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他這句話問得突兀,令我有些詫異。
「淮王殿下何出此言?」
蕭允的目光仍舊落在我身上。
「只是覺得你很眼熟罷了。」
我實在不樂意同他在大街上這般閒聊,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京中宴會多,見過一兩面並不稀奇,還有,爲全禮數,請淮王殿下喚我一聲禹王妃,或者弟妹。」
我說完這句,也不看他的反應,帶着翠屏便上了馬車。
但即便離開一段距離,隔着車柩,還是能感覺到他如刀一般的視線。
那個眼神,我再熟悉不過。
上一世,他誆騙我帶假聖旨前赴邊境,送我離京時,就是這樣一副表情看着我。
一想到因爲那張假聖旨,外祖父揹負罪臣罵名被斬首,我的額頭便突突跳兩下,心中忍不住暗暗盤算。
如今蘇瑩一死,蘇承運再怎麼掙扎,也翻不出什麼花來。
蘇家一倒,朝上的風向立馬就會變。
那些和蘇家一起暗暗擁立蕭允的那些大臣,也會漸漸消停了下來。
就連蕭允,勢必也會安靜許多。
他倒是想韜光養晦,徐徐圖謀。
但我怎麼可能讓他如願?
他不動,逼他動不就好了?
想到這兒,我輕輕揉揉額角,吩咐翠屏。
「傳信給那位,計劃提前吧。」
-20-
入秋的時候,駐守蘭玉關的將領,發現羌國在邊境悄悄集聚士兵。
幾番交戰之下,他們在敵將的軍營中,發現了印着淮王蕭允印鑑的書信。
這個消息一傳入京城,滿朝譁然。
自然,書信是假的。
因爲那封書信上的印鑑,是我按照上一世記憶裏的紋樣,拓印下來的。
雖然那封信是假的,但蕭允與羌國大皇子之間,這幾年一直在祕密聯繫,卻是真的。
派去羌國的使臣不過剛表明來意,羌國大皇子便主動將那些來往的信件交了出來。
畢竟,比起和大梁皇子合作,謀不知道能不能穩定的利益。
大梁內亂時,他們更樂意踩上一腳,攪亂一池渾水,坐收漁利。
證據傳入京城,皇上還未做出裁決,便氣暈了過去。
而蕭允這時候,竟趁亂逃了。
正值中秋佳節,皇上昏迷不醒,淮王逃匿不知所蹤。
整個京城,人心惶惶。
只有蕭瞬這個沒什麼複雜心思的人,還要鬧着拉我去逛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
我拗不過,只得陪他同去。
朝堂之上腥風血雨,民間百姓倒沒受到什麼影響。
夜市辦得熱鬧極了,人也是熙熙攘攘,看不清前路。
人太多了,我原本是怕走散,才拉住蕭瞬的衣袖。
但不曾想,下一瞬,就被他寬大溫熱的手掌包裹住。
他指着不遠處一個賣糖葫蘆的小攤問我:「那個瞧着不錯,咱們去買一串吧。」
但說話的語氣,卻一點都不像平日裏那般。
靠得近了,我甚至還能感覺到,他牽着我的這隻手,從手腕到手臂都是僵硬的。
我覺得有些好笑。
雖然成親這麼久,不知是何原因,他一直未找我圓房。
但明明是個皇子,成年之後應該有好些通房婢女纔對。
他卻還像個頭一次牽女子手的愣頭青似的。
這麼想着,我忍不住輕笑出聲,點頭道:「好,你喜歡的話,咱們多買幾串。」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戳中了他哪一根筋。
他的身體微微一僵,猛地鬆開我的手。
「好,你在旁邊等我,我去買。」
然後紅着耳朵,同手同腳,朝糖葫蘆攤販走去。
我想提醒他,但還未喊出口,面前就晃過一個人影,遮擋住了視線。
緊接着,我的口鼻突然被人捂住,脖頸處更是被人重重一擊。
根本來不及反應,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21-
醒來的時候,我的手腳是被綁住的。
眼睛被黑布蒙着,雖然看不見,但是我能聽見,除了我,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
幾乎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淮王殿下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稀奇。」
被猜到了身份,蕭允索性也不遮掩,摘掉了我眼睛上的黑布,朝我勾脣一笑。
「沒想到禹王妃如此聰慧,倒是我小瞧你了。」
我也朝他笑:「沒想到淮王殿下手段如此下作,我也小瞧你了。」
我沒表現出害怕,他似乎有些意外。
「禹王妃難道就不好奇,爲什麼我會找你?」
我挑眉反問:「難道淮王殿下不是想拿我要挾蕭瞬,逼他助你奪位嗎?」
蕭允似乎是被我這個問題逗笑了。
他捂着肚子笑了好一會兒,竟突然問我:「知道嗎,前兩日,我突然做了一個夢。」
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直覺似的,我突然猜到了他接Ṭũ₀下來要說的話。
果然,下一刻便聽他道:「我那個夢裏,四弟死於賑災暴亂,五弟因私自調兵,被削了權。而你……則嫁給了我,成爲我的正妃。」
我的心跳猛地漏掉兩拍。
好一會兒,我才聽見自己略微乾澀的聲音。
「不過是個夢而已,難不成淮王殿下,竟還當真了?」
他沒有回答,而是緩緩勾脣,挑眉問我:「哦?真的只是夢嗎?」
-22-
蕭允顯然並不認爲,那只是一個單純的夢。
他起身慢慢踱步,圍着我繞了兩圈。
「起初,我也以爲只是一個夢,可它太真實了,真實到我忍不住懷疑,究竟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
他說着,突然蹲下身,死死盯着我。
「你知道嗎?原本我能登上那個九五至尊之位,但是現在,我卻只能東躲西藏,淪落至此。」
「我懷疑過四弟,也懷疑過五弟,但是思來想去,卻想起,還漏了一個和我夢境裏,軌跡完全不一樣的你。」
我的心微微發緊,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問:「哦?淮王殿下的夢裏,我是什麼樣的?」
「你?」
他突然挑脣,伸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我的夢裏,你可是我的正妃呢,我們恩愛異常,最後攜手登上帝后之位。」
我不動聲色地朝他挑眉:「所以,就因爲我嫁給禹王殿下,你便懷疑,是我將你害到這般田地的?」
他突然挑脣,回答滴水不漏。
「單憑你?若我猜得沒錯,你身後還有人吧。」
他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我知道,他猜到了。
他猜到是我與人在背後聯手,攪了他的計劃。
但他還不確定,我是不是同他一樣,知曉前世的軌跡。
所以,他在試探我。
試探我有沒有上一世的記憶。
原本我還有些緊張,此時知道他捉我的原因,反而鬆了口氣。
我挑眉望向他,朝他笑。
「既然你知道了,捉我來,不會僅僅是讓我聽你講,這些玄又玄的故事吧?」
果然,他聞言眯了眯眸子。
「哦?那你身後的那人,是四弟?還是五弟?」
我笑意未減:「你猜。」
蕭瞬並不傻,只一瞬間,便發現了我的意圖。
他嗤笑一聲,問:「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
見我默認,他竟直接笑出了聲。
「蕭瞬那個沒什麼心計的傻子,早就被引到別處去了,你難道還要指望他來救你嗎?」
我也朝他笑:「你也說了,我身後是有人的,既然如此,爲什麼還會認爲,我等的人是蕭瞬?」
彷彿印證我的話似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屋外一陣金戈碰撞之聲。
緊接着,便響起蕭珏的聲音。
「三哥,母后說了,只要坦白一切,她一定會替你向父皇求情。」
-23-
蕭珏帶人衝進來的時候,蕭允的劍已經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他們兩人終於撕開虛假的兄弟情誼,冷麪對峙。
蕭允冷笑:「原來是你啊?四弟和禹王妃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他自然不知道。
上一世我祖父被斬首之前,曾同我感嘆。
「淮王蕭允心胸狹隘,爲爭儲君之位,定然不會放過祈王,他雖有才,可手段陰狠,絕非明君之選。」
「可惜,祈王並無爭儲之心,若是雍王還活着,應當是最適合那個位置的人吧……」
直到那時,我才恍然大悟,明白蕭允的野心。
於是,我重生醒來的第一天,就祕密潛進了雍王府,與雍王蕭珏達成盟約。
他進宮諫言,促成我與蕭瞬的婚事。
我替他籌謀,斬斷蕭允蘇家這根臂膀。
經歷過上一世,我自然知道,蕭允沒有母族根基,不過是靠着蘇家,纔在朝堂上漸漸站穩腳步。
但蘇承運,本就是個本性貪婪的爛泥坑,他想靠着蘇承運一步登天,蘇承運也能將他拉入泥潭裏。
這一世,我早有戒備,讓外祖給我調了他的得力弟子翠屏過來。
翠屏心思縝密,功夫高強。
蕭允以爲在集市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我。
實際上,翠屏早就瞧見了。
甚至偷偷跟着,找到他的藏身之地,傳信給了蕭珏。
蕭珏會來捉拿蕭允,我絲毫不意外。
倒是蕭允,一時無法接受似的,聲音陰沉地質問。
「爲什麼偏偏是你?從小父皇就偏心你、寵愛你,憑什麼什麼好處,都讓你佔了?」
他甚至還湊在我耳邊,咬牙問:「爲什麼,就連你也要選擇他?」
這還是我兩世以來,第一次看見蕭允如此失態。
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連手都在微微顫抖,甚至稍一用力,就會劃破我的喉嚨。
可我卻沒有絲毫懼意,反而挑眉問他。
「你既然做了那個夢,就應該知道,究竟是爲什麼啊?」
蕭瞬聞言,猛地一怔。
「你說什麼?你說,我的那個夢是……」
我緩緩勾脣:「沒錯,你夢裏所有的事,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24-
上一世,雍王蕭珏死得突然。
雍王去世後,蕭允唯一忌憚的,就是和我外祖一起,遠在西戎邊境,手握十萬兵權的祈王。
於是蘇瑩陷害我的同年秋天,羌國同時在蘭玉關發起戰亂。
外祖重病的消息傳入京中的時候,我坐立難安,求蕭允同意我前往西戎邊境探親,沒想到他欣然同意。
甚至還貼心地安排,讓我和傳旨調軍增援蘭玉關的傳旨官一同前去。
那時,我死也沒想到,那道聖旨和那個傳旨官,是蕭允替我準備的陷阱。
直到外祖和羌國兵退,聖上的問罪書下來,我才恍然大悟,我被利用了。
我祖父不會懷疑我,而祈王不會懷疑我祖父。
蕭允就是利用這一點,來除掉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唯一障礙。
無詔私自調軍,是誅九族的死罪。
祈王雖然被剝奪兵權,免於一死。
但身爲外祖的主將,卻絲毫沒有逃脫的可能。
而那時候,那個假傳聖旨的傳旨官早就自縊在家中,只留下一封指認我的最己書。
我辯無可辯,申冤無門。
只能眼睜睜看着外祖一家,被推出午門斬首。
而我,被蕭允灌下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
不管是做夢也好,還是重生也好,蕭允定然知道這些。
幾乎一瞬間,他就反應了過來,咬牙切齒問:「果然是你?
「是你找上四弟,一同設計讓蘇承運去賑災,趁機搞垮蘇家!
「也是你們,設計拆穿我與羌國皇子通信,將我逼到這副田地!」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容易分心。
我原本想趁他分神的間隙,尋機會脫身,便沒有否認。
「沒錯。」
果然,下一刻他的聲音驟然不穩。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猜到是你們!」
「三皇兄……」
蕭珏應該是想勸他先冷靜下來。
但他一開口,卻激怒了蕭允似的。
他猛地一用力,劍鋒驟然貼近我的喉嚨,壓出一絲血痕。
蕭珏瞬間就不敢動了。
而蕭允,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話刺激到,說話竟開始語無倫次。
「明明該死的是你,是四弟、是五弟,是你們!明明我纔是太子!我纔是皇上!」
他每說一個字,手中的劍都在動。
「既然這樣,咱們就一起死吧,或許死了就能重新開始了!」
他說着,手上用力,就要拿劍抹我的脖子。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屋外一支箭矢破空而來,精準地紮在他的胳膊上。
他喫痛,瞬間失了力。
我趁機反手狠狠一推,直接將他推進蕭珏的包圍圈裏。
直到這時,我緊繃的神經才緩緩放鬆下來,朝箭矢射來的方向望去。
而這一看,就看見蕭瞬表情兇狠嗜血,猩紅了眼眶,挽弓直指蕭允的心臟。
-25-
蕭瞬的第二箭,射中蕭允的胸口,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
好歹,他沒死成,被強行救了回來,押入大理寺,等待皇上醒來定奪處理。
大局已定,蕭珏漸漸成了禹王府的常客,一切似乎已經風平浪靜。
除了蕭瞬,自從那天救下我之後,整整一個月,竟再沒有理過我。
不管我是問話,還是裝可憐,抑或變着法逗他,他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甚至面無表情,連眼神都不給我一個。
我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還是蕭珏看不下去,不知是勸還是氣的一句:「既然六弟不喜歡六弟妹,不如我做主,求母后允了你們和離吧。」
他的臉色才終於變了變,半夜悄悄潛進我房裏。
他進了屋也不出聲,跟鬼魅似的,躲在角落裏,瞪着眼睛看我。
我在熟睡中,感覺背後瘮得慌,一睜眼,差點被嚇了個半死。
即便這樣,他還是面無表情同我對視,一句話都不說。
對於這種情況,我活了兩輩子,頭一次感覺有些無力,忍不住嘆氣問:「你到底在生氣什麼?」
他終於開口了。
「你明明喜歡四哥,爲什麼還要嫁給我?」
我微愣,也不解。
「我什麼時候心儀雍王殿下了?」
「你不喜歡他,爲什麼要幫他?爲什麼翠屏傳話,是先傳給他,而不是傳給我?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來一步,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明明是控訴的話,但由他說出口,竟有幾分委屈巴巴的。
不知怎的,我的腦海中竟突然跳出,那天他挽弓射箭時的表情。
那時候,他大概是真的想殺了蕭允。
猩紅着眼的模樣,宛如地獄而來的羅剎,也像極了傳聞中嗜血殘暴的樣子。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那副模樣,只是因爲像他所說的那般,害怕再也見不到我。
我的胸口便忍不住一陣發軟,開口時,就連語氣也軟了幾分。
「我若是心儀他,爲什麼要嫁給你?」
這句話像是問倒了他似的。
他微微一愣,一句話又問回了原點。
「對啊,明明你連小時候說要嫁給我的事情都忘了,爲什麼還會嫁給我……」
「對啊,我明明……」
我嘴快,問到一半才發現不對,不由微微皺眉。
「我小時候什麼時候說過……」
話還沒說完,我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一些畫面。
我微怔,竟隱隱想起,我大約是說過的。
就在八歲那年,我娘去世之後的那一年除夕。
-26-
那一年,我被戚氏和蘇瑩趕出主院後,住進了柴房。
至此之後有一段時間,他們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就連除夕夜裏,年夜飯都沒有人來叫我。
或許是他們其樂融融的景象太刺眼,我不忍看,便揣了兩個銅板,悄悄出了府。
那一夜,京中的夜市極其熱鬧。
人很多,多到就連我的錢袋子被人摸走了,也沒有察覺。
直到我站在糖葫蘆攤販前,發現僅有的兩個銅板丟了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紅彤彤的糖葫蘆真的很好看。
我娘在世的時候,時常都會買幾串。
那時她總會哄我喫,可我卻不喜歡糖衣下山楂的酸味。
其實,買不着我也沒有多大的感覺,畢竟我也不是真的想喫。
可就在我準備給攤主道歉的時候,身邊卻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
「我看你站很久了,你喜歡嗎?」
我一抬頭,就看見身邊的華服少年。
少年的眼睛很好看,墨裏蘊着一抹藍,不太像大梁人的長相,我不由有些警惕,便愣愣地看着他,沒說話。
見我不答,他以爲我沒聽見,又問了一句:「你喜歡嗎?我可以送你一串。」
我搖頭:「我娘喜歡。」
他又問:「你娘呢?」
「我娘死了……」
我說完這句話,少年明顯愣住了。
他似乎以爲戳到了我的痛處,好一會兒纔不自然地道:「對不起……」
那時,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真摯,我竟不自覺地放下戒心,朝他搖頭:「沒關係的。」
也許還是覺得抱歉,少年的語氣甚是豪邁。
「那你說,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買得起的,我都可以送一個給你。」
年幼的我僅僅思考了片刻,便道:「那你可以送一個夫婿給我嗎?」
那時的我其實並不太知道,夫婿是什麼。
但還是在他微微詫異的目光裏,認真解釋:「我娘說,這天下最難得的,就是一個好夫婿,我想要一個好夫婿,你能送我嗎?」
他似乎有些犯難,撓了撓頭道:「這個應該不行……」
但看見了我失落的表情,他又立馬改口:「不過等你長大以後,你可以嫁給我,我應該可以做一個好夫婿。」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誠懇,又或許是少年的笑容太過於醉人。
我幾乎想都沒想,就應了。
「好!」
那一晚少年將我送回蘇府後門,分開時,他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要我記住他的話。
但那時戚氏等在後門,見着我便破口大罵。
她的聲音太大,以至於少年當時說的什麼,我根本沒有聽清。
生活還在繼續,年幼時偶然的相遇,和連誓言都算不上的對話,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隨着年齡的增長,就連那一夜遇到的少年,我都忘了。
可是沒想到,他竟然一直都記得。
眼前表情委屈的蕭瞬,和記憶裏的少年漸漸重疊。
我沒忍住,心中越發柔軟,鼻頭也一陣發酸。
不想讓他看出異常,也不等他反應,我往牀榻裏挪了挪,拍着空出的位置示意:「先上來吧。」
他應該是有些心動的,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表情躊躇。
我也不勸,徑直躺下。
過了許久,才感覺旁邊的牀榻微微塌陷。
感受到身邊的溫度,和他刻意保持距離,略微僵硬的身體,我心中越來越軟。
終於還是沒忍住,轉身在他額頭輕輕落下一吻,縮進他懷裏。
「對不起。」
我的聲音很輕。
是爲我忘了他。
也爲我沒有顧及他的情緒。
他半晌沒有反應。
就在我以爲他沒聽見的時候,他突然反手緊緊摟住我。
緊接着,是他略帶幾分霸道的嘟囔。
「這一次先算了,下不爲例。反正你嫁給我,你只能是我的。」
我又往他懷裏縮了縮,緩緩勾脣,點頭應。
「好。」
【完】
□ 一隻汽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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