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饞媽媽

我媽特別饞，什麼都要嘗一口。
她還有個口頭禪：「我就嚐嚐怎麼了，那麼一小口。」
蛋糕房新出爐的蛋糕，她上去就給人家戳了個洞。
咂麼着嘴舔手指頭上的奶油。
她騙走我所有生活費強行給她買單。
我哭着告訴我爸，可他一巴掌抽在我臉上。
「反了你了！你媽說你生活費全都胡亂花光了，還天天回家蹭飯害她捱餓！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平時怎麼欺負你媽的嗎？她都告訴我了！」
我忍着巨大的委屈，終於在高考前迎來了轉機。
我爸神祕兮兮地抱回來一隻巴掌大的烏龜。
「這可是我花了十二萬貸款買下來的稀有品種。
「而且這龜已經懷孕了，馬上就要下蛋了。
「生下來一堆小烏龜後把這大龜一賣，賺兩頭錢！
「我知道一個買家過幾天會來，出手就能給我十六萬！」
我看了看烏龜，又看了看鍋。
前幾天我媽剛把我的兩隻寵物龜燉了，還說沒喫夠。
一向不相信我媽是饞鬼的我爸，這下要倒大黴了。

-1-
我媽拉我出去溜達，我是一萬個不願意。
「我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媽，你讓我在家休息一天吧。」
我媽不悅地翻了個白眼：「休息什麼休息？你高中那麼忙，好不容易有一天能陪陪我表達一下孝心了，你都不願意嗎？」
她這話一出，我就很害怕。
我怕她又跑鄰居那裏去說三道四，所以無奈下只能陪她出了門。
上次就是因爲她說我不孝順，流言蜚語傳遍了學校。
那一學期我都沒抬起頭來。
可我還是低估我媽了，她竟然另有打算。
我們一路沿着小喫街走。
走到她平時愛喫的攤位，我都會拽住她：「媽，你不喫點嗎？」
她雙眼鬼鬼祟祟，彷彿揣着什麼壞主意。
「不想喫，沒胃口。」
哈？她還有沒胃口的時候？
難道是前半生喫多了，老天爺親自給她下降頭了？
我也沒多問，繼續跟在她身後往前走。
只見右手邊新開了一家蛋糕店。
門前放着不少花籃。
碩大的招牌上醒目地寫着：【開業特惠，全場六折】。
我媽歪着頭，杵在門口不肯再走半步：
「六折哦，那很便宜啊。」
我心中不安。
我爸每個月都要出差，臨走之前會把一個月的生活費一起給我。
而我家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甚至比普通老百姓還要拮据一些。
所以儘管我高中住校，可生活費也只有 300 塊。
喫喝拉撒緊緊巴巴，生活用品更是捉襟見肘。
但我媽總會從我身上摳走點錢滿足口欲。
此刻看到她這副德行，我是真的懂了。
她揪掉人家一朵花，塞在自己頭髮裏。
笑着衝我揮了揮手：「走，寶貝，陪媽媽進去瞧瞧！」

-2-
不給她買點喫的，她是不會罷休的。
況且一個麪包一個小蛋糕能有多少錢？
她總不能買那個最大的吧？
我心中盤算着，三十塊錢，不能更多了。
這個月洗髮水看來不能買了，買塊香皂對付對付吧。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跟着她進了蛋糕房。
她漫不經心地在裏面晃悠着。
一會指指三明治：「看，夾雞蛋的哎！」
我連忙拽住她：「喫一個嗎？我給你買！」
她搖了搖頭：「不想喫。」
再往前走，她又指着一塊草莓小蛋糕說：「呀！這小草莓看着真新鮮。」
我激動地再次拽住她：「喫一個吧媽，我給你買！」
她再次百無聊賴地搖了搖頭：「算了吧，不想喫……」
我蹙了蹙眉，難道真的味蕾消失了？
我剛想提議去給她買新鮮的草莓喫，可她卻一個箭步衝上前。
只見後廚門被推開，兩個人寶貝似的抬着一塊剛出爐的蛋糕走了出來。
「麻煩讓一讓，謝謝大家了。」
那蛋糕香飄四溢，奶油味撲面而來。
瞬間讓人充滿了食慾。
所有客人都圍了過去。
「聽說這是他們家限定，別的門店一隻要五百塊呢，這家店現在一隻好像就要三百。」
「哎喲，聞起來真香啊！」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立馬瞟了一眼我媽。
果然！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蛋糕，不停地嚥着口水。
雙眼中的慾望藏都藏不了一點！
我立馬驚恐地衝她伸出手，想要馬上把她拉走。
可她速度比我快多了。
她猛地衝上前伸出手，一下子就把人家新出爐的蛋糕戳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3-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人瘋了吧？有這麼饞嗎？」
「想喫花錢買啊？這是幹什麼？噁心人！」
店員也嚇壞了，立馬叫來了經理。
我媽卻不以爲然，她沉醉在美食中。
她伸出手指頭，咂麼嘴舔着上面的奶油。
然後心不在焉地說：「我就嚐嚐怎麼了，這麼一小口，拿進去補好不就得了嗎？」
那經理賠着笑臉對我媽說：「不好意思啊女士，入口的東西，你碰了，就要買單。」
我媽忽然瞪大了雙眼看向他：「什麼？買單？開什麼玩笑，我可買不起！
「你看我，錢包沒拿，手機沒拿。你讓我怎麼買單？」
一個客人忽然指着我喊了一嗓子：「這是她女兒，她帶手機了！」
經理一聽這話，徑直走到我面前。
旁邊人也都把我圍了起來。
「姑娘，幫你媽付下款吧。」
我急得都快哭了，五百塊的蛋糕，六折也要三百塊啊！
我一個月生活費才三百塊，我怎麼付得起？
「嘖，裝什麼可憐啊，沒準這孃兒倆就是想把蛋糕毀了，然後免費拿回家喫呢。」
「就是，誰好人莫名其妙捅人家蛋糕啊，真寒磣。」
「看這姑娘，開始演了。」
「不付款休想走！沒準是老手呢。」
「白嫖怪！付錢！」
我臉皮薄，在衆人的催促下，哭着去付了款。
可我一扭臉，發現我媽快速地讓服務員打好包，拎着蛋糕就衝出門了。
我哭得更厲害了。
她怎麼可以這樣？
她不但要喫到蛋糕，她還不想分我一塊。她還不想分我一塊。
我在衆人指指點點的唾棄下出了門。
然後掏出手機，打給了還沒出發出差的爸爸。

-4-
我爸一直很寵我媽。
我媽是個撒嬌ṭũ₇裝乖的高手。
做錯點什麼事，我爸但凡敢瞪一下眼珠子，我媽立馬梨花帶雨地說自己當年生孩子的悲慘遭遇。
我爸就瞬間心軟了。
扭臉就會責備我：「你看你媽就爲了你，遭多大罪？」
關我什麼事？生我之前你們倆自己願意的，享受的時候怎麼不說是爲了我？
給我爸打電話，很有可能會碰一鼻子灰。
但不打不行了，我兜裏這點錢全被我媽騙光了。
我下個月要怎麼活？
我哭哭啼啼地跟我爸說了情況。
我爸輕咳兩聲：「哎，不能，你媽不是那種人，她絕對有她的理由，等會兒咱倆回家看看。」
可我和我爸剛進門，就看到一臉興沖沖的我媽。
她上前拉住我爸的手就開始撒嬌：「老公，你這一年辛苦了！
「是不是都不記得自己過生日了？」
「看我和女兒特意爲你準備的生日蛋糕。」
「女兒存了好久的錢，就爲了感謝你的養育之恩呢！」
說罷，她掩面而泣。
羞答答地把臉埋在了我爸的頸窩中。
我爸一臉驚喜地回頭看着我：「原來是這樣啊！小滑頭，和你媽一起騙我回來。」
我哇的一聲就哭了：「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爸……」
我爸還笑着點了點我的鼻頭：「還不好意思了，你的心意爸領了！」
扭臉他就抱緊我媽，然後兩個人你儂我儂地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任憑我如何解釋，我爸就是不信我的話。
我媽大快朵頤地喫着美味的蛋糕，我爸不喫甜食。
我也想分一塊，可我媽卻攔住我說：「你下樓去幫你爸買幾瓶啤酒，讓他好好喝一頓。」
然後裝模作樣地給我塞了點錢。
我爸眉頭一皺：「你看，你媽這不是讓你買東西都給錢嗎？」
我媽立馬擺出一副無辜又喫驚的表情：「什麼？乖女兒說過我買東西不給錢？哈哈哈，真是好笑，怎麼可能嘛。」
我捏着錢，胸口鬱結。
出門的時候剛好碰到了隔壁阿姨。
她笑眯眯地問我：「你媽說等你放假回來，要去新開的蛋糕房給你買限量蛋糕，你喫上了嗎？」
我氣得牙癢癢。
可又忽然意識到，這已經不是簡單嘗一口的事了。
我媽連我都坑，她這就是純純的自私。
我真的忍不了她了！

-5-
我回來的時候，蛋糕已經一點不剩了。
我心中委屈加憤恨，腦袋嗡嗡作響。
可我爸卻心疼地看着我媽：「真是苦了你了，自己在家照顧要高考的女兒。」
我媽饕餮一般大快朵頤。
扭臉看向我爸，雙目含淚：「老公，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香哭了！
我把啤酒狠狠地放在桌上。
咚一聲悶響，兩個人這纔回過頭來看向我。
「呀，我太餓了，忘了給孩子留一塊了。」
我媽瞟瞟我爸，又瞟瞟我。
「月月平時住校，但總回家蹭飯，要Ṭṻ₉不是你回來了，我可能都喫不上一頓飽飯呢。」
我氣得一下子爆發出來：「你胡說！明明是你把我生活費騙走了，我不回家，我就餓死在學校了！」
我媽身體猛地一縮，彷彿一隻受了驚的老兔子。
她慌慌張張地擺着手：「別生氣別生氣！是是是，是我的錯，是我騙走了你的生活費！
「別生氣別生氣！你說得對，都是媽媽的錯！
「媽媽這就摳嗓子眼，把蛋糕都吐出來！媽媽不配喫！」
我爸跳起來，一巴掌抽在我臉上。
「反了你了！你平時就是這麼逼迫你媽媽的嗎？
「說！平時給你的生活費都花哪兒去了？
「爲什麼整天回家喫飯？」
看到躲在我爸身後舔嘴脣的我媽，還得意揚揚地衝我炫耀她指尖最後一抹奶油。
我的委屈達到了頂點。
「不回家喫飯我就要餓死了！跟你說了都被我媽騙走了！
「你爲什麼就是不相信我！爲什麼！」
我爸氣得又抽了我一耳光。
「還犟嘴！我都親眼看到你欺負你媽媽了，你還敢犟嘴！」
那一刻，我忽然清醒了。
親眼看到……
是啊，不讓他親眼看到自己老婆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永遠都不會相信我的。
我似乎是一下子長大了，忽然明白了人際相處的底層邏輯。
爲什麼我當時要去付款呢？我報警啊！
我爲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心疼我媽？
既然她不顧我死活，那我又爲什麼這樣拎不清？
我冷冷地看向他們二人，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哦，對，是我的錯。」
我爸愣了一下，隨即又掏出了家長的威嚴。
「你媽這麼柔弱一個女人，你正值青春年少，你想欺負她，還不是輕而易舉嗎？」
她柔弱？
她喫得一身肥膘，我被她餓得骨瘦如柴。
我爸還真是有眼無珠。
「我告訴你，以後都聽你媽媽的話，不要胡鬧！」
我媽抹着眼淚鉤住我爸的脖子：「老公你真好，知道心疼我！瞧瞧我，都過勞肥了……嗚嗚嗚……」
我爸見我面無表情，找了個話茬故意支走我。
「去把我放在陽臺上的東西洗洗！」

-6-
我拖着步子來到陽臺。
翻了半天才找到他說的那個東西。
角落的一個箱子裏，放着一隻巴掌大的陸龜。
樣子奇奇怪怪，又有點可愛。
龜殼上的花紋十分好看，規整又清晰。
箱子上用報紙蓋住了，不故意來找，根本就找不到。
他爲什麼要這樣？
我正納悶之時，我爸走了進來。
「怎麼樣，老閨女，這烏龜不錯吧？」
我剛纔的火氣還沒消，根本不想搭理他。
他扯了扯我袖子，蹲ẗúₜ在我旁邊跟我低語。
「爸爸要發財啦！這可是我十二萬貸款買下來的。
「而且這龜已經懷孕了，馬上就要下蛋了。
「生下來一堆小烏龜後把這大龜一賣，賺兩頭錢！
「我知道一個買家過幾天回來，出手就能給我十六萬！
「一下子賺四萬！爸跟你說，過段時間你媽生日，我想給她個驚喜。
「我打算花兩萬給她買條項鍊。你聽話，幫爸爸照顧好這隻烏龜。
「賣掉以後，爸給你兩千塊！」
我的心咯噔一下！
兩千，足夠我熬過高考的了。
有了這兩千塊錢，我上大學走之前，就可以完全不用跟我媽接觸了。
我一臉驚喜地看向我爸：「你說真的？」
我爸摸了摸我的頭：「爸什麼時候騙過你？
「而且這單生意一旦做成了，那個買家會給我介紹許多客人。
「爸就把這行發展壯大，以後咱家就能換大房子，買豪車了！」
我在我爸給我編織的美夢中，露出了希冀的笑容。
我扭過頭去一把抱住了他：「爸！你好棒！加油……」
可透過陽臺的玻璃拉門，我看到我爸的倒影中，夾雜着一個熟悉又可怕的身影。
是我媽，她藏得不遠，正鬼鬼祟祟地朝陽臺巴望。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
不行！我一定要保護好這隻烏龜。
這是我的未來，這是我的命啊！

-7-
當天晚上，我爸就出差走了。
我媽各種找藉口支開我。
但我知道，她就是想去陽臺看那隻烏龜！
上次我同學送了我兩隻小烏龜就被她喫了。
她喫了後，還跑去同學家裏說：「上次你送我家月月的烏龜很好喫。
「還有嗎？能不能再給阿姨兩隻？
「我家月月喫了烏龜，考試一下子上升了三名呢！」
同學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掉。
那是她養了兩年的小烏龜了。
因爲奶奶來她家裏養老，死活看不上那兩隻烏龜。
於是逼着她送人。
原本打算讓我代養半年，上大學就拿走的。
但我萬萬沒想到，我媽平時貪嘴，竟然連小動物都不放過！
她還賴到我頭上，說是我愛喫想喫。
同學知道後，引着全班都不搭理我了。
本來我就有個不孝順的臭名，這下好了，喫了幫人家養的烏龜。
「遛狗躲着點她，可別讓她看到，小心哪天給你偷走喫了！」
「哈哈！是啊是啊，肖月月是個大饞鬼，什麼都喫！」
「愛喫就去撿垃圾啊，那裏面什麼都有。」
我哭着跟所有人解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我媽……」
可壓根沒有人相信我。
「你媽媽一把年紀了，還能喫那麼小的兩隻烏龜？」
「就是，一定是你，嫉妒李雪成績比你好，故意把人家烏龜給喫ẗü⁷了！」
「真噁心，真不要臉！」
自打這事開始，我在學校就徹底沒有朋友了。
獨來獨往，蕭索落寞。
我一直盼着高考，盼着遠走高飛。
離我媽遠遠的，去打工，自己養自己，我一定能重新開始！
我爸養的這隻烏龜，就是我的未來！
我已經把一切希望寄託在這隻烏龜身上了。
絕對不能讓我媽得逞！

-8-
那天晚上，我把烏龜藏到了我寫字檯下面。
然後坐在寫字檯前複習功課。
我媽根本不敲門，直接推門就走了進來。
她把一杯白水放到我桌上：「學累了吧？喝點水呀！」
她拿過來的水杯，剛好擦過我的保溫杯。
我敲了敲保溫杯：「媽，我有水啊，我當着你面灌好的。
「你剛纔不是還問我，是不是在保溫杯中偷偷藏飲料了，硬要喝一口呢。」
「這麼快就忘了？」
喫傻了吧您？
我媽尷尬地抽搐着脣角。
但不服軟的樣子依然焊在臉上。
看起來十分惹人厭惡。
我撈起她端來的水杯，一口乾掉了杯中水：「喝完了，您放心走吧。還有事嗎？」
一抹憤恨爬上她面頰。
她接過水杯，捏在手中，指尖捏到泛白。
我們兩個人四目相對，空氣安靜到讓人發毛。
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我腳底處傳了上來。
我媽貪婪的雙眼登時大放光芒。
「什麼東西？你腳底什麼東西在響？」
她猛地上前，像個怪獸一樣要把我撞開。
我忍着痛死死抓住寫字檯邊緣，努力擋在她前面。
「沒什麼，媽，什麼都沒有，是我踹到東西了！
「你瞎說，你剛剛根本就沒動，一定有什麼東西！快給我看看！
「要是有什麼蟲子老鼠咬了你，那我怎麼向你爸交代？」
我們兩個人推搡撕扯着。
可她比我喫得多，最近又多了一層橫肉。
我骨瘦如柴，像個稻草人。
她一把抓住我的頭髮，將我狠狠地往牆上砸去。
慌亂中，我從寫字檯上抓過了手機。
我媽快速地鑽到了寫字檯下，三下兩下就把那隻烏龜給拎了出來。
她眼神中藏不住的貪婪之色，一滴口水順着嘴角滑落下來。
「龜……這麼大的龜……瞧瞧啊，脖子上腿上全是肉！
「要是把這龜殼剝開，還不知道要有多少肉在裏面呢！」
我渾身瑟瑟發抖，打開手機攝像頭：「媽！這是我爸讓我看着的，你不能動！
「你要是敢拿走這隻烏龜，我立馬就給我爸打電話！
「還有……還有，我已經錄像了！你馬上把烏龜給我放下！」
我幾乎痛苦地在嘶吼。
我媽聽說我錄像了，還要告狀，身子一僵。
然後木訥地扭頭看了看我。
「我……我就是看看……我怕你被什麼東西傷到了。
「嗨，要是就是你養的一隻胖烏龜，那媽媽也就放心了不是？」
隨即，她將烏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幾乎是要把烏龜摔死的架勢。
看到烏龜一縮殼，毫髮無損。
她這才悻悻然地走了。
「你學習吧，好好學習，以後多賺點錢帶媽去外國喫美食。」

-9-
我思考了很久，一晚上都沒睡踏實。
烏龜就被我抱在懷裏。
這麼下去根本不是個辦法。
白天我要去上學，總不能一直在家裏盯着呀！
於是我決定，乾脆回學校住宿舍，把烏龜偷偷帶過去。
五天後我爸就回來了。
到時候交給他就完成任務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牀，把烏龜裹在書包中，確保萬無一失。
然後我推開房門，打算直接去上學。
我看了眼餐桌，上面只剩下半碗豆漿。
我媽喫了兩屜小籠包、一個韭菜盒子、一個麻團、兩根油條。
渣滓都沒給我剩下一點。
早自習還早，我去撿幾ţű̂⁷個瓶子和紙殼。
運氣好的話，沒準能把今天的伙食費撿出來。
我媽在我身後假惺惺地喊我：「這就走了啊？媽還想着給你熬點粥呢。
「算了，既然你沒胃口就早點去上學吧。」
她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我。
還沒等我離開家門，我就看到她灰溜溜地往我房間鑽。
鑽吧，翻個底兒朝天你也找不到烏龜！
我滿意地關上了家門。
那天運氣真的很不錯，撿了不少破爛。
換了三塊多錢。
我在校門口花兩塊錢買了個餅，胃裏充盈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了。
努力學習！考上好大學！
我給自己鼓勁！
可我剛進教室，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我血液倒流，眼前一下子白了一片。
李雪從我身邊擦過，一把扶住了我。
班主任陳老師眉頭緊鎖，生氣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媽扭過肥胖的身體，故作無奈。
「哎！陳老師，都怪我教子無方！」
陳老師走到我面前，衝我伸出手：「拿出來！交給你媽媽！你膽子真是太大了！」
我的心臟提到嗓子口，呼吸急促。
淚水佈滿面頰，嘴巴里又鹹又澀。
我哽咽着搖頭：「不……不行……」
陳老師厲色向前：「你說什麼？還敢放肆？學校明令禁止不允許帶手機，你非要頂風作案？
「還有那個寵物，有沒有傳染病？你知道嗎？
「竟然貿貿然帶到學校來炫耀！你真是太不像話了！」
陳老師一把扯過我的書包。
我媽高興極了，她上前快速地從我書包中掏出了烏龜。
我捏着手機，趁她們沒注意，把昨天晚上的視頻發到了李雪手機中。
李雪手機發出叮的一聲。
她眉頭一簇，我輕輕衝她搖了搖頭。
我媽眼睛一亮：「對，陳老師，還要沒收她的手機！
「這孩子一天天不想着好好學習，就想交男朋友，快把她手機拿過來！」
就這樣，在老師的幫助下，我媽不但帶走了烏龜，還把我的手機也拿走了。
我絕望地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李雪一把將我拽了起來。
「你怎麼回事？下課咱倆聊聊。」

-10-
下課後，李雪和幾個關係特別要好的同學湊到了一起。
他們看着我發過去的視頻。
然後扭過臉來，表情疑惑地看向我。
「肖月月，你上次說，是你媽喫掉了李雪的小烏龜？」
我面紅耳赤地點了點頭。
任誰有這樣一個媽，在學校恐怕都再難抬頭了吧？
我雙手攥緊課本，嘴脣被我咬到發白。
心想着，這下完了，不但沒朋友，又要接受新一輪的嘲諷了。
可我把視頻發給李雪，只是希望她能替我保存一下。
我媽肯定會刪掉我手機中所有證據的。
這樣的話，沒準我還能靠李雪跟我爸說明情況。
李雪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月月，是我錯怪你了。」
我驚訝地看着她，長久以來的委屈，一瞬間迸發出來。
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幾個曾經要好的女同學也都淚眼婆娑地跑到我身邊。
她們把我團團抱住。
溫暖又炙熱。
「月月，你受了多大委屈啊？」
「聽我媽說，前幾天你媽故意捅壞了店裏的蛋糕，卻要你買單。」
「你還有生活費嗎？我存了點小金庫，我拿給你先用，好不好？」
「對對，我也有，我借你五十。」
「其實早上我看到月月去撿瓶子了，對不起啊，月月，我當時根本沒想到你受委屈了。」
「對不起，月月，我們錯怪你了。」
我嗚嗚地哭着，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她們。
李雪面色凝重，一把將我拽了起來。
「別哭了！跟我們說說你背到學校來的烏龜是怎麼回事？」
我擦乾眼淚，抽噎着將事情講給她們聽。
「真有病！你媽是不是瘋了？」
「就是，你爸Ṭũ₉也是，你媽一身橫肉他看不出來嗎？」
還是李雪鎮定。
她回到座位上，整理好書包。
「走，請一上午假，我們去幫月月拿回烏龜！」
所有人一擁而上。
「對，幫月月拿回烏龜。」
「那是月月的未來，絕對不能讓她媽再給喫了！」

-11-
我們匆匆忙忙趕到我家。
我打開門，將書包丟在沙發上。
一股撲鼻的香氣灌入鼻腔。
李雪大驚失色：「完了！是不是已經給燉了？」
其他同學也急得團團轉。
我們在廚房四處翻找，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這時，我爸媽居然推門走了進來。
我爸驚訝地看着我們所有人。
「你們不上學，跑回家裏做什麼？」
李雪正色走到我爸面前：「叔叔，阿姨把您的烏龜給喫了。」
其他人紛紛上前：「是的，早上她來學校把烏龜給拿走了。」
「她拉着老師一起訓斥月月，這事不怪月月，是阿姨太欺負人了。」
我爸一頭霧水。
我媽灰溜溜地跑開了。
我爸琢磨半天，才張大了嘴問我：「你是說？我讓你給我看着的烏龜？
「喫了？給喫了？是誰喫的？」
我深吸一口氣，大聲地說：「被我媽喫了！」
「你放屁！」我媽站在沙發邊，痛哭流涕，「你怎麼可以這麼冤枉自己的媽媽？
「不是我不是我！明明是你帶去學校炫耀，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烏龜。
「如果不是怕你上課拿手機打遊戲，我去收手機，我壓根不知道你書包裏還有一隻烏龜！
「你爸爸項目提前結束，我老早就去車站接他了。
「烏龜我就放在你房間寫字檯下，沒準就是你回來想討好你的同學們，做給她們喫了呢！
「你們……還有你們……全是喫烏龜的兇手！」
我爸已經被氣得暴跳如雷了。
「他媽的到底是誰喫了老子的烏龜！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我媽忽然拎起我的書包，把所有東西都抖落在地上。
幾顆小小的，被煮熟的蛋，滾落在地。
她歪了歪頭，拿起一顆：「咦？這是什麼？」
我爸瞬間黑着臉，惡狠狠地瞪着我：「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畜生！」
下一秒，他伸出有力的大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12-
同學們都嚇壞了，她們有的被我爸嚇哭了。
有的上前去捶打他的手背。
李雪一邊哭一邊咬他手臂：「你放開月月！你們根本不配爲人父母！放開她！」
我爸喫痛，手一鬆，把我丟在了地上。
李雪將我護在身後：「太不是人了！你們太不是人了！」
我爸瘋了一般地咆哮：「滾！都他媽給老子滾出我家！」
我們慌張地收拾好書包，衝出了我家。
李雪生氣地拉着我的手：「什麼破父母，咱們不要也罷！」
「對！月月，你就踏踏實實學習，一下子考得遠遠的。」
「遠離這種父母，一個壞一個蠢，要他們有什麼用？」
「沒有生活費了跟我們說，我們要做永遠的好朋友。」
朋友們的掌心散發着熱氣。
細密地鑽進身體，癢癢地爬上心臟，又躥到喉嚨。
好幸福。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離開家，我竟然如此幸福。
我原以爲自己會害怕。
可我感覺一身輕。
後來的幾天，我都住在學校的宿舍中。
李雪回家跟她媽媽說了我的情況，她媽媽給我送來了兩千塊錢。
「乖孩子，你拿着，好好學習，算阿姨給你的壓歲錢了，好不好？」
我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家的事，也慢慢地在小區傳開了。
我很納悶，爲什麼我爸不來找我呢？
他現在應該已經看到那天的視頻了吧？
這足以說明我媽是罪魁禍首，他應該來找我，給我道歉的呀！
可是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就那麼愛我媽？
倒是我媽給我發了無數條消息。
【聽說你在學校人氣大漲啊？老師有沒有資助你？給了你多少錢？】
【學校有沒有給你組織捐款？你看媽多厲害，讓你因禍得福。】
【快說，你現在手裏有多少錢？是不是應該孝敬一下我啊！】
【我聽說江邊開了一家海鮮店，我路過的時候聞到過味道，那叫一個鮮！】
【聽說李雪媽媽給了你兩千塊錢？是不是？你快說，是不是？】
【我最近胃疼得的厲害，醫生說必須喫點兒海鮮粥。】
【哎，你說你要是沒媽媽了，該多可憐啊！】
我刪掉她的聯繫方式，然後關掉手機。
這個媽，我實在是不想要了。

-13-
有一天放學，我忽然很想喫海鮮。
於是，我跑了一圈海鮮市場，買了五隻蝦。
可我剛要走，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我媽。
她杵在一個海鮮攤前，雙眼放光，不停地擦拭着嘴角。
「老闆，那個是章魚嗎？」
「是啊，那是章魚，特別鮮！你看，還活着呢，現在就流行喫生鮮章魚。
「別提多美味了！我有些客人還活喫，每天供不應求。」
「咋樣，來點嗎？」
我媽胸口上下起伏，幾乎要一頭扎進去了。
那老闆猛地拽了她一把：「哎，頭暈了？」
我媽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啊，是是是，我去家裏拿錢，買點，買點哈……」
她抬腳就往家跑。
我懶得看她，剛要轉身離開，就發現不遠處，另一個人在死死地盯着她。
是我爸。
這徹底地拉起了我的好奇心。
他在幹什麼？
眼神爲什麼那樣深不可測？
平日裏傻乎乎的男人，似乎是長了腦子了。
而Ťű₍他看到轉身離開的媽媽，並沒有繼續跟着她。
反而是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我跟了幾分鐘，發現我爸鑽進一個不起眼的寵物店。
上面掛着一個牌子：【深水寵物樂園】。
我撓了撓頭，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回到班級，我看到幾個同學湊到一起在看視頻。
我伸過去腦袋，也想湊湊熱鬧。
一個男生衝我一揮手：「哎呀走開走開！小姑娘家家看什麼藍環章魚！」
我歪了歪頭：「什麼是藍環章魚啊？」
那男生一拍大腿：「哎呀？這你都不知道？藍環章魚劇毒無比！碰一下，你就嘎了！」
另一個男生笑着拉了拉他：「你別嚇死肖月月，她媽那麼嘴饞，哪天生吞一個藍環章魚，她就沒媽了！」
幾個人一聽這種俏皮話，嘎嘎就開始樂。
可我彷彿被重擊了一般。
我爸的計劃一下子在我腦海中炸裂開來。
不好了, 我媽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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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是哭着找陳老師請的假。
「這麼關鍵的時刻，你要請假？你知不知道下午有物理答疑課？」
我哭着瘋狂點頭。
我知道, 我知道啊！
可是我爸要毒死我媽，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我沒敢跟老師說具體情況, 只說家裏出大事了, 我必須回去。
她也拿我沒辦法。
我匆匆忙忙趕回家, 可我的鑰匙怎麼都打不開大門。
半晌，我聽見拖鞋的聲音。
是我媽。
她打開了防盜門人頭位置高的通風口。
一見到是我，她笑了：「喲？你還知道回來啊？
「回來幹什麼？回來跟我討喫的？自己的錢花光了？」
「你有錢的時候不想着我，現在倒想起我來了？」
我哭着砸門：「媽，你快開門！我知道我爸買了只章魚, 不能喫！不能喫啊！」
她眼神一下子肅殺起來：「我呸！就沒聽說過這世界上有什麼不能喫的！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爺倆背地裏算計我呢！」
「他已經很久沒給過我生活費了。」
「知道我多久沒喫過海鮮了嗎？」
「他說什麼買條章魚回來觀賞！」
「觀賞個屁！都不給老孃喫飽飯, 他還想觀賞章魚？」
「今天我非把這東西喫了不可！」
「你放心，一口都不給你喫！哈哈哈哈！」
她發了瘋一般笑了好久。
然後一轉身，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不好，她一定是去捉章魚了！
我掏出手機，快速地撥打了報警電話。
說明情況後，警察讓我馬上撥打 120。
雙方同時往我家裏趕。
我不停地拍打着防盜門：「媽！那個不能喫啊, 那是藍環章魚, 碰一下就死了！不能喫不能喫啊！」
裏面傳來她的嘲笑聲：「你放屁，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安得什麼心！你就是想喫, 對不對？我不會給你的！
「就像上次那大蛋糕一樣，一點都讓你喫不到。」
我焦急地等待着警察和醫生。
可很快, 一聲尖銳的吼叫從房間中傳了出來。
過了兩三分鐘, 我看到我媽痛苦地向門口爬了過來。
「救……救我……救我啊……」
țůₑ可還沒等她爬到門口，就頭砸地板，變得安安靜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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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和醫生趕到的時候，我媽就已經斷氣了。
我爸在家裏安了監控。
他說：「我跟她說得很清楚，你們自己看。
「我告訴她了，這個東西不能喫, 不但不能喫，也不能碰。」
「這東西有毒！喫了碰了都會死人。」
「她也答應得好好的, 可……可她偏要作死……」
「哼, 這可怪不到我頭上。」
我媽的死亡, 被定性成意外事故。
早些年我爸還給她買了保險。
他和保險公司扯了好久的皮，保險公司才勉爲其難賠付了 10 萬元。
我爸把這些錢都打給了我。
「月月, 以前是爸疏忽了, 這錢你拿着, 好好讀書，去上你最喜歡的大學。」
那房子，他也留給了我。
然後整個人就徹底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他去了哪裏？
沒人知道, 我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他一丁點的消息。
後來, 我如願以償和李雪考到了一所學校。
我時常在想，爸爸到底愛不愛媽媽？
他又爲什麼會愛上媽媽？
李雪挽着我的手腕說：
「嗨，愛情這個東西, 說不清楚的。
「沒有人能指哪打哪。往往你愛上的人，可能並不是你喜歡的人。」
「就比如你爸媽。」
遠處霞光微紅，太陽慢慢垂落。
我點了點頭，捏了下她的手。
「謝謝你, 小雪，願你往後餘生，所愛終爲所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