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樣

我是個特別能忍的女人。
生病輸液時,讓丈夫幫點八塊錢的白粥,他讓我將錢轉他。
我二話不說,連看病的錢都一塊轉了過去。
他嫌我輸液速度慢,耽誤他回家睡覺,不顧我死活故意調快滴速。
我也只是在他身前砸了一碗粥,沒讓他身上濺上一滴。
爲了女兒,我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我還可以一直忍下去。
直到那天,面對丈夫和婆婆的刻意貶損,我又默默忍耐。
女兒卻崩潰朝我大吼:
「你怎麼總是要忍?你是忍者神龜嗎?
「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媽媽!
「你還不如不生我。」
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才意識到,我好像一直都錯了……

-1-
半夜在醫院輸液,很想喝一碗白粥。
因爲頭暈得厲害,便讓丈夫徐鵬幫我點。
他點開手機掃了幾眼,卻說:
「一碗白稀飯竟然要八塊錢,這也太不划算了,你還是打完針回家喫吧。」
我呼吸一窒,回想醫生開的幾瓶藥水,這纔打完第一瓶,等全部打完都不知道要到幾點了。
正想開口,一旁正在給我換吊瓶的護士先說話了:
「空腹輸液容易引發藥物的不良反應,家屬還是不要省這八塊錢了吧。」
徐鵬臉色頓時有些掛不住,擰着眉頭不情不願地下了一單。
護士剛走,他的收款碼便戳到了我眼前。
「粥是你自己要喝的,你把八塊錢掃給我。」
我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沒接話。
他拔高音量:「不想給?」
心底那根繃緊了數年的弦,顫了又顫。
「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又嘶啞。
「看病的錢是多少,我一起結。」

-2-
掛號費、檢查費、醫藥費花了 324 元,加上粥 8 元,一共 332 元。
我強忍着暈眩帶來的不適,當即掃碼將錢轉給他。
順便問道:「送我來醫院的油費大概多少?需要付給你嗎?
「還有,你要是覺得耽誤了你的時間,我也可以給你算司機費和護工費。」
徐鵬的臉色瞬間難看,被踩了尾巴一樣,語氣又衝又惱: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沒再開口。
他表情僵了僵,半晌過後,沉着臉憋出一句:「……這些就算了。」
粥很快就送來了。
喫了幾口便感覺胃裏反酸,沒了再喫的慾望。
幾乎沒動的白粥又引來徐鵬的不滿。
「叫你別買,買了又不喫,你這種大手大腳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
我沉默着躺下,抬眼盯着輸液管,眼皮漸漸發沉。
曾經我跟徐鵬大吵過一次。
但並沒有吵出結果,還害得五歲的女兒差點失去性命。
那次是積壓了太多不滿情緒後,突然就爆發了。
徐鵬不滿我花 98 塊買一盒車釐子,他覺得那夠他爸媽在老家半個月的菜錢。
我不理解,明明錢是我自己掙的,而且收入比他多,家裏的開銷我也主動承擔了大半。
可爲什麼,我連偶爾滿足自己私慾的自由都沒有。
我們倆吵得不可開交。
最後我在憤怒中衝出家門。
由於太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便忽略了緊跟在身後衝出來的女兒。
等我反應過來,女兒已經一腳踏空從樓道口滾落下去,頭部受到重創。
昏昏沉沉間,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刺目的紅燈,慘白的牆。
醫生塞過來一張病危通知書。
我抖着手簽下名字,隨時會失去女兒的恐懼像一隻巨手緊緊攥住我的心臟。
我猛地睜開眼睛,心臟砰砰狂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巨大的窒息感促使我不得不張大嘴大口喘氣。
意識到不對勁,我哆嗦着手去按呼叫鈴。
護士跑進來,看到我的樣子也嚇了一跳。
但下一秒她的臉就黑了個徹底。
「滴速調這麼快幹什麼!」

-3-
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透明滴管裏的藥水幾乎滴成直線狀。
護士迅速將滴速調緩。
徐鵬嚷嚷起來。
「也太慢了吧,這要打到幾點去!」
護士瞪大眼,顯然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她離開前警告徐鵬:「家屬請不要再亂動!滴速過快,增加心臟負擔,會死人的,知道嗎?!」
我閉上眼睛,只覺精疲力盡。
心臟咚咚敲擊着耳膜,提醒我剛從死亡邊緣走了一遭。
興許是護士的話嚇住了徐鵬,他沒再吭聲。
心跳逐漸放緩,我平穩地呼吸,不久又陷入昏睡。
再次驚醒,又是因爲心口強烈的憋悶感。
大喘着氣側頭看去。
果然!
滴速又變快了。
從未有過的絕望使我無法再保持冷靜。
我崩潰地抓起那碗白粥就砸了過去。
「想要我死,你就直說!」
白粥爆開在徐鵬身前,濺了滿地。
「你!」
他跳了起來。
護士過來看明白情形,搖頭又嘆氣。
徐鵬在一旁嘟噥:「我調的都沒剛那會兒快了,也不行啊。
「你這體質也太差了。」
護士同情地拍拍我:「姐妹,咱能別這麼委屈自己行麼?」
喉嚨突然發緊。
牆壁上的白熾燈亮得刺眼,我抬手遮住眼睛。
那回,女兒僥倖脫離了生命危險,恢復意識後,喃喃出口的第一句話是:「媽媽等等我……」
我抱着她崩潰大哭。
心裏默默發誓,我不吵了,再也不吵了。
只要我的女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這些年,我爲了更好陪伴女兒的成長,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家庭中。
主動放棄外調晉升的機會,並申請調崗到較爲清閒的部門工作,收入也隨之大幅下降。
而徐鵬事業蒸蒸日上,曾經我的工資是他的兩倍,而現在,他的工資是我的六倍。
收入的上漲並沒有讓他做出改變,反而在面對我的時候,變得更加吝嗇與冷漠。
我忍耐沒有計較,只要女兒享受到了他帶來的福利,我可以無所謂。
我不敢再睡,睜着眼睛數滴管,一直到天矇矇亮。
輸完液,頭暈目眩的感覺減輕不少,我一步一步緩慢地向醫院外走去。
徐鵬早就大跨步走沒了影。
走到門口,徐鵬已經啓動車等在那裏,他打着哈欠,口氣不耐煩:「你怎麼不再慢點呢?」
我腳步未停,從他車旁擦身而過,走到路邊探手招停一輛車。
在徐鵬不可置信的注視下,上車離開。

-4-
我前腳到家,徐鵬後腳進來,把門扣得嘣響。
「陳瑩,下次你就算要病死了,也別想再叫我陪你去醫院!」
我掃了眼掛鐘,進廚房做早餐。
女兒 7 點要出門,這會兒都 6 點半了,時間有些緊。
我只給女兒煎了蛋,下了麪條。
然後把昨晚剩下的粥熱了。
婆婆從房裏出來,看到徐鵬坐在餐椅上一臉瞌睡,頓時就心疼上了。
「昨晚那麼晚了,你叫個車送她去醫院不就行了嘛,幹嘛非得自己親自跑Ťū́₁一趟。
「你看看你這眼圈黑的,一夜沒睡吧?等會兒還要上班,可怎麼撐得住。」
「奶奶,下回你生病,也別叫我爸了,你自己打個車去醫院就行了。」
女兒拉開椅子坐下,瞅着她奶奶認真說道。
婆婆一噎,瞪眼。
「你這孩子,我是他媽,我要是病了,你爸還能不管?」
「那我媽還是他老婆呢,當丈夫的還能不管自己老婆嗎?」女兒回道。
婆婆順着女兒的話說道:
「不管怎麼了,這個家全靠你爸掙錢養着,你媽這個當妻子的就應該自覺一點,多體諒一點你爸,少分他的精力纔對。」
女兒回嘴:「我媽也上班,也掙錢了啊。」
「就你媽每個月領的那三千塊工資,能管得了誰?」
女兒還想回嘴,被我打斷。
我將雞蛋麪條端到她面前,提醒她:「快喫,別遲到了。」
然後又回廚房將熱好的粥端出來,自己裝了一碗開始喫。
徐鵬看到粥,瞟我一眼,抱怨:
「家裏就有現成的粥,讓你回來喫你不聽,非得浪費八塊錢,掙錢少還要亂花,真是服了。」
婆婆的話緊隨而至:「今早就喫這個嗎?」
我點點頭。
婆婆尖着嗓門立馬就數落開了:
「徐鵬守了你一晚上沒睡,等下還得上班,你就不能也給他煎個蛋,下個麪條?
「真是錢,錢掙不了,家,家也照顧不明白,我真是替我兒子不值。」
我心下嘆口氣,起身準備回廚房再煎幾個蛋。
屁股剛離凳,身旁坐着的女兒唰地站起身,抓起書包就衝出了家門。

-5-
我見她的早飯一口沒動,緊跟着追出去。
「星星!」
在樓下追上女兒,給她手裏塞錢。
「你都沒喫,去外面買點吧,別餓着肚子上課。」
女兒撇開我的手,一言不發往前衝。
我鬧不清這孩子到底咋回事,跟上去又拉她。
「你別管我行嗎!」
女兒頭沒回大喊一聲,聲音裏隱約帶着哭腔。
我有些詫異,用勁將她拉停轉過身。
她眼睛紅紅的,我溫聲問她:「怎麼了這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嗎?」
女兒低着頭不說話。
我又試探着問:「還是誰欺負你了?你跟媽說說。」
沒想到,女兒卻衝我發起了火。
她大喊道:「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然後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
「媽,你爲什麼總是要忍!你是啞巴嗎?
「不管他們說話多麼過分,你從來不回嘴,就任他們說說說說說!
「忍者神龜啊你!」
我愣了愣。
女兒竟然是Ŧũ̂ⁿ爲我抱不平。
沉默一會兒,我抬手給女兒擦眼淚。
「多大點事啊,你爸你奶愛怎麼說怎麼說,我當耳旁風就是了。
「我又沒少塊肉,哪犯得着你生這麼大氣。
「你呀,明年就高三了,專心學習就好,媽媽自己心裏有數。」
女兒卻猛地推開我,大吼:「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媽媽!」
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被女兒吼得怔愣在原地,手剋制不住地發抖。

-6-
心神恍惚地上樓。
徐鵬癱在沙發上打起呼嚕,婆婆看到我就催促:「你快去煎蛋呀,徐鵬還趕着上班呢。」
我一言不發地進臥室,拿上包出了門。
直到雙腳邁進公司,滿腦子都還是女兒的那句話。
我這樣的媽媽……
我這樣的,是什麼樣的媽媽?
心臟緊縮,鼻子發酸,眼睛像進了沙子。
「陳姐!」
部門的同事在工位上朝我招手。
我趕忙擦擦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後走過去。
同事說新任副總經理今天到任,大家都在猜會是誰。
我對此表示興趣淡淡。
一個小時後,我在會議室見到了這位新來的經理。
竟然是以前從這裏外調出去的老同事,秦麗。
七年未見,當初她出去時還是個小職員,再回來,都成副總經理了。
當年公司在海外開拓新市場,需要幾位老練員工過去帶頭,部門領導舉薦我去。
我卻因考慮到家庭和孩子,果斷放棄了那次機會。
最後是當時各方面能力稍遜色於我的秦麗,主動請纓。
老同事再見,秦麗隔着人羣微揚頭朝我示意,我卻隱隱不想抬頭。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
下班時,接到徐鵬的電話。
他要跟一個久不見的老同學約飯,對方要求帶家屬,所以他不得不叫上我。

-7-
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屬實沒想到,秦麗竟是徐鵬老同學的妻子。
徐鵬竭盡所能展現他的紳士風度。
拿飲料時,會主動問秦麗要常溫的還是冰的。
給我的直接就是一瓶冰的。
喫飯時,夾菜先給秦麗夾,然後給秦麗丈夫夾,再到他自己,我是直接被忽略的。
餐廳空調溫度偏低,由於病沒好的原因,我冷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徐鵬詢問秦麗冷不冷,冷的話他車子裏有毛毯,可以拿過來給她。
秦麗示意他看我:「你妻子貌似更需要。」
徐鵬不屑地開口:「她皮厚扛凍。」
我忍着心底逐漸堆積的不耐情緒,對秦麗和聲說:「沒事,我還好。」
秦麗抿抿脣,沒再開口。
一頓飯下來,在徐鵬的詢問下,秦麗侃侃而談她這些年的事業進展。
當徐鵬得知她就職的公司,細問之下竟然還是我的上司時。
簡直將她奉承上了天,也將我貶到了地底。
「人跟人真是沒法比,你看陳瑩跟你年齡差不多,你都經理了,她還什麼都不是。
「真是幹啥啥不行,家裏打理不明白,孩子也教不明白,真不知道她還能幹得了什麼。」
我只覺一陣氣血翻湧,沒忍住站起身。
「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慢慢喫。」
秦麗叫着我的名字,大步追出來。
出於禮貌,我問她有什麼事。
她看着我神色不明。
只說:「公司準備在漢城開闢分公司,需要有經驗的員工過去啓動業務,你有意向去嗎?」
這件事,其實在白天的公司會議上,我已經瞭解。
如果說七年前,我是因爲家庭和孩子放棄了機會。
那麼現在,孩子依然是我的牽絆。
何況,我現在 42 歲了,還有競爭力嗎?
我注視着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陳瑩。」
沉默中,秦麗開口。
「當年你被領導舉薦,我對你既羨慕又嫉妒,羨慕你能力強,又嫉妒機會落在你頭上。
「後來你竟然直接放棄,我詫異的同時又感到欣喜,沒了你在前,我纔有了出頭的機會。」
她意有所指:
「我覺得憑你的能力,你不應該是今天這副模樣。
「你……好好考慮。」

-8-
女兒月考成績出來那天,班主任給我打來電話。
「徐星成績下滑嚴重,我看她最近學習心不在焉,作業也常常欠交,家長要重視一下。」
晚上女兒回來就緊閉房門。
我敲門進去,女兒躺在牀上看着窗外發呆,見我進來,她皺眉掀起被子捂住腦袋。
她的月考試卷攤開在書桌上,成績確實不怎麼理想。
我坐到牀邊,想拉開被子卻拉不動。
「最近學習遇到困難了嗎?」
女兒不做聲。
「需不需要媽媽幫你報個補習班?
「或者請個家教也行。」
被子猛然掀開。
女兒望着我嗤笑一聲,滿眼嘲弄:
「有什麼好學的,反正就算學好了考個好大學,最後出來不還得像你一樣。
「結婚生子,忍耐憋屈,事業停滯,學不學結果不都這樣?那我還有什麼好學的,這樣還能幫你省點錢。」
我感覺臉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個乾淨。
「星星,你不能這樣想,媽媽是爲了……」
女兒打斷我,眼裏嘲弄更甚:「你是不是想說這都是爲了我?
「快別了。
「早知道這樣,你還不如不生我。」
她起身將我推出房間。
「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我手撐門框,差點站立不住。
女兒的話像一把利劍,生生將我扎穿。
我卻恐怖地發現,我竟無力反駁。
這些年,爲了女兒才忍耐的日日夜夜,放棄的大好前程,竟在我和女兒之間鑿開了一道萬丈深淵。
我不禁捂臉,遮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我自以爲是的忍耐和犧牲,竟給女兒留下了如此糟糕的母親形象……
在客廳僵直地坐到天明。
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我給秦麗發去消息。
「我想好了,我去漢城。」

-9-
秦麗動作很快,當天就幫我將外調手續辦齊。
我交接完工作,定下當天晚上的機票,回家收拾行李。
婆婆得知我要出門,火急火燎地給徐鵬打去電話。
「出大事了!陳瑩要去漢城!」
徐鵬回來見我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臉色有些僵硬。
他扯了扯嘴角,問:「出差嗎?」
「外調。」
「你發什麼瘋?!」
徐鵬緊皺起眉頭,顯然很是不滿。
「年輕那時候你都不願意外調,現在都 40 多了,你告訴我你要外調?
「你開什麼玩笑!」
他似突然想到什麼,臉色古怪。
「難道你是因爲秦麗?」
我還沒說話,他便篤定一般,嗤笑:
「跟人家比的時候,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
「人家外調你也外調,人家回來當了經理,難不成你以爲你也可以回來當個經理?」
他上下掃我幾眼:「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再說了,你要是走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誰來管!
「你趕緊回公司跟領導說不想外調了。」
他搶下我手裏的衣服,推着我出門。
我只覺腦門突突的,沒忍住轉身揚手掃了過去。
徐鵬躲得快,指尖堪堪擦過他的左臉,留下一道血痕。
「你!」徐鵬跳了起來,怒指我。
婆婆大呼小叫跑過來,心疼壞了。
緊閉的家門這時開了,女兒走進來。
婆婆頓時像找到了救星。
她趕忙拉住女兒,告訴她我要去漢城工作的事情。
「星星,你得好好勸勸你媽,千萬不能讓她走。
「她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你啊,奶奶年紀大了,也沒法給你做飯洗衣啊。」
女兒眼皮動了動,甩開她奶奶的手,惡聲惡氣說道:
「我纔不要她管!
「我跟老師說了,我要申請住宿,明天就搬!」
說完她面無表情地走回房間,把門砸得悶響。
婆婆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徐鵬最後放下狠話:「我倒要看看你能待得了幾天!有本事出去了就不要回來!這個門還能讓你再進來,我就不信徐!」
我頓了頓,繼續旁若無人地收拾東西。

-10-
走之前,我環顧整間屋子,竟真生出了一種不會再回來的想法。
或許它早已像一顆種子埋藏在心底,被徐鵬一激,便破土發芽。
我走到女兒緊閉的房門前,想跟女兒告別。
但心裏百轉千回,不知道該和女兒說點什麼好。
站在門前好久,直到房門突然打開,跟女兒四目相對。
女兒繃緊着臉,沒有一絲笑容,口氣也硬邦邦的。
「我用不着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別去了幾天就灰溜溜跑回來,那我會更看不起你!」
我心裏緊了緊,但還是揚起笑容上前擁抱住了她。
在她掙扎前,我撤開手,然後提上行李箱出了家門。
對不起,我的女兒。
這麼多年,我都以一個只會忍受、懦弱、不上進的形象陪伴在你身邊。
給你帶來那樣不堪的影響,真的很抱歉。
媽媽後悔了。
現在媽媽要去找回自己。
等媽媽擁有了全新的面貌,你會原諒媽媽的吧?

-11-
來到漢城的第一天起,我就憋着一股勁。
我知道,這次機會我必須要穩穩抓牢。
別人午休,我在改 PPT。
別人下班聚餐,我在啃三明治趕報告。
別人週末逛街,我在咖啡廳裏惡補行業趨勢。
團隊裏大多是小年輕,腦子活、點子新,學東西比我快。
我雖然經驗多,但有些老方法在新市場確實不靈了。
我主動跟他們混在一起,該請教就請教,該學習就學習。
中午一起喫炸雞喝啤酒,晚上加班幫他們改方案,慢慢就打成一片。
年輕人敢想敢幹,我負責幫他們踩剎車、補細節,配合得越來越順。
一個月後,業務總算有點起色,客戶開始主動找上門。
可還沒等我鬆口氣,身體先扛不住了。
連續高負荷運轉,加上睡眠嚴重不足,這天早上,我直接眼前一黑,暈在會議室裏。
醒來時,人在醫院。
牀前坐着徐鵬。
看清是他時,我心底閃過一絲詫異。
他怎麼在這裏?

-12-
沒等我問出口,徐鵬先嘲諷上了:
「我還以爲你有多大能耐呢,這工作還沒幹出什麼名堂,人先不行了,我就說你能做得了什麼啊Ṭŭ̀Ṭű̂ₜ¹。
「乾脆乖乖跟我回家去,做飯洗衣這纔是你拿手的,把家打理好了,哪怕你掙不來什麼工資,我也不嫌棄你。」
我忍住想扇他的衝動,深呼吸一口氣,穿鞋下牀。
公司還有好些工作,我可沒功夫在這聽他狗叫。
見我不理人,自顧自走了,徐鵬連忙追上來。
「哎哎哎,雖然我說話不好聽,但是也是爲你好。
「你看你走的這一個月,我在家都擔心得喫不下睡不好,這才趕緊趁着休假來看看你。
「一到地方,就看見你被人抬着從公司出來,真是把我嚇個半死,好在不嚴重,只是血壓高了點。
「不過我是真不放心再把你一個人丟這上班了。
「我收回那天說的話,那天是太氣了,才口無遮攔,家裏的門永遠都是爲你敞開的。」
徐鵬追在身後一路絮絮叨叨。
我覺得煩躁的同時,更覺得費解。
結婚這麼多年,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過我,自私冷漠可纔是他的常態。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走到醫院門口,左右都有幾家水果店。
我當即走進一家裝潢看起來最高檔的水果店。
徐鵬隨後跟進來。
我指着店裏的車釐子告訴他:「我低血糖頭還暈,想喫點車釐子補充下糖分,你幫我買點吧。」
「啊?好……好。」徐鵬掃一眼,僵着臉色上前。
他站在那裏,拿着袋子裝幾顆又倒出去,倒出去後又撿進去幾顆。
來來回回,磨蹭好一會兒。
最後他把袋子一放,轉身跟我說:
「這車釐子我看了不怎麼好,又小顆又不夠紅,估計也不怎麼甜,還不如我帶你上旁邊小賣部買幾顆糖,喫糖才補得快。」
我躲過他想拽我的手,上前拿起一盒已經包裝好的車釐子去結賬。
「哎,你這人,咋不聽勸呢!這車釐子這麼貴……」
徐鵬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立馬打住嘴。
他看我掃碼結賬付出去 128 塊,臉色黑得快不能看了。
我打開盒子,拿出一顆車釐子,隨便擦擦扔進嘴裏。
直截了當地對他說:「行了,徐鵬,別裝了。
「直說吧,你來到底什麼目的?我忙得很,沒那麼多閒工夫陪你在這演戲。」
只見他臉色青青白白,好一會兒不說話。
我耐心耗盡,推門就走。
「我媽受傷住院了,你必須得回去照顧她!」
徐鵬追上來,攔着不讓我走。
原來是想哄我回去給他媽當保姆。
我不接招,他就裝不下去,原形畢露了。
我冷笑:「你自己不是可以照顧嗎?」
「我工作忙,沒空。」
「那抱歉,我工作也忙,愛莫能助。」我擋開他的手,揮手攔車。
徐鵬在我身後咆哮:「陳瑩,你最好掂量下要不要把事做得這麼絕,小心我真不讓你進家門!」
我笑笑:「那個家門,進不進也無所謂了。」
「你什麼意思?」
徐鵬突然臉色大變,「難不成你還想跟我離婚?!」
我坐上出租離開,徐鵬隔着車窗大喊:「陳瑩,你想都別想!」

-13-
跑了趟醫院,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我再繼續這樣通宵達旦下去,可能等不到市場做起來,我的身體就先垮掉了。
我必須承認一件事。
我這個 40 多的人再跟 20 多的年輕人拼體力,那簡直就是自行車跟跑車賽跑。
00 後同事喝兩罐紅牛就能滿血復活,我灌完咖啡卻只能換來心悸手抖加高血壓。
拼體力,我註定贏不了。
但我有自己的優勢啊!
我用當初輔導女兒作業的耐心做市場調研。
把這麼多年面對徐鵬和婆婆時,情緒穩定的Ťŭₕ天賦點用在談判桌上。
年輕人談不下來的客戶,我聊幾句家常就能拉近距離。
他們容易着急上火的時候,我能穩得住場面。
當順利促成公司拿到百萬合同時,我終於悟了。
職場下半場,拼的是把歲月變成生產資料的能力!
公司第一季度表彰大會後,我躲在沒人的會議室裏,盯着微信裏的一條消息,嚎啕大哭。

-14-
自從離開家後,我一直沒有勇氣跟女兒聯繫。
無數次點開跟女兒的聊天框,想說的話在輸入框裏打了又刪,最後連個句號都沒發出去。
但就在剛剛,我收到了女兒的消息,她給我發來一張照片。
那是她最新一次月考的成績單,她的成績比上一次提高了好多。
僅僅只有一張成績單,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可我在看到的那一刻,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又哭又笑,將剛剛表彰大會上拿到的優秀員工證書拍照發給她。
星星,你看,媽媽離開家後,一直有在努力。
女兒沒有回覆。
但我並沒有再感到心傷。
反而擁有了更多前行的力量。
團隊裏的小年輕們沒讓ŧų⁽我一個人待太久。
幾分鐘後就找到我,將我拉了出去。
大家紛紛起鬨要我請客。
隔着人羣,一雙熟悉的笑眼驀然闖入視線。

-15-
「需要冰嗎?」
秦麗指指眼睛,遞給我一面化妝鏡。
我才發現眼睛已經快腫成核桃。
我淡笑搖頭,表示不用。
「陳瑩,很爲你高興。」秦麗接着說道。
「你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纔對。」
「謝謝你,秦麗。」
我真誠地看着她。
「如果……」
「我並沒有做什麼,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這一切本該在七年前就該來了不是嗎?」
「當然——」秦麗揚揚眉,「現在也是最好的時候。」
我頓時感慨萬千。
曾經自以爲爲了孩子,安於一隅就好。
卻沒想過,那樣的狀態給自己造就的劣勢地位,又怎配做一個能時刻激勵孩子前行的榜樣母親。
所幸一切都還不算晚。
「徐鵬最近找過你嗎?」秦麗打斷我的思緒。
話說自上次見面後,我就刻意跟他斷了聯繫,更別說見面了。
我搖搖頭。
「估計他也顧不上找你,自己都水深火熱了。」
我從這話中聽出一絲不同尋常。
秦麗緊接着說道:「徐鵬上個星期鬧到我們公司去了。」
「他……」秦麗說起徐鵬,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他說公司將你這麼個有家庭的人調到這麼遠工作,把你們家害得一團糟,強烈要求公司把你調回去。」
「什麼!」我感到不可置信。
徐鵬竟然會做出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情。
秦麗安撫我:「我當時正好撞見他,將他給攔住了,勸了幾句沒勸住,最後還是叫來我老公才把他勸走。」
隨後,我從秦麗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全貌。

-16-
我來漢城後,女兒住了校,家裏的事情就沒別人做了,婆婆不得不自己上手。
她不會用洗衣機,只能手洗衣服,結果廁所地板沾了洗衣液太滑,婆婆不小心滑了一跤,把胯骨摔骨折了。
上次徐鵬來漢城想拉我回去照顧婆婆,結果希望泡湯,回去後只能咬牙請人去家裏照顧。
按理說事情這樣就解決了。
但壞就壞在,徐鵬的自私冷漠是無差別的。
對婆婆也不例外。
以前我在家,我承受了所有。
當我不在家了,婆婆就成了那個承受者。
徐鵬因爲嫌棄護工價高,他捨不得花那麼多錢。
於是花一千五請了個做飯阿姨。
讓做飯阿姨一日三餐做個飯放到婆婆牀頭就行,另外再順便給婆婆換個成人紙尿褲。
其它時間可以不去。
正因爲此,婆婆被折騰個半死。
做飯阿姨很盡職盡責,每到飯點肯定有飯端到婆婆牀頭,順便再給婆婆換個紙尿褲。
但,也僅僅如此。
飯在牀頭,婆婆得想辦法自己喫,因爲是臥牀,一個不小心飯就全撒了。
紙尿褲是給換了,但一天也就換了早中晚那三次而已,其他時間要是拉了,就只能捂着等到下次飯點再換了。
而且阿姨也僅僅是幫忙換,隨便擦擦,不幫洗。
婆婆跟徐鵬訴苦,卻被徐鵬痛斥:
「媽,你怎麼事這麼多?我一天工作忙得要死才掙來的錢,我都給你請保姆了,你還想怎樣?」
婆婆欲哭無淚。
她本來還盼着我女兒週末放假回去能使喚一下,可是女兒一個月纔回去一次。
僅回去的那一次,也只是拿點換洗衣服就走了,也靠不上。
一天,婆婆喫壞肚子,拉稀了。
阿姨的電話她又不知道,只能給徐鵬打。
一連打了多個,徐鵬都拒接。
沒辦法了,老太太一咬牙報了警。
警察撬門進家,瞭解完整個事情,直接找去了徐鵬公司。
這下徐鵬在公司可出了名了。
本來公司正打算將一個重要項目交到他手上。
但因爲這件事,高層們覺得徐鵬品德方面有待商榷,暫時不適合委以重用。
項目黃了,徐鵬不從自身找原因,反而越想越氣,覺得都是因爲我來了漢城,才把他害成那樣。
於是他一衝動,就殺去了我公司。
聽完,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不是秦麗和她老公攔着,那我的工作是不是也早被他攪黃了?
想想都覺得可恨。
「徐鵬跟我老公訴苦,說早知如此,當初怎麼都不會讓你出那個家門。」
秦麗安撫我:「不過,他應該不敢再去鬧了,不然這種事情要是傳到他公司去,他自己工作都要保不住,他也怕的。」
走之前,秦麗提醒我:「徐鵬現在日子不好過,估計還會來找你。」
秦麗沒猜錯。
沒過幾天,果真徐鵬又找來了。

-17-
剛幫公司促成一個大單,我意氣風發地從大樓裏走出來。
徐鵬上下打量我一眼,口氣酸溜溜:「你現在倒是瀟灑,我可被你害慘了。」
這話真是把我氣笑了。
「你到現在都還對自己這麼認識不清,也活該你慘!」
徐鵬嘴脣嚅動幾下,竟然沒回嘴。
我雖納罕,但也沒興趣深究他是什麼想法。
正值飯點,我找了家餐廳喫午飯。
飯菜端上來,徐鵬見我只給自己點了一份,頓時皺眉不滿:「你就不能給我點一個?」
我笑笑,將菜單給他,再點開微信收款碼遞過去。
「可以,你看看你喜歡喫哪樣,我都幫你點,你把錢付給我就行。」
徐鵬有些惱怒:「一頓飯能喫你幾個錢,這都問我要?」
我收起笑容。
「我這不是禮尚往來嘛。」
徐鵬想起什麼,臉色逐漸漲紅,也不再說要喫飯了。
我自顧自喫自己的午飯,徐鵬沉默一會兒,問:「你要在這待幾年?什麼時候回去?」
我沒接話。
但他也沒要我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往下說:
「我媽天天不安生,把我工作都給攪了,搞得我現在都要被公司邊緣化了。
「女兒在學校住着,一個月也見不到一回,找她就說學習忙。」
「唉!」他深深嘆口氣。
我全程對他說的話無動於衷。
下午還有新的業務要談,我快速喫完飯,起身走人。
徐鵬追出來。
「五一回去嗎?我們一家團聚一下!」
我擺擺手,頭也不回。

-18-
我深深確定,我是不可能再回頭的了。
現在的我,把所有精力都砸在了事業上。
跟女兒雖然還是沒見面,但我們之間建立了一種默契。
每次工作上有了新突破,升職加薪的時候,我都會第一時間發消息給女兒。
有時候是張工牌照片,有時候是工資條截圖。
而她每次大考小考,成績單也都會準時出現在我的聊天框裏。
我欣喜地看到她的成績逐步提升,直至穩定在班裏前三。
至於徐鵬。
自從上次從漢城回去後,他就開始陰魂不散。
微信上時不時發來假惺惺的話。
「工作忙也別忘記好好喫飯。」
「別熬夜,熬夜傷身。」
「你和女兒都不在家,我想着你們晚上都睡不着。」
……
我覺得噁心透了,最後直接將他拉黑。
後來他又來漢城找過我幾次,都被我故意避過去了。
秦麗告訴Ṱŭ̀ⁱ我,徐鵬因爲那次事件逐漸被公司邊緣化後,又恰逢他們公司業務調整,要縮減用工,徐鵬正在裁員名單上打轉。
難怪他緊巴着我不放了。
曾經他強我弱,他不把我放在眼裏。
如今他受挫,我反而重振事業,一天天往上走。
他挺會審時度勢的。
自私的人都是利己主義。
現在我在他眼裏就是個香餑餑。
但那又怎樣。
有一件事,我是一定會去做的。

-19-
一年半後,恰逢豔陽六月。
我的工牌從項目主管換成了部門經理。
而我的女兒,也站上了高考考場。
結束那天,我捧着鮮花等待在考場外。
女兒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瞪大眼睛彷彿有些不敢相信。
但她又怯懦地站在那裏,不肯再向我邁出腳步。
我微笑着朝她張開雙臂。
女兒「唔」的一聲,飛奔過來,撞進我的懷抱,緊緊抱住我。
她抱着我哭了好久。
最後在我耳邊輕聲問:「媽媽,你不怪我嗎?」
我使勁搖頭,淚溼眼眶。
要不是當初她狠心捅破我那層自欺欺人的窗戶紙, 我現在可能還在泥潭裏打滾。
我自以爲是爲了她, 甘願忍耐犧牲,何嘗不是在拽着她一起往下沉。
她是多麼勇敢的孩子啊。
我感謝她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怪她呢。
徐鵬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着我們母女倆, 尷尬地笑着。
一年前,他被公司裁員。
之後找工作屢屢受挫,最後乾脆擺爛,躺在家裏開始坐喫山空。
這次回來,我正式向他提出離婚。
意料之中,他不同意。

-20-
我也懶得再跟他拉扯,直接請了律師向法院起訴離婚。
我要求房子轉移到女兒名下, 但可以讓他擁有居住權。
我們倆的存款,雙方均分。
徐鵬裁員拿到 17 萬賠償金, 加上他的存款,總計 30 萬左右。
而我這兩年的存款還不到 10 萬,財產均分,我不喫虧。
打離婚官司那天。
徐鵬姍姍來遲。
他祈求般望着我:「陳瑩, 真的要離婚嗎?
「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改還不行嗎?
「只要你說我哪裏不好, 我統統都改。」
看着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眼泛血絲的男人, 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以前他有工作有不錯的收入時, 尚且自私冷漠到連八塊錢的粥錢都捨不得爲我花。
如今他失業,沒了收入, 整日癱在家裏熬夜刷手機度日,又怎能期盼他能改頭換面?
他不過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罷了。
「爸, 你別擔心, 等你到 60 歲, 我會每個月按時給你打贍養費的, 保證你餓不死。」
女兒搶在我前頭回了他。
徐鵬嘴脣抖了抖, 面色漲紅,最終頭慢慢低了下去。

-21-
女兒高考成績優異, 去了理想中的大學。
離婚後, 我又回到漢城,繼續在職場中叱吒風雲。
四年後, 我升任漢城分公司的二把手。
這一年,女兒本科畢業, 成功上岸國內 TOP1 院校研究生。
她邀請我參加她的本科畢業典禮。
我因一場臨時性商務談判,姍姍來遲。
女兒作爲優秀畢業生代表,站在臺上發言。
她的聲音穿過千人會場,直抵我耳膜。
「我要感謝我的母親。
當她在職場雷厲風行時, 教會我的是魄力;
當她爲升職歡呼時, 教會我的是野心;
當她果斷結束一段婚姻時,讓我理解了什麼是底線。
我想借此對所有的母親說:
不要以「爲孩子忍耐」爲榮,那隻會讓我們揹負愧疚。
您若放棄事業,我會害怕選擇夢想;
您若將就婚姻,我會誤解愛的模樣。
最好的教育,是讓孩子看見您如何鮮活地活着——就像此刻臺下我的母親。」
這道聲音似穿透時光,回到過去某一天早晨, ťũₗ驚醒一位混沌中的母親。
讓她明白:
母親這個身份,從來不是束縛,而是讓她蛻變的理由。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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