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進牆裏的女人

最近,我總覺得屋裏多了一個人。
原來是我丈夫新娶的小嬌妻。
而我,已經被砌進牆裏,3 年了。
被我的丈夫,沈鐸。

-1-
我迷迷糊糊從混沌中醒來,發現屋子裏多了一個嬌俏的小女人。
穿着淡黃的長裙,像一隻花蝴蝶般在廚房穿梭。
頰邊漾起兩道梨渦,甜得讓我這個女人都心生歡喜。
我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看她差點被滾油濺着,看她剷起還泛血的石斑魚。
這個一看就是自小被嬌養着的小姑娘,不知道這般洗手作羹湯是爲了怎樣的男人。
我暗想。
他真幸運。
大門被拉開,挺拔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放下公文包,徑直走向那個女人,自身後把她圈進懷裏。
「婉婉,說了你不要太辛苦了。這些我來就好。」
這個聲音…
我心裏剛泛起一絲詭異的熟悉感,就見那個男人把頭抵在女人肩上。
半張臉正對着我。
鼻樑高挺、輪廓堅毅,無一不透着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我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是沈鐸。
我相戀五年、結婚三年的丈夫。

-2-
這會我才發現,面前這個房子…雖然裝潢迥然不同,處處透着一股華麗精緻的氣質。
但格局卻分明和我與沈鐸一年前搬進來的新家如出一轍。
這是我的家。
那是我翻炒過無數次的竈臺。
我的丈夫卻在我的家裏,抱着另一個女人。
我幾乎紅了眼,就想撲上去撕爛那對狗男女的臉。
卻狠狠地撞在了什麼東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不疼,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禁錮感。
女人似乎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我忍不住再次伸手。
面前是一道無型的結界。
彷彿把我和沈鐸還有那個女人分隔在兩個時空裏。
巨大的恐懼浮上心頭,我到底…在哪裏?

-3-
彷彿只是短暫的愣神,再抬眼桌上已經擺了四五盤菜。
沈鐸解下圍裙,溫柔地在女人脣角上印下一吻。
然後牽着她到我面前。
有一瞬間我幾乎以爲他是向我走來。
我拼命地拍打着無形地屏障,朝他嘶吼、朝他尖叫。
然後眼睜睜看着他置若罔聞,自顧自在我面前停住。
隨後轉過身,和那個女人一起朝正前方躬了躬身。
女人偏過身,抱住了他。
「別太難過,」
她聲音幽幽的,
「她要是知道你這麼愛她,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感動的。」
「你每次飯前都要來祭奠她。」
沈鐸低下頭,眼裏滿是憐愛,
「對不起,委屈你了。」
女人把臉埋進他的胸口,
「我雖然會有些嫉妒和羨慕,但就是因爲這樣,我纔對你心動不已。」
「你這樣重情又重義的男人,才值得相伴一生。」
兩人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些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
因爲就在女人埋進他胸口的那個瞬間,被她嬌小身子擋住的那塊位置空了出來。
對面的桃木桌上擺着一個女人的照片。
一張黑白照。
女人臉上還掛着微笑。
眼底卻彷彿藏着一汪深淵,空洞,麻木,令人不寒而慄。
那個女人,是我。

-4-
頭疼欲裂。
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已經死了。
死在一場車禍裏。
我還記得尖銳的剎車、飛濺的鮮血。
和……遠處朝我飛奔過來的Ŧũ₇沈鐸。
我抬頭看見眼前的掛鐘。
2020 年 8 月 2 號。
已經,三年過去了。
所以沈鐸有了新的幸福。
女人叫彭婉,長在江南水鄉。
就像我的初印象那樣,她的確令人心生歡喜。
不同於我連聲音都麻利如風的性子,她的聲音帶着一股帶着奶味的糯意。
連夏天的大西瓜,對半切,她會把最中心、最甜的部分都挖給沈鐸。
而曾經…那口最甜的西瓜,一直都是我的。
看着沙發上如交頸天鵝般甜蜜的男女,一股酸意猛地衝上我的鼻尖,我幾乎以爲自己要落淚。
可一探眼角,粗糲的乾涸。
原來…鬼是不會落淚的。
我眷戀的目光投向沙發上的沈鐸。
歲月好像格外偏愛這個男人,他臉上不僅沒有添上半點滄桑,反而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意氣風發的紅氣,更帥了。
我揉了揉眼,沒錯,真的是紅氣。
原來做鬼之後,真的能看到別人身上的氣運嗎?
我又把目光落回到彭婉身上,什麼也沒有。
看來彭婉的氣運一般。
我不禁有些失笑,沈鐸當年竟然還跟我說他被人告知自身命格「一生坎坷、財壽雙失」,是怎樣不長眼的江湖騙子才能昧着良心對這樣鼎旺的紅氣說出這樣的話?
但不知怎麼,那股紅氣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彷彿硬生生從我身體剝離的分裂感。
就連此刻,我都能似有若無地感應到它在無聲地召喚我。
那個時候的我以爲,是自己和沈鐸在一起的時日太久了,這股紅氣把我當了它半個主人。
卻沒想到,這東西,它的確有靈。
它在,召喚,它真正的主人。

-5-
日子一天過去,沈鐸身上的紅氣越來越盛。
他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忙。
沈鐸的事業心向來強,我是知道的。
可他不論多忙,每晚都一定會回家。
而且一定會抱着彭婉廝磨一會。
今天也是一樣。
我看得心裏難受,正想移開眼瞧瞧別處轉移下情緒,就見沈鐸輕輕放下懷裏的彭婉。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抬眼看了眼牆上的掛鐘。
指針即將指向 12 點。
我不自覺皺皺眉。
這些日子…沈鐸與彭婉廝磨的時間似乎都是這個時間前後。
沈鐸是什麼時候養成的這個怪癖?
月光打在彭婉瑩白的臉上透出柔和的光暈,她似乎睡得很熟。
沈鐸輕聲在她耳邊喚了聲,
「婉婉。」
彭婉沒有應。
她甚至無意識的咂咂嘴,像只軟萌的小獸。
連我都不禁心下一軟,我不自覺看向沈鐸。
他會不會…更加憐惜?
心下忍不住有些泛酸。
沈鐸半張臉掩在陰影裏,緩緩抬頭。
那一瞬他臉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陰鬱。
他把手伸進沙發夾縫裏拿出個盒子形狀的東西,打開。
下一刻他手上捏住個閃着森冷銀光的細小物件,是一根…銀針。
沈鐸輕輕捏過彭婉的食指,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殷紅的血珠瞬時湧了出來,覆在彭婉嫩白如蔥的指尖。
那抹刺目的紅扎進我眼底的瞬間,我瞪大了眼睛…

-6-
那根針…也曾紮在我的指尖。
在我死前三天。
同樣在我熟睡的時候。
但我畏疼,一點輕微的刺痛就足以讓我驚醒。
我迷迷糊糊問道,țũ̂ₖ模糊的視線裏似乎有銀光一閃而逝:
「你在幹嘛?」
一個吻落在我額上。
沈鐸像往常一樣摸着我的頭髮哄我:
「乖,不小心紮了你一下。快睡吧。」
而眼下…
我眼看着沈鐸在扎破彭婉手指後,再次伸手從沙發縫裏拿出一個東西。
我眯着眼半天才看清,那是一個銅鏡。
上面好像…畫了個陰陽八卦。
沈鐸小心地託着那個銅鏡,捏着彭婉的手,將她指尖的血滴在黑色半邊的白點上。
然後又同樣扎破自己的手,滴在白色半邊的黑點上。
我心頭一悚。
他究竟要幹嘛?
但這邪門的場景的還沒完。
就在沈鐸又從工具盒裏拿出把小剪刀伸到彭婉劉海旁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刺耳的鈴聲在空曠的房間響起,一瞬間就要驚醒熟睡中的彭婉。
沈鐸眼疾手快地在彭婉睜開眼前,把手裏的東西猛地塞回沙發縫裏。
然後接起了手機。
他接電話的時候習慣性往外走幾步。
比如現在。
他正正走到我面前停住,背對着幽幽轉醒的彭婉。
於是儘管他聲音毫無異常,但他眼裏毫無掩飾的陰鷙和戾氣全部被我瞧進了眼裏。
我被驚得後退一步。
沈鐸他…究竟怎麼了?

-7-
自那天看見沈鐸取血喂陰陽銅鏡後,我心裏的不安愈演愈烈。
卻始終籠在一團迷霧裏,理不清思緒。
而接下來幾天,沈鐸似乎特別的忙。
幾乎沒有回過家。
但這個屋子卻比往常更熱鬧。
我第三十次指着一隻湊近彭婉的鬼。
「你!幹嘛呢?沒看見我的ṭüₑ地盤麼?」
這次是個吊死鬼,他一轉臉看見我立馬慫得抖腿,
「大姐,你這悄沒聲息的我也沒(四聲)發現啊!」
我挑眉,居然還是個東北鬼。
「行吧,現在知道了。出去吧。」
他一溜煙竄沒了。
我託着腮看着背對我在畫板上畫畫的小姑娘,半張臉照在陽光裏,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自從沈鐸不回家之後,這幾天屋子裏羣鬼不斷,都是奔着面前的彭婉來的。
也是碰巧,第一隻來的鬼剛飄進門就撞上我瞟過去的眼神。
立馬跪地上,嚇得直顫,
「不知道這是姑奶奶您的地盤,是我屎糊了眼,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也是套他的話,我才知道原來彭婉是四柱純陰之體(生於陰年陽月陰日陰時)。
正是滯留人間的羣鬼趨之若鶩的「絕佳食糧」。
而我,周身皆是戾氣,儼然是個窮兇極惡的厲鬼。
羣鬼一見,四下皆避。
我嗤笑。
我一個意外死亡的,又沒怨氣,怎麼會化作厲鬼?
但天賜的威風不用白不用,自那天起我就幫着彭婉驅趕了不少試圖吸食她陰氣的糟心玩意。
直到…那個老頭的出現。

-8-
我像往常一樣嚇唬他。
「我的地盤,走快點。」
老頭摸着鬍子大笑:
「你一個魂魄被禁錮的可憐鬼還跟我橫?」
「我可不是那些稀裏糊塗的小鬼,沒那麼好唬弄。」
我心頭一滯,聲音彷彿揉進了沙子。
「什麼叫魂魄被禁錮?」
他指着對面桃木桌上的靈位,又指了指我身旁的一個白色陶罐。
「桌上靈位正對骨灰罐,是爲鎖靈。」
「你是不是半步也不離不開那道牆?因爲你的魂魄被封在牆裏了。」
我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卻沒有半分痛意。
眼裏幾乎充了血。
他踱了幾步,走到我的靈位前,打量了片刻,
「頂級的金絲楠木,卻用十八枚黃金釘四周釘死。」
「木主生,但金主死。金釘封靈位,可釘住死者魂魄,令其困於骨灰骸中。」
他目光從靈位上的字掃過,發出嘖嘖的驚歎聲,
「好傢伙,可不止如此。」
「這做法之人當真狠極!妙極!」
他指着牌位下兩行小字。
「你看,『一生摯愛』四字不隨名諱寫在中央,反倒是領起兩豎行,寫作『摯愛』『一生』」
「單拎出來看自然以爲是立牌人情深意重,但妙就妙在這『一生』另起一行,且用金粉寫就。」
「生字頭上一橫,這是斷了你往生的路啊!」
「絕!當真是絕!」
他一字字一句句宛如化作利劍生生往我空洞的心口扎。
明明只剩個魂魄,卻只覺五臟都絞起來那般疼。
他轉過臉:
「雖說死後不管生前事,但被設下鎖魂陣,丫頭你這仇怨也太大了。」
「知道是誰整的不?」
恨意一瞬間席捲了我全部意識。
我一字字咬着牙:
「我、丈、夫。」
「沈鐸。」

-9-
老頭的臉上終於浮上了點憐憫。
「他爲何如此怨毒?」
我腦海裏突然閃過那幕八卦銅鏡、銀針取血。
心裏有種強烈的預感。
——這些一定跟我現在的遭遇有關係。
果然,老頭聽完之後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
「你說的八卦銅鏡是陰陽魚。白是陽,黑是陰。」
「銅鏡招邪祟,以它爲載體,生辰八字爲媒介,以施術之人貼身之血和頭髮做法…」
他的眼裏射出精光,
「旨在互換命格。」
記憶的迷霧拂開,我想起了一樁舊事。

沈鐸跟我大一開始戀愛。
他是孤兒,喫百家飯長大,但非常努力上進。
在一起後他也一直對我很好,是所有人眼裏的模範男友。
畢業後我踩狗屎運般進了待遇極佳的外企一路順風順水,但他找工作卻很不順。
那段時間他終日氣悶。
我知道他從小就頗信風水這套,於是特地找了一天陪他去一個寺廟求符。
在廟門口被一個老和尚攔住。
居然還帶了個墨鏡,身材也胖乎乎的,半點沒有世外高人的樣子。
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女施主命格極榮極盛。」
我一笑置之。
又是江湖騙子。
反倒是沈鐸眼前一亮。
我正要拉着他走,就見他雙目放光盯着那和尚,
「大師可否替我也看看?」
和尚瞥了他一眼,立刻皺起眉。
沒再說什麼。
拂袖而去。
沈鐸之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逗他,「怎麼?難道你命格不好?嫉妒我了?」
沒想到沈鐸皺起眉,滿臉憂愁,
「我出生那年,村裏就有云遊道人給我算過卦。」
「說我一生坎坷,財壽雙失。」
我笑起來,
「這鬼話你也信,都是招搖撞騙的。」
「再說了,你我本一體。我命格好,你不是一樣享福?」
沈鐸眼裏劃過一絲陰鬱。
見我望過去才重新浮起我熟悉的溫柔笑容,
「當然。你好就是我好。」
結果我等沈鐸上廁所的時候,那個和尚突然又出現在我身邊。
我驚愕地四處張望,只有一條道通向這裏,可剛剛明明沒有任何人走過來。
我心底有些發寒。
和尚神色肅然,自顧自開口,
「你命格雖貴,但命中帶劫,需要提防身邊極惡之人偷天換日,你需得…」
他似乎還要說什麼,
深鐸已經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看見我和和尚站在一起,面色莫名有些陰翳。
和尚長嘆了口氣。
「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好自爲之吧…」
那件事我半點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有人放在了心上。
還因此,Ťùⁿ奪了我的命。

-10-
我撲到結界上,目眥盡裂,
「被換命格的人…會有什麼後果?」
「被換命之人,三日內必有徵兆,輕則黴運連連,重則精神恍惚。」
「交換二者命格差距愈大,後果愈爲嚴重。」
「橫死街頭…是常有的事。」
橫死街頭是常有的事……這句話一直在我腦中盤桓。
我和沈鐸…命格差距大概夠大了吧。
老頭的話語還在繼續,
「但是想要鎮魂……必須在魂魄離體一刻內收集魂魄,否則效果大受影響。」
如果此刻我還活着,脣角大概被我咬裂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個焦急向我跑來的沈鐸,只是爲了來收集我的魂魄。
那三天裏,我時常意識混沌,甚至有時候會陷入一段時間的失神狀態。
他在那個深夜反常地帶我出門。
在車陣前鬆開了我的手。
眼睜睜看着我走進車流裏…
他從頭到尾,就是…就是爲了讓我死!
我好恨……
「他既已奪了我的命格,爲什麼…還要鎮我的魂?」
「用這種邪陣的人常常會有反噬,但你的命格太貴,壓得住反噬。」
「但…他的子嗣,卻未必有這麼盛的命格遭得住反噬。」
「相反,他用你的骨血魂魄鎮宅…」
老頭頓了頓,才繼續開口,聲音滿是不忍,
「可以滋養他子孫後代的昌盛。」
我渾身都在發抖,腦子裏嗡嗡作響。
他真是好狠的心!
步步籌謀,把我榨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他連我死的時辰都算計到了。
七月十四子時!
死在陰氣最盛的時候,好給ẗų₇他的子孫後代聚更大氣運!
我幾乎要把指骨碾碎。

-11-
老頭忽然又皺起眉,
「奇了,一般鎮魂陣會設在被施陣之人久居或熟悉的地方,這樣魂魄會安心陷入混沌,老老實實鎮宅。」
「你爲什麼會醒過來?」
我他媽怎麼知道!
我惡狠狠地瞪向他。
我難道就該被封在這堵牆後面,老老實實永生永世做魂祭麼?
老頭摸摸鼻子,眼神四處亂瞟,
「我不是那意思…你別遷怒啊!」
突然,他的目光頓住了。
他摸着下巴,
「原來如此。」
我順着她的目光落到窗邊的彭婉身上。
她對這個角落裏的陰暗怨懟一無所知,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我一僵,隨機反應過來。
「是因爲她?」
老頭點頭。
「你丈夫換了命格,就是半隻腳踏出了生死輪迴。」
「因此他現在也和我們一樣,」他指了指彭婉,「那個女孩身上的陰氣,能滋養他的氣運。」
我腦海中突然閃過深鐸半夜抱着彭婉的畫面。
原來…是這樣。
午夜時分,陰氣最重。
「你這個丈夫,是個人物,對風水之事的確瞭解頗深。」
老頭晃了晃腦,笑得有些諷刺,
「但百密終有一疏。」
「他忘了,你是厲鬼,生來四柱純陰之體,死於一年中陰氣最重之時。」
「她滋養你…更甚百倍。」
我愣了半晌。
突然意識到這個奇怪的老頭…可能是能讓我報仇的唯一契機。
我面露祈求。
「大師,你知道這麼多,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脫離這個桎梏?我…」
他斷然拒絕。
「你是厲鬼,一旦放出結界,必將爲禍人間。我生前是陰陽師,絕不可能助紂爲虐。」
我吼道:
「可我什麼都沒有做錯!憑什麼?」
「就因爲我瞎了眼愛上這個男人,我就該被設計致死,死後靈魂永不得超生,甚至還要爲這個害我至此的男人庇護他的子孫?」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拼命地撞着結界,恨不得把它撕裂。
老頭眼裏的憐憫更深,
「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但這是你的命。你得認。」
我仰天大笑起來,隨即更加瘋狂地撞着結界。
「命?我不認命!」
突然,我似有所覺地抬頭,對上了彭婉茫然而失距的視線。
上一次!
上一次我撞結界的時候,彭婉也偏過頭!
我心裏湧起狂喜。
她是不是能聽見?
她能看見我嗎?
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住她。
可彭婉又像上次一樣,一掃而過,目光落回到畫布上。
我心底一窒。
巨大的絕望淹沒了我。
不行!我不能放棄!
我逼自己冷靜下來,逼自己去思考。
終於…
我再次抬頭看向老頭。
「我的命你說就該如此。」
我抬手指向彭婉,
「那她呢!」
「她一個個好端端的大活人!她也活該落到我這個境地麼?被奪去命格!永世不得超生!」
是的,我在賭。
那天我看到那股紅氣,原來是我被奪去的氣運。
那彭婉呢?跟我同爲四柱純陰之體的彭婉,難道就只是滋養沈鐸那麼簡單麼?
那晚…我明明親眼看見深鐸要奪她的命格!
我在賭,彭婉她…同樣命格貴不可言!

-12-
我死死盯住老頭。
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絲表情。
果然。
老頭的神情從驚愕轉而震驚既而是憤怒。
「你的命格已是貴極,足夠他富貴一生。」
「他竟然還不滿足!」
我賭對了!
我隔着結界迫近他。
「我已經親眼看見沈鐸在用陰陽銅鏡取她的血做法了。如果不是臨時出了意外,她早已經跟我一起深埋這地底了!」
我一點一點壓垮他的心理防線。
「如果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死了,你就是見死不救!」
我盯着他蒼老的面容,放出了最後一擊,
「她才 24 歲!她如果死了,她的父母…該有多傷心難過呢?」
老頭如遭雷擊。
果然,這是他的軟肋。
無數神色從他渾濁的眼裏閃過。
可他依然沉默着。
久久沉默着。
我眼裏溢出淚光,
「求你了…」
「我死的時候,也才 27 歲。」
「我爸爸…他跟你一樣大。」
說到這裏,我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面上一片溼熱。
是血淚。
紅得刺目。
我有些驚愕地撫過。
原來,到了傷心處,連鬼,都是可以流淚的。
終於,他長嘆了一聲。
「好吧。你想怎樣?」
我的眼裏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卻被我極快地壓下,
「我是不是…能她建立聯繫?」
我指向彭婉。
老頭一愣。
「有幾次…我撞牆,她似乎有感覺…」
老頭一拍大腿。
「是了!」
「你倆同爲四柱純陰之體,冥冥之中自有聯繫。」
「你剛纔說你丈夫取了她的血?」
我現在對「你丈夫」這三個字生理性不適,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
「對。她和沈鐸的血已經被滴在了陰陽銅鏡上。」
他大喜。
「如此一來,雖然做法還沒成功,但她也是半隻腳踏進陰間的人。」
他看了眼牆上的掛鐘。
「明天是七月十四。」
「子時是一年中陰氣最盛的時候。又是你的祭辰。」
「如果這個時間,她爲你祭拜,也許…她能看見你。」
我空洞的胸口開始發顫,彷彿模仿着生時的心臟狂跳。
這個姑娘…
她會的。
她這樣深沉地愛着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
又有一顆那樣純真善良的心。
她會祭奠心愛之人「無、端、枉、死」的妻子的。
七月十四子時。
還有 27 個小時。
我等得起。
我定定望向窗外。
天色已經轉黑。
宛如深淵大口在吞噬着一切日間光明美好的東西。
沈鐸,你一定不要回來。
你一定不要在這段時間裏做法。
你一定等着我…來找你報仇。

-13-
時間似乎從未有過的漫長。
每一秒都似乎把我放在油鍋上煎。
可我始終靜靜在那裏,等着。
午夜十二點過去。
沈鐸沒有回來。
中午十二點過去。
沈鐸…
門「咔」得一聲被拉開。
我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沈鐸…回來了。
但更讓我意外的是,沈鐸進門後,他身後兩道佝僂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我一瞬間跌坐地上。
眼前這兩個滿頭銀絲,面色悽苦的老人,是我的父母。
明明三年前,在我離開之前。
他們還是一副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的樣子。
我死死捂住嘴,不讓嗚咽聲漏出分毫。
我父親站在玄關,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
「小鐸。我們知道你對童童…」
他瞥了眼睜乖巧給他們遞拖鞋的彭婉,又生生住了嘴。
彭婉見狀,乖巧開口:
「叔叔阿姨大概有事和沈鐸聊,我先回避一下。」
說完匆匆忙忙進了房,關上了門。
「但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這三年,你生意做得再大,都沒有離開這個家。這個童童生活過的地方。」
父親抬眼在這個房子裏看了看,終於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但是現在你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幸福。叔叔阿姨支持你。」
「所以今天…我和你阿姨是特地來拿童童的骨灰的。」
他抬手摸了把眼淚,
身旁的我母親已經掩面啜泣起來。
「我和你阿姨…就童童這一個女兒。」
「你就順了我們的意。給我們兩個老的留個念想吧!」
沈鐸高大的背影似乎一瞬間就彎了下去。
他訥訥點頭,
「叔叔阿姨,你們等我給童童上柱香。」
他聲音變得乾澀,
「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瞪着眼看着沈鐸作秀,他躬身在我靈位前點了柱香,又非常虔誠地拜了幾拜。
然後小心翼翼捧起桃木桌上的骨灰罈遞給我母親。
母親一邊拭着淚一邊在他手上輕拍。
「孩子,苦了你了。」
我心裏的怒火幾乎要燃盡一切。
卻又無比哀慼。
我狠狠煽了自己幾個耳光。
都怪你!當初不顧父母的反對,死活要嫁給沈鐸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纔會讓父母淪落到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夕蒼老的境遇。
我好恨啊!

-14-
一直到父母離去,彭婉走出來小聲安慰着「悲痛」的沈鐸。
我才反應過來。
我的骨灰罈被砌進了牆裏。
那我父母拿走的骨灰罈…是什麼?
身邊突然響起老頭憤怒的聲音。
「這個沈鐸,做人未免也太狠、太絕了!」
我心底生出不妙的預感。
追問:「你什麼意思?」
他臉都漲紅了。
「你是厲鬼。你死後所有貼身的東西都帶有極強的煞氣。」
「沈鐸送給你父母的那個骨灰罈,煞氣尤爲重,大概是你貼身衣物火化的灰。」
「對活人來說,煞氣極爲傷身減壽。」
「他送這個給你父母…」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
但我懂了。
他送這個給你年老體弱的父母,是要要了他們的命啊!
我死死攥住拳。
猩紅的雙眼盯住沙發上的男人。
沈、鐸。
我要他——死!

-15-
沈鐸似乎是特意因爲我父母的到來而趕回來,沒多久又匆匆走了。
我繼續耐心等着。
九點。
十點。
十一點。
終於,時針一點點邁向了十二Ŧūₐ點。
而我,終於在靈位前看見了那抹嬌小的身影。
彭婉也燃了一柱香,她朝我的靈位小聲道:
「姐姐,雖然我有一點點嫉妒你,但是你一定是個極好極溫柔的人,沈鐸纔會那麼愛你。」
「你一定在天上好好的,保佑我們。」
我彷彿聽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話。
但我什麼都不想說,我在等…
彭婉說完話後,朝靈位端端正正鞠了三躬。
我終於,等到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撕破寂靜的黑夜,啞得彷彿被灌了硫酸:
「彭婉。」
那短短幾秒鐘,我卻從未覺得時間有這樣漫長過。
在我劇烈收縮的瞳孔裏,彭婉一點點轉過臉。
她幾乎跌坐在地上,
「你是誰?!」
我深深吸了口氣。
甚至還勾了勾脣角。
「彭婉你好,我是謝童。」

-16-
不出所料,彭婉對我的說辭根本不信。
她只覺得自己撞了邪祟。
「你或許不信我說的話,但你可以看看沙發的夾縫裏有沒有我說的東西。」
彭婉顫着手,伸進沙發夾縫。
下一刻,不敢置信的神情浮上她的臉。
我壓低聲音,帶着蠱惑,
「你可以拿去驗一驗,這個是不是你和沈鐸的血。」
「你還可以去翻翻那張桃木桌下面,是不是有個同樣的八卦盤。那裏除了血,恐怕還有我和沈鐸的頭髮。」
果然,彭婉摸索了半天,終於在隱祕的夾層裏,翻到了那個如出一轍卻明顯更陳舊的八卦盤。
上面除了兩滴依舊殷紅的血珠外,還附着着兩小縷頭髮。
彭婉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神色凝滯。
我決定加大籌碼。
「彭婉,你的父母應該和我父母差不多大吧?」
「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他們了。是不是比你的父母要蒼老很多?」
我死死地盯住她,
「你、就、是、下、一、個、我。」
「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也會變成我父母那樣。」
我從嗓子眼發出聲詭異的笑,
「更重要的是,你的好丈夫,會把帶煞氣的骨灰盒也送給他們,送他們一起上西天跟你團聚。」
彭婉猛的瞪大眼,她似乎響起了什麼,神色驟變。
「你閉嘴!」她厲聲道。
可我偏不。
我笑得越來越大聲。
「哦不,你們團聚不了。」
我的眼裏彷彿淬了毒,
「因爲你也會跟我一樣被封在這堵牆裏,永世不得超生,永遠做沈鐸這個渣滓的肥料!」
彭婉捂住耳朵,尖叫起來。
我任她叫。
越大聲越好。
終於,彭婉再次抬起眼,眼裏佈滿了血絲,莫名有些可怖。
「明天,我會去查證你說的話。」

-17-
第二天下午,彭婉失魂落魄地打開門。
她在我面前立了許久。
一個字也沒說。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她終於開了口:
「你要…怎麼做?」
我笑起來。
透過她烏黑的瞳仁我看見自己彎彎的眉眼,
「我要他死。」
「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種。」

-18-
我的計劃是讓彭婉替我把靈位上十八顆鋼釘起出來。
並把靈位劈碎。
這樣我將不受制於鎮魂術。
而一旦我從結界中脫身,我必生啖沈鐸之肉,飲幹沈鐸之血。
我和他的命格本就因換命八卦盤鎖在一起。
一旦我取他性命,啖肉引血。
他的魂魄將會被我吞噬。
我一個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的厲鬼。
我要帶沈鐸這個畜生一起消泯於烈陽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明明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計劃,只需要趁着沈鐸在家給他下個藥或者打暈他。
就可以實行。
但彭婉偏偏一直拖着。
說是時間未到。
我雖急。
卻也無法。
彭婉的工作是個插畫師,往日每天都宅在家裏,大半個月都不出一趟門。
但這幾天卻每天等沈鐸一出門便離了家,晚上纔回。
問她也是神神祕祕的。
讓我懷疑生了變故。
幸好,沈鐸永遠不會停止他作死的步伐。
他幾次試圖趁彭婉睡着繼續他的陣法。
但都被已有警覺的彭婉避了去。
我隔着結界看着彭婉眼裏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濃烈。
很好。
於是我安心等着。

-19-
我還記得那天清晨,彭婉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裙,裙尾繡滿了精緻的白菊。
她半張臉在陽光下,耳邊的絨毛髮着金光。
她衝我笑,
「姐姐,就是今天了。」
她從房間裏拉出沈鐸坐在沙發上,笑着捧上一杯蜂蜜水。
「你昨晚又喝多了。快喝點蜂蜜水,別頭暈了。」
沈鐸溫柔的目光看向她,大口喝了。
彭婉垂下眼,乖巧地倚進沈鐸懷裏。
「阿鐸,我聽你朋友說過。謝童姐對你是掏心掏肺的好。」
聽到我的名字,沈鐸頓時僵住。
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
「怎麼突然…說起她了?」
彭婉不管他,自顧自說道:
「謝童姐爲了你放棄自己的好工作,陪你從一無所有開始創業。爲了省錢,什麼髒活累活都自己幹。」
「爲你拉單,酒桌上紅的白的黃的一起來。喝了吐吐了喝,胃都給熬爛了。」
沈鐸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蜷曲起來,眼裏竟然也劃過一絲懷念。
柔聲應道,「她是個好妻子。」
彭婉也柔柔地看着他,
「對啊,她也和我一樣是自小被家裏寵大的。在外爲你衝鋒陷陣,在家爲你洗手作羹湯,蒙上滿頭滿臉的油煙氣。」
「她這樣好…那你殺了她的時候,有沒有一點不忍呢?」
沈鐸猛得想坐起,剛起了勢就又跌回沙發裏。
彭Ṱű³婉捂着嘴笑起來,繼續問道。
「你把她砌進牆裏的時候,良心有沒有痛過吖?」
她的聲音依舊是江南吳儂軟語的調子。
卻彷彿吐信的毒蛇,一字字一句句都淬了毒。
「阿鐸是不是沒力氣了?我在你的蜂蜜水裏下了藥吖。」
她指尖在沈鐸瞪大的眼睛上拂過,
「阿鐸不要那麼害怕。畢竟…」她臉上還帶着點天真的笑意,「好戲纔剛剛開始吖~」
連我都被她這堪比川劇變臉的一幕驚到了。
但我沒空想那麼多,復仇的慾望幾乎讓我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我激動地破了音,
「你快去起那個釘子,毀靈牌。快去!」
彭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果然起身去拿起了靈牌。
我的心彷彿也隨着靈牌的懸空被吊了起來。
但彭婉並沒有按照我說的話。
她嫋嫋婷婷地拿着我的靈牌舉到沈鐸面前。
「阿鐸剛剛不是還在想念謝童姐麼?要不你親自跟她說?」
沈鐸看見我的靈牌卻像見了鬼,拼命往後縮。
彭婉嬌笑,
「阿鐸明明每天喫飯都要看姐姐的。怎麼今天這樣害怕?」
「我知道了。一定是姿勢不對。」
說完她從背後重重一推沈鐸,沈鐸立刻像爛泥一樣跪坐在地上。
彭婉把我的牌位擺正,放在他面前。
才拍着手開心道:「阿鐸還是跪着說,比較好。」

-20-
我根本不想再看見沈鐸多活在世上一秒,只想立刻撲上去撕了他。
「彭婉,你在幹什麼?還不快動手。」
彭婉終於轉向我,
她緩慢卻堅定的搖頭。
「不行,姐姐,如果你殺了他,你會造殺孽。」
「你會落入阿鼻地獄,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
她看着地上的男人,
眼裏的嫌惡幾乎要溢出來。
「我不會讓你爲這種人髒了輪迴的路。」
我一愣。
但比我更快反應過來的是沈鐸。
他眼裏驚懼交加,最後居然化作希冀,
「童童…童童…是你在裏面嗎?」
彭婉重重在他臉上掃了一巴掌。
「你也配叫她的名字!」
沈鐸並不管她,他踉蹌地想向我這邊爬過來,卻因爲無力重重跌到地上,臉貼着地,像條死狗。
他涕泗橫流,扭着臉朝着我的方向,虛空的目光似乎與我相觸,
「童童,童童你在裏面對不對不對?」
「童童,我錯了,我不該鬼迷了心竅。」
「我的初衷,我的初衷…只是爲了給你提供更好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會死…」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童童,你不要…不要傷害我,你還有來世…」
「我給你燒紙,爲你祈禱…」
「只要你放了我,只要你放了我…」
彭婉伸腳踩住他的嘴,高跟鞋把沈鐸的嘴扎得血肉模糊。
他「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還有來生?」彭婉冷笑着把我的靈牌舉到他面前,「謝童姐的來生不是被你這十八顆金釘釘死了麼?」
沈鐸眼裏劃過一絲不敢置信,大概實在想不通,彭婉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彭婉伸手從沙發縫裏又拿出那個陰陽盤,
「你還打算讓我成爲下一個謝童姐,對不對?」
沈鐸嘴被堵着,說不出話來。
只是拼命嗚咽地搖頭。
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眼裏滿是乞求。
我被他這幅模樣弄得直噁心。
我當年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
我轉過臉,有些無力,
「彭婉你究竟想幹嘛?」

-21-
彭婉看向我,眼裏有淚:
「姐姐,你這一世已經被這個渣男毀了。」
「下一世我不能再讓他把你毀了!」
她的聲音似乎有些聲嘶力竭。
我看着她通紅的眼,
突然彷彿被刺破了氣的氣球。
我無力地倚上身後那道牆。
「所以呢?所以就任他逍遙法外嗎?」
我吼了出來。
「他做了那樣的事,難道就任他逍遙法外嗎!」
「況且我根本沒有下一世。」
我狠狠砸向牆,「彭婉,我她媽不甘心!」
「我不甘心!」
彭婉突然坐直了身子。
她拿手絹細細擦乾眼角的淚。
換上一副無懈可擊的笑容。
「姐姐,你別急。」
她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沈鐸。
聲音溫柔地幾乎要滴水,
「阿鐸,你不是喜歡換命格嗎?」
「那我..就讓你也嚐嚐被換命格的滋味。」
她起身從次臥裏拎出一個籠子。
裏面是一隻貓。
一隻瞎了隻眼,缺了條腿,肚子上還被撓開一個大洞的貓。
它的毛色很髒,奄奄一息地趴在籠子裏。
顯然一副活不長的樣子。
彭婉把籠子放到沈鐸面前。
「阿鐸,你看,這是我特意爲你找到的,垂死的流浪貓。」
「更巧的是,這貓曾經有過主人,我竟然還能找到它的生辰八字。」
「你看,它瞎了一隻眼,瘸了一隻腿。身患絕症。你覺得它的命格好不好?」
沈鐸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拼了命想往後爬。
卻被彭婉死死按住手指,在他絕望的眼神裏刺破了指尖。
彭婉聲音依舊柔和低緩,彷彿情人間的囈語。
她一邊取血一邊在沈鐸耳邊說着話:
「跟它換了命格之後,你會在三天內癡傻成初生稚子。」
「然後也許也會在某一天過馬路被車撞死。」
「或是跌落樓梯墜亡。」
「也或許,就這樣癡傻一輩子下去。」
她笑彎了兩道月牙。
「阿鐸,你喜歡哪一種吖?」
沈鐸並沒有應她。
在極度的驚嚇和恐懼中,沈鐸昏了過去。

-22-
我靜靜看着彭婉認真地拿出一隻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同款陰陽八卦鏡。
專注又嚴肅地替沈鐸和那隻貓做了法。
不知道爲何,只覺眼前這幕有點好笑。
於是我就真的笑出聲來。
彭婉抬頭,她已經做完法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望向我。
「所以你這幾天早出晚歸,是去找陰陽師了?」
她有些驕傲的小模樣,
「對啊,難道就只有他沈鐸能找到好的陰陽師?」
「我也可以。」
我嘆了口氣。
「但是你做這麼多,依舊改變不了什麼,我是厲鬼,厲鬼是不能投胎的。」
她翹起脣角,笑得有些狡黠。
「不是哦~我也是問了很多人,才知道這個陣並不是無解的。」
她又小跑進次臥,端出一大碗黑色濃稠的液體。
味道極衝,讓我下意識就想要躲開。
彭婉取下我和沈鐸的陰陽八卦鏡,把那碗東西全部倒在鏡面上。
鏡面開始蒸騰出熱氣,一陣又一陣刺鼻的白煙後,彭婉拿布把上面的黑狗血擦乾淨,那張銅鏡竟然變成了最初光滑的模樣。
我驚呆了。
「這是…」
「沈鐸貪心不足蛇吞象,如果不是他想要二次換我的命。他做的那些腌臢事大概真的要隨着你的死深埋地底了。」
她又諷ťû₎刺地笑了笑,
「但是正因爲他本性貪婪,也註定他一定收不了手。」
「我問了一個大師,他說如果偷命格之人再次跟其他人或生物交換命格,就破壞了氣運的守恆,
那麼在此前的陣法就不再堅不可摧,反而可破。」
她揚了揚手裏的空碗,
「這就是破陣利器,簡單、但有效。」
原來是黑狗血。
「破陣之後,你身上的戾氣消失,不再是厲鬼,自然能再去輪迴啦。」
我不禁失笑。
目光落在她明媚的小臉上,我不自覺脫口而出。
「不一定。」
她驚愕,「不一定什麼?」
我搖搖頭,沒再說話。
也許所有的黑暗終被光明驅逐,如同你之於沈鐸。
我在心底默默地說。

-23-
一天後。
彭婉小心抱着我的骨灰盒來到一個寺廟。
一羣和尚把我圍在中間,爲我超度亡魂。
沈鐸早上清醒後就神志失常的模樣,大概是和貓互換命格的反噬更大。
彭婉故意大開着房門,沈鐸不知什麼時候衝了出去,不見蹤跡。
彭婉站在陣外,依舊彎着眉,語調軟軟的。
「姐姐,你放心,等你入了輪迴。我會去叔叔阿姨家偷偷把你的骨灰換回來。讓這一世的你餘生都陪着她們。」
我低聲道:「謝謝。」
和尚們已經開始念起了往生咒。
彭婉突然大聲衝我喊:
「姐姐,下一世。你一定要碰到一個好男人!」
「當然你也可以自己獨美。」
「可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再被害了!」
陽光下她的髮絲都似乎閃着金光,裙角的白菊隨風舞動。
眼角的淚終於滑落。
這次是透明的。
我朝她微微一笑。
「彭婉,再見。」
就在眼前一切又將歸於混沌之前,我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一直藏着的疑惑:
「你爲什麼費盡心思地幫我?」
視線被升騰的白霧籠罩,耳畔只有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girls help girls!」
我勾起脣角。
緩緩閉上了眼。
作者:南迦巴瓦遇見亞丁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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