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貪淫,用我的八字嫁給了高大威武的武將。
而我嫁給付家三兄弟做共妻。
霍將軍鎮守邊疆,妹妹嫁人後日日守活寡。
而我卻夜夜得夫君們疼愛。
最後妹妹嫉妒我,一刀捅進我心口,罵我「一女侍三夫不知廉恥」。
再睜眼,我回到了選婿那天。
-1-
「我選付家!」
我掐着自己大腿纔沒跳起來!
不對啊,前世這時候,她明明鬧死鬧活要嫁霍堯。
馮姨娘一臉疑惑:「女兒啊,你昨日還非嫁霍家小將不可,怎麼今天改主意了?」
「昨兒是我想岔了。當兵的一走三五年,誰愛守活寡誰守去!再說我膽小,可受不得天天提心吊膽——萬一哪天他就成寡婦了呢?」
「付家這種商賈大戶多好啊!金山銀山花不完,丫鬟婆子伺候着,還有男人輪着疼。。。。。。姐姐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周瑤萱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眼神充滿試探。
我面不改色,心裏卻陡然一驚。
她在說什麼?
莫非,她也是重生?
從小到大只要是我看上的,周瑤萱哪怕再不喜歡都要和我搶。
前世我只是多看了一眼霍堯的畫像,她便搶着要嫁,卻過得不如意。
我偷瞄她那張興奮到發紅的臉,想到前世她因嫉妒我得到男人寵愛而殺了我。
我垂下眼,藏住震驚。
前世她以爲我在付家過得好,所以這一世又想來搶付家?
「哎喲,我的乖女兒!你終於想通了。」
馮姨娘笑得滿臉開花,「付家可是京城新賈,富得流油,你這般美貌,就該過穿金戴銀的日子!」
她轉頭看我,假惺惺道:「大姑娘知書達理,一文一武,配那個小武將正合適。」
我笑了,「姨娘說得是。」
走出廳堂時,我腿都是軟的。老天開眼,竟讓我重生在這一天。
這次,跳入付家火坑的終於不是我了。
-2-
出嫁那天,周家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付家那排場,恨不得把「有錢」倆字貼腦門上。十里紅妝?我看百里都有了。
「姐姐。」
周瑤萱突然掀簾子進來。
她發冠上的金釵珠寶光彩奪目,嫁衣上的鮫珠更是晃得人眼亮。
「你這嫁衣……」她蔻丹故意劃過我身上的喜服,「怎麼連顆像樣的瑪瑙玉石都沒有?」
我由着她顯擺。畢竟她的好日子,只有今日了。
「出了這個門,往後見面就少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得意的表情耐人尋味,「姐姐可要好好過日子啊。」
我平靜地抽回手,「你也是。」
她以爲我嫉妒,便珠扇遮面,以勝利者的姿態往外走。
我鬼使神差喊住她。
「周瑤萱,你就這麼想嫁付家?」
她停步側眸,咯咯笑起來。
「難不成姐姐想跟我換着嫁?」說時眼底露出毒蛇般陰冷,「好日子總不能讓你一個人佔盡吧?」
看着她的背影,我攥緊了卻扇。
是啊,這「好日子」她前世貪紅了眼,這世我要是阻止她,怕是刀子又要扎我心口了。
妹妹,你就慢慢去付家享受——什麼叫生不如死吧。
我執起我的卻扇,踏上和前世不一樣的路。
-3-
霍堯容姿斐然。
朗目舒眉,長相俊俏,肩寬背闊,喜服都遮不住一身的血氣方剛。
難怪來藥鋪買藥的那些娘子一聊到霍堯這位年輕將軍,眼裏全是愛慕和垂涎。
送入洞房,喜婆在一旁說着吉祥話,我們兩個新人像木偶,順着流程走。
終於結束繁瑣的儀式,其他人都離開新房,空氣突然安靜。
霍堯一臉輕笑。
「都累了一天,早些安歇?」
「一切聽夫君的。」
卸掉繁複髮式和沉重的婚服,我乖乖躺在最裏側。
前世周瑤萱回門時罵霍堯「不是男人」,我知他不行,也不提周公之禮。
-4-
喜酒入喉,灼燒着胃,四肢漸沉,神志混沌。
視線模糊,三重人影,分不清誰是誰。
只有那肆意狂笑清晰無比,野獸喘氣在耳邊不停,六隻手掌像地獄的鐵鎖,將我死死摁在牀上摧殘。
疼,身體鑽心的疼,流了血,他們還不停。
我絕望地想即刻死掉。
可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憑什麼死的是我,我偏要好好活着。
我終於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淒厲救喊!
-5-
「寧兒!醒醒!」
房中喜燭依舊燃着,昏暗光線,我睜眼看清牀側的臉龐,是霍堯。
婚嫁的記憶回到腦海,緊繃的身子即刻鬆懈下來。
「做噩夢了?」寂靜的深夜,他乾淨的嗓音帶着暖度。
我渾身冷汗,衣衫浸透。
「嗯。打擾到夫君了?」
他微挑濃眉,「打擾?你像被鬼纏了身,叫得可慘了。」
我垂下眼簾,抱着自己的胳膊,「我確實夢見了惡鬼。」
門外小廝聲音傳了進來,慌慌張張問要不要請大夫。
霍堯讓人打了熱水,親自擰了帕子給我擦臉。
熱毛巾敷上來時,我鼻子一酸。
曾經我拼命求救,嗓子喊得嘶啞出血都沒人理。
現在做個噩夢就有人關懷。
此生,我身處人間。
我去屏風內換了乾淨的裏衣,一出來,婚牀上已被重新鋪上乾爽的鴛鴦紅被。
我坐回牀裏,見霍堯也上牀,不由得身子往牀裏挪了半分。
「別怕。」霍堯含笑的語氣帶着自我調侃,「我身體不適,不會碰你。」
「我不怕你碰我。」正常夫妻,有何可怕。
是他身軀高大,我怕自己佔太多牀位,他不夠位子。
他伸手,隨意輕撥幾下我的發頂,「傻丫頭,睡吧。」說完便側身而躺,背對着我。
我默默地把微亂的發撥正,縮進被窩裏。
沉沉入睡,一夜無夢。
-6-
回門當日,果然撞見周瑤萱和付澤楷。
周瑤萱衣着華貴,容光煥發,眉眼含春。
她沒從我臉上看出半分新婚惆悵,倒是有些失望。她甚至還莫名時不時偷瞄我旁邊的霍堯。
霍堯與我先去祠堂祭拜母親,纔回到家宴上。
屁股都沒坐熱,宮裏突然來人傳霍堯。
周老爺即刻開口道:「賢婿快去,莫要耽擱。」
我剛要起身,霍堯按住我的手,「你好生與家人團聚。」
霍堯走後,周老爺開始大放厥詞。
「以後我周家也是官場有人了!哈哈,我以後出門,誰人敢不敬我幾分。」
「有一個當官的女婿就是好,可惜……」馮姨娘一臉陰陽怪氣,「就是打仗危險,萬一哎呀,呸呸,看我這張嘴。」
我目光掃到她身旁的周瑤萱,她嘴角勾起一絲看好戲的笑。
我猛地想起,前世最後一次見周瑤萱,她罵霍堯「半死不活」。
難道就是這次出征?
傍晚霍堯回來,臉色凝重地對我說:「我要去靖陽。」
邊疆有蠻夷突襲,聖上命霍堯爲先鋒軍,率領八百騎兵先行出征,搶佔要地,大軍隨後。
我心跳如鼓——前世就是這場仗,他廢了條胳膊才撿了條命回來。
「主帥是張序將軍?」我嗓子發緊。
霍堯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你怎麼知道?」
前世,付家三子慶祝拿下皇家漕運時,提過靖陽,說張序死了。
嘲諷他死守靖陽九個月,也沒阻擋叛軍南下,辛苦爲皇帝效命,還被砍了頭。
我急中生智道:「我夢見的。夢到朱監軍剋扣軍糧,害其兵變。他還僞造通敵信害死張將軍,你雖然突圍陷阱,但斷了隻手臂。」
越說霍堯眼神越怪,他突然一把捏住我下巴,「妄議朝政是重罪,夫人知道嗎?」
我梗着脖子,「那將軍要罰我嗎?」
他猛地湊近,高挺的鼻樑都快戳到我臉上。我正要躲,他突然親了我一口。
我有些懵。
「罰過了。」他愛不釋手地又捏了兩下我的臉頰,才意猶未盡地收回手,「放心,我會記住的。」
「你,信我?」
「夫人因憂心我做了此夢,特來告知,我豈會不信。」
我不知他是當真,還是隻有一句調侃,再三勸道:「你且看,如果有誤,就當我沒提過。」
「萬一是真,早做防範也好。我不懂朝綱,不懂打仗。我唯一想要的,是我的夫君能平安歸家。」
我與霍堯剛成婚,夫妻情分尚停留在表面。
但愛國將士,不該因貪官污吏、賣國求榮的人而枉死。
哪怕他不是我夫君,他也是護國的英雄。
沒有他這樣捨身的將士,國家動盪,蠻夷踏血,燒殺搶掠,布衣百姓,哪有安生可言。
霍堯目光在我臉上駐足,臉龐一掃隨意之色,神態語氣皆鄭重。
「夫人的話,霍堯謹記在心。」
晚上就寢,如山身軀突然壓上來,當我感覺到什麼時,嚇得瞪大雙眼。
「你,你不是……」我結結巴巴,想起周瑤萱那些惡毒的話。
「不是什麼?」他低笑,「你以爲我不行?」
「沒、沒有。」我心虛。
「覺得剛認識,我怕嚇着你。」黑漆漆的眸子盡顯佔有慾,口吻霸道:「反正你是我的,跑不掉。」
說着帶着我的手往他身下探,「要不要先適應一下,等我回來,纔不會對我生疏。」
我任由着他。
整個過程,我腦子轉不過來。
霍堯弄得我手都疼了,爲什麼周藥萱說他不舉,到處宣揚他不是男人。
難不成霍堯沒碰她?
爲什麼不碰她?
我思維凝滯,直到他結束,也沒有想通。
「嚇到了?」他語氣輕柔,替我淨了手,見我一直呆愣愣的,啄了一下我的脣,「不會有其他的,別怕。」
快要睡着時,背後的他突然開口:「我離家後,付家夫婦,你儘量少來往。我怕你喫虧。」
一提付家,我瞌睡跑了一半。
「爲什麼?」
「付澤楷不似他外表善類,你莫被他好看外表騙了。」
「你認識他?」
「迎親時頭回見面,算嗎?」
他和付澤楷並無什麼交集,竟然有如此洞察。
我好奇起來。
「你覺得我妹妹也不好?」
「沒腦子,蠢人幹壞事,會害你受牽連。」
今日家宴,周瑤萱目光落在霍堯臉上好幾次,我能察覺到,那付澤楷呢?
我心血來潮地問:「那你如果娶的是她呢?」
「我不會娶她的。」
怎麼不會,你前世就娶了她。
他突然嘴貼我耳邊,輕輕地語氣帶着懇切:「寧兒,你不用羨慕你妹妹那十里紅妝,我都會給你掙回來的。那時不止金銀綢緞,還有尊貴地位。」
我想起那兩個一長一短的迎親隊伍,不禁暗暗失笑,原來他這麼介意。
我還想問點什麼,他耷在我腰側的手臂漸沉,呼吸綿長。
出征那天,ťűₒ霍堯一身曜日寒甲,剛毅臉龐英氣十足,令人移不開眼。
他翻身上馬,單手Ţų⁻朝我招手。
我以爲他還有祕事相告,走到馬邊,還沒開口問,他忽然彎腰捏我的臉,當着隨軍的面。
我當場僵化。
「在家乖乖等我。」他笑得張揚,策馬揚長而去。
我摸着發燙的臉頰,心跳如雷。
-7-
吳尚書的老夫人耆壽,因有戰事未大辦,只請了官宦士族女眷。
霍家官小,卻也收到帖子。
壽宴雖在府裏辦,但熱鬧不減,百戲連臺,歌舞不斷。
宴席上,我坐在後席,聽着旁側士族女眷的八卦。
「付家三位公子可都是人中龍鳳,聽說長公主都想收付家二公子當面首呢。」
「你們還不知道吧?付大公子新娶的媳婦就坐在最後一桌,聽說在付家受寵得很,連最難搞的小公子都逢人誇他嫂嫂好。」
我順着她們的目光看去,那被議論的正是周瑤萱。
「長得確實勾人,但眉眼全是媚態。」
「我聊過兩回,舉止輕浮得很,一看就不安分。」
「再不安分,付大公子不也喜歡?」
話鋒一轉,有人提議:「姐姐守寡三年,雖不能像長公主那樣養面首,但挑幾個俊俏強健的護院總行的,不僅不輸付家三子,比那年輕威武的霍將軍看着還帶勁,我有人脈……」
正說着,突然有人認出我,「哎呀,這不是霍家的娘子嗎?」
貴婦們瞬間噤聲,假笑着衝我點頭。
我心裏冷笑。
這些閒話,怕是當時的周瑤萱旁聽了去,對我心生了忮忌,也泛起了養小廝的心思。
我看向周瑤萱,正巧對上她得意的目光。
長公主得不到的付家二郎,士族貴婦們只能眼饞的付家三子,她一個商賈之婦卻盡數收入囊中——難怪這般炫耀。
可她不知道,付二郎拒絕長公主,是不願做玩物,更怕自己玩過頭惹來滅族之禍。
那些貴婦嘴上誇讚,卻沒有一人真想下嫁或者把女兒嫁給他們。這一通,不過是拿商賈之子當消遣。
周瑤萱但凡有點腦子,就能聽出其中深意。
散席時,各家馬車依次離開。霍家官階低,我的馬車排得老遠。
正想着散步消食,周瑤萱滿面春風地跟了出來。
她抿嘴一笑,「姐姐當上官夫人,連招呼都不打,是瞧不上妹妹了?」
-8-
我不想理她。
她卻依舊湊過來。
「姐姐新婚不久,怎麼氣色這麼差?莫非姐夫出征在外,獨守空房寂寞了?」
「你想多了。」
她以爲我是旁聽了貴婦們的閒話才落寞失常,殊不知我只是月事將至,身子弱了些。
她像聽不見似的,壓低聲音道:「姐夫這一去至少年餘,妹妹有兩處別院,可以安排幾個健壯家丁給你解悶……」
「你留着自己用吧。」
暖閣香銷蛀玉殘,十丈綾羅纏壽短。
她現在還有機會出門顯擺,等她接觸到付家的骯髒事,別說讓她出門,她能不能保住自己性命都難說。
「裝什麼清高?」她掩嘴輕笑,「我和夫君夜夜春宵,別說你不羨慕。」
我無語看向她。
周瑤萱的小娘是勾欄出身,周瑤萱愛看的風月話本都是從她小娘房中偷看。
馮姨娘知道後非但不制止,反而變本加厲地往女兒閨房裏塞,讓她多學。
聖賢書讀不進,滿腦子都是風月,如今這副模樣,倒是真得了她小娘真傳。
「不羨慕,我先走了,你別跟着我。」我轉身上了剛好停過來的馬車。
周瑤萱氣得跺腳,「看你裝到幾時!」
若不是李夫人突然病倒,這又是大官首次遞帖,我根本不會來這宴會。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9-
前世兵變,皆因監軍剋扣糧餉。這一世,我決意未雨綢繆,斬斷後患。
我自幼通曉經商之道,出嫁前就爲周家擴了六間藥鋪。如今以霍家本錢連同嫁妝爲底,暗中經營。
在京城現有鋪面做布匹生意週轉銀錢,將八百畝職分田全數改種三季稻米,南方各州縣廣設糧鋪收購散農餘糧。
但軍需缺口太大,杯水車薪。
穆夫人出身官宦卻俠骨柔腸,與張序將軍因武結緣。
我登門拜訪時,她二話不說,直接塞給我一匣子地契銀票,「張將軍說你可信。」
錢有了,但缺貨。
我想起前世付澤楷提過的三位大糧商,因開倉賑濟阻斷了付家想趁亂撈一筆的心思,說要給他們使絆子。
我立馬約見這三位義商。
他們得知我是霍堯的夫人,聽聞我要爲前線籌糧,當即答應將收成後的新糧以低價售賣給我。
「此事還請諸位保密至戰事結束,以免惹禍上身。」
「那是自然,請夫人放心。」
談完正事,我從中曲行出,忽見一戴斗笠的男子擦肩而過,往北曲方向去,那背影……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趕緊遣走丫鬟,帶上帷帽,隻身一人,跟了過去。
這北曲比中曲幽暗不少,蜿蜒曲折,各戶門戶緊閉,不想走到了最末的屋前。
那門戶半敞,裏面似乎沒什麼聲音。
我斗膽撩起簾子,氣血凝結。
付澤楷懶散地靠在榻上,衣衫大敞,一女子紗衣透得跟沒穿似的,正含着半口葡萄與他嘴對嘴地喂。
污穢傷眼,我趕緊放下簾子。
「誰!」他厲聲呵斥。
我加快腳步逃離,還是被追上來的付澤楷攔住,帷帽被他扯落的瞬間,他明顯一怔。
我面無表情,「你太無禮了。」
「讓姐姐見笑了。」他慢條斯理地繫着衣帶,將帷帽遞還,「方纔,你看見什麼了?」
「我走錯路,什麼都沒看見。」我面不改色。
「哦?」他眼眸一暗,「走到頭了才發現走錯了?姐姐,這可是北曲。」他意有所指。
周圍房中隱約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傻子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平康坊分三檔,南曲是大官顯貴的風雅地,中曲養着教坊樂籍,北曲則是低級倡寮所在地。
「莫非姐姐是來私會情郎的?」他眼中閃着試探的光。
「我要偷人也不會選這種髒地方。」
他笑容玩味。
「那姐姐怎麼不問問我爲何在此?」
「與我無關。」
他低笑了一聲,「說得也是,是我唐突了,姐姐莫怪。」
「這平康坊任何一處都是銷金窟,霍將軍的俸祿怕是不夠。」他目光在我臉上流連,「錢都是小事,姐姐若是需要,我可以……」
「不必。」我打斷他,「錢我喜歡自己賺。」
他那眼神我再熟悉不過——
他前世便是這樣,用一袋金子救了個貶爲罪奴的官家小姐出火坑,用溫柔體貼哄得她死心塌地,等玩夠了,轉頭就把她送給生意夥伴。
那姑娘含恨自盡。
而付澤楷,連張草蓆都懶得給她裹屍。
「姐姐若有需要,隨時開口。」
周圍偶有各色客人進進出出,小廝帶路端茶。
付澤楷想避人,便沒有多糾纏,讓開了路。
我重新戴上帷帽,匆匆離開,一時注意不慎,在轉角踩空,整個人直直往後仰——
完蛋之際,一隻有力的手突然托住我的後腰。
我已穩住站立,那大掌卻一轉,摟握我側腰,把我騰空抱起,放在平地,五指慢慢從我腰上扯離。
是那個戴着斗笠的男人!
「娘子小心。」他斗笠壓得極低,黑布裹住整張臉,聲音嘶啞得怪異。
「你、是客人?」
「我是掌櫃僱傭來給貴客送急物的跑腿。我臉上有疤,常年戴着斗笠。」
我斂眼,「您身形像我夫君,我恐是認錯了。」
「娘子快些離開此地纔是,莫讓你的夫君擔憂。」
我愣了神,他卻已快步離開。
霍堯此刻本該在靖陽,若擅離職守可是死罪。
上了馬車,我左思右想,鬼使神差掀開車簾。
那人恰巧站在巷口,壓低斗笠,望着我的方向,見我馬車駛出平康坊時,才轉身離去。
「趁機摸我腰,還裝不認識。」我摩挲着方纔被他扶過的側腰,突然心頭一緊。
前線定是出了大事,張序將軍絕對不會讓他偷偷回京。
看他這樣子,是連家門都沒打算回。
我猜得果然沒錯,在家苦等五日,連狗洞都盯緊了,也不見他蹤影。
朝堂風雲我無從得知,前世付澤楷也接觸不到這些機密。
我只能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謀劃,糧食藥材棉衣,我都加緊收儲。
這一世,絕不讓任何人動他的軍糧。
-10-
四月後,中秋之日,最後一批稻米也收割完了。
所有物資,被回江南『探親』的穆夫人,帶着一列親衛,僞裝成商隊,護送去靖陽。
了卻這樁大事,便陪李夫人去道觀上香,祈求早日團圓。
我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在偌大的道觀裏也能撞見周瑤萱——
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11-
今年秋桂開得極好。
信士捐了香火,除了得到一些趨吉避凶的飾品和齋醮供果,還被允許摘些桂枝作回禮。
我一路沿着桂樹,終於找到一處夠得着的茂盛矮樹,攀折一枝。
怎料不堪入耳的吟哦傳入耳中。
我才驚覺誤入幽祕小徑,自己竟走到了信士廂房的後面。
這裏,只有尊貴信士能入住。
剛要轉身,對面的窗戶赫然打開,一副不堪入目的畫面映入眼簾。
女人眼神已經失焦,她正上方的男人瞧見外面有人,依然沒有停止動作。
裏面的三個男人齊刷刷看向我。
有的驚訝,有的玩味,唯獨沒有驚慌和羞恥。
「寧兒別怕。」
排山倒海的記憶如噩潮般湧入眼前。
記憶裏付家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
「付家百年祖訓,當共承宗嗣之責。」
「你會習慣的。」
「給我們生孩子吧。」
「別喊了,這宅子隔音好得很,都說了外面的人聽不見的,嗓子又喊啞,聲音就不好聽了。」
「寧兒又不乖了,地牢裏的東西才能讓你聽話。」
「把藥灌下去,助助興。」
「大哥,嫂嫂既然這麼想跑,讓她什麼也不穿,拴着脖子在院子裏跑給我們看看吧。」
一陣微風拂面,桂香沁入心脾。
我猛然驚醒——
裏面的女人不再是我。
他們再也控制不了我了。
看着周瑤萱渾然忘我的神態,我突然明白前世她爲什麼如此恨我。
她以爲我在享福,卻不知我生不如死。
果ŧùₓ然心鏡映世相,觀者即本真。
我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彷彿什麼都沒聽到,沒看到。
「兄長,那是誰?」
「我們夫人的姐姐。」
男人五指擒住身下女人的下巴,欣賞自己在她失神臉上掐出的粉印,視線又擡回窗外,盯着那枝桂花消失處,眼神意味深長。
-12-
當晚,霍府遭了「賊」。
好巧不巧,第一次進家的賊人,直接進了我的院子,入了我的臥房。
賊人踩到捕獸夾,夾斷了腿,被管家帶人擒獲。
白日裏,在道觀撞見那污眼之事,我心一直惴惴不安。
於是叫人在房裏鋪滿捕獸夾,我自己則就寢於霍堯的書房。
只是我沒想到,這賊人身上除了刀,還有致人昏睡的迷香和捆人的麻繩。
我後脊發寒。
前世付澤楷把撞破付家祕密的周瑤萱扔入匪窩,遭受非人摧殘。
是霍堯結識的朋友,得知周瑤萱是他夫人,便把她救了下來。
付家和前世一樣,什麼都敢做。
還好我早做防範,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要不我手快,摳出他嘴裏的毒藥,他早自盡了。少夫人,幹髒活的人都是沒有身份的,要不,我就地解決了他?」
管家以前是刀口舔血的,被霍堯救了一命後,帶着幾個兄弟金盆洗手,跟着霍堯,過上安生日子。
我盯着被五花大綁、封口的賊人。
「不,去報官。」我神情凝重,「明日要敲鑼打鼓地去報!」
這賊人在朝堂審訊時自盡,什麼也沒交代。
但霍堯一人血戰百人,接連奪回七城,百姓無不稱頌敬仰。
所以將軍府裏遭賊,那街頭巷尾一下子就傳遍了,漸引民憤。
「霍府遭遇賊人刺殺,把其母親和夫人嚇得皆得重病。」
「保家衛國將軍的家眷都得不到安全保障,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又當如何。」
有些官員「隨口」把這事兒傳到聖上耳中,聖上怒下口諭,增加巡城士兵,並派了兩支禁軍每夜專在霍府外巡防,直到霍堯征戰歸來。
至此,再無賊人敢闖霍府。
我在霍府裝病,不外出,李夫人也對外宣稱怕賊人再入傷了來客,謝絕所有訪客。
接近年關,布鋪的總掌櫃交來本月的賬冊和收銀,說前兩日有一個大主顧,但要求我親自去面談。
我一聽,便讓掌櫃拒了。
付家還不死心,人進不來,也約不到我出門,就讓家丁把藥品送了進來。
「少夫人,付家大公子差來的下人說,這是特意爲您尋來的藥,請您務必要收下,說是您妹妹最愛服用此藥,還祝您早日康健。」
不會是開匣就噴迷藥或者毒針之類的吧。
平民謀害官員家眷可是重罪,會被處斬或絞刑。
這不是妥妥的證物嗎?
我催人趕緊把匣子放地上,站遠一些,用棍子打開。
看到裏面的東西,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裏面沒有什麼機關暗器。
只有一枝做成乾花的並蒂蓮。
丫鬟萱兒愣住了。
「小姐,這是要熬水喝嗎?」
我搖頭。
入藥的是蓮子、蓮葉,並蒂蓮的花,並不入藥。
並蒂蓮,自古被比作男女之情,更以蓮房喻女體。
付澤楷分明是在借物淫我。
我此時才意識到,那晚他們不是要把我綁入山匪窩封口,而是要把我綁入付家!
「少夫人,要不,我幫你把它扔了吧。」
我微訝,「你能看出這東西不好?」
小珠搖頭,「我只看得出來小姐不好。小姐不喜歡的,一定不是好東西。」
我看着她稚嫩的臉兒對我充滿信任,鼻尖微微酸澀。
我十歲那年,把快餓死在路邊的小珠撿了回來,那時她才五歲,如今已然是十四豆蔻。
前世付澤楷說,只要我聽話,他們就不再關押我的陪嫁丫鬟,放她離開。
付家另一邊,卻用我的命威脅她,讓她去伺候那些德高望重的糟老頭子,最後被折磨致死。
當我得知她到死都沒出付宅,死之前還被做成餐食進了那些人的口腹,我學會了順從。
學會蟄伏,學會隱忍,學會攻心,在付家三子對我最癡迷的時候,如果我不是意外被殺,我已經給她報了仇。
我垂下眼簾。
一世歸一碼,這世她安然,但付家的罪惡卻世世相同。
靖陽之戰,霍堯必須贏,他的官位,是我平安的依仗。
「就你聰明。」我捏捏小珠圓圓紅撲撲的小臉兒,「把那蓮花拿去廚房當柴燒了。」
「那匣子呢?」
那精緻華美的螺鈿漆器,每件都世間僅有。
「先留着。」
-13-
晚上,我準備就寢。
撥滅燈盞,剛走到牀榻邊,不遠處火盆裏的木炭忽然灼亮了一下。
我後頸汗毛炸起——有人在我背後呼吸。
身後影子,快速向我逼近。
我裝作整理牀鋪,手摸入繡枕下,握住銀簪的剎那,我猛地旋身刺向黑暗。
一隻大手精準擒住我的手腕,扣到我胸前,他用力抱緊我,把我鎖死,緊捂住我的嘴,鼻息灼熱毫無顧忌地噴在我耳畔。
-14-
我張口就咬,被他捏住腮幫子。
「屬狗的啊?」
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
「霍堯!」
他單手扯了面罩,暗夜裏那道下頜線比刀鋒還利。
「才幾天不見,連夫君都敢咬了?」
隱隱昏暗中,我竟然能輕易認出他的輪廓。
「外面不是有官兵嗎?你怎麼進來的?」
他順勢坐在牀沿,把我扯入他懷中,拇指蹭過我咬出的牙印。
「我自己家,我能找不到地方進?」
「那外面官兵撤了?」
「沒,聖上給的福利不用白不用,等張將軍回京,我有自己的兵可用,再撤也不遲。」
「你又回來當先鋒軍了?」
他輕刮我的鼻尖,「你夫君提前回來,是釣魚的。」
霍堯說,現實裏跟我說的夢一樣,朱傑明裏暗裏找茬。
好在我提供的糧草和消息救了全軍。張序將軍脫險,霍堯不僅識破陷阱,還反殺蠻夷,大勝。這次隱瞞回來,是引蛇出洞。
他說完,捏揉着我的細腰,狠狠親了我一口。
「我夫人真是厲害,全軍都念着你的好。」
我臉發燙。
「穆夫人更厲害,她送糧遇上土匪,反倒讓人家自願護送了一程。」
「那讓她夫君誇去。」霍堯抽走我髮簪,「我現在只謝謝我的夫人。」
我不許他亂親,雙手推他,「先回臥房!」
霍堯回來了,我終於可以不睡這書房。
-15-
我讓小珠備熱水,取暖爐都填足炭火。
只在角落留了一盞暗燈,窗欞上只有我一個人的影子。
霍堯沐浴出來,黑髮還滴着水,他上身未着片縷,寬肩勁腰,肌肉線條完美誘人。
他本就生得極俊,英氣中透着不羈,此時溼潤黑髮隨性披散,眼間眉梢還沾了些水滴,平添幾分溫潤如玉。
此時脣角勾着一抹笑意,偏生出幾分風流魅惑,像極了勾人男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心尖一抖。
霍堯隨意擦着頭髮,坐在炭爐邊,我接過布巾幫他擦乾。
他微微弓背,背部肌肉曲線,像極了一頭生猛的獵豹。
髮絲鴉黑,光澤而強韌。
這個人,怎麼從上到下,連發絲都這麼有野性。
他此時微微垂首,乖得像縮了爪子的大貓。
「幹了沒?」
他突然出聲,把我拉回眼前。
「差不多了。」
他二話不說地拽着我的手腕,三步並作兩步往牀邊急走,「趕緊睡覺。」
燭火恰巧熄滅,黑影籠罩下來。
滾燙的脣壓上來,深深交纏,我的呼吸被他壓成了細絮。
「寧兒,你想我沒?」他在耳畔廝磨。
「偶爾。。。。。。」我聲音發顫。
「騙人。」他低笑,「光看個背影就認出我,還這麼喜歡我親你。」
「你肯定日日想我,只是害羞,不肯口頭承認。」
這是什麼邏輯。
但我又反駁不了,因爲我沒有拒絕。
帳內溫度攀升,男人寬闊肩背如弓弦繃緊,肩背舊傷隨着動作起伏。
我呼吸都帶着顫,後面怕破碎的聲音太大,一直咬着他緊繃的肩頭。
突然他一個大力——
「咚!」
我的腦袋撞到了牀圍。
我小聲抱怨道:「你頂到頭了啦。」
我拍打他汗溼的胸膛,示意他動作小點。
他喉嚨沙啞發緊:「舒服嗎?」
我像紅透的熟蝦,以爲他不知道我說什麼,但他下一秒輕揉了下我被撞的腦袋,然後猛然天旋地轉,調換了姿勢,我坐在上面。
「委屈你了,我會把牀換寬敞的。」
牀已經很寬敞了,明明是他猛折騰。
嘴上哄着,動作卻愈發兇狠。
三更鼓響才消停。
他沉甸甸地壓着我,抓住我推拒的手親了親,聲音極乏,含糊不清。
「乖,我三日沒閤眼,等我睡好再……」
話沒說完就睡沉過去。
晨日醒來,身邊已空。
霍堯已經不在了。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睡這麼安穩了。昨晚雖鬧騰,但我的身體恢復力很快。
外面傳來敲門聲,我偷偷摸了摸被子下的自己,發現寢衣已被人穿好了。
小珠端着銅壺推門而入。
我隨口問道:「霍堯呢?」
小珠歪着頭看我,「少夫人,你想將軍了?」
我望了一眼炭火裏那一張用過的棉帕,早已燒成黑色灰燼,還有桌上缺了幾塊糕點的盤子。
霍堯這傢伙,真是偷偷回家,偷偷出門。
「這幾日多放些喫食在我房裏,我晚上容易餓。」
「好的。對了,少夫人,夫人讓我來問你,今日歸寧嗎?」
按照習俗,大年初一守家祭祖後,同城婚嫁的女子,初二至初六,可任意選一日歸孃家。
「準備一下,咱們去。」
-16-
我回孃家,不僅帶了丫鬟,還帶足了侍衛,其中花重金請了四位武藝高的女侍衛,就算我入廁都有人跟着。
付澤楷除了咬牙冷笑,完全奈何不了我。
「姐姐的防心可真重啊。」
不然呢,難道給你下手的機會嗎?
比起三四個月前在道觀,他旁邊的周瑤萱精神狀態不太好。
雖濃妝華貴,但曾經飽滿的臉,現在肉眼可見地清瘦。
平日定要回嗆我幾句的她,此時破天荒地沉默。
甚至付澤楷伸手要扶她,她突然一抖,下意識地躲開。
我眉頭一挑,周瑤萱怕付澤楷?
周瑤萱忽然看向我時,眼裏帶着某種算計。
莫非又想殺我?
這一世我可沒阻礙她投奔幸福。
此時周老爺和馮姨娘殷勤地迎上來,對着付澤楷笑得見牙不見眼。
也是,每次他來都抬着整箱金銀珠寶,哪像我帶的寒酸禮物。
我跟父親打了招呼,便去祠堂給孃親上香。
「女兒一切都好。」
「等時機成熟,就把您牌位遷出周家。」
門外的侍衛突然呵斥來人。
我扭頭一看,是付澤楷。
「我只是來跟你說說話,我做不了什麼的。」
我走到院中,付澤楷望了一圈不遠處那戒備森嚴的侍衛們,笑道:「想要見你一面,可真難。」
「我自問從未招惹付家,你爲何總要與我過不去?」
他跟周瑤萱某方面可真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天地良心,我只是對你難以忘懷。你,太特別了,跟我見過的其他女子不一樣。」
「要不是爲了有藉口見你,我何必帶着你妹妹來周家。」
「你有我妹妹,還不夠嗎?」
他遺憾嘆道:「你妹妹,身子受不住,怕是傳宗接代不太行。」
周瑤萱身子出問題了?
「要是你,不出三五月,肯定能懷上。」
他滿意地看着我,像看一個有意思的玩物。
也是,付家的病態,沒幾個正常人能受得了。四個月沒見到她了,也不知她後悔與否。
「要不是付家只能同娶一妻的祖訓,不然會影響家族運勢,定然將你也一起娶進門。」
說到此處,他一臉不快,「誰知道你家名聲都那麼臭了,還有個姓霍的不長眼來搶。」
「不然,我們早就給你買大宅院,錦衣玉食先養着你了。」
我面露嗤笑。
「養着我?就算我嫁入付家,生的孩子也只能一輩子商賈,有什麼出息。」
付澤楷表情微變。
「你什麼意思?」
「憑你付家三子相貌才學和那翻土化金的生財本事,攀上達官顯貴,給後代改命並不難,卻偏偏要找像我周家小門小戶的女子,不是很奇怪嗎?」
「我猜,你們付家祖先得罪過哪位先皇,罰你們付家子孫永世爲商,不得入仕,對吧。」
想必,這就是付家與叛黨勾結的根本原因。
改朝換代,就能脫了那罪孽,脫了這一身商籍,甚至一躍封個親王之類的。
付澤楷沉默下來,黑眸陰沉沉,忽然溫和一笑。
「姐姐是嫌棄我們出身沒有那姓霍的好?」
「那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祕密,讓你最好無依無靠的準備。」
「你的霍將軍,應該是死了。」
霍堯說過,他們控制了叛賊的聯絡人,假傳了消息:邊關大敗,霍堯戰死,張序重傷。
付澤楷今日這麼猖狂,是以爲局勢已定,就等着他的主子謀權篡位的最後一步。
我忍着笑,「我們打個賭如何?」
他興致挑眉,「賭什麼?」
「賭你不得好死。」
他微愣,然後愉悅地笑了。
「我喜歡你倔強的樣子。」
他眼裏泛着一絲扭曲的興奮,舌頭劃過牙齒,低沉的聲音壓抑着癲狂。
「我很好奇你能在我手上烈多久。」
他笑着離開。
-17-
我一回到前院,剛藉口要提前走,馮姨娘就一嘴尖酸。
「人家付姑爺又是送禮又是陪老爺下棋。你個當女兒的連年飯都不喫?嫁了個官爺,連孃家也看不上了?」
「好了!女兒難得回來。寧兒,廚子做了你最愛喫的糖醋魚,喫了飯再回吧。」
一向偏心眼的父親破天荒地幫我說話,我沒能忍心拒絕。
飯桌上,周老爺和馮姨娘對着付澤楷阿諛奉承,周瑤萱像個啞巴,我低頭喫飯。
「寧兒,等你夫君升官了,可要多提攜你妹夫。你姐妹二人要相互幫扶纔是。」
我望着他拇指上戴着新換的翡翠扳指,心涼了半截。
前世我向他求救時,他也是這樣——
一邊數着付家送來的金銀,一邊勸我「以夫爲綱」。
他知道我過得不好,只是選擇視而不見。
就像對待如今的周瑤萱,他也只是敷衍地假關心兩句,嘴裏聊得最多的,是那玉是何地產的,茗茶是哪裏採摘的。
兩世,終究是我對父愛癡想了。
「女兒突然不舒服,先回了。」我猛然起身。
馮姨娘陰陽怪氣道:「官夫人就是金貴,嫌我們商賈丟人呢。」
「啪!」
我把碗狠狠砸在地上。
「我孃的牌位還在祠堂呢,輪得到你一個妾指手畫腳?」我冷笑,「就算周家沒規矩,我現在是霍家的娘子,父親都無權管我,你算什麼東西?」
馮姨娘出身金南老家,前世,我與周瑤萱正當議親之年,她的事蹟卻突然在京城傳得滿城風雨。
周瑤萱姿色過人,可除了想納妾的,沒正經人家來提親。
連帶着我也被拖累。
直到霍家進京,他們不知內情,只聽媒人誇周家女兒能幹,馮姨娘這毒婦,竟把我的八字冠上週瑤萱的名。
要不是因爲她,我前世也不會落入付家魔窟。
而我的父親,竟也默許她這麼做。
這桌前的腌臢男女,個個都令我噁心。
要不是孃親的牌位還在周家,我此生是打死也不會來敷衍這一遭。
「老爺!」馮姨娘裝委屈告狀。
我冷冷看向老周爺,「霍堯在邊關拼命,九死一生,你沒有一句關懷,還算計着用他的軍功給你富商女婿鋪路。」
「同樣是你的女兒和女婿,周老爺,你實屬過分了。」
我無視他臉上的羞惱,踏出周宅。
天空突降大雪,撲滅我心裏最後殘存的父女情。
-18-
沒過兩日,付家小廝來報,說付澤楷的祖父,逝了。
按照禮節,姐妹夫家的長輩之事,五服最輕,不必強制祭拜。
付家小廝說周瑤萱病重,非常想見我。
我明知是陷阱,還是去了。
有些賬,該當面算清了。
-19-
付宅外面掛着白燈籠,個個寫着「奠」。
一屋子的人披麻戴孝。
前來弔唁的賓客不少。
我沒有踏入靈堂。
正在應付弔唁賓客的付家三子,視線全都不約而同地落在我身上。
我若無平靜的樣子,好像刺激到了他們某個野獸征服欲,他們虛假的憂傷眼神下,閃爍着躍躍虐欲沸騰的飢渴。
付澤楷首先跨出靈堂,走到我面前,他因一身孝服,沒對我行禮。
若有似無地瞟了一下我空無一人的身後,眼裏閃過暗澤。
他眸子溫柔無比,「我還以爲你不會來。」
我視若無睹,開口問道:「我妹妹在何處?」
付澤楷叫來下人。
「帶周夫人去夫人房中。」
我跟着下人去了內院。
這內院,如前世一樣。
從來沒想過,我會再回到這地獄之地。
但現在困在這地獄的,不是我。
付宅內院,曲徑深幽。
稍不注意,第一次來都會迷路。
在穿過兩座庭院、三個彎曲迴廊後,我腳步放慢,拔掉銀簪,藏於袖內。
直到走到一偏僻處,帶路的下人停在一個房門外,一臉諂媚道:「夫人,我們主母在裏面。」
「主母不許我們下人入țū́₀內,還得您自己進去。」
我對他微笑,「辛苦你了。」
「夫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忽然看向他身後,一臉驚恐,「那是什麼?!」
下人轉頭向後的剎那,我手上的簪尖已貫入他的後頸!
指節發白地攥緊簪尾,血珠正順着銀紋蜿蜒滴落在他衣領上。
這銀簪是霍堯送我的。
霍堯說,女子力弱,能用一招得勝,絕不用第二招。
他教我如何攻其不備,取人性命。
他說,此簪表面包銀,內裏實則爲寒鐵淬鍛,與他的劍乃所出同一塊寒鐵,削鐵如泥。
若遇險情,可直取咽喉。
下人直直倒地。
我取下他腰上的牌子和鑰匙,把門踹開,深憋着一口氣,把他的屍體拖進屋中。
這是付澤楷專門爲調教女子準備的房間,門窗均爲特製,裏面喊得再大聲,外面都聽不見。
屋裏,正燃着迷香。
等你被迷暈,他們就會把你關入暗門後的地牢裏。
我把擦乾淨的銀簪插回髮髻中,踏上另一條捷徑。
繞過僻靜後院,走到了一處院落。
外面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家丁看守。
我舉起腰牌。
「我是你們主母的姐姐周長寧,付大公子叫我來看她。」
只有幫付家三子幹髒活的人,纔有這個牌子。
兩人確認了牌子是真的,沒多問一句,便讓開了路。
我推門而入,裏面沒有丫鬟。
周瑤萱躺臥在牀上,此時的她毫無妝容修飾,現出真容。
雙頰凹陷,臉色蠟黃,與昔日那位明豔衆人的女子判若兩人。
-20-
她如今這副鬼樣子,怕是已經遭遇了付家那常人難以忍受的齷齪。
周瑤萱見到我和我扔在桌上的牌子,表情明顯愣住。
她眼裏泛起陰冷笑意,「周長寧,你終於還是來了。」
「周瑤萱,看在同是身爲女子的份上,我認真問你一次。」
「如今的日子,你還想要嗎?」
前世應當爲鏡,修此今生。
她若有一絲悔意,我便救她一次。
她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答反問:「周長寧,你想說什麼?」
我異常冷靜地盯着她。
她憔悴嬌容肉眼可見地慌亂ťú₌起來,開始喃喃自語:「不,你不可能是,不可能的。」
「你這世非要一女侍付家,可滿足?」
她開始崩潰。
「周長寧,你原來一直知道!」
是啊,我知道她是重生的。
我還知道,她在付家經歷了何等遭遇。
-21-
付家祖父死了。
但在死的前幾日,付家長孫付澤楷會親自把自己的女人送給祖父當慰問,說這是付家的盡孝傳統。
平日付家的表兄堂弟也會來家中做客,貪圖你少夫人的美色而侵犯你,付家三子只會口頭批評他們。
你問爲何不把他們押送官府,判處奸刑,付澤楷會溫柔地解釋「都是自家人」,一筆帶過。
甚至表兄堂弟再次來付家,會再次「拜訪」少夫人。
付家三子只會告誡他們,不許做得太過火。
你不聽話,他們會把你關在密室裏,裏面有奇形怪折磨女人的刑具。
你想逃跑,會讓你赤身在院子裏,鐵鏈拴着你的脖子,逼着你在地上爬行。
不照做,就地姦污,下人就算出沒,也是低着頭,不會幫你去官府求救。
付家男人說,爲守住運勢,他們堅守共妻。
可付家三子是兩位夫人所出。
娶妻只是幌子,家族共妻行淫纔是真相。
死了一個,又續上一個。直到家族男性全都名義上成了婚。
女人嘛,因生產而死是常事,不會有人在意深宅女子的孤苦。
爲了避人耳目,第一個夫人,可能還在「外省長居」,要麼壽終正寢,要麼長臥病榻,合適的時候,付家才掛上白幡。
有了足夠的子嗣後,鰥夫不再娶,還能在世上博個癡情種的美名。
私下卻專尋孤苦無依、容貌嬌美的女子,從妓院買,從窮人手上買,從人牙子手上買。
如果有親人找過來,就使銀錢;銀錢不能解決的,就滅口解決。
誘哄、調教、威逼,直到女子徹底服從,成爲隨時能滿足他們各種畸形嗜好的玩物。
他們玩膩的女子,會被拿去招待有特殊需求的貴客。
經他們調教的女子,比怡紅院的姑娘還了不得,一樁樁的生意,在淫靡中談成。
守衛森嚴,無人能逃脫。
受得住的,就錦衣玉食,多活幾年。
受不住的,早早死了。
他們再換新的。
這些喫人的惡鬼,用無辜女子的性命,爲自己貪婪鋪路。
-22-
我話音剛落,周瑤萱的強裝終於支撐不住,大眼掉淚,雙脣顫抖。
「我可以救你。」我頓了一下,「只要你指認付家的罪行。」
她一臉懷疑,擦掉眼淚,哼笑一聲。
「你是想要害死我吧。」
「周長寧,我不會信你的。況且。。。。。。」她眼神變得古怪,「付家內院可是禁地,你人都進來了。你以爲,你還能走得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原以爲是我上次讓付澤楷善待周瑤萱,讓他以爲我對周瑤萱還有姐妹情,於是藉此機會,利用周瑤萱把我騙過來。
「你跟付家串通好的?」
「不是串通。」
她眼裏閃着幽綠的光,像極了在人間作惡的倀鬼,悠悠吐出一字一句:「是我跟付澤楷提議,讓你自己送上門。」
「我告訴他,你其實喜歡他們這些把戲,只是裝矜持。」
「夫君答應我,只要把你換過來,他們就不讓我做那些事。」
我怔怔望向她,緩緩問道:「爲什麼?」
「我受不住他們了,也受不了他們家族的噁心癖好。」她因極度惡寒,嶙峋手指本能微顫了一下。
「你就當做好事,幫幫妹妹,反正也投你所好,不是嗎?」
我重嘆一口氣,問出了兩世不明的事。
「周瑤萱,你爲何要再三害我?」
「我害你?難道不是命運不公嗎?」ŧŭ̀₈她蒼涼笑道:「霍堯看着孔武有力,卻不行人事,我脫光了站他面前,他連正眼都不看!」
「我是一個正常女人,風華正茂,我只是跟小廝享受享受,有什麼錯!」
「是他無能,他憑什麼休我!」
所以霍堯真的沒有碰她。
她真的以爲霍堯不行。
周瑤萱要是一個普婦就罷了,可她豔若桃李,芳菲緋然,霍堯他究竟。。。。。。爲什麼啊?
正當我疑惑不解時,周瑤萱瘋癲地瞪着我。
「你知道嗎?爹爹和小娘,爲了保住家族名聲,想讓我上吊!哈哈哈!」
「而亂倫的你,卻安然無恙,過得滋潤。」
「你那麼不堪!憑什麼活着!憑什麼就我死?!」
她大笑起來,笑着笑着流下兩行淚。
「憑什麼兩世,都是我遭罪,我只想要過得舒坦,有錯嗎?」
李夫人宅心仁厚,霍堯通情達理,若她真與那小廝有情,與夫人說明苦楚,定會給她一紙和離放她走。
但現實是,她跟家裏好幾個年輕小廝偷情。
她被抓現行,是因另一個小廝受了冷落,心懷不滿,轉頭告訴給了李夫人。
霍家只是休了她,沒有把她扭送官府喫刑期,還允許她帶走全部嫁妝。
我冷冷一笑,「你以爲我容光煥發,是因爲在付家過得滋潤?我只是比常人恢復力強罷了,不然我早在洞房那夜就被折磨死了。」
她愣住,抬起淚臉,望向我。
「如果你不殺我,按照我的計劃,付家三子不出一個月就會死,我用了一年讓他們放鬆警惕。」
我精通藥理,發現付家院子有一處雜地長一種植物,看起來是野草,其實是關木通,有毒,服用一定的量,人會因器官衰竭而亡。
付三子酷愛用藥,我便專門爲他們做了一款壯陽藥。
他們怕有毒,還專找了信任的郎中瞧上一瞧。
郎中研究了藥丸,還請了人試用,大讚這藥好,他們才服用,受用非常,從此當補藥服用。
我把關木通磨成粉,一點一點加入那壯陽藥中。
一年中,付家三子虛勞之色,腎氣衰憊,就算停了藥,也救不活了。
郎中來診治,也只是勸他們房事節制。
我一言難盡地看着周瑤萱,「付家把你送到土匪窩子凌辱,你今生還主動嫁他們,你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麼?」
周瑤萱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她不知道付澤楷在道觀那晚就已經對我下手了。
她以爲這次是她提議,實則付澤楷只是順水推舟,來試探是否有用。
付家三子就算得到我,也不可能放過她。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活着離開付家。
她到現在還沒認清,抱着幻想。
周瑤萱露出一臉憎恨。
「你既然知道付家都是惡鬼,爲何眼睜睜看我一步步陷入,周長寧,你嫉妒我比你美,你心腸歹毒!」
周瑤萱確實比我更美豔,馮姨娘一直想讓她攀上高枝,不甘當妾,要不是付家錢財迷了眼,她也不會讓女兒嫁入商賈,她想有錢有勢有權,總佔了一個大頭。
見周瑤萱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恨,我對她最後一絲憐憫也化爲烏有。
「周瑤萱,是你自己貪淫愛靡,兩次婚姻皆是你選,與我何干?」
她一臉嗤笑,「都到現在了,你還裝什麼。你要是貞潔烈女,前世你在新婚之夜就自殺了。」
我冷冷看向她,「憑什麼是我死?就因爲我遭受非人折磨?」
「你和別人通姦,不也認爲自己不該死嗎?」
「該死的應該是付家,只要有一線生機,我都要活着!」
「這就是我從不求死的原因。」
周瑤萱恍然驚覺。
這一瞬間,某種從未預見的真相,把她撕裂得搖搖欲墜。
她搖搖頭,不知在說服誰。
「付家能生存到現在,背靠的是皇親國戚,霍堯一個白衣起家,根基不穩,鬥不過的。」
可霍堯背靠的,是當今聖上。
哪家士族,最初不是白衣呢。
-23-
外面突然嘈雜。
我把門打開,就看到十來個士兵氣勢洶洶把院子包起來,其中一個領頭的將領看到我,囑咐下屬:「快去稟告霍將軍,找到少夫人了。」
周瑤萱一臉癡呆,彷彿聽到一個不可置信的名字。
「霍將軍?誰是霍將軍?」
我看向周瑤萱,「霍將軍,霍堯,我夫君。」
身後忽然勁風帶過,一件裘毛披風裹住我的身子,我抬眸,看到霍堯,動盪的內心瞬間沉靜了下來。
他眉宇間淬着凝霜凌冽,目光落在我臉上時,卻流淌着春溪融雪般的溫意。
「乍暖還寒,彆着涼。」
周瑤萱頓時瘋癲,指着霍堯大喊:「你不是殘了嗎!」
霍堯對她視而不見,摟着我的腰,輕聲道:「寧兒,我們走。」
周瑤萱撲跌下牀,「不!霍堯!你的妻子應該是我,你應該娶的是我!」
「今世只是意外,不應該這樣的!」
「你別走!」
她穿着裏衣就追了出來,此時付澤楷也趕了過來。
他看到我時,瞳孔驟縮,臉色鐵青。
他怎麼也猜不到,我如何識破他的詭計,又如何安然站在這裏。
「夫君!」周瑤萱雙目衝紅,抓住付澤楷手臂,「你快把周長寧她抓起來!你相信我,她真的是一個蕩婦,你會喜。。。。。。啊!」
我回走衝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抬手就是幾個響亮的耳光。
「啪!啪!啪!」
周瑤萱的尖叫聲刺破耳膜。
付澤楷眼神一冷,剛要伸手——
「錚!」
一道寒光閃過,霍堯的劍已經抵在付澤楷的咽喉上。
他頓時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
「周!長!寧!」周瑤萱被我扇得發懵,剛要撲上來撕扯,付澤楷卻猛地拽住她手腕,狠狠一甩——
「砰!」
她直接摔了個狗喫屎。
她趴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頭,「夫君你。。。。。。」
我退回霍堯身邊,他利落收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看到我發紅的掌心,眉頭一皺。
「下次讓丫鬟打,別爲了髒東西弄疼了自己。」
我乖巧點頭。
沒辦法,太氣了,實在沒忍住。
「夫君!」周瑤萱頂着紅腫的臉尖叫,「你居然幫這個賤。。。。。。」
話沒說完,付澤楷一個眼刀掃過去,她頓時像被掐住脖子的雞,渾身發抖。
這個平時溫文爾雅的「好女婿」,此時眼神陰鷙得嚇人。
兩個粗使嬤嬤立刻上前,把周瑤萱拖回了屋。
付澤楷轉身時已換上假笑,只是額角青筋出賣了他。
「霍將軍見諒,賤內剛小產,神志不清。」他咬着牙,一字一頓,「不過私闖民宅,怕是不合規矩吧。」
霍堯拇指慢條斯理撫摸劍柄,嘴角噙着冷笑。
「付大公子不是說,我夫人早就離開了嗎?」他慢條斯理地環視四周,「怎麼,付家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藏在內院?」
「今日賓客衆多,許是哪位與周夫人穿着相似,我看走眼了。」
「姐夫不會爲這點小事怪我吧。」
「不怪你?」霍堯突然輕笑一聲,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那我夫人不就白跑這一趟了。」
付澤楷瞳孔驟縮,猛地看向我。
我衝他微微一笑。
他沒想到,霍堯不僅沒死,還等着對他甕中捉鱉,他更想不到,他的算計是被我利用的計劃一環。
他以爲我是待宰的羔羊,其實我纔是那個引狼入室的獵手。
就一刻,他似乎明白這點,但已經遲了。
「大少爺!不好了!」
一個家丁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官兵。。。。。。。官兵把宅子圍了!縣令大人和刑部大人正在芍藥園裏。。。。。。挖、挖東西!」
付澤楷臉色「唰」地慘白,活像見了鬼。他踉蹌着後退兩步,突然發瘋似的要往外衝。
「抓住他,押去芍藥園。」霍堯冷冷發話,侍衛即刻擒住付澤楷。
我側首,望向那一處緊閉的房門。
我與周瑤萱微薄的手足情,早已在前世被她那一刀砍斷。
今日,我並不是爲救周瑤萱而來,我是爲了芍藥下的女子。
付家人,不值得任何女子爲他們犧牲。
然而我錯了。
周瑤萱,從來就不值得半分憐憫。
路過芍藥園時,付澤楷臉色慘白,眼神像帶毒的冰錐,死死地鎖着我。
我冷冷看向付澤楷這隻敗喪之犬,「我說過,你會不得好死的。付澤楷,我很好奇你能在牢獄裏烈多久。」
他前額青筋暴漲,赤目咬牙想要撲過來,被霍堯一腳踹開,當場踹斷兩根肋骨。他蜷如蝦米,臉色煞白。
付家三子及所有家僕都帶着鐐銬,被押解走。
忽然一隻大掌擋住我視線,語氣帶着笑意:「娘子,可否賞眼瞧一瞧你的夫君,我可比那廝好看多了。」
我看向他氣宇軒昂的臉龐,笑應道:「將軍說的是。」
-21-
之前霍堯說,他們懷疑付家和朱傑勾結。
但付家隱匿在暗處,從不做第一手交易,但凡剛被查到些蛛絲馬跡,中間那些辦事者,都被詭異滅了口。
要付家死,很容易,要的是各種行賄和通敵的罪證,這樣才能連根拔起無數的毒瘤。
「付家還攀附着其他權貴。」
「抓這種犬牙,得有由頭,不然偷雞不成,被抓把柄的變成我們。」
「只要能把他關進刑部或者大理寺,自有辦法。」
前世,付家花圃的芍藥開得異常豔麗,付家人並非愛花草之人,他們卻偏愛欣賞這片芍藥,還專門建了園子,修建亭臺樓閣,把芍藥圍在中間,供貴客欣賞。
我聽着霍堯此番話,當即道:「我偶然得到可靠消息,付家並不愛花草,但他們種了一大片芍藥。」
「那些花,開得特別好看。」
霍堯看了我一眼,即刻心領神會,「總不能直接衝進去挖別人的土吧。」
付家老太爺的死,不正好是個機會。
付澤楷想借此把我困在付家,玷污我名節,那我肯定要赴約。
只有老天爺知道,我盼着付家不得好死,盼了兩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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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家後花園挖出三十八具屍骸,大部分是女子,還有幾具男童,所有屍骸的年齡,最小十歲,最大的不過十九年華。
根據骨骼掩埋時間,可追溯到五十年前,最新的一具,身體才腐爛一個月。
每一個骸骨,都有不同部位的傷痕。
仵作判定,死前都遭受不同程度的非人虐待。
付家全部入獄。
包括在付家別院頤養天年的兩位付老爺。
據說是付家供出了朱監軍朱傑,於是刑部奉旨帶兵搜查朱府。在朱傑的書房角落,搜到了一個漆器螺鈿的匣子,裏面裝滿黃金。黃金下的暗格,藏着幾封涉及叛亂的往來密信。
字跡相符。
朱傑矢口否認,但依然全族被押入刑部。
當付家意識到靠反叛當親王無望,而昔日依仗的權貴不僅不保他,還想方設法殺人滅口時,付家供出了所有。
付澤楷也是挺瘋的,要死一起死,誰也別想活。
兩個月裏,多名官員被抓。
而付家因參與通敵叛國,誅九族。
出嫁女子,不受孃家牽連。
午門斬首之前,聽說周瑤萱想見我。
霍堯極力反對,地牢是陰寒之地,說我受不住。
我再三跟他保證,說幾句便走,他才勉強答應。
我披着厚實的狐皮披衣,看到了牢獄裏的周瑤萱。
她形如枯槁,若不是她的聲音沒變,我還真無法肯定眼前的女囚就是她本人。
「沒想到,你願意來看我。」
「你找我何事?」
「我不知道,我就想,見見你。」她蒼老如嫗的眼睛,看着我一身貴服,蒼涼一笑。
「你又贏了。」
「你總是能得到男人無盡的喜歡,我輸得徹底。」
我看着她,「我從不在乎男人的喜歡。」
「我也不是要贏,我只要活Ṱű₅着,體面地活着,有尊嚴地活着。」
她望着我,好一會兒,眼神有些飄,「小時候,你有糖,會分我。」
是的,小時候,她剛入周家,因爲長得可愛靈動,我一見便喜歡她,於是把孃親給我買的糖串給她喫。
然後她上吐下瀉,差點死了。
馮姨娘到父親那裏哭訴,說是我故意拿壞東西給她女兒喫。
我被重重責罰,父親認爲是我孃親指使我乾的,他們夫妻從此離了心。
「你說,還有下一世嗎?」她忽然問我。
「我希望有。這樣,我能和孃親再做母女。」
她做我的女兒,我好好守護她,讓她享福。
「母、女?」
周瑤萱似乎想到了什麼,佝僂着身子,頭埋入雙膝,一動不動。
馮姨娘知道周瑤萱毫無可能無罪釋放,怕牽連到自己身上,一次也沒來看過她。
周瑤萱不止說想見我,也說想見馮姨娘。
付澤楷送周家的東西被官府認定來路不明ţũ₉,全都被抄了回去。
自從付家送禮,周家那幾家藥鋪周老爺早就沒心思經營,兩個人在家裏坐喫山空。
現在錢全都沒了,馮姨娘和周老爺日子難過得很。
此時,地牢的入口處,傳來的兩聲敲響。
是霍堯在催我。
我剛在監獄轉了個角,霍堯摟着我離開地牢。
外面,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
「母親和你的戶籍我已經移出周家,母親的牌位我已經接回來了。」
「還要麻煩夫君,找個合適的時間,替我把母親的墳遷回她的老家涇城, 她說過,她想念那裏的山水。」
他握住我的手, 應了聲「好。」
番外
此戰霍堯擢升雲麾將軍,賞賜無數。
張序封爲大都督。
與此同時, 巡查使朱傑叛國罪證被刑部呈遞了聖上, 一干叛黨及五服親眷,全部問斬,五服以外,流放嶺南。
來年,我把霍府隔壁的空宅買了下來,重新規劃各個房間的用途。
霍堯的書房也擴建了,把隔壁房間打通。
他屋裏都是兵書, 不愛別人碰, 自己在書房裏整理歸類。
我也去幫忙。
不小心在抽屜的隔縫裏發現一個小盒子,「這是什麼?」
正在整理的霍堯抬眼看了一下,「你和我的生辰八字。當時配八字後, 我問孃親索要, 收了起來。」
「寧兒,你記得把它放到筆硯的籃子裏,以防搬了位置我找不到。」
「你留這個幹嘛?」
「還能幹嘛,喜歡你就留着了唄。」
「你都沒見過我,怎麼就喜歡我了,你是喜歡我八字吧。」
霍堯輕笑一下, 「說什麼傻話, 我在你家藥鋪抓過藥,見過你。」
我愣住。
「所以是你讓母親提親的?」
「那倒不是。」
「我娘聽說你家藥鋪都是你經營, 還擴了好幾家,覺得你特別厲害, 她就揹着我上你家遞帖子。」
「我是見到你相貌之後, 才順從我娘向周家提親的。」
「你怎確定我就是周家小姐?」
「掌櫃的喊你小姐, 給你看賬冊, 不是你還能有誰。」
「只是當時不知周家有二女,幸好, 我們八字都配, 老天爺都要我們在一起。」
我遲疑一下,終於問出口,「如果,你不小心娶到了我妹妹呢?」
「怎麼可能,周家經營藥鋪的小姐不就你一個嗎?」
「我說如果。」
他無所謂道:「可能要麼休了她, 要麼冷落她到死吧。」
「反正不能我一個受罪。」
難怪!難怪!
我心頭震盪。
霍堯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他這樣做也不足爲怪。
可他最終還是放過了周瑤萱, 他並沒有自己說的那樣狠辣。
我把盒子放下,走到霍堯面前,他剛好抬眸, 我親了一下他寬闊的額頭,「將軍,我有點累了, 你帶我出去下館子吧。」
他粲然一笑,「遵命,娘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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