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特別擅長冷暴力。
因爲我打碎了一個碗,他三個月沒和我說一句話。
以前每次吵架,都是我去求他,直到他消氣爲止。
這一次,我提出了離婚。
他同意了。
誰知道,領了離婚證的第二天,我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你老公送急救了,你快點來。」
「不了吧,我們還在冷戰,不涼了我可不來。」
-1-
我還是去了,看看熱鬧吧。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前夫家裏人已經來齊了。
也確實挺熱鬧的,全圍在病牀前噓寒問暖。
方宇是他家乃至他們村,唯一的大學生。
我前婆婆整天掛嘴上的話就是:「我兒子可出息哩!」
他大姨把我拽到病牀前,對着我前夫就是一頓叨叨:
「看看你媳婦,這麼晚纔來,我們從鄉下兩個小時的路程都到了!」
「你怎麼在家裏一點地位都沒有啊?小宇啊,男人還是要支棱起來!」
方宇看起來很嚴重,眼皮耷拉着,戴着呼吸機,有點可憐。
他平日裏是個很講究的人,從來沒這麼狼狽過。
我有一瞬間的心軟,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原諒,結婚這麼多年來他對我的冷暴力。
在生命面前,好像所有恩怨都會被淡化,只留下曾經的美好。
我甚至想要留下來照顧他。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方宇的病,連帶討伐下我這個祖墳冒青煙的方宇媳婦。
醫生在一米開外的地方提高了音量:「都讓開,這樣我都呼吸不過來,病人怎麼受得了?」
「直系家屬在哪?」
我婆婆硬扯着我往醫生面前站:「這是他媳婦兒,要交錢什麼的你跟她說!」
「病人是腦出血,想保命的話得先做手術。」
醫生看了我一眼,才接着說道:
「我先說最壞的情況,命就算保住了大概率也會是癱瘓,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剛剛還唧唧喳喳的病房裏一下子鴉雀無聲。
-2-
幾秒鐘的沉寂過後,我婆婆一聲尖叫後癱坐在地上:
「我的老天爺啊,我們方家造的什麼孽啊!」
「醫生啊!你大發慈悲啊!我兒子可不能癱,他癱了可怎麼辦啊?」
七大姑八大姨圍着好一頓安慰。
他媽突然從地上蹦起來,指着我就罵:
「當初方宇要跟你結婚,我就不同意,你真是個掃把星!」
本來因爲方宇可憐而泛起的同情心,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我怎麼能因爲他可憐,而忘記他和他的家庭,曾經給我帶來的傷害呢?
那我怎麼能對得起,在這段婚姻裏流過那麼多淚的自己!
「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們,我跟方宇已經離婚了。」
「昨天離的,他今天就癱瘓,我覺得應該是我一直在旺他,他要不是娶了我,沒準兒早就癱瘓了。」
方宇媽跳起來就要打我,奈何個子跟我差一大截,周圍又許多人,硬是碰都沒碰到我。
醫生說要儘快安排手術,讓家屬趕緊繳費。
繳費兩字彷彿自帶消音功能,全場沒一個人再發出聲音。
我拿起我的手機登錄了他的支付寶,把他的電子醫保卡調了出來。
用他的賬戶繳完費後,我嫌病房裏太吵,徑直走到醫院的小賣部準備給自己買杯水。
付完錢我纔想起來,登錄的是他的支付寶。
我打開支付記錄想看下多少錢,準備轉回給他。
畢竟我們一直是 AA 制生活。
我可不想佔病人的便宜。
豈料,我打開支付記錄的時候,才發現,他在跟我 AA 制的時候,卻一直在給他的初戀買買買。
最近一年的記錄翻都翻不到頭,有名牌包、口紅、喫的用的。
我人都傻了。
緊接着就是怒火中燒。
這個男人,真的太噁心了!
然後是一陣後怕和慶幸,幸好我已經離了。
-3-
我跟方宇,是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後在同一個城市工作。
偶爾會一起參加同城校友的聚餐,熟悉了之後他開始追求我。
我一直對他挺有好感。
大概半年後,我們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起初我們感情很不錯。
他媽媽嫌棄我爹不疼媽不愛,將來結婚了對小家庭沒助力。
方宇卻說自己也是單親家庭長大,他爸爸在他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他媽媽道:「那可不一樣,你是俺們村第一個大學生,想要什麼樣的女娃找不到?」
真是雙標哈。
矛盾產生是在婚後第二年,我拒絕了他的備孕請求。
當時我們沒房沒車,在一線城市租房住,根本不具備生孩子的條件。
他媽媽三番五次來催生,他跟着附和,倆娘一唱一和,攪得我工作都不安生。
我跟他爆發了劇烈的爭吵。
他對我第一次使用了冷暴力。
我自小就生活在父母雙方,以及父母對我的冷暴力當中,苦不堪言。
所以三天後,我就發出了求和信號。
和好後我聲淚俱下地跟他講述了我童年的經歷。
他溫柔地抱着我,輕聲地安慰了很久。
我以爲他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對待我。
可這次主動求和,是我在這段婚姻裏,走得最錯的一步棋。
從那以後,只要我有稍稍不如他意的地方,他就會開始冷暴力。
我甚至分不清,他是天生擅長此道,還是僅僅是針對我?
我開始頓悟那句話:
「每一把刺向你的刀,都是你親手遞給別人的。」
離婚的契機也很搞笑。
他有一套很喜歡的餐具,前前後後搬家摔壞了好幾個。
只剩下最後一個,一直是他用來喫飯的。
那天洗碗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
方宇衝進來問我怎麼了,轉頭看到是那隻碗碎了一地之後,突然大發雷霆:
「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連個碗都洗不好?」
「你知不知道這碗都停產了,我想買都買不到了?」
「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尊重別人,我跟你真的過不到一塊兒去!」
然後整整三個月沒跟我說話。
在這三個月裏,我從疑惑到煎熬再到釋然,最後選擇走出婚姻這個牢籠。
-4-
這次我回到手術室外,大家的態度又不一樣了。
本來歇斯底里的前婆婆,除了眼神裏還透露出不甘外,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前夫的大姨和舅媽,拉着我的手拉了好半天家常,最後才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們大家還是希望你們能復婚的,畢竟夫妻還是原配的好。」
「我們剛剛都問過醫生了,術後不能自理都是暫時的,他很快就能康復的。」
「妍妍,你現在好好照顧他,將來他好了不得感激你,加倍對你好?你婆婆也不是沒良心的人,她能不對你感恩戴德?」
哦,我說呢。
剛剛劍拔弩張恨不得掐死我,這會兒又來這套,原來是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我。
我有素質,是會垃圾分類,可我不做垃圾回收。
看我沒有吱聲,又換了他二姨和二姑上陣。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兩人說得口乾舌燥,我權當沒聽見。
我看手術還有四小時才結束,便提出回病房休息。
前婆婆白眼一翻就想罵我,被大舅媽趕忙攔住:
「好的,妍妍,你快去休息會兒,晚上還得陪夜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宇進手術室不能帶手機,就放在牀頭呢。
他媽一直在哭,根本不記得把手機拿起來。
我用方宇初戀的生日打開了他的手機。
購物軟件的記錄是從兩年前開始,也就是他升高管的那一年。
在這之前,他一直在中層熬資歷,幾次都說掙的錢根本不夠家裏開銷。
是我挺身而出,拿出所有的積蓄供家裏開支,苦苦支撐了一年。
可他在升職的第一個月就對我:
「妍妍,我們 AA 吧,我看我們公司同事都這樣,說能讓感情更純粹些。」
然後他轉頭給他初戀買了三萬的包。
那個包在我購物車裏放了兩年,我都沒捨得買。
太諷刺了,真的太諷刺了。
我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傾力付出就像個笑話!
我以步步退後爲籌碼,乞求更多的溫暖,簡直是癡心妄想。
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只會得寸進尺!
-5-
我仔細看了時間線。
每當我跟他分享一些好物後,他的初戀都能第一時間收到。
小到可愛的衛生棉,大到新出的按摩椅。
我彷彿從這一個個被支付的訂單裏,偷窺着方宇對另一個女人的溢滿的愛。
微信置頂只有他初戀一個人,備註是「只愛」。
不是摯愛、不是癡愛,是隻愛。
甄嬛傳裏的那句「這些年的情與愛,終究是錯付了」。
那徹骨的痛和絕望,這一刻在我身上具象化了。
我很想哭,很想大喊,很想發瘋。
很想把躺在牀上的那個男人拉起來,問他什麼要娶我?
問他爲什麼明明不愛我,卻又以愛之名讓我圍困其中?
婚姻這座圍城,我心甘情願跨進,滿心期待過!
我明明有機會,去找一個真正愛我的人。
而不是在冷暴力裏,逐漸變成一朵枯萎的玫瑰。
他在初戀的微信描述裏,密密麻麻寫滿對方的喜好:
「喜歡喫ẗũ̂⁺芒果、無花果和水蜜桃。」
「每天要喝一杯咖啡。」
「不喜歡帶果味的飲料,切記。」
甚至還有初戀家人的信息:
「老爸生日八月十五號。」
「老媽生日二月二號。」
「老爸鞋碼 43,老媽鞋碼 37。」
發送的紅包更是數不勝數。
平日裏一杯咖啡、一杯奶茶的小情趣。
節日裏 520、1314 的特殊表白。
對方的生日、對方爸媽的生日,甚至對方的兩個孩子,他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還有一些萬開頭的大額轉賬,都被接收了。
我從早已暗掉的手機屏幕裏,看到了自己麻木的臉。
我像個偷窺狂,在別人的繁華而盛大愛情下,無處遁形。
我的夢該醒了。
從離婚後我曾經懷疑過自己,是否根本不適合走入親密關係。
明明我已經很努力地在經營愛情,爲什麼還是會跟愛人背道而馳?
他要愛我給愛,要錢我給錢,予取予求。
爲什麼還要來傷害我呢?
原來只是我自以爲是的愛人,我甚至根本沒有走入別人的劇情裏!
就在這時。
方宇大姨衝進病房,道:
「快,妍妍,方宇那邊下病危通知書了!你快來簽字!」
「你媽不敢籤,手抖得筆都拿不穩!」
-6-
我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醫生聲音無奈且大聲:
「是正常要走的程序,您簽字就行。」
「那我不能籤的,萬一出了問題我找誰。」
方宇大姨把我往醫生面前一推:「他老婆來了,讓他老婆簽字。」
我握着筆低聲地說了句:「前妻籤也行嗎?」
那醫生立刻抽出單子,對我前婆婆說:「您快點籤,其他人都不算數。」
這時候,手術室又衝出來一名醫護人員:
「怎麼籤個字那麼慢,再等下去病人就沒命了。」
方宇媽媽哆哆嗦嗦地把字簽了,哭天搶地地在手術室門口嚎了起來。
沒一會兒被人請走了,讓她情緒穩定了再過來。
我的心裏竟然奇異地平靜。
一方面覺得,如果他就這樣死了,大概也是報應。
一方面又想,會不會太便宜他了,他連我這樣的心理煎熬都不曾經受過。
手術還是完成了。
醫生說後半程還是比較順利的。
現在就等看術後的恢復情況了。
我連病房都沒回,藉口上廁所直接回家了。
方宇的七大姑八大姨連番給我打電話,苦口婆心地勸我去陪夜。
「你媽媽都這麼大年紀了,你還忍心她陪夜啊?」
我淡然道:「我記得您比她小七八歲呢。」
他二姑愣了一下,道:「我不是沒時間嗎?」
「您女兒當時到北城來看病,方宇請假一個禮拜,全程陪同。」
「隔年,您弟弟來找工作,在我們這白喫白住了兩三個月。」
「去年吧,您說沒來過北城,方宇又請了年假帶着您一家老小暢遊北城,花了得有七八萬。
「怎麼?現在陪個夜就不行了?」
對方啪地一下把電話掛了。
離婚前我尚且忍一忍,難道離婚後還要我忍氣吞聲!
做夢!
-7-
方宇的手機一直在我牀頭震動。
是他初戀在給他發信息。
財神爺沒消息了,怎麼能不着急呢?
信息倒是情Ṱũⁿ真意切,說自己一天沒收到他的消息了,很擔心他的安全。
再往上翻是她跟方宇說自己感冒了。
方宇立刻給她外賣叫了生薑水和感冒藥,還怕生薑水味道衝,特意點了甜品搭配。
這樣一個事無鉅細的男人,你很難想象,他是一個在家庭生活中,從來不承擔家務的人。
我有輕微的強迫症。
家裏的地面有一點不乾淨,我就會立刻打掃。
方宇是跟我分工了,可他總是要把事情拖到最後一刻。
因爲他知道,我會看不下去,會在他動手之前先動手的。
久而久之,事情就全變成我的了。
他成了這個家裏遊客,一顆連心都在遊離的遊客。
還有一次,初戀抱怨自己住院了,老公沒時間來陪牀。
方宇本來想請假,卻被對方拒絕後,他便在網上預約了一個看護去照顧她。
而我曾經有一次做了個小手術,他藉口出差,一次都沒露過面。
後來我回家看到他製造的外賣垃圾才知道,他只是懶得來看我。
如今細細看來,我發現方宇真的很會愛人啊。
我心目中那個不解風情、不懂浪漫的老公,明明是別人身邊的絕世情種。
這麼會談戀愛,怎麼連對方二婚都沒趕上趟呢?
我忍不住在心裏冷笑。
你且在牀上癱着吧,三婚你都不一定趕得上!
-8-
方宇二姑家的女兒,因爲曾經來北城看過病,所以有我的微信。
她在深夜給我發來消息:
「妍妍,方宇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了,醫生都說恢復得很好,明天你來的時候帶碗粥,醫生說他現在只能喫流食。」
「我明天出差,姐姐,你們點外賣吧。」
「方宇說想喫你做的呢,病人的要求不好不答應的。」
「哦,那誰答應的誰想辦法,我要去忙了。」
我沒有道德,休想用道德綁架我!
不過我還是去了趟醫院。
趁着午休的時間,把方宇țṻₛ的手機扔在了他牀下面。
等他清醒以後找手機的時候,也只會覺得是做手術時沒放好而已。
我暫時還不想讓他知道我知道了。
我要看清楚這個跟我戀愛兩年、結婚四年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倀鬼?
我要親眼看到他的報應,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9-
方宇恢復得挺好,行動雖然不方便,但意識已經清醒了。
至少他能給我打電話了。
用他家親戚的手機,畢竟他早已被我拉黑多時。
他說經歷了這次大劫,終於大徹大悟,他暈倒的那一瞬間,腦袋裏全是我。
那一刻,他就無比確定,他一定要跟我復婚。
他說等他好了,要帶我去全世界各地旅遊,補上當時蜜月沒能去成的遺憾。
聽他說到這,我忽然想起他備註裏的那句:「要帶她去看海,她最喜歡海了」。
他如果在我身邊,就能看到我的譏笑就在臉上。
能掙錢的時候全花給別人了。
癱了以後卻要帶我去旅行。
這餅畫的,我都沒處下口。
「哦?帶我去看海?」
他在對面似乎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可以啊,反正你們女孩子都喜歡看海。」
「不過要等一等,我這筆理財虧了不少錢,我正在贖回了。」
我追問道:「還有誰喜歡看?」
這次他接得很快:「我表姐唄,還有誰?」
行,看來除了癱,腦子還沒壞,轉得還挺快。
「婉拒了哈,我升職了,實在沒空。」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公司跟我解除勞動合同了。」
我腦子裏突然想起一件事。
其實當初方宇媽媽最後同意他跟我結婚,還有個重要的原因。
就是他們找了一個很厲害的人,合過我們的八字。
那人說,只要他好好跟我在一起,他將來必定大有作爲,我很旺夫。
本來我很不屑,現在倒真有點相信這玄學了。
他跟我離婚才幾天,身體出現問題、工作丟了、理財還虧了錢。
不過我也深刻意識到,旺夫就是克己。
自從我不旺他之後,我就迎來了自己的春天。
接受出差就意味着升職。
看他倒黴心情好,身體充滿了能量。
馬上追回婚內共同財產,也是美事一樁。
方宇大概也是想到了這段往事。
他說道:「妍妍,我們復婚吧,我不能沒有你。」
-10-
其實我很好奇,如果今天癱在牀上的人是我,他家親戚還會勸我們復婚嗎?
方宇還會來跟我示好嗎?
大概率是不會的吧?一定不會的。
我想起我生病時,方宇的種種表現,心又痛了些。
這天,我正好去醫院看望客戶。
路過方宇所在的樓層,想到我們之間還有些懸而未決的事情,我便跨步進了病房。
方宇媽媽正站在牀頭抹眼淚,看到我來了,冷哼了一聲坐到一邊去了。
方宇正坐在牀頭,勉強朝我笑了下:「你來了。」
「嗯,感覺還好嗎?」
「還好。」
相顧無言間,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方宇看了眼後,慌亂地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牀上。
我挑了挑眉:「怎麼不接電話?」
「哦,騷擾電話,不接就消停了。」
結果手機又響起來了。
響到第三遍的時候,方宇媽受不了了:「你老婆在,你連電話都不敢接,怎麼這麼窩囊啊?」
她走過來,按了通話鍵,把手機遞到方宇耳邊。
「接,正大光明地接!」
對面說什麼不得而知,但方宇的聲音逐漸焦急起來:
「不用過來,我快要出院了。」
「真的不用,沒人在這,你真的不用來。」
我適時地發出了一點聲音,爲自己找了點存在感。
對方的話果然變得又快又密,方宇連連說不用後,對方掛了電話。
很快病房門便被推開了。
-11-
走進來一個大概一米六的中年女人。
我心裏已經大概明白來的人是誰了。
我把腰繃得直挺挺的,大有不太想被比下去的心態。
可她迎面走過來的那一瞬間,我一下子就泄了氣。
她並不漂亮,也不端莊。
甚至她的身材,也因爲生過兩個孩子走了形。
可她只要站在那裏,方宇的眼神就落在她身上。
那樣繾綣,又那樣的旁若無人。
哦,原來這就是被愛。
我美麗大方又如何?我身姿曼妙又如何?我事業有成又如何?
我到底是這場愛情故事裏,黯淡無光的配角。
可我何錯之有啊?
我曾驚喜萬分地接受表白。
我曾虔誠無比地踏入婚姻。
我曾委曲求全地尋求平衡。
我曾經也只是一個小心翼翼地期待愛情的女孩。
我汲汲營營好幾年,不過是癡心妄想!
可爲什麼我要承受這樣的欺騙、背叛和無止盡的冷暴力呢?
你們相愛就好了,爲什麼要拉人做墊背呢?
是被襯托後,才更能顯示出你們愛情難能可貴嗎?
不被愛的人就活該被利用嗎?
難道作弄別人的感情,就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不,老天爺看得見!
我也不甘心!
-12-
她剛走到牀邊,方宇媽媽就跳了起來。
「你來幹什麼!」
那個叫來芳的女孩,說話裏還帶着幾分鄉音。
「我來看看方宇,聽說他生病了。」
「誰多嘴多舌傳給你的?你又不是華佗,來了也沒用,回家看孩子去吧!」
來芳看着病牀上的方宇,眼神哀切又傷感。
「阿姨,我就是來看看他,我又不做什麼。」
方宇媽媽冷哼一聲:「你能做什麼?我們方宇都結婚了,老婆就站在你旁邊呢。」
「你也不瞅瞅自己跟人家的差距,二婚了還想往他身上湊!」
那來芳脫口而出:「不是離了嗎?」
方宇媽媽突然福如心至地想通了什麼,她伸手就往來芳身上打去。
「我說他怎麼突然鬼迷心竅離了婚?原來全是你在中間攛掇!」
「你跟一個男人生一個崽,跟村頭的畜生有什麼區別?」
「我兒子正經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他能看得上你箇中專生?少在這勾搭他!」
方宇媽媽守寡很多年,練就了一身潑辣性格,是農村婦女中的戰鬥機。
她足足罵了五分鐘,我愣是沒聽到一句重複的髒話。
我也突然意識到。
他媽媽雖然也看不上我,但也不過度爲難我。
因爲她知道,我影響不了方宇。
她知道,方宇不愛我。
原來連她都知道。
這個可悲的認知,讓我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
眼下這個局面裏,我和來芳到底誰更難堪?
方宇的聲音在他媽媽密集的罵聲中,透出了一絲焦急。
但凡他能下牀,估計已經要英雄救美了。
爲了打破僵局,我出聲問道:
「這位是?」
來芳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拉了拉方宇的被子。
表情淡定得好像剛剛捱打捱罵的都不是她。
「我是住在方宇家隔壁的姐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13-
一個很俗套的鄉村愛情故事。
我在方宇和她的聊天記錄裏,早已洞察得一清二楚。
沒有爸爸的小男孩,在受委屈時,得到了隔壁大姐姐的悉心照顧。
兩人日久生情,想要私定終身時,被方宇媽媽發現了。
方宇媽媽是不可能允許方宇娶一個只讀了中專又大了五歲的農村女孩的。
她以死相逼,方宇只能妥協。
來芳含淚嫁給了她的第一任丈夫。
結果那男人家暴。
方宇聽說這件事後,衝到男方家裏把人給揍了。
那家人一口咬定來芳偷人,二話不說把來芳攆出了家門,連她生的孩子也說是野種,一併丟給了她。
生了孩子又離過婚的女人,方宇媽媽更不可能接受了。
方宇抗爭了許久。
來芳不忍心他爲難,又嫁給了同村的另一個人。
據說那人愛賭,雖然不打人,但完全不掙錢。
方宇得知後就開始補貼她。
從剛開始的零花錢,到後來家裏的大件,都是方宇買的。
那男的知道有方宇這個冤大頭以後,更加肆無忌憚地賭了。
有時候方宇看不過去,還幫他還賭債。
真是感天動地的愛情。
如果用的不是我們的夫妻共同財產就好了。
拿我的錢生活開銷,然後自己的工資省下來貼補情人。
對情人有求必應,跟老婆談 AA 制生活。
方宇你可太雙標,太不要臉了!
-14-
方宇有點慌亂地看了我一眼,答道:「嗯,鄰居姐姐,知道我生病了來看看我。」
我有點好笑地對着方宇媽媽說:
「阿姨,姐姐來就來了,您這麼激動幹什麼?還以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呢?」
方宇媽媽自知失態。
她狠狠瞪了來芳一眼,藉着接電話的由頭出門去了。
來芳倒很淡定,對着方宇一陣噓寒問暖,快把方宇的心都焐化了。
過了許久,她突然回頭對我說道:「你要喝點水嗎?」
自是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我沒有搭理她,自顧自地在擺弄手機。
她有點委屈地看了眼方宇,咬了咬脣。
方宇立刻道:「李妍,來芳姐在跟你說話,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哦,我不喝,看來你今天沒時間跟我聊復婚的事情了,那我先走了。」
來芳立刻眼淚汪汪地看着方宇:「你要跟她復婚啊?」
方宇還沒搭話,她轉頭衝着我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根本就不愛你,你纏着他幹嘛啊?」
我輕描淡寫道:「他說他愛我啊,說要帶我去看海,說離不開我。」
「他怎麼可能愛你啊?他明明只愛我一個人,他說他要永遠照顧我!」
方宇拉着她的手,叫她快別說了。
生怕她驚動了我這個他早已喫定的接盤俠。
來芳見方宇對她不耐煩,更加傷心了。
人一傷心,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什麼男人錢在哪愛就在哪。
她掏出手機,跟我炫耀方宇給她買了多少東西。
什麼愛屋及烏。
方宇幫她老公還債、帶她爸媽看病、給她女兒準備生日禮物。
什麼真愛無言。
方宇寧願自己不要孩子了,也願意跟她在一起。
一個生活並不如意的女人,方宇的愛情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緊緊抓牢,生怕有一絲鬆懈。
一旦有人試圖瓦解,她就會全力反擊。
我定定地看着方宇,問道:「是嗎?」
-15-
來芳已經失去理智了。
可方宇還沒有。
他糾結和掙扎的眼神,暴露了他內心的天人交戰。
一邊是虐戀情深的愛侶,一邊是精心挑選的接盤俠。
怕愛侶傷心,怕接盤俠跑路。
他拉了來芳的手,試圖讓她冷靜一點。
卻讓她更加瘋狂:
「你拉我幹什麼?你快點反駁她啊?你讓她滾!」
「方宇,你還是變心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比我漂亮,比我有文化,她分分鐘就能找個更好的,我只有你了啊,小宇。」
來芳哭得撕心裂肺。
護士推開門看了好幾次,又走開了。
方宇終於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輕輕地將來芳攬在懷裏,小聲地安慰她。
在來芳的眼淚攻擊下,這個男人早已忘記我的存在,也忘記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有人一腳踹開了病房的門。
來芳對這種動靜很熟悉,她渾身抖了一下才回頭。
她還在抽噎的嘴巴,一下子停住了,怔怔望着來人沒有說話。
來人大概有一米八的樣子,四十來歲,皮膚黝黑,一張口就是一連串的、帶着鄉音的髒話。
「怪不得你個婊子要跟我離婚呢?找好下家了啊?」
「以前你前夫說你會偷人,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啊!」
「還跟老子搞什麼姐姐弟弟的遊戲!」
還是熟悉的配方。
我懷疑他們村的人都去罵人班進修過,還都以成績優異畢業了。
來芳直往後躲。
可方宇躺在牀上根本起不來,自然護不了她。
「你躲什麼?老子又不打你,法治社會。」
還沒等來芳鬆了口氣,他又道:
「但老子也不是鱉孫,老婆總不能讓人白白睡了吧?」
「那個癱子,你說吧,你要賠我多少錢?」
被喊了癱子的方宇一臉氣憤:「你也太不要臉了!」
那ṭŭ̀₃男人哼笑了一聲:「還能有你倆不要臉?」
「愛不愛的別禍禍別人啊?我前頭那老哥娶你花了三十萬,老子就算二婚也給了你八萬八的彩禮,夠有誠意了吧?誰不是圖好好過日子?」
他順手又指了指旁邊的我:「這你媳婦吧?多水靈一妹子,合着都被你倆禍禍了。」
「你們倆這麼癲,能不能別出來害人啊。」
-16-
來芳好像很怕她丈夫。
剛剛還伶牙俐齒的,現在說話都不敢大聲。
我聽到她跟方宇提到什麼工傷、賠償金之類的,還用手對天發誓說了些什麼。
過了會兒,方宇妥協道:「你把賬號發給我,我給你轉十萬塊錢,你跟來芳把婚離了吧。」
那大哥蹺起的二郎腿都沒放下來。
「再加十萬,孩子你們帶走,都不知道是不是我家的種!」
方宇硬氣道:「行!」
那大哥叼着根菸大搖大擺地走了,臨走前還跟我比了個耶的姿勢。
沒錯,他是我叫來的。
我本意是不讓他倆好過,沒想到大哥還無師自通地搞了點絕活。
那邊門一關,我就問道:
「接下來該我了嗎?」
方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瞞着你了。」
「我一直都喜歡來芳姐,跟你結婚也只是權宜之計。」
「反正咱倆也離了,好聚好散吧!」
我冷笑一聲:「不需要我當Ţû⁴接盤俠了?」
方宇臉色難看道:「你別胡說,我沒那個心思!」
「方宇,你也是正經大學畢業的,不會不知道什麼叫夫妻共同財產吧?」
「你什麼意思?」
我打開手機,把截圖打開,一張一張地翻給他看。
「這裏面的每一筆,都是你在婚姻存續期間,用夫妻共同財產支付的,我有權追回。」
來芳大喊道:「你們都離了!」
「付錢的時候沒離呢。」
「你想怎麼樣?」
「還錢就行。」
我把做好的表格發給方宇:「一共四十五萬七千,付我二十二萬八千五。一毛都不能少。」
方宇咬着牙將錢轉給我了。
我收起手機,對跟着我出門、想找我理論的來芳說道:「對了,你知道方宇是什麼病嗎?」
她一愣:「暈倒了,不就是貧血嗎?住院幾天就好了呀?」
「方宇跟你說的?」
「沒,我猜的。」
「哦,那我勸你去問問主治醫生呢!」
-17-
聽說來芳那天就沒再回過Ťû⁴病房。
方宇媽媽在護士站罵了兩天。
「你們怎麼跟那個婊子說的?」
那小護士急紅了眼:「我就實話實說呀!誰知道那姐姐一聽說有可能癱瘓,頭也不回地走了!」
「造孽啊!那就是個騙子!騙我兒子替她還了四五十萬的債,人就跑了!」
方宇心裏始終不相信,來芳的電話也始終沒人接聽。
有天深夜,他忍不住又撥了一遍。
對面傳來那個敲了他二十萬的大哥的聲音:
「兄弟,別打攪我和我老婆的好事了,消停點吧。」
方宇的情緒越來越差,身體也絲毫沒有起色。
更倒黴的是,他是在出外勤時間暈倒的,原本是板上釘釘的工傷,賠償也是在離職前跟公司談好了。
結果有人舉報他,在工作時間去做的是非工作事務,並且提交了證據。
舉報的人是他的競爭對手。
證據是我提供的。
我在家裏的車上,找到了那天的行車記錄儀。
他暈倒的地方,根本不是外出辦公要走的那條路,而是去看望初戀的路上。
當天我就把視頻拷貝下來,匿名發了過去。
情人跑路了、接盤俠頓悟了,就連醫療費也沒有着落了。
方宇的情緒越發失控,連護工都被氣走了好幾個。
老太太每天都在醫院哭爹喊娘,還時不時地用來拜訪的親戚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來一個我拉黑一個,一不小心一個分組都拉滿了。
老太太不僅僅騷擾我,聽說也去來芳家攪和。
她去一趟,來芳就要被男人打一遍。
她天天去,來芳天天捱打。
你問我怎麼知道的?來芳家那大哥天天在朋友圈更新。
當然,我也沒什麼時間同情她。
看完笑話,我得繼續出差了,今年能不能升職就看行程量了。
-18-
第二年的春天,我終於升職了。
旺夫變成了利己後,生活像開了掛一樣簡單。
而方宇,聽說他因爲護理不當, 有一天在自己的大腿上看到了褥瘡。
這彷彿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在醫院發瘋Ŧûⁱ, 一定要見我。
我本可以不來, 可有熱鬧不看也不是我的風格。
我踩着七釐米的高跟走進病房。
他就盯着我看了半天,道: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那你爲什麼不說?」
「你如果不是那麼無恥, 想叫我用下輩子替你陪葬,我或許都不會追究。」
我找了個離他最遠的板凳坐了下來。
「耍我很好玩?看我狼狽很有趣?」
「還可以。輪到我問你了,真愛遊戲好玩嗎?」
整日癱在牀上,早已磨光了他眼神裏的銳氣, 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多歲。
我都有點想不起他從前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她不愛我, 難道你就是好東西嗎?你帶着別人坑我的錢!」
我笑了:「你根本沒有愛過我,憑什麼評判我?」
他頓了一會兒。
「我是愛你的,只是放不下她。」
我往他手上放了好幾份保險單:
「以前總是讓你辦理保險,你說不需要。我就偷偷給你買了好幾份。」
「每個月省喫儉用,只爲了讓你能有個保障。」
方宇拿着保險單,一邊翻一邊掉了幾滴眼淚, 眼神裏透露了幾絲光亮和感動。
我話鋒一轉:「但你跟我離婚的那天, 我就去退了, 損失了八萬塊錢。」
「我當時想, 八萬可真多啊, 真讓我心疼。」
「可是疼就對了, 疼就不要讓我對你再有任何留戀了。」
我第一次看ṭṻ₄見方宇痛哭流涕。
眼睛摻雜的情緒,不知道是後悔還是什麼別的。
「妍妍,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對不起你。」
「繳費的這個時間,我記得你剛畢業,連喫飯的錢都是省出來的, 你居然給我買了保險。」
「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治療,好好復健,爭取早日康復, 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
我推開了他的手:「好自爲之吧。」
我明白, 我這一生都沒辦法跟他和解了。
我盡力愛過, 不斷地降低底線。
除了顯示了自己的廉價,什麼也沒留下。
又過了半年, 他的醫療費斷掉了, 連他媽媽也累倒了。
我寄過去最後一張沒有退掉的保險單。
續上醫療費肯定是不夠的, 僅僅夠一點點生活的開支。
讓他繼續苟延殘喘地活着吧。
這種痛失所愛的生活不過上個三五年,怎麼能叫體驗呢?
聽說他抱着我給的保險單,痛哭了一整夜。
-19-
曾有人說過:
如果你很真誠地對待一個人, 他卻辜負了你。
那麼,你就是他這輩子遇到的天花板。
他之所以辜負你,那是因爲, 他對美好事物感知不強。
而這種美好機緣, 上天不會再給他第二次。
所以,不要覺得難過, 繼續好好地往前走吧。
大家的運氣均值, 會慢慢迴歸。
天若欠你,必會還你,你儘管善良,福報都在路上。
照顧好自己的健康和情緒, 你的人生就已經贏了。
至於其他,有則錦上添花,無則風華依舊。
(全文完)
作者署名:林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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