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第十年。
和我一樣是穿越者,約定好要一起回家的夫君準備納妾了。
「這是古代!男人本來就應該三妻四妾!我們回不去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我開始用之前不敢用的最偏激的手段找尋回家的路。
跳河,上吊,割腕,自焚。
終於,我回家了。
回到現代的數年後,我聽說江市出土了南朝楚王墓。
主墓室掛滿了王妃畫像,卻抹去了面容。
棺槨中,只有一張寫滿悔字的血書。
-1-
「王妃,王爺吩咐了,李側妃只會乘一頂粉紅小轎從側門入府,定不會礙您的眼。」
小福子將腰彎得極低,說話間悄悄抬眼看向我。
我知道這是蕭如琢吩咐的,只要我今天開口,李芸兒也許連這一頂粉紅小轎都不會有。
「起來吧,不用再試探我了。」
我讓小福子起身,即使已經穿越了十年,我還是沒有習慣下人們對我卑躬屈膝的樣子。
「女子嫁人不應該如此薄待,給李側妃趕製鳳冠霞帔八臺大轎從正門入。」
說完這句話,沒有看衆人驚愕的眼神,我徑直去了蕭如琢的書房。
面對我,他顯然有些忐忑,剛進門他就大步迎了上來。
「是他們籌備的時候有什麼惹你不高興了嗎?不過是一個妾,你覺得怎麼高興……」
「蕭如琢,你忘了嗎?我們那個時代只有離婚再婚,沒有納妾。」
我向後退一步,避開他伸出來的手,遞出了和離書。
「我知道現在局勢不穩,現在鬧出和離的事恐生變故。」
「你只需要簽了和離書,我避去城外青雲觀清修也好,閉院過自己的日子也罷,都不會讓外人看出來半分。」
「等局勢穩定,你我再談。」
蕭如琢沒有接和離書,清風朗月般的面容上笑容勉強,
「是側妃位置太高了嗎?我也覺得封個侍妾就夠了,喜服也不必了,找個日子……」
我聽着他荒謬的話,難以置信道:「你怎麼會這麼作踐你要娶的姑娘?」
蕭如琢似是知道自己失言,他雙手扶上我的肩膀,眼眸閃爍,面帶懇求。
「蔓蔓你知道的,你和她不一樣,她不過是個妾而已。」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接受不了第三者!」
「而且,」我越來越壓制不住失望,直直看向蕭如琢的眼睛,「都是人,她和我有什麼不一樣?」
蕭如琢狼狽側頭不敢看我。
一室靜默。
半晌,他才輕輕道:「蔓蔓,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
所以我沒有逼他,我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固執地將和離書遞到他的身前。
僵持許久他還是接過。
我以爲他要簽字,他卻將和離書放到了燭火上。
火光燎出的影子印在牆面上,像猙獰的怪獸張牙舞爪。
再看向蕭如琢,他已收斂了神色,語氣低沉道:
「蔓蔓,這裏是古代,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和離。」
紙張燃盡的黑灰一碾就碎。
書房門驟然打開,小福子帶着下人魚貫而入。
「送王妃回自己的院子,一步都不能離開!」
-2-
我和蕭如琢受現代的影響,素來寬待奴僕,府內下人幾乎從不行大禮。
但小福子近來見我總恨不得將腰彎到地面。
「王妃,這是王爺吩咐送來的玫瑰酥,玫瑰是王爺一早親手摘的,特地囑咐廚房趁新鮮做了送來。」
蕭如琢關了我又不敢來見我,就一天八遍地送些喫食小玩意兒。
有時院門口會有一抹衣角顯現,待我發現時又慌忙撤去。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賭的就是我會心軟。
所以我看向今天同樣出現的玄色衣襬漠然開口。
「今天是側妃進府的日子,王爺倒是有閒心。」
越過小福子大氣都不敢出的身影,我看見那衣襬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有進門。
無所謂。
在他決定納妾的時候,在我心裏我們就已經不再是夫妻。
不過到了傍晚,蕭如琢卻怒氣衝衝地闖進了我的院子。
他左手拖着長長的紅綢,右手一對龍鳳花燭。
花燭猛地砸在我的面前碎成幾塊,我將眼睛從話本子上移開,平靜地看向他。
不明白他爲什麼這麼大氣性。
蕭如琢咬牙切齒:「葉一蔓你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這件事,我將視線挪回話本子上。
「你定的婚儀過於委屈李側妃,我安排的裝飾佈置你又全撤了,我就讓人收拾了下喜房,人家姑娘終生大事,你總要當個人。」
蕭如琢驟然將話本子從我手上抽出擲在地上,額頭青筋暴起。
「我是納妾不是娶妻!」
看到關鍵劇情的我被打斷煩躁不已,也站起身。
「有區別嗎?」
對這個時代的任何人來說,納妾都和娶妻不同。
但對於你蕭如琢這個從一夫一妻的現代穿越而來的,985 大學畢業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來說有區別嗎?
蕭如琢苦笑一聲,氣勢萎靡了許多:「蔓蔓,你就不能稍微理解我嗎?」
我挑眉道:「好啊,那你不能和李側妃圓房。」
又是沉默。
我嗤笑一聲,看吧他做不到。
世人皆知他蕭如琢獨寵王妃,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便王妃十年無所出也不納妾。
新帝登位,想壓制他這個楚王又想用他的能力,就從母族挑了一個女孩兒塞給了蕭如琢。
納妾嘛,在這個時代看來不是什麼大事。
既能讓蕭如琢感受天威,又不至於Ṭū₃真傷了君臣之誼,還能在他身邊安插一個自己人,要是李側妃真能讓蕭如琢動心那更是穩賺不賠。
所以蕭如琢娶的時候表現得不情願是告訴皇帝這事對他有多難辦,必須圓房是告訴皇帝臣心忠貞不敢陽奉陰違。
破局之法其實也簡單。
拋棄權勢,徹底歸隱不爲皇帝所用也不對皇帝造成威脅,自然也ŧü₈不需要討好皇帝。
但是他蕭如琢捨得這唾手可得的權勢嗎?
所以。
「王爺,您還是快回喜房吧,離天亮可沒多少時間了。」
-3-
自從那晚之後,蕭如琢撤去了看管我的人。
我卻緊閉院門,開始抓緊時間從頭翻閱收集的各種古書,尋找回家的辦法。
李側妃是個被三從四德規訓得很溫順的女孩。
守禮節知進退。
即便我院門從不開,她也早早地來站規矩。
我有些頭疼,讓蘭悅去勸了很多次,李側妃卻克己ťŭ₆慎獨不願意放鬆一天。
她在這府裏沒有任何倚仗,膽子小倒也正常。
索性我要想辦法回家,這府裏的事我也不太想管了,就讓蘭悅給李側妃將王府裏的賬本和鑰匙送了過去。
沒想到蕭如琢又不高興了。
他不敢強闖我的院門,就去找了李側妃的麻煩。
蘭悅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我聽。
「聽說王爺帶了好多人將李側妃的院子圍了起來,正一個一個打板子呢!」
我着急趕到時,蕭如琢正在大發雷霆,
「誰給你的膽子去礙王妃的眼!誰允許你竟敢……」
我攔住蕭如琢要打在李側妃臉上的手,沒有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
「你明知道是我自己要給的,怪她幹什麼?」
「而且她也是你的妻子!」
蕭如琢收斂戾氣,垂頭看我又是一派深情。
「她的存在讓你不開心了,就是大錯特錯。」
我環視了周圍一圈。
衆人戰戰兢兢跪倒在地,有下人行刑到一半,血肉模糊,卻連聲音都不敢出。
李側妃也垂頭匍匐,釵環凌亂。
我突然就想到在現代的日子,我們倆窩在一起做飯,買了活魚卻只敢閉眼下刀,刷短視頻看見小貓哀嚎都得譴責到字數限制。
他曾經最厭惡那些使用暴力的人,穿着白襯衫挺拔在風裏,溫潤如玉。
如今金冠玄袍淵渟嶽峙,生殺予奪時不似故人。
他是刀俎誰是魚肉?
我渾身發冷。
「蕭如琢,我們約定過王府不開私刑。」
哪怕是到了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我們也曾約定堅守底線,不沾無辜之人的血。
蕭如琢聞言卻語氣冷厲:「那是以前,現在我得讓他們知道這王府誰纔是主子,不管什麼人進府都不能越過你!」
我突然感到一陣雞同鴨講的無力。
讓院子裏的人都退去,吩咐蘭悅給傷者請大夫之後才疲憊地對蕭如琢道。
「你是故意的,故意逼我出門。」
蕭如琢不置可否想抱住我,被我避開也不勉強。
「青雲觀的了一道長在書上新發現一種陣法可能與時間有關,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嗎?」
見我默不作聲,他又向我靠近一步。
「我們是要回家的,李芸兒不會和我們回去,不會成爲我們之間的任何問題,蔓蔓你不能因爲一個錯誤就讓我們之間沒了未來。」
說這話時,蕭如琢已經彎下腰額頭抵上了我的額頭。
我看着脖子上的紅痕只覺得一陣陣噁心。
誰會和錯誤睡覺?
面上卻只是淡漠道:「好,但是管家權我不會要,我沒有興趣賺錢給你的另一位夫人發生活費。」
蕭如琢還是妥協了。
李側妃拿到了管家的權利,只是除了我和他的書房院子。
回到我的子院,蘭悅還在憤憤不平:「殿下就是太心善,今天您本不該出面,好讓李側妃知道誰纔是咱們王爺心尖上的人,免得以後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我回望李側妃的院子,想着李側妃不過二八年華略顯稚嫩的臉,突然覺得陽光刺眼,便摸了摸蘭悅的頭。
我哪是什麼心善。
都是女人。
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
-4-
其實我知道蕭如琢是在哄我。
十年的不懈努力,足夠讓我們倆看清楚,了一道長是個很虔誠的宗教信徒,但確實沒有什麼術法本事。
不過我還是抱着萬分之一的期望想試試。
今天這位仙風道骨的道長也像從前一樣,在地上用黑狗血畫了一個不明覺厲的陣法。
我和蕭如琢站進去果然無事發生。
見狀,蕭如琢溫柔地將我從陣法中抱出。
臉上浮現一個無奈的笑:「看來我們又得慢慢再想辦法了。」
我不太想搭理他。
回王府就跳了池塘。
我們當初是大橋坍塌墜江穿越的。
這十年我和蕭如琢試過各種玄學辦法,唯獨沒有試過生死之間。
主要還是害怕萬一真死了怎麼辦。
現在對於我來說倒是無所謂了。
可惜這十年我出門戴帷帽,進門入內院,離異性恨不得八百米遠,游泳這種可能有損名節的事更是半點不沾。
居然忘了我還有這項技能,會游泳淹不死。
蕭如琢帶着太醫進門時,我正圍着火爐瑟瑟發抖。
「太醫,快看看王妃肚子裏的孩子有沒有事!」
「孩子?!」
我驚愕抬頭猛然又反應過來:「你什麼時候換了我的避孕藥?」
不生孩子不在這個時代留下牽掛,是我們在穿越之初就達成的共識。
他蕭如琢怎麼敢!
蕭如琢臉上又浮現出讓人噁心的寵溺之色:「剛決定納李側妃進門時就換了,我絕對不會讓她先於你懷上我的孩子,威脅到你的地位。」
我邊吐邊將太醫趕了出去,眯着眼睛憤怒地質問蕭如琢。
「你難道不想回去了嗎?!」
蕭如琢在我身旁坐了下來,拍着我的背,俊逸的眉頭皺起,滿眼心疼:
「十年了,我們總要做兩手打算,其實這個時代也沒有我們最初想的那麼不堪,不是嗎?」
「是你可以一妻一妾的那種『沒有那麼不堪』嗎?」
我坐正直視他的眼睛。
蕭如琢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煩躁地抿了抿脣壓低了聲音。
「這是古代!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你爲什麼一定要抓住這件事不放!我們回不去了你明不明白!」
「你到底在介意她們什麼?不過是一羣思想愚昧的古代人,她們和你從來就不能比!」
我看着蕭如琢扭曲的臉,突然明白可能他永遠不都懂了。
對我來說在這裏最悲哀的恰恰是,我與她們並無不同。
-5-
蕭如琢不允許太醫給我墮胎藥,我想了想問題也不大。
只要在生下來之前穿越回去就好了。
這一次我選擇了古往今來最流行的自殺方法——割腕。
下人看得太緊又沒死成也沒穿回去。
甚至沒能流產。
蕭如琢着急到嘴上冒泡。
「葉一蔓,你怎麼會這麼狠的心非要尋死,就當是爲了我你別鬧了可以嗎!」
此時我正被五花大綁在牀上。
只能動動腦袋左右換角度看牀幔緩解無聊。
「我沒有鬧,我只是想回家。」
其實我早該試試用這樣的方法,只是之前心有ẗú₁掛礙罷了。
而且我隱隱有種預感,也許這纔是真正回去的路。
蕭如琢緩慢揉搓着我不能動彈後酸脹的四肢,眼眶漸漸發紅:
「十年,你難道還沒習慣嗎?尋死不一定就能回去,在這裏我們一樣能好好過日子。」
我覺得真的很好笑。
蕭如琢質問我時怎麼不想想他自己。
「你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年,你習慣給皇帝下跪了嗎?」
見蕭如琢臉色驟變,我開心地笑了。
「看吧,你也不習慣,你覺得好過,不過是在你跪的時候,有更多人跪你罷了。」
我是這個時代唯一瞭解你的人。
我們讀了一樣的書,來自同一片自由的土地。
可是我們也不一樣,不過一個男女之別。
時代便分給了你十斤黃土,又給了我一座大山。
蕭如琢囁嚅着,底氣發虛:「只要我們努力,總會好起來的。」
我覺得更可笑了。
「努力之後我能科舉嗎?我能從軍嗎?我能有一個像你一樣施展能力的平臺嗎?甚至還有 4 個月就到了盛夏,我能脫下這身厚重的袍子穿涼爽的短袖短褲嗎!」
都不能。
有生之年都不能。
我們離自由與平等隔了幾千年,不是用努力和習慣就能抹平。
我沒有能力改變世界,只能用盡全力找到回家的路。
「那你爲什麼不能學學她們!她們活得也很好!」
「在這裏我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難道就不願意犧牲一點點?」
蕭如琢向外一指,沒有具體到誰。
也許指的是所有人。
我笑得快要流下眼淚。
「蕭如琢,我讀了十九年書。」
如果我從小生在這個時代。
我可以像她們一樣遵循三從四德,相夫教子。
可是我不是。
我讀過的書,學過的道理,不允許我做一個卑微的人。
那會讓我覺得我背叛了每一張紙、每一支筆、每一輪陪我挑燈夜戰的月亮。
人一旦見過了星空就不可能再回歸矇昧。
蕭如琢也怔怔地留下了眼淚。
「我愛你啊,爲了我也不行嗎?」
我不置可否,只看着他發怒時砸了一地的碎片,有宮女被砸破頭鮮血滴在地上他也渾然不覺。
所以啊,在他沒發現的時候,他早已被時代同化。
其實我相信他愛我。
但愛情不治肚餓,也不能讓我拋棄尊嚴。
我用捆我的白綾懸樑自盡。
還是沒死成也沒能穿回去。
不過幸運的是。
孩子沒了。
蕭如琢也徹底瘋了。
-6-
蕭如琢披頭散髮進了我的臥室,聽完太醫的回話,抬手就打翻了蘭悅手裏的藥碗。
「現在你滿意了!」
我瞥了碎片一眼,讓蘭悅又給我端了一碗藥喝下。
「塵歸塵土歸土,本來就不該有。」
他臉色一陣青白,看着我陰晴不定。
唯有胸膛不住起伏,即便是一向大膽的蘭悅在這種時候也大氣都不敢出。
突然,蕭如琢好像想起了什麼,放緩語氣脣角詭異地勾起,似是喃喃自語。
「沒關係,一個沒了還可以有第二個。」
說着,他讓所有人退下,蘭悅也在驚慌中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蕭如將我壓在牀頭,輕柔地從額頭撫摸到鬢角,氣息觸及我的麪皮驚起一大片雞皮疙瘩,他垂下的眼眸瀲灩多情。
「蔓蔓別怕,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我力氣比不過他,剛流產更是虛弱,掙扎被輕而易舉壓制。
我只能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風月起伏。
隨着他的動作我意識逐漸混沌,小腹的劇痛從開始就沒有停歇,好似有什麼從身下流出。
恍惚中我聽見他瘋狂叫太醫的聲音。
「王妃娘娘……恐再不能生育了……」
有顫抖的聲音響起。
真好。
我虛弱地靠在牀頭有些開心。
不用千日防賊了。
蕭如琢卻不這麼認爲。
他頹廢了許多,每日我的飲食湯藥全都親力親爲卻又不敢與我對視。
我不想拖,這病沒什麼治的必要。
我趁着沒人又試了一次自殺。
但是蕭如琢太狡猾了,他居然安排暗衛監視我。
「蔓蔓,我是不是真的留不住你了。」
我被捆住動不了只能用眼睛瞪他,他看起來居然比我還悽惶。
往日合身的大袖衫在他身上空空蕩蕩,有風吹過獵獵作響。
有淚水滴在我的臉上又被他小心拭去。
蕭如琢站起身昂着頭,顯得傲慢又偏執。
「我偏要留你。」
蘭悅被他卡着脖子拖進了我的臥室。
他又命人解開了我身上的束縛。
「蔓蔓,這十年是我對你太好,你還沒有真正學過這個時代的女子該如何對她的夫君。」
「王妃好像也還從未對本王行過大禮,就先從二跪六叩開始吧。」
蘭悅的Ṫų⁷面頰已經青紫。
確是我疏忽了。
我緩緩跪下,叩首再叩首。
待禮畢,蕭如琢將我攙扶起來,語氣纏綿悱惻。
「王妃碩士畢業向來聰明,三從四德一定很快就能學會。」
-7-
蕭如琢在馴化我。
宮裏來的嬤嬤第一次向我請安時,我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也許他已經清晰意識到,身爲現代人的葉一蔓不可能在古代存活。
所以他選擇將我變爲一個真正的南朝女子,從身到心都臣服於自己的丈夫。
規矩學的很艱難,不止是動作有多晦澀,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彎下去,骨頭上隱隱作痛。
蕭如琢對我比從前更好,以往我自己掌家時不捨得買的奇珍被他批發似的堆進了我的院子。
給我養身體的藥材更是不惜資費,連宮裏太醫院的百年紫玉參都被他不知用什麼方法向皇帝討了來。
唯獨規矩。
只有規矩。
他比宮裏嬤嬤的要求更嚴苛,哪怕他晚上會紅着眼睛給我揉腿擦藥,白日也不鬆快半分。
令我意外的是,李側妃聽說我這裏的情況,也親自來了一趟。
「王妃殿下,臣妾當年學習時也是這樣,您用這樣的軟墊會鬆快很多……」
她比我矮一些,現代高中的年紀,臉都還沒長開,打扮得很是素靜,步搖在她頭上搖搖晃晃動作時又添了幾分活潑。
見我一直盯着她,她慢慢停下了動作,攪攪帕子縮着頭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是臣妾多事了……」
我揉了揉她的頭,心裏一片柔軟。
「無事,多謝你……」
她忙前忙後像只活潑的小燕子在我前後飛來飛去。
我抬頭望着四角天空,忍不住說了句抱歉。
李芸兒滿臉疑惑。
「娘娘爲什麼說抱歉。」
「你本來可以不用嫁進王府……」
不用摻和進我和蕭如琢之間這一攤爛賬。
李芸兒更疑惑了。
「可是家裏姊妹都很羨慕我呢。」
「王府裏王妃寬仁,沒有臣妾在閨閣中聽說的那些後宅陰私,側妃也是皇親有品階的,王爺也年輕英俊,而且……」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
「那天王爺發脾氣王妃幫了臣妾,臣妾還沒謝謝王妃呢……」
「反正嫁給誰都要幫家裏,沒有比這更好的啦~」
說着李芸兒快活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原來是我狹隘了。
太超脫的東西纔會帶來痛苦。
當所有人都立於荊棘之上,若不動便可一生不知痛。
-8-
李芸兒被查出懷孕了。
我決定用新學的女工和她一起做孩子的衣物。
蕭如琢以爲我還不知道,忐忑地來通知我這個消息時,看見我給他展示的小衣服,卻並沒有妻妾和合的開心。
他看起來比我還難過。
「你爲什麼不生氣?你應該罵我,她懷孕了你怎麼能不怨我?」
我翻出嬤嬤帶來的女誡女訓,一頁一頁讀到他落荒而逃。
合格妻子就沒有善妒的。
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李側妃懷孕,我又不能生,按規矩應該找兩個人伺候他。
我琢磨了一下,拿着令牌進了宮。
正在我和皇后貴妃相談甚歡挑挑揀揀之時,蕭如琢又突然出現將我扯了回來。
「葉一蔓,你又想幹什麼?」
我嘆了口氣。
「給王爺納妾啊,這是作爲王妃的本分。」
「我不准你有這個本分!」
我看着他一言難盡。
「王爺別鬧了,咱們都少作點妖。」
我給他福了福身。
「臣妾挑的王爺不喜歡,王爺自己挑也行,反正王府裏空置的院子還很多。」
蕭如琢臉色比我當初割腕時看着還白,他身體晃了晃,語氣篤定。
「你不愛我了。」
哪有什麼愛不愛的。
只有從新婚時我就被要求,頭總要比你要更低些。
「臣妾只是覺得,把上你當上班,這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但我錯估了蕭如琢的發癲程度。
他開始熱衷於將各種女人帶到我眼前,見我不理他,他又將她們全部打發走,用的理由都是同一個。
「王妃見不得本王身邊有別的女人。」
不到兩月,我善妒名聲已經傳遍京城。
連李芸兒好幾次都看着我欲言又止。
京城人人都在說。
「以往情投意合就罷了,現在楚王妃不能生育還霸佔着殿下實在……」
蕭如琢將嚼舌根的人又全部抓去了應天府,他向我邀功時臉上泛着病態的紅暈。
「本王不允許任何人置喙本王和王妃的感情。」
「蔓蔓,現在京城人人都說我們兩情相悅情比金堅。」
?
我無言以對,只覺得他有病。
什麼時候蕭如琢也學會了自欺欺人?
-9-
李芸兒產後第一天,蕭如琢就將孩子給我抱了過來。
我當即冷了臉色。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從母親身邊帶走她的小孩!」
蕭如琢不爲所動:「我的孩子只能出自你的膝下。」
我氣得抬手給了蕭如琢一耳光。
「李芸兒難產九死一生,你就這樣抱走了她的孩子!既然如此你何必娶她!」
蕭如琢捂着臉顯然也動了真火。
「你真以爲她是什麼好人嗎?你知不知道這個小孩是她給我下了藥,除了進門那天我就沒碰過她!」
「你以爲她來陪你是爲了什麼?她是爲了勾引我!」
我冷冷看着蕭如琢:
「我知道,你真以爲我是傻子嗎?」
蕭如琢錯愕到惱怒,最後竟顯露出一絲脆弱:「明明都是對不起你,爲什麼你能不在乎她,卻不能原諒我?」
「因爲她嫁你沒得選,你娶她有得選!」
更因爲我愛過你,沒愛過她。
我和蕭如琢在孩子身上達不成共識,他又命人將我關了起來,孩子也被他連着奶孃侍女扔在了我這裏。
「你不想要就將他扔了。」
蕭如琢連名字都沒給孩子取一個就揚長而去,我只能囑咐管家多照顧照顧李芸兒,讓她安心。
沒想到不到三天。
李芸兒不顧產後還沒恢復的身體和蕭如琢的禁令強闖了我的院子。
「王妃,求您不要抱走我的孩子,我錯了,我不該勾引王爺……」
李芸兒面Ŧų⁰如金紙撲倒在地,身下霎時就洇出一片血色。
我能喝退前來追趕李芸兒的人,卻沒辦法讓她帶走自己的小孩。
我將李芸兒扶到牀上,爲她擦去額上冷汗。
「我有辦法將孩子還給你,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李芸兒眼中閃過希望,又突然暗下,勉強笑笑。
「臣妾卑下只怕幫不到王妃。」
我將孩子放在了李芸兒懷裏,循循善誘。
「你不行,你的父親你背後的陛下總有能做到的。」
-10-
我的院子燃起大火那天蕭如琢連鞋子都跑掉了。
他一邊讓人救火,一邊想向屋內衝去,卻被掉下來的橫樑擋住去路。
他抬頭看向二樓的我,眼含期盼。
「蔓蔓你別Ŧū́₁怕,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你一定不會有事!」
我站在二樓無所謂地笑笑,
「我當然不會有事。」
「我要回家了,蕭如琢。」
蕭如琢眼神慌亂,火光燃燒進他的瞳孔,跳躍一層金色。
「葉一蔓,難道你不在乎蘭悅了嗎!」
「來人,把蘭悅給我帶來。」
他一邊吩咐人一邊轉頭看我,又想向屋內衝來,卻被小福子死死攔住。
「今天你要是死了,蘭悅也得和你一起陪葬!」
隔着憧憧火影,我將蘭悅從我身旁拉出來讓蕭如琢看個清楚。
「我說了我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蘭悅會和我一起回家。」
蕭如琢看到蘭悅出現在火場的瞬間,便知道我再無求生的可能。
他的精神彷彿瞬間崩塌,連語氣都帶着顫抖。
「那我呢?你連蘭悅都要帶走,難道你要將我一個人留在這個時代嗎?」
我指了指火場,對蕭如琢認真道。
「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回家。」
「我們明明在這裏也可以好好生活,你爲什麼非要求死!」
蕭如琢陡然提高了聲音,不理解也不願意冒風險。
我只盯着眼前越來越亮的白光,輕輕道。
「我能回家的。」
隨着熱浪溫度越來越高,白光逐漸變大卻好像只有我能看到其他人一無所覺,原來真的只有在生死之際才能打開時空的通道。
小樓搖搖欲墜,又一陣搖晃後上樓的樓梯被徹底封死。
蕭如琢徹底沒了和我一起離開的機會。
我向白光裏縱身一躍。
身後蕭如琢的嘶吼漸漸涅滅。
再睜眼,我在醫院醒來。
……
我回家了。
-11-
「21 牀!21 牀醒了!」
「20 牀心跳停止!」
醫護人員在我身邊來來往往, 我親眼看見躺在我旁邊病牀上的蕭如琢失去了心跳。
離開那天我欺騙了蘭悅, 我告訴她這是我假死的計劃。
其實只讓李芸兒的人將她單獨送了出去。
幸好, 我賭對了。
在古代的十年,放在現代也不過是昏迷了十天。
我順利出院, 參加了蕭如琢的葬禮。
我本想對他的父母說些什麼,想了半天卻只有乾巴巴一句。
「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也許他們將這句話當成了安慰, 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什麼都沒說。
我好幾年都沒有再談戀愛。
身邊的人都以爲我還沒有從蕭如琢去世的陰影裏走出來。
卻不明白爲什麼我從不去他的墳前祭奠。
人總是會不由自主關注經歷過的事。
我沒有刻意去翻閱史冊, 卻偶爾有電視劇播放或者短視頻平臺大數據推送南朝楚王蕭如琢的相關。
大多講他如何驚才絕豔有着超越時代的智慧。
又講他用情至深,石破天驚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直到這天一條新聞上了熱搜。
「江市某建築工地施工疑似挖出南朝楚王蕭如琢之墓」
我心情複雜地點進去看蕭如琢被挖墳。
墓室打開的瞬間我就先於專家確定了這就是他的墳包。
因爲滿室無臉畫像我一眼就能認出,這全是他的手筆。
棺槨打開, 裏面沒有屍骨只有一張血書。
正面是有悔,背面卻是一串奇怪的數字和一個符號?
「783746↓」
我瞪大了眼睛。
這是……
-12-
大學時那會流行埋時光膠囊,我和蕭如琢精挑細選了一顆千年古樹作爲地標, 將時光膠囊埋在了它旁邊的旁邊的旁邊。
「783746」就是我們的時光膠囊的密碼。
我扛着鋤頭連夜上山,先是挖出了我們的時光膠囊。
又向下不知挖了多久,直到太陽都已經落山時,我終於挖到了一個碩大的陶罐, 打開傾倒出一摞幾十張龜甲,上面刻滿了文字。
穿過時光一一呈現在我眼前。
「蔓蔓,見字如晤:
當你看到這些文字時,想必已得償所願回到現代。
那天火滅之後,在你的院子裏我們找到兩具屍骨,一具是蘭悅的替身, 一具便是你了……
不過你別擔心,我沒有爲難蘭悅。
我還特地派人去找到她觀察了一下, 她嫁了一個很老實的人,過得不錯。
至於你的屍骨……
你現在在讀這封信嗎?
從前總覺得這個時代讓你不得自由,所以我猜測你也一定不願意入皇陵。
我便把你一把火燒了,送進了風裏。
等我死後也許我也會去風裏找你。
……
已經是失去你的第十年了。
前天我遇見了一個很像你的姑娘。
明豔,漂亮,可惜撞上了吏部尚書的馬車便被當街打死。
我重重參了吏部尚書一本, 他只賠了二十兩銀子。
……
我漸漸開始明白你當初的那些感受有多沉重。
我就像這個時代的遊魂, 看到的不能說, 知道的做不了ẗūₙ。
唯恐招致皇帝的忌憚。
可即便如此我的權利也被右相分了大半。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 前天我去御書房的時候, 居然被一個小太監堵在了門口。
明明我的所有提議都利國利民, 卻抵不過皇權制衡。
今年雪真大啊, 壓在人頭頂上時才覺得冷徹肺腑。
所以人只有自下向上仰望, 才能清晰的知道那些不公有多難捱。
……
你已經走了 15 年了。
李芸兒向我提出她想去青雲觀修行。
她是一個很好的母親。
我也給思歸請封了世子。
你當初說的沒錯, 誰也不能剝奪一個母親照顧孩子的權利。
……
我收了一個乞丐當弟子。
是個女孩。
……
我被貶去所有官職,現在真成了一個光頭王爺。
我決定去莊子上種地,我想多種點玫瑰。
玫瑰酥也是你的最愛。
……
近來我感覺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好像連你的臉想來都是半明半暗。
我得趁我還記得將你畫下來。
要是把你忘了, 誰還能證明我來過呢?
……
我沒攔住她女扮男裝去參加科舉。
陛下免去了她欺君之罪, 卻讓她入了後宮。
她不願意卻不得不從。
太超前的思想, 出現在個人身上時原來真的是災難。
……
我覺得我快死了。
我想將你的畫像掛在我的墓室。
但既怕你覺得不吉利,又怕它出現在後世給你惹了麻煩便塗去了你的臉。
有些人啊記在心裏就夠了。
……
御醫說我沒有幾天了。
我的弟子已經成了皇后。
她特地出宮看我時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男女差距真的如此大嗎?
爲什麼她覺得朝中諸公皆不如她。
我將你悄悄寫的那些書送給她了, 她比你我都聰明。
……
好像沒什麼可寫的了。
對了,我還欠你一封和離書。
願你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幾十張龜甲我一一看完已淚流滿面。
在和離書上刻下我的名字,又將它埋回了土裏。
-13-
至於時光膠囊。
當初我們曾約定哪怕分手也要一起打開。
現在卻是我一個人拆看。
裏面是一沓照片。
第一張便是他抱着小貓站在雨裏向我招手。
眉宇間看不到一絲戾氣。
總是溫柔。
我將這些照片燒成灰燼也送進了風裏。
哪怕時隔千年。
塵埃與塵埃終歸在某個輪迴相遇。
(全文完)
作者署名:灰灰和噸噸是兩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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