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梁的皇子。
最風光那年,作踐過當今九千歲李復,踩着他的殘缺處,嘲笑他不得趣。
失勢後,我被李復玩到崩潰。
「臣便是沒有那東西,也有無數法子伺候殿下。」
「太監又如何?太監的趣兒,可多着呢。」
-1-
我像爛泥一樣癱在李復腿上。
李復垂頭欣賞着我空白的表情,修長的手指泛着瑩潤的水光,慢悠悠的在我腰間擦了擦。
我哭過一回,手腳發軟,沒什麼力氣。
以前不知道,便是太監,也有這般手段。
折騰人的法子,比正常人還多。
我堂堂大梁皇子,竟在一個太監面前,露出那樣的醜態。
任他予奪予取。
可恨。
可恨!
我揚手給了李復一巴掌,故意用帶戒指的那隻手,不僅把那張白皙漂亮的臉皮給扇紅了,還劃出一道細小的血痕。
咬牙切齒地罵:
「不知輕重的狗東西。」
方纔又哭又罵,都沒換來李復半分憐惜。
李復欣賞着我被他掌控,不得脫身的下Ţù₁賤樣子,表情瘋魔,瞳孔微張,興奮到了極致。
我像砧板上的魚一樣被他摁着,殺了一遍又一遍。
李復倒是沒有辯駁,拇指蹭過臉上的血痕,毫無誠意地認錯:「是奴才不好。」
沒有半分要悔過的樣子。
擺明了意猶未盡,下次還敢。
是了,以他如今的地位,何需向我低頭。
衝他發火,哪裏討得到半分好。
倒是我沒意思了。
我倦怠地躺在李復腿上,轉着手上的戒指問:「我母妃如何了?」
「託殿下的福,太妃娘娘的病,已經大好了。」
是該好了。
病了一個冬了。
若不是我求到李復這裏,脫光了衣裳叫他作弄。
恐怕要病死。
九千歲,九千歲。
這麼一個狗奴才,如今也成千歲了。
倒是我這個真千歲,成了一條整日惶惶然的敗犬。
自從奪嫡失敗,新帝登基,我便再不是什麼尊貴的四皇子了。
連太醫都請不動。
新帝不見我,所有的門道都被堵上了。
於是,初雪那天,我去求了最不想求的人。
李復的房間裏燃着炭火,融了我髮梢眉上的細雪。
暖得讓人想落淚。
他穿着紅袍金線的飛魚服,斜在榻上,漫不經心地逗着懷中的貓:「殿下心裏清楚,陛下想要太妃娘娘死,誰也救不活。」
李復說得是實話。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求到他這裏。
能在新帝跟前說得上話的,非李復不可。
畢竟當初,是李復力排衆議,扶新帝上位的。
我握緊拳頭,向他低頭:「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你……」
「往日的情分?」李復嗤了一聲,抬眼看我,「殿下,你與我之間,可還有情分?」
本是有的。
後來,沒有了。
往日奪嫡之爭,李復站在司馬蘅那邊。
他傷過我,我也折辱過他。
再多的情分,如今也空餘恨。
我啞口無言。
「殿下,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我救太妃娘娘,殿下拿什麼跟我換?」
拿什麼換?
我什麼都不剩了。
「你想要什麼?」
李復頓了一下,鬆開了懷中的貓,用帕子擦了手,說:「脫。」
我腦子一白,又驚又怒:「你說什麼?」
明滅的燈火在李復漂亮到近乎妖異的臉上閃爍。
語調平緩的重複:
「把衣裳脫了。」
「我想看看殿下。」
他將帕子丟在火盆裏,修長瑩白的手放在火盆上面烤:「你脫得有多幹淨,太妃娘娘的病,好得就有多利索。」
-2-
那日,我折斷了一身傲骨,一層一層脫下華服。
連同天家的尊嚴一同剝去。
叫李復壓在腿上,裏裏外外,玩兒了個遍。
難捱時,我咬着他的手臂流淚,動情時喚他的名字。
李復卻始終冷淡,彷彿再多的豔色也勾不起他半分興趣。
不是因爲他少了那樣東西,只是因爲對我沒興趣。
即便成了太監,也對我沒興趣。
李復不喜歡我,卻知道,什麼法子最能折辱我。
他只想用這種手段來報復我。
報復我曾經對他的羞辱。
那隻白貓蹲在他腳邊,仰頭好奇的看着我,喵喵的叫。
李復逗我,如同逗貓。
竟,欺我至此!
我在他手臂上咬出了血。
李復捏着我的臉,來摸我的牙,笑說:「好利的牙。」
我滿臉淚,伏在他腿上打哆嗦。
李復眸光暗了一暗,手上放過我,嘴上卻不饒我。
「這就受不住了?比糯米糰子還嬌氣。」
拿我和貓比。
我立即合口,咬他的手指。
李覆沒動,任我把他咬得鮮血淋漓。
空出來的手,還閒閒地撫了兩下我的頭髮。
「動不動就咬人,改日敲了你的尖牙。」
-3-
整個冬天,我都待在東廠,直到母妃病好,我纔回到迎香宮。
被宮女擋在殿外。
太妃醒了,卻不見客。
我也不見。
三天後,母妃請旨離宮,爲先帝守陵。
離別時都沒見我一面,我追着馬車跑過了幾道宮牆,想叫住那輛馬車。
跌倒了再爬起來,繼續追。
在承武門外被截住了。
李復單臂圈住我的腰:「別追了,早出了宮門,你往哪兒追?」
前路空蕩,哪兒還有什麼馬車。
我瘋了一樣推開李復,紅着眼嘶吼:「滾!滾!都滾!」
「走吧,都走吧!全都走吧!」
什麼都別給我留!
叫我孤家寡人,困死在這皇宮裏頭。
李復皺眉,捂住我的嘴,把我抵在宮牆上:「喊什麼?」
「沒出息的東西,沒了娘便不行了?」
我惡狠狠地瞪着他。
李復半點不怕,軟了語氣,哄人似的:「我不走,我給你當娘好不好?」
我推不開李復,看着他淌淚。
李復盯了我一會兒,說:「不準哭。」
就哭。
關他屁事。
他都不要我了。
跟我娘一樣。
-4-
李復以前不是太監。
他是刑部尚書魏遠之子,魏啓。
八歲一篇長賦成名,聖人贊他「非池中物」,選給太子哥哥做伴讀。
我五歲的時候,魏啓搶我蜜餞,六歲帶我去掏鳥蛋,七歲用糖人誆我叫他「哥哥」,九歲騙我釣了御花園裏最貴的那條魚來烤。
我母妃氣得頭髮都炸了,揪着我的耳朵吼:「以後離魏家那個混世魔王遠點兒!」
於是,魏啓又教了我爬牆頭,鑽狗洞。
我十三歲那年,太子謀逆獲罪賜死,連帶魏家,也背上了謀逆之名。
魏家三族皆斬,只有魏啓進了宮,保下了命,成了小太監李復。
救下魏啓的不是我,是我二哥司馬蘅。
司馬蘅雪天裏在聖人殿前長跪半日,才救了李復一條命。
本來就弱的身子便更弱了,竟成了不治之症。
李復說,他寧願那時死了,也不願司馬蘅爲他跪那半日,落下一輩子的病根。
李復心疼司馬蘅。
可那日……
那日,我也在迎香宮跪了一天一夜,磕破了腦袋,求母妃放我出去,求母妃救李復一命。
可終ťṻ₁究,是我無能。
李復入了司馬蘅的昭蘭宮,與我形同陌路。
我以爲李復怪我不救他,曾在宮道上低聲下氣地解釋,使盡法子想把他調到迎香宮。
但李復拒絕了。
他說,他想守着司馬蘅。
說:「四殿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二殿下什麼都沒有,我得陪着他。」
我這萬千寵愛,獨獨少了李復那一份。
他把那份屬於我的寵愛,給了司馬蘅。
後來,我和司馬蘅的奪嫡之爭愈演愈烈。
我的貼身太監小德子失足落水,溺斃了。
小德子陪了我很多年。小時候,我和魏啓出去玩兒,他會給我打掩護。
小德子很會揉肚子,我喫多了肚子疼,總是他給我揉的。
而小德子是被李復親手殺死的。
小德子會鳧水,從池子裏爬上來三次,都被李復踹了下去,終於沒再爬上來。
我恨李復。
恨得睡不着覺。
我借父皇的勢將李復要到迎香宮,拿鞭子抽他,揪着他的衣領問,爲什麼殺人。
李復低笑:「因爲他擋了二皇子的路。」
我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真是司馬蘅養的一條好狗。」
「宮人們都說你給司馬蘅做了臠寵,本來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是我高看你了。」
腳踩到他的殘缺處:「沒了那東西,也能玩兒嗎?」
「跟我說說,你是怎麼伺候司馬蘅的?」
李復任我踩着,忍下疼,自顧自地笑:「殿下嫉妒了嗎?」
我彷彿被這句話蟄了,心臟一抖,尖銳的疼。
怒氣上頭,一腳踹開他。
用最惡毒的語言保護自己的心。
我一個皇子,難道還要跪下,向他這個狼心狗肺的奴才祈求一點憐愛嗎?
「嫉妒?」
「我只覺得噁心。」
「皇兄也真能下得去口,你這種沒根的玩意兒,能有什麼趣兒?也不嫌髒。」
我扯出嫌惡的笑,雙目猩紅,滿含惡意的踩下去,發了瘋的折磨李復。
我要他疼。
要他恨。
要他跟我一樣疼,一樣恨。
「我給你做人的機會你不要,那就好好給我當狗吧。」
李覆在迎香宮待了一年半,我肆意在他身上發泄我的恨和怒。
他總是一言不發,低眉順眼的承受。
直到被調出迎香宮,進入未央宮,在父皇身邊伺候。
後來李復節節高升,成爲父皇的寵臣,領東廠,兼秉筆太監。
父皇薨後,李復扶司馬蘅上位,徹底拋棄了我。
-5-
春蒐時,新帝好像終於想起了我這個奪嫡的失敗者,邀我同去獵場。
出發時,小黃門來傳我。
在馬車邊,聽到裏面的笑鬧聲。
新帝耍無賴:「我剛剛下錯了,不下了這裏了。」
李復的聲音傳出來:「陛下,落子無悔。」
「悔了又如何?」
李復嘆了口氣,脾氣很好:「不如何,你是陛下。做什麼都是對的。」
新帝笑了兩聲,便咳了起來。
小黃門小聲通傳。
我垂眸上了馬車,眼睛都不抬,紮紮實實地跪下,匍匐在地:「臣司馬熾,叩見陛下,陛下萬年。」
馬車裏安靜了一陣。
又是一陣咳嗽,接着是新帝溫潤的聲音:「才幾日不見,你就這般乖了,到底還是跟我生分了。」
我垂着眼:「臣弟不敢。」
新帝不高興似的:「別跪着了,起來吧。」
我聽話的起身。
看到李復端着小碗,用勺子攪着一碗梨水,等溫了,遞給新帝,說:「喝了。」
溫柔體貼不是沒有,只是不給我罷了。
李復中意的,從頭到尾都是司馬蘅。
就連皇位,都是李復替司馬蘅搏的。
當初,父皇最疼的人是我,臨終,卻立了司馬蘅。
旨是李復傳的。
我不信,朝臣也不信。
李復卻力排衆議,殺了幾個人,手段剛硬地推司馬蘅上位。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做皇帝。
明明知道,我和母妃爲了那個位子做了多少努力。
明明知道,我和司馬蘅,一人上位,另一人便沒有活路。
他都知道。
但他選了司馬蘅。
其實,李復一直選的都是司馬蘅。
是我癡了,才覺得,我能跟司馬蘅搶。
跌了跟頭才知道,原來不是我的,搶也搶不來。
如今輸得徹底,我倒是認了。
我是天家子,要什麼奴纔沒有?
也值得爲一個閹臣,黯然神傷?
-4-
司馬蘅拉着我下棋時,說我年歲不小了,要給我賜婚。
我誠惶誠恐,謝主隆恩。
李復垂眸玩兒着手腕上的串珠,一言不發。
下午,司馬蘅讓人送來女子的畫像,我在馬車裏一張一張翻看。
送來的畫像是被挑選過的,都是以前的二皇子黨,如今的忠臣良將之女。
司馬蘅想用婚事拴住我。
他怕屁股底下的椅子坐不穩。
要我說,司馬蘅太虛僞,婦人之仁,怕背惡名,遲遲不對我動手。
若登基的是我,第一天,便會殺了他。
李復來時,我已經挑出來了兩張。
薄紙被李復捻起,細細看了。
「張家嫡女習武,剽悍,你降不住。」
「至於宋家的……」李復將紙放到燭火上,「體弱多病,不是良配。」
兩張畫紙被燃了。
我倒不生氣,司馬蘅送來了厚厚一沓,總能挑到的。
支着頭又拿出來一張:「趙辛蘭,家世清白,性子也好,長得可愛。」
我突然想起來這個小姑娘,笑着打量那圖:「我見過她,小小圓圓的,像只兔子。這畫師,怎麼將人畫得這麼醜。」
李復說:「趙家小姐,前幾日便與人訂親了。」
我皺眉:「我怎麼不知道?」
李復抽過我手中的畫紙:「我說訂了,就是訂了。」
慢慢揉成一團,平聲說:「我會回稟陛下,您沒有中意的。」
我不高興了:「我有。」
李復猛地看過來,目光晦暗:「殿下想成親?」
我冷笑:「不行嗎?」
李復笑了一笑,抬手扣住我的臉:「我和殿下洞房花燭時。新娘子,怕是無處安置。」
「李復!你敢!」
「殿下覺得我不敢?」李復笑着,卻有一種平靜的癲狂,伸手勾開我的玉帶,從外袍裏摸進去。
「殿下有了我,還要旁人?」
我被李復摸軟了腰,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仰着脖子斷斷續續喘息。
李復抬着我的臉,脣蹭着我的脣:「旁人,也能讓殿下這麼爽嗎?」
「會比我,更會伺候殿下嗎?」
我看着他,忍着洶湧的慾望,紅着眼說:「噁心!」
李復動作一頓,死死扣着我的臉:「你說什麼?」
只兩個字,就激起了他的怒火。
李復受了宮刑,最聽不得這兩個字。
他越不想聽,我越要說。
我惡意洶湧。
有種報復的快感。
一字一句的重複:
「李復,你真噁心!」
「每次被你摸,我都像喫了蒼蠅一樣難受。」
李復的瞳孔緊縮一下,彷彿被刺痛,扣着我的手發抖。
他陰惻惻地笑了一聲,將玉帶塞進我嘴裏,近乎殘忍的撕開我的衣裳,在我身țů¹上使盡了手段。
脣舌,手,手腕上的串珠,甚至脖子上的玉墜。
都成了褻玩我的工具。
我嗚咽,顫抖……
死了一次又一次。
李復瘋了一樣,反覆地問:「殿下覺得噁心嗎?」
「這副表情,可說不上是噁心。」
「真想在殿下面前放一面銅鏡,也好讓您看看,您有多想要我。」
結束後,我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哭得直打顫。
李復好似終於平靜,安撫似的撫摸我顫抖的脊背:「阿熾,你乖一點,別惹我了。」
我沒力氣,卻依舊不甘心地去推他。
「再不濟,我也是皇子,什麼時候,竟輪到我去討好你了?」
垂着眼冷笑:「你不過,是個下賤的閹奴。」
李復țú⁰沒有生氣。
他只是沉默的幫我穿好衣服。
又跪下來,把我的腳放到膝頭,給我穿襪子。
「哪裏敢叫你討好我?」
大手包着我的腳捏了捏,纔給我穿鞋:
「我是什麼都好。只是殿下還用得着我,說話總不好太剜心。臣若犯起混來,受苦的還是殿下。」
放肆!
我掙開他,一腳踹到他嘴上:「給爺滾!」
-5-
我不知道李復怎麼回的司馬蘅,司馬蘅沒再提賜婚的事。
秋獵第三日,我和司馬蘅一同追鹿,入了深林。
半路遇刺,敵衆我寡。
司馬蘅被擊下馬,背對着我,毫無防備。
我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緊了緊手中的劍。
若是,趁亂殺了司馬蘅……那就能奪回本屬於我的東西。
念頭剛起,一支箭矢擦過着我的側臉,帶着勁風,釘入面前刺客的胸口。
割斷了我幾縷細發。
旋即李復架馬而過,冰冷的目光從我身上掠過,片刻不停頓,堅定地護在司馬蘅身前。
我被李復看得一僵。
他在警告我。
警告我,不要動司馬蘅。
一個恍神的功夫,肩膀被刺客的長劍刺入,我悶哼了一聲。
李復猛地看過來,盯着刺入我身體的長劍,目光陰鷙。
司馬蘅面色蒼白,看着被刺客圍攻的我,命令李復:
「去救阿熾,他受傷很重,不用管朕。」
李復提着長刀擋在司馬蘅面前:「臣只關心陛下的安危。」
「至於四殿下……」
垂着眼,看不清表情,聲音很輕:
「陛下大可放心,四殿下福大命大,自然不會有事。」
我扯了扯脣。
只要司馬蘅在這兒,我便是死了,也換不來他一眼。
李復揮刀斬敵,血濺在他的麪皮上,他眼都不眨一下。
幾息之間,刺客便倒了一地,死狀慘烈。
最後死的,是刺我的那位。
李復殺他用了很久,扯着笑,貓逗老鼠一樣,一點點的斬。
手,腳,臂,腿,最後斬首。
我脫力,撐劍跪倒在地,意識有些模糊。
聽見司馬蘅伏在地上咳。
心中冷笑,咳什麼?
這羣刺客根本不是衝他來的,恐怕他身上連一個刀口都沒有。
李復的靴子在我面前停了一下,收刀轉身,大步走向司馬蘅,抱起他,翻身上馬。
只留下一句:「殿下撐一撐,我回去再找人來救您。」
再不看我,架馬離開。
我仰面癱在地上。
血流得太多了,湧上喉頭的都被我嚥了下去。
希望宮人能在我死之前找到我。
我大難不死,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聽宮人閒話,司馬蘅暫無大礙,李覆在查刺客的案子,懲辦了許多人。
還有一件,駐守邊關五年的桓將軍回朝了,現在行宮。
我拉住那小太監,問:「你說誰回來了?」
「桓將軍,桓晟將軍。」那小太監說,「幾日前,殿下便是被桓將軍救回來的。」
我滿心歡喜,赤腳下牀,往帳外衝:「桓晟在哪兒,我要見他!」
幾個小黃門拿着衣衫鞋襪來追,剛轉過屏風,便被撞進來的人攬住了腰,勾到懷中。
冰冷的手來捏我的臉:「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宮人們瞬間噤聲,低眉順眼,魚貫而出。
便知道是李復。
我聞到薰香之下淺淡的血腥。
不知道他打哪兒來,只覺得這血腥味噁心,瘋了一樣推他,卻被李復壓制了。
我往後彎了彎,抽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放開!」
李復的臉微偏,白皙的麪皮泛紅。
他沒動怒,只是將我抱到牀上,撿了我的腳,捏了捏。
「天冷了,別光着腳跑。」
「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該安生躺着。」
「無關緊要的人,還是不見的好。」
李復垂着眉眼,拉開衣服,把我冰冷的腳放在熾熱的小腹上貼着。
明明幾天前還將我拋在林子中,一眼不看。
如今哄好他那陛下,又到我這兒來犯賤。
分明厭極了我,卻又勾着不叫我走。
可恨!
「李大人就不必假惺惺地替我操心了。」我抽出腳,輕笑,「這點兒傷還死不了,但你要多來我這兒幾次,被你那主子發現,我纔是真的活不了。」
「我都被你磋磨得去了半條命了。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吧。」
李復展着空蕩蕩的手,微微蜷了蜷。
「你在生我的氣?」
「是怨我阻止你殺司馬蘅,還是怨我沒先帶你走?」
我盯了李復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笑得肚子疼。
「李大人,你高看自己了。」
「我犯得着跟你生氣嗎?」
「你是陛下的狗,事事以陛下爲先是應該的,我又算個什麼東西?」
「我只是厭極你這副作態。既然是陛下的狗,就別衝着我搖尾巴。」
李復撥着腕子上的玉珠子,輕聲說:
「用得着我時,我便是千好萬好,做什麼都好。」
輕輕一嗤,彷彿自嘲:「用不着我時,我便又成了狗,叫你生厭了。」
他嘆了口氣,抬起眼,微微一笑。
「也罷,說我是狗,我便是狗吧。」
抓住我的腳踝,在我腳心潤潤地親了一口。
順着我的腳踝,往上舔吻。
「殿下,鞭子我也喫夠了,該給骨頭了。」
要不要臉?
我氣得直踹他。
沒踹開,又被李復摁着殺了一遭。
用的是他腕子上的玉珠子。
李復手段太多。
我頭開始還撓他,後來就被他攪成了一條溼噠噠的帕子,髒了他一身新衣裳。
惱怒地想,當初不僅該閹了他,還該砍了他的手,割了他的舌。
好叫他失了所有作弄人的手段。
一邊想,一邊摸到李復腰間,拽走了他的令牌。
-6-
獵場行刺的案子隔了這麼多天,一直沒抓到主使,司馬蘅和李復誰都不急,我便悟過來了。
這哪裏是行刺?分明是司馬蘅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他在試我。
若那日沒有李復那一箭,我真對着司馬蘅舉刀,如今恐怕已經死透了。
司馬蘅不放心我。
這疑心遲早要長成參天樹。
我要早做打算。
密詔桓晟入宮。
桓晟明瞭我的處境:「殿下若是過得不好,就隨我去荊州吧。」
若這宮中有我信任的人,那一定是桓晟。
桓晟是桓家庶子,奴婢所出,兒時備受欺辱。
彼時,父皇讓我選伴讀,我在桓氏子弟中指了瘦弱的桓晟。
「我要他。」
父皇不解。
我踢着腿笑得頑劣:「他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但我能欺負,旁的貓貓狗狗不行。
我收拾了那幾個欺負人的桓家嫡系,桓晟便拉着我的袖子抹眼淚,跟我表忠心。
我氣得直踹他。
那是我最好看的一件衣服了。
桓晟是個傻的。
我對他不算好,隨手賞一些喫不慣的點心,不好看的衣服,用舊了的金銀珠寶。
他便感恩戴德。
桓晟總說:「殿下是第一好的。」
七年前,桓晟走時說:「殿下羽翼漸豐,但缺實權,臣願做殿下的劍。」
說:「桓晟不是大梁的臣,是殿下的臣。」
桓晟心中沒有家國,只有殿下。
他殺敵,卻不報國。
他是我最利的刀,是我最近的人。
這宮裏,已經沒有我掛念的人了。
不反是等死,反了或許有一線生機。
我決定去荊州。
荊州有兵。
拿着李復的令牌,出了承旭門,不見桓晟,只見李復摸着懷中地白貓,立在城門之外,身後站着一排錦衣衛。
慢條斯理地問:「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7-
看到李復,就意味着,桓晟被抓了。
李復緩步走過來,將白貓放在我懷中,解了大氅,披在我身上,溫涼的手指抬着我的下巴:「這麼冷的天,怎麼大晚上的跑出來?瞧瞧,臉都凍白了。」
白貓在我懷裏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李復替我係好大氅,攬住我的腰說:「奴才送殿下回宮。」
迎香宮內已經燃起了碳火。
白貓從我懷中跳下去,窩到了火盆邊。
李復跪在榻前,來解我的衣服,隻字不提桓晟。
「奴才伺候殿下更衣。」
我猛地拔下發簪,抵在他頸上:「桓晟在哪兒?」
李復絲毫不懼,神色如常。
「桓將軍夜襲皇宮,意圖行刺,押至東廠地牢待審。」
這罪名,是想讓桓晟死。
東廠那地方,只要進去了,黑的白的,全憑李復一張嘴。
我將髮簪往前送了送,咬牙切齒:「你休得給人潑髒水!桓晟不可能行刺。」
「那你說,若不是行刺,朝廷命官,無詔入宮卻不面聖,所爲何事?」
李復拿住我的手腕,往前湊了湊,盯住我的眼睛,目光陰冷。
「難道是特地來,偷我的貓嗎?」
扯了扯麪皮,陰聲說:「若是如此,那他便更該死了。」
他全知道,卻不動聲色,只等着事發抓人。
「出宮是我的主意,與桓晟無關,你放了他。」
李復笑了:「殿下在求我?」
他緩緩摘下手腕上的珠串,目光放肆。
「我教過殿下。」
「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我看到他那手串都腿軟。
恨不得將手中的簪子戳進他的脖子裏,一了百了。
死太監!
-8-
李復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狠。
叫也叫不停。
直至雞鳴,我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在給他暖手串。
李復撥了撥我臉側溼潤地發:「爲什麼要跟桓晟跑?」
我瞌着眼冷笑:「司馬蘅遲早要殺我,不跑等死嗎?」
李復默然片刻,嘆了口氣。
「你爲何總也看不明白?」
「司馬蘅登基一年整,我不也叫你活得好好的?」
我猛地睜開眼:「你什麼意思?」
「殿下信我一次。」
李復看着我,平靜而篤定。
「我說殿下福大命大,那殿下必是,福大命大。」
「我不叫你死,你死不了。」
在我頭頂吻了吻。
「阿熾,別害怕。」
只有魏啓,才能叫我阿熾。
李復是個什麼東西?
也配喚我的名?
我厭惡地皺眉:「別那樣叫我。」
「你是奴才,該叫我殿下。」
李復氣笑了,來捏我的臉:「如今連你的名字,我也叫不得了?」
我眼中滿是憎惡:「你早就叫不得了。」
李復睫毛一顫,探手摸我的眼睛。
「這是什麼眼神?」
「我竟讓你…」
不能置信一般:
「竟讓你厭惡至此?」
「不然呢?」我覺得可笑,「李復,我不該厭惡你嗎?」
恨意濃稠。
「若不是你,我一個皇子,何至於雌伏於一個下賤的閹臣求庇護?」
李復猛地捂住我的眼睛,用脣舌來堵我的嘴。
語調顫抖。
「夠了。」
「別說了。」
-9-
我沒見到桓晟,李復說他奉命回守荊州。
我給荊州去信,確如李復所說。
我留了一個心眼,哄了東廠的小太監,問他近幾ťůⁿ日地牢裏可放出了什麼人。
小太監說:「進了東廠的地牢,都是豎着進橫着出,近幾日,底下沒叫人去打掃屍體,沒放出什麼人。」
我心裏一沉。
夜裏扮成太監到東廠走了一遭,看到了被折磨到昏迷的桓晟。
李復騙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撞上了司馬蘅。
他沒帶侍從,獨自一人提着宮燈,迎面走來。
我低頭避駕,跪伏在地。
良久無聲,微微抬頭,卻見司馬蘅的衣襬,停在我面前。
「去過東廠了?」
不輕不重地聲音落下來,「見到你想見的人了嗎?」
都被拆穿了,還裝什麼?
我沒有抬身,反而又伏低了身子:「桓將軍罪不至死,請陛下明鑑。」
「陛下?」司馬蘅輕飄飄地說,「朕不是你的陛下。」
我繃緊了頭皮,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難道是猜到我有意謀反,在敲打我?
宮燈落到地上,司馬蘅在我面前蹲下,用冰冷的手扶起我的臉,眉目溫潤:「我是你的皇兄。」
昏黃的光打在他蒼白的臉上,蒙了一層柔光。
我微微一怔。
司馬蘅攏住我的臉頰,指腹在我臉上蹭了蹭。
「阿熾,李復靠不住,求我吧。
「你求求我,我幫你救桓晟。」
「就像乾和三十五年冬,你求我救魏啓那樣,求求我。」
初雪輕輕落在我的臉上,我猛地一震。
某段混沌的記憶突然鮮明起來。
乾和三十五年冬,爲求母妃救魏啓,我在迎香宮跪了一夜。
黎明十分,已是頭昏腦漲,那時有人來過。
撐着我的身子給我喂水,問我何至於此?
我混混沌沌,只會不停地重複「救救魏啓」。
抓着他的衣袖,無助哀求:「求求你,救救魏啓。」
那人默然良久,應了一聲:「好。」
我以爲那是我救人心切,發的癔症。
卻原來,真的有人來過。
淺淡的藥香彷彿和八年前的夢重合。
細雪在司馬蘅眼睫上融化,他混沌地目光輕柔又綿密地掃過我的五官。
「你忘了,皇兄對你,向來有求必應。」
「只是你,很少求我罷了。」
物是人非。
我不信司馬蘅。
凡事都是有代價的。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幫我,想要得到什麼?」
司馬蘅笑出一聲,低下頭,捂着嘴咳,咳得全身顫抖,整個人往地上栽。
我下意識去扶他,卻猛地被他拿住手,扯到懷中。
司馬蘅將下巴擱在我肩膀上,擁着我做支撐,咳個不停,強行忍住,才完整地吐出一句話。
「那就,給我編一隻竹蚱蜢吧。」
我聞到血腥。
司馬蘅咳出了血。
我說:「你起來,我送你回宮。」
司馬蘅整個人都依着我,像他在抱我,也像我在抱他。
懶懶地說:「沒力氣,起不來,快要咳死了。」
我咬了咬牙,攬住他的腰,將他撐起來。
司馬蘅很高,卻瘦得厲害。
彷彿只剩了一把枯骨。
他毫不客氣地攬住我的肩膀,靠在我身上,提出無理的要求:「不回我的宮,回阿熾的迎香宮。我的宮,太冷了。」
-10-
殿裏的碳火燃得很旺,司馬蘅裹着我的被子,坐在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用竹片編蚱蜢。
那是我跟一個老太監學的,小時候很愛編這些玩意兒。
編好一個,遞給司馬蘅。
他拿着玩兒了好一會兒,眉眼間全是笑,燭火映着他,連眸子都亮了幾分。
玩兒了一會兒便開始咳,不得不放下那竹蚱蜢,跟我說:「阿熾,你這殿裏怎麼也這麼冷。」
不是殿裏冷,是他冷。
我說:「宣太醫吧。」
司馬蘅扣住我的手腕:「不必,我的命,我自己心裏有數。」
拇指在我手腕上摩擦:「你倒是熱的,上榻來給我暖暖吧。」
我站着沒動。
在想,我趁機殺了司馬蘅上位的成功率有多大。
司馬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必急着要我的命,我也沒幾天好活了。」
我看着他蒼白的臉。
確如他所說。
而且,我不想在這關頭生事端。
救桓晟要緊。
如今尚且能和李復抗衡的,只有司馬蘅。
我脫了外袍上榻,被司馬蘅裹進被子裏,給他當火爐用。
「陛下,桓將軍……」
司馬蘅從後面抱着我,瞌着眼,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倦倦地說:「別急,來了。」
將手伸進中衣,貼在我的小腹上,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門口侍從通傳過,李復挾着風雪進來,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便垂下目光,不曾行禮,嘴上恭敬:「陛下,您該回宮了。」
司馬蘅彷彿沒聽到,在我頸側嗅了嗅。
「聽說你抓了桓愛卿?」
李複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前幾日已經放了,桓晟將軍半旬前便領命前往荊州鎮守了。」
滿口鬼話!
我摁住司馬蘅越摸越過分的手,深吸了一口氣。
說:「陛下,派人去東廠的地牢看看吧。」
司馬蘅乖乖被我摁着,笑:「聽你的。」
司馬蘅差人去了東廠地牢。
李復靜默地站在那裏數手腕上的玉珠子。
指腹在那光滑的珠子上摩擦。
我突然就想起來那珠子曾進過什麼地方,冷不丁顫了一下。
某一瞬間,竟猜到了李覆在想什麼。
抬眼,正對上李復的目光。
瞳仁漆黑,彷彿落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良久,侍從回覆,桓晟確實還在地牢,現已奉口諭,放其還家了。
司馬蘅看向李復:「李愛卿,你怎麼說?」
李復笑了笑:「底下人辦事不利,竟不聽命,臣回去便處置了。」
「陛下,夜深了,您該回宮歇息了。」
不等司馬蘅回覆,李復便喊:「來人,送陛下回宮。」
-11-
司馬蘅幾乎是被強行帶走的。
李復都不曾回頭看一眼,只瞧着我被司馬蘅扯開的衣衫,解了玉帶走向我,目光陰鷙而冰冷。
「來人,備水。」
我被李復盯得發怵,色厲內荏地將燭臺砸過去:「滾,離我遠點兒!」
燭臺砸在他的額角。
血流進他的眼睛,染上了一層薄紅。
李復卻不退,將我綁了,扔到水桶裏,摁着我搓洗。
「殿下髒了,臣給你洗乾淨。」
「洗乾淨了,我就不生氣了。」
我被他摁着,趴在浴桶邊,裏裏外外洗了個透。
死死抓着桶沿,咬牙承受着李復的褻玩。
氣過了頭反倒冷靜了。
我不好過,李復也別想好過。
「李復,你還有什麼本ŧű̂⁶事?」
「不是手就是嘴,要麼是別的什麼東西。」
「用那些冷冰冰的物件也能讓你爽嗎?」
「便是將我塞滿了,我也不是你的。」
李復將我折過來,捏住我的臉,額上的血滴在我臉上。
他近乎瘋魔:「伺候殿下,有手有嘴就夠了。」
「不是我的,也在我手中了。」
「我總有手段,叫您沒力氣去招惹旁人。」
「臣教得多了,殿下自然就學乖了。」
俯下身,掐着我親吻。
吻得太深,我連口水都來不及吞嚥。
李覆在我窒息之前退開,指腹擦過我嘴角溢出的口水,另一隻手隱沒在水中,輕聲說:「我沒那物什,殿下不是有嗎?」
順着我的下巴往下吻,扶住我的腰,抬高。
「我這種伺候人的東西爽不爽有什麼要緊?只要殿下爽了,臣便覺得痛快。」
我猛地僵住腰,去扯李復的頭髮,羞憤欲死:「你……大膽,松……鬆開。」
李復扣住我的手腕,不曾抬頭。
我緊緊扣着浴桶,與裏頭的水一同蕩。
也溶成了一灘水。
狗奴才。
且等着吧,來日我得勢,定要將這番屈辱,加倍還到他身上!
-12-
司馬蘅跟李復疑似反目,且身體的情況不太樂觀,反倒成了我的機會。
我密見桓晟,叫他回荊州集兵,聽候調令。
桓晟問:「殿下不隨臣去荊州了嗎?」
我道:「你自去便可,我有我的事要做。」
「殿下要反?」
什麼叫反?難聽。
我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笑:「本宮是順天而爲,拿回本就屬於我的位置。」
桓晟垂着頭,默然良久,啞聲說:「殿下又是何必?那個位置,從來都不屬於您。」
話音剛落,劍鋒已經刺到了我面前,離我只差半寸。
一隻箭矢飛馳而來,穿透了桓晟的心臟。
長劍脫落,桓晟應聲倒地。
我死裏逃生,驚駭過後,是滔天的憤怒ṱų⁶。
「你想殺我?」
跪在地上,揪住桓晟的衣領,目眥欲裂:「爲什麼?」
「我如此信你,你竟要殺我?!」
桓晟的嘴角溢出鮮血:「聖命,難違。」
「先皇,密旨,殿下若反,即刻,誅殺。」
他分明有淚,卻又咬牙舉起匕首,只是不等刺入我的心口,便斷了氣。
我覺得荒謬。
父皇?
那般疼愛我的父皇,竟在臨終前,留過這樣一封密旨。
李復握着長弓走進來,踢了踢桓晟的屍體,低聲說:「果然沒錯,他就是龍隱,叫我找得好苦。」
睨了我一眼。
在我面前蹲下,抬手去擦我臉上的淚。
「哭什麼?」
「不讓你見你偏要見。」
「不讓你救你偏要救。」
「被騙慘了吧。」
嘆了口氣,不忍心一般,又來哄我。
「好了。他不是桓晟。他是桓晟雙胎的兄長,本名桓陵。從小被選入神龍衛,也是神龍衛的繼任首領龍隱。只忠於先皇昌帝一人。」
「本就不是你的人,談不上背叛,不值得你哭。」
我抬頭看他,雙目通紅:「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所以李復纔會力壓朝臣,不讓我有反的機會。
當初龍隱身份不明,我若反了,必死無疑。
要我死的,竟是最疼愛我的父皇?
「你告訴我,父皇是不是,從來就沒打算,讓我繼位?」
告訴我,往日那些寵愛,到底算什麼?
李復凝了我片刻,低笑,滿眼諷刺。
「除了司馬蘅,他沒有打算讓任何人繼位。」
「殿下以爲太子是怎麼死的?」
他嗤:「謀逆?」
「已是太子,何需謀逆?」
「當年昌帝給了珍太妃滔天的寵愛,讓她勢壓皇后,有膽子去誣殺太子。」
「也給了你無上殊榮,讓你覺得,你有一爭之力。」
「放肆!」
我憤怒地揪住李復的衣領:
「太子之死,與我母妃何干?!你莫要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
李復平靜地看着我。
「當年珍妃所爲,殿下當真,一點都不知曉嗎?」
我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亂了心神。
當年,我是聽見過母妃密謀。
但只是一兩句,我只是猜測,以爲最多隻會廢太子,沒想到……
我沒想到,會死那麼多人。
李複目光澄明,如同利劍,剖開我心底最潮溼的角落。
「殿下只是裝聾作啞,那個位置,你太想要了。」
「與您的野心相比,太子算什麼,魏啓又算什麼?」
「殿下怨我負你。可魏家上下數百人,你叫我如何釋懷?」
「我受刑入宮,蠅營狗苟近十年,從司馬蘅查到珍太妃,再到昌帝。若是旁人,我豈會手軟?可這其中偏偏有你!」
「你可知我查到迎香宮是什麼心情?」
「我多想你真的不知情!」
「誰都能對我見死不救,唯獨你不行,你不能!」
「哪怕你提醒我一句呢?」
我搖着頭,撐着身體往後退。
別說了。
別說了!
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會那麼嚴重。
李復欺近了,伸手將我臉上的淚擦盡,深吸了一口氣,眼圈通紅,語氣平緩:
「殿下恨我,不及我恨殿下萬分之一。」
「殿下愛我,亦不及我愛殿下,萬分之一。」
「我不曾哭,殿下又在哭什麼呢?」
他在我的酒窩上戳了一下,對我扯出一個瘋癲的笑:
「殿下該笑。」
「龍隱已死,密旨不在。再沒什麼能威脅殿下。你想要的東西,很快就會是你的了。」
「只是千萬人骨血換來的位置,不知殿下坐了,會不會真的高興。」
-13-
司馬蘅重病罷朝,朝政由李復一手把持。
宮人們都傳司馬蘅瘋了,經常跑出大殿,在宮道上跑着唱蒹葭。
我遇到過一次,幾個太監拿着麻繩追司馬蘅,將他摁在地上,粗暴地去綁他的手腳:「快將他捆起來帶回去。」
司馬蘅只穿着中衣,在地上掙扎,打在一個太監的臉上,被那太監在暗處狠狠擰了一下。
我只覺得那畫面刺眼,拔了侍衛的佩劍,快步上前,一腳踹開那太監,揮劍砍了他的腦袋。
「他是大梁的皇帝,豈容你們這些捧高踩低的雜碎放肆欺辱?!」
太監們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我扔了劍,背起司馬蘅,往未央宮走。
只覺得他又輕了,彷彿下一個就要散去。
司馬蘅伏在我背上咳,血落了我一身。
他斷斷續續唱着蒹葭,彷彿要把身體裏的血流乾。
後來他不唱了。
跟我說話:「李復說,我爲你選的新娘,你都不喜歡。」
我應了一聲。
其實是李復不喜歡。
我還是有喜歡的。
司馬蘅又說:「那日行獵,我知道你想殺我,因爲我也想殺你。」
「你不結親,不爲我所用,我就只能殺了你。否則,你就要殺我。」
我又應了一聲。
猜到了。
我們倆,誰活着,於對方而言都是威脅。
司馬蘅說:「你給別人都編了竹蚱蜢,爲什麼不給我編?太子有,魏啓有,連小德子都有一個。」
我說:「司馬蘅,我看見你摔死了我的貓。」
司馬蘅的母親難產而死,父皇把他交給母妃養,十二歲之前,司馬蘅住在迎香宮。
我小時候很黏司馬蘅,第一聲叫的「阿母」,第二聲叫的便是「阿兄」。
Ṭüⁿ可我五歲那年,親眼看見我最親近、最溫柔的兄長,摔死了我最愛的小貓。
面容冷漠陰毒。
阿兄,一夜之間變了模樣。
如此陌生。
我怕他,懼他……也恨他。
司馬蘅輕喃:「原來,你看見了啊。」
「有了那隻貓後,你就不黏我了。」
「我只是想讓你變回來的樣子而已,也錯了嗎?」
竟然,是這樣可笑的一個理由。
後來反目,也不只因爲那隻貓。
我最愛的父皇把我們擺在對立的位置上, 要他踩着我登上高位。
便是,王不見王了。
-14-
我把司馬蘅送到殿中時, 他已經昏睡過去了。
我才發現他身上的中衣極不合身。
手腳都短出一截,他長手長腳, 穿起來很是侷促,露出來的皮膚凍得發紫。
我在那中衣的一角看到了紋繡。
刺着我的名「熾」。
環視整個寢宮, 桌案上擺着兩隻竹蚱蜢,一隻翠綠,一隻早已枯黃。
掀開衣櫃,我翻到許多陳舊的物什,早年丟的衣裳,帕子堆了整箱, 連褻褲都有。
我後退一步, 卻見司馬蘅不知何時從牀上坐起來, 無聲地看着我。
我驚怒交加, 將手中的衣服扔到他臉上。
「這些,都是哪裏來的?」
司馬蘅拿下臉上的褻褲,面容平和:「你忘了, 小德子本是我的奴才。」
「給我送點你的東西, 是不難的。」
手指摩擦着柔軟的布料:「可惜, 後來被李復尋了個由頭給殺了,我就再也要不到這些東西了。」
我不敢去想司馬蘅是懷着什麼心思去收集這些東西的。
忍着厭惡, 叫人把東西搬出去燒了。
司馬蘅撕心裂肺地喊:「不要!那是我的東西!」
撲到我身前,攥緊我的衣襬:「別燒它們, 別燒……」
分明是我的東西,何時成了他的?
我狠心拂開他, 轉身就走。
司馬蘅跪在空蕩蕩地大殿裏,仰着頭,彷彿失了魂。
出了殿門,見李復立在殿外,冷漠地看着殿前燃起的大火, 輕輕撫着懷中的貓。
一個小太監端着溫梨水與我擦肩而過, 進了宮殿。
李復抬頭, 看着晨光熹微, 對我說:「殿下, 天亮了。」
我看着血紅朝陽, 突然折身往大殿裏跑。
剛跑到殿門口, 便聽見瓷碗碎裂之聲。
裏面傳來小太監悲切地尖叫:「陛下,薨了!」
-15-
司馬蘅的「不治之症」,是李復一碗碗梨水喂出來的。
司馬蘅死後, 我如願當了皇帝。
李覆成了我的近侍。
他把持東宮,也把持後宮。
登基盛典之後, 偌大的未央宮, 寬敞的龍椅上。
李復撕碎了龍袍, 把我腿放在扶手上,在我身前跪下。
我失神地看着茫茫夜色。
只覺得冷。
只有被李復觸碰的地方纔熾熱發燙。
於是,我摁住那奴才的頭, 順從地墮入無邊黑暗,被深淵吞喫。
「重一點,李復。」
「沒用的東西!」
「再重一點……」
「不夠。」
「不夠。」
「不夠。」
「填滿我。」
別讓我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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