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舒言

嫡親姑姑是天賜福女,受到全家疼寵。
只因我們眉眼相仿,她便命我成日戴着面紗。
稍不如她意,我就被扣上忤逆長輩的罪名。
後來,嫡親姑姑和我同一日嫁入晉王府。
溫如意麪露不屑:「別以爲你當上王妃,就能壓我一頭了。」
「就算我是世子妃,珍珠也永遠是珍珠。至於沙礫,癡心妄想只會惹人發笑。」
我喏喏點頭,姿態順從:「姑姑教訓得是。」
轉頭我樂開了花,這回忤逆長輩的惡名要換人來擔嘍!

-1-
聖上賜婚旨意下來,封我爲晉王妃。
小姑姑白了臉。
一刻鐘前,太后懿旨剛宣完。
將小姑姑溫如意指給了晉王世子。
溫如意不可置信,尖聲叫了出來:「怎麼可能?她怎麼配當王妃?」
我佯裝拉住小姑姑,她狠狠將我甩在地上。
宣聖旨的白臉公公直接冷了臉,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不知這是府中哪位小姐?」
父親小心賠笑,朝白臉公公袖子裏塞了點銀兩,隨即拱了拱手:「家妹言行無狀,還望劉公公海涵。」
劉公公面色微微好轉,嘴角仍掛着笑,淡淡吐出一句:
「溫老太傅一向知禮守禮,沒想到這溫小姐的性子倒是活潑。既然沒什麼事兒,咱家就告辭了。」
送走了宣旨太監,溫如意還在屋裏鬧騰。
小姑姑趴在祖母懷裏,眼神怨毒:「她不能嫁給晉王。」
「溫舒言,你居然背地勾搭上了晉王?好一個賤蹄子!」
祖母面色不愉,厲聲喝道:「孽障,給我跪下。」
我從善如流,滑跪在地:「孫女知錯。」
進屋後,父親徑直走到小姑姑身邊,眼風不曾掃過我一眼。
我的心寒了寒。
「兄長,你得爲我做主!」
父親理了理小姑姑的髮鬢,表情冷淡地朝向我:「既然對姑姑不敬,就去祠堂跪上兩個時辰。」
我應聲答是。

-2-
世人都說舐犢情深,言人愛子之深切。
在溫府,這話卻不準。
我出生時,父親正守在祖母院子裏。
祖母早產,就把我娘身邊的穩婆全都調走了。
小姑姑出生時,霞光萬道,衆人都說這孩子是天賜福女。
溫府爲小姑姑出生歡喜的時候,我娘正難產大出血。
聽奶孃說,當時屋裏只有我響亮的啼哭聲。
可憐吶。
奶孃當時闖到主院,跪着磕頭求父親過去看一眼。
父親置若罔聞,冷聲道:「不過是婦人生產而已,不可擾了長輩清淨。」
於是只賞了奶孃一頓板子。
我娘至死沒能見上她的夫君最後一面。
八歲那年,小姑姑在後院跌入池塘。
我拼了命把她往岸上拽。
溫如意醒來後,輕輕倚在祖母肩上,直言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父親聞言震怒,提着我就到了後院。
不聽一句分辯,溫大人一腳將我踹進池塘,怒罵我是不知人倫的東西。
水面上的冰很薄,我的身子卻好像被凍住了。
無法動彈。
隔年,府中賞花宴上,有夫人笑談我和小姑姑眉眼相仿,竟如雙生姐妹一般。
宴上,溫如意甜笑着回應,袖子下緊緊地掐着我的手。
宴後,小姑姑噘噘嘴,朝父親撒嬌賣乖,不許我出現在人前。
溫大人縱着妹妹的要求,要我以後出門必須戴着面紗。
自此,京中傳出我貌若無鹽、忤逆長輩的名聲。

-3-
從祠堂出來,我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
奶孃慌忙迎上來,將我扶到軟榻上,拿了常備的藥油過來。
「老爺怎麼能這麼磋磨自己的女兒?」奶孃揉着我膝蓋上的淤青,抹着眼淚心疼道。
我嗤笑一聲,玩笑道:「也許父親是想我ťůₛ跟祖宗多聯絡聯絡感情。」
「小姐總算苦盡甘來了,到晉王府日子就好過了。」奶孃話中滿是期盼。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溫如意可不會讓我這麼順利地嫁到晉王府,然後在她頭上耀武揚威。
隔天,小姑姑邀我去佛寺祈福。
我藉口身體不適,婉言推拒了。
用腳指頭想,我都能想到她的招數。
毀女子婚事,少不得在女子的名節上做手腳。
可小姑姑也不想想,溫家女子同氣連枝,一損俱損。
溫如意再次強拉我去遊湖的時候,我沒拒絕。
該來的總要來。
畫舫上,歌舞昇平,而溫如意拐着彎地引我到無人的船尾。
在她下手前,我冷不丁開口:「爲什麼?」
「我們血脈相連,本應相互扶持,爲什麼你總是要害我?」
小姑姑冷笑一聲,絲毫沒有被撞破詭計的慌張。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黴,跟我同一天出生在溫家。」
「溫家只能有一個受寵的嫡女。」
「反正也沒人在意你,不如爲姑姑去死好了,也算你盡了一番孝道。」
「放心吧,姑姑會讓你死之前快活快活的。」
溫如意表情陰狠,朝後面擺了擺手。
我還是低估了她的惡毒。
她不僅要毀我名節,還要害我性命。
幾個尖嘴猴腮的小廝朝我圍了過來。
我見狀腳步一轉,衝到溫如意身後,將她一起拉下了水。
既然這樣,那我又何必留手。

-4-
我拽着小姑姑在水中浮浮沉沉。
溫如意一浮出水面,我就不小心把她踹了下去。
悖逆長輩?
真的悖逆了又如何。
落水的動靜驚動了畫舫上的人,歌舞聲霎時停了。
被救後,我緩緩睜開眼睛,掃了眼周圍的環境。
我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 :「這裏是哪裏?我姑姑怎麼樣了?」
旁邊的夫人溫柔答道:「那位小姐還沒醒,我已經請了大夫,應該馬上就到了。」
我向這位夫人道謝,還不經意間吐露了自己的身份。
大夫到了後用金針紮了幾下,姑姑就幽幽轉醒了。
我情真意切地懇求大夫再給小姑姑好好把個脈。
片刻後,大夫摸着鬍鬚拱手向小姑姑道喜:
「恭賀夫人,夫人有喜了。」
我捂嘴大聲驚呼:「不可能,您莫不是診錯了?」
「我姑姑乃溫太傅之女,尚未出閣,怎麼可能是喜脈?」
老大夫氣得吹鬍子瞪眼:「你這丫頭,老夫的醫術怎會出錯?」
「老夫從醫三十餘年,診脈從未有過差誤。」
溫如意臉色難看,剛反應過來什麼情況。
「賤人,誰準你找大夫的?」小姑姑目光淬了毒,惡狠狠地盯着我。
「姑姑,我擔心您的身體才讓大夫替您把脈的。」
我泫然欲泣,樣子楚楚可憐。
「溫太傅便是如此教導女兒的嗎?」坐在黃花梨圈椅上的夫人冷聲道。
溫如意看到屋裏還坐着一個女人,衣着普通,眼神裏閃過兇光。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識趣點,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否則,哪一天死在外面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小姑姑語氣輕蔑。
夫人氣極反笑:「溫小姐好生霸道,我算是領教了。」
說罷,她拂袖而去。

-5-
我追了出去,誠懇地向她賠禮道歉。
「沈夫人,剛剛多有得罪,我代小姑姑向您賠禮了。」
沈夫人一身粗布麻衣,眼神陡然銳利起來。
「你認識我?」
我緩緩起身,朗聲道:「前日ƭṻ⁻鎮北侯偕夫人進京,百姓夾道相迎,我當時有幸見過夫人一面。」
「小女久仰沈夫人大名,有沈夫人坐鎮北疆,乃我大梁百姓之福。」
沈夫人神色緩了緩,輕笑道:「沒想到,溫家一潭污泥中竟還能開出花來。」
我理了理裙裾,向沈夫人再行了一禮,請求道:
「今日之事,如果有人問起的話,勞煩沈夫人能夠據實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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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目光深邃,看了我半晌纔開口:「那便依溫姑娘所言。」
臨走前,沈夫人腳步停了下,末了甩出一句:「你這丫頭倒合我眼緣,如果有一天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來北疆尋我。」
我笑了笑,輕聲細語答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會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沈夫人轉過頭,開懷笑道:「好,那我且等溫姑娘的佳音。」

-6-
回府後,祖母得知了小姑姑落水的消息。
當即便讓僕婦押着我跪到了小姑姑的牀前,給她賠罪。
溫老夫人摟着女兒,心肝兒肉地叫着,端是一個慈母模樣。
祖母扭過臉朝向我,疾言厲色道:「你是怎麼照看你姑姑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無論我推沒推溫如意下水,只要我在場,那這罪責就逃不了。
我正要開口,小姑姑打斷了我的話。
小姑姑拽着祖母的衣袖,乾咳了幾聲:「娘,就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溫舒言目無尊長,絕對不能放過她。」
溫如意死死盯着我,眼神像爬行在潮溼草叢裏的毒蛇一樣兇狠。
溫老夫人聞言舉起鳩杖,狠狠砸在了我的背上。
我痛得趴在了地上,冷汗從額前冒了出來。
幼時,我讀《陳情表》,豔羨那份相依爲命的祖孫情。
我不解爲什麼我的祖母對我這樣冷漠。
我反省己身,疑心自己做得不夠好,擔不起溫府的門楣。
後來,我明白人心本來就是偏的。
溫老夫人語氣寒涼,眼神滿是厭惡:「真是造孽,溫家竟然出了你這麼一個不孝不悌的東西。」
「來人,去請家法。」
「孽障,今天不當着溫家先輩的面好好教訓教訓你,遲早給溫府帶來禍患。」
我忍着劇痛直起身來,目光投向祖母,面上仍是孺慕之色。
「祖母,今日有一事還未來得及向您稟報。」
「住嘴,賤人,小心我撕爛你的嘴。」小姑姑起身作勢要下來。
祖母臉上劃過一抹狐疑,出聲止住了小姑姑的動作。
我眼神赤誠,接着說道:「此事重大,儘管姑姑不允,但涉及我溫府聲譽,我還是得告知祖母,請祖母早些決斷。」
溫老夫人冷冷看了我片刻,還是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僕婦。
「今日小姑姑意外落水,被大夫診出了喜脈。」
我的話如平地驚雷,震住了祖母。
「混賬東西,滿口胡言。」祖母怒喝道。
溫老夫人扭頭看向女兒,小姑姑正面色蒼白,眼神閃躲。
沉默了一會兒,祖母沉聲道:「孩子是誰的?」
溫如意淚如雨下,撲倒在祖母懷裏:「我沒想到會這樣——」
半晌,她期期艾艾開口:「是、是晉王世子的。」

-7-
溫老夫人雷霆手段,當即毒啞了今日畫舫上伺候的丫鬟僕婦。
該發賣的發賣,餘下的家奴扔到了溫府郊外的莊子上。
至於老大夫,祖母用重金封了口,並用其家人的性命挾住了他。
小姑姑和我不約而同地瞞下了沈夫人的存在。
溫如意大概以爲,沈夫人一介貧民翻不出什麼浪花吧。
「這孩子不能留。」溫老夫人一句話決定了小姑姑肚子裏孩子的生死。
「娘,可是——」小姑姑言語間帶着懇求。
祖母柔聲道:「如意,聽孃的話。」
「你是正經走三書六禮的世子妃,不是妾室,也不是外室女。」
小姑姑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滿是陰狠之意。
「如果不是她,就不會有今天的事。」
「既然我的孩子留不住,那我要讓她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子。」
「娘,你幫幫我。」
溫老夫人瞥了我一眼,無奈應了聲好。
我渾身發冷,眼神震驚。
我知道祖母不愛我,但我沒想到她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溫家,於小姑姑而言,是桃花源。
於我而言,就是地獄。
可惜,還沒等落下這個孩子,晉王世子趙安就趕了過來。
沈夫人果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將消息暗中透露給了晉王府。

-8-
晉王世子來了定不會讓溫府落下這個孩子。
畢竟,當今皇室子嗣實在單薄。
大梁朝歷代皇帝都是和平即位,這都得歸功於皇室幾乎都是歷代單傳。
倒少了諸王奪嫡的廝殺。
但皇室子嗣稀少,一旦發生不測,朝堂必將大亂。
先帝膝下兩子一女,竟也算得上子嗣興旺了。
長子爲當今聖上,乃原先的德妃娘娘所出。
次子爲晉王,也是嫡子,如今的西宮太后所出。
聖上已年近六十,膝下仍未有一子。
而晉王正值壯年,僅三十四歲,膝下已立下了世子。
這次聖上的賜婚也是一個試探。
金龍已呈老態,臣子是否有了不臣之心?
我醜名在外,和溫如意又是姑侄關係,恰好成了那個最好的選擇。
晉王世子在堂屋外求見溫老夫人。
祖母看了眼小姑姑的小腹,嘆了一口氣:「看來這胎是拿不掉了。」
晉王世子來了,就代表了晉王的意思。
晉王要這個孩子留,那溫府暫時就不能動這個孩子。
小姑姑眼中閃過喜意,皺眉瞥了我一眼:「這次算你走運。」
趙安走了進來,未曾向祖母見禮,反而生生受了祖母的禮。
溫如意渾然不覺,只當世子重視她,才這麼快趕來。
這位晉王世子相貌倒是英俊,怪不得勾得溫如意神魂顛倒。
可惜,走起路來腳步虛浮了些。
「溫老夫人,聽說如意身體不適,我特意請了太醫來替如意把脈。」趙安笑着開口。
祖母推拒不得,無奈側開身子讓太醫來診脈。
頃刻,太醫起身在世子耳邊私語。
趙安眉宇間滿是喜色,當着祖母的面攬住了小姑姑的身子。
「如意,如意,當真是個好名字。」
說完,趙安轉身看向祖母:「溫老夫ŧų⁵人,這段時間如意的身體還得麻煩您多看顧着點兒了。」
晉王世子言語間暗藏着深意,似乎帶了點威脅之意。
祖母溫聲答道:「這是自然。」

-9-
趙安離開後,小姑姑又想起了我。
溫如意一巴掌狠狠甩了過來,尖利的指甲在我臉上劃出了血痕。
「賤人,別以爲今天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祖母視而不見,未出一言。
我捏緊了手指,面色依舊平靜。
這世道,孝道兩個字像座山一樣死死地壓在了我的頭上。
我無法反抗,也反抗不得。
「滾出去,到堂屋門外跪着。」
「我什麼時候讓你起來,乖侄女你再起來。」溫如意笑盈盈隨口道。
我跪在屋外,盤算着接下來的事宜。
院子裏,丫鬟小廝人來人往,看向我的眼神怪異。
我嗤笑一聲,看來祖母新換來的下人還不習慣這一幕。
畢竟,沒有哪家的大家小姐會在家裏任人折辱到這個地步。
天忽然陰了下來,狂風起,大雪紛飛。
雪花冰冰涼涼打在臉上,天地寂寥,我的心格外平靜。
一個時辰後,風停,雪止。
小姑姑從屋內慢慢走了出來,披着顏色豔麗的斗篷,居高臨下地站在我面前,面露不屑道:
「別以爲你當上王妃,就能壓我一頭了。」
「就算我是世子妃,珍珠也永遠是珍珠。至於沙礫,癡心妄想只會惹人發笑。」
我喏喏點頭,姿態順從:「姑姑教訓得是。」
但是,小姑姑怕是忘了沙礫的硬度足以磨損珍珠。

-10-
溫如意肚子裏這胎,月份大了就要顯懷了。
那兩家的婚事就耽擱不得了。
本來按照禮部的安排,晉王三月大婚。
等到入秋九月時,晉王世子大婚。
欽天監的人又測算出,歲中之前只有一個好日子。
三月初六,宜嫁娶。
於是緊鑼密鼓後,索性兩場大婚安排在了同一日。
時間只差出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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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消息,我差點兒笑出聲來。
十六年前,我和小姑姑同一日出生在溫府。
小姑姑早我一刻鐘。
如今這一刻鐘倒在這兒應了景。
大婚之日,我早溫如意一刻鐘。
我笑着笑着,意興闌珊,扭頭看向奶孃:
「嬤嬤,如果當年我早小姑姑一刻鐘出生,我是不是也會有孃親?」
奶孃繡着白色中衣的手抖了一下,眼中滿是心疼之色。
「算了算了,我不問了,不惹您掉眼淚兒了。」我趕緊止住話頭兒。
我透過窗戶望向北方,晉王府的方向。
我費盡心機,百般周折,終於快要來到這一天了。

-11-
除夕夜,皇后娘娘遞帖子邀了我和溫如意參加夜宴。
馬車上,小姑姑撫着還沒顯懷的肚子,眼睛斜瞥向我:「有的人,生來便是個禍胎,剋死了自己的親孃。」
「兒子啊,你可一定要像娘一樣當個福星,這樣纔有好命。」
小姑姑意有所指,話裏帶着尖刺。
我一臉天真,向她求教:「姑姑,到時候孩子是不是得稱我祖母啊?」
溫如意麪色難看,正準備怒罵出聲時,馬車停下來了。
皇后娘娘遣了侍女等在宮門口引我們進去。
小姑姑扶着腰下了馬車,姿態驕矜,傲氣十足。Ţūₓ
我看得心服口服。
剛滿三個月的胎被她走出了將要臨盆的感覺。
綠衣侍女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不快,溫聲說道:「溫小姐,可需爲您準備一頂輿轎?」
小姑姑正要開口答應,我截住了話頭兒。
「不必了,姑姑身體康健,多謝您的好意。」我禮貌回道。
溫如意冷冷剜了我一眼,諷刺道:「什麼時候輪得到你替我做決定了?」
「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自作主張,目無尊卑。」
最後溫如意還是坐着輿轎到了殿外。
小姑姑足夠狠毒,卻實在愚蠢。
我嘆了口氣,看向皇后娘娘黑了的臉,風雨欲來。
「臣女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臣女給諸位娘娘請安,諸位娘娘萬福金安。」
我扯了扯溫如意的衣袖,向落座的諸位娘娘請安。
貴妃娘娘嬌笑一Ṭü₍聲,率先發難:「兩位溫小姐的腳程慢了些,看來是路上有什麼要事耽擱了?」
旁邊的娘娘嗤笑一聲,接話道:「可不是,我可聽說溫大小姐身子沉,沒輿轎便不肯過來呢。」
小姑姑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僵站在那兒。
溫如意估計以爲她肚子裏這胎是個擋箭牌,但沒想到還可能是個靶子。
近年,聖上日漸衰老,可膝下空虛,心思就變得多疑起來。
更是沉迷於黃老之學,求丹問藥,想要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老。
而朝堂上晉王的羽翼日漸豐厚,如日中天。
宮中的各位娘娘自然也與晉王親眷不對付。
「各位娘娘恕罪,姑姑昨日喫壞了肚子,皇后娘娘體恤姑姑體弱,適才安排了輿轎過來。」
溫如意反應過來,屈膝謝道:「謝皇后娘娘隆恩。」

-12-
晚宴結束後,我和小姑姑從滿室的明槍暗箭中退了出來。
宮道上,我們意外碰上了晉王府的馬車。
「安郎,好巧。」溫如意眼含驚喜,全然不見往日的囂張跋扈。
趙安下了馬車,耐心詢問小姑姑胎兒的情況。
溫如意滿臉幸福,沉浸在晉王世子的關心裏。
我掀開帷裳,欣賞這對有情人的郎情妾意。
我咂咂嘴,有些驚歎。
男女之情,真是令人盲目。
還好我沒有。
旁邊馬車的帷幔忽然掀開,晉王趙衍也在上面。
我直視晉王的臉,着實氣勢不凡。
晉王目光銳利,面容硬朗,端坐在馬車上,平靜的神態透露出威儀。
這樣的人,怎會甘心長久屈居人下?
我朝這位我未來的夫君笑了笑,頷首致意。
趙衍點了點頭,放下了帷幔。
我的目光再次轉向談情的男女。
溫如意正在抱怨今天經受的委屈,卻沒看見晉王世子眉宇間閃過的不耐煩。
兩人寒暄完後,溫如意上了馬車。
小姑姑姿態傲慢,眼含輕視:「你嫁給晉王又怎樣?」
「沒有男人的寵愛,你什麼都不是。」
「入了晉王府,一切還是我說了算。」
我面色平和:「姑姑所言極是。」
溫老夫人似乎把女兒教養得過於天真了。
男人的寵愛憐惜,那纔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13-
大婚之日漸近,我一天天數着日子。
晉王府,是我錦繡路上的第一步。
按照禮部章程,王爺大婚的規格要比世子高出一大截。
成婚前日,溫如意一時怒氣上來,鬧個不停。
Ţű₂祖母派人將我喚了過去,讓我安撫姑姑的情緒。
名義上說是安撫,實際上不過找個出氣筒罷了。
我到姑姑屋裏時,她正罰着一個小丫鬟。
溫如意看我進屋,對着丫鬟嘲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我的東西也敢碰?」
「別以爲得着點兒臉,就敢爬到我頭上了?」
「說到底,還是個賤種子,奴才秧子。」
小丫鬟面部紅腫,連連求饒:「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小姑姑抬眼睨向我,語氣陰寒:「乖侄女,這丫鬟毛手毛腳,弄斷了我一根頭髮。」
「奴才還是比不上侄女你貼心,不如你來伺候我梳妝吧?」
我低眉垂眼,看向銅鏡裏姑姑的面容。
溫如意臉上還殘存着怒氣,顯得面部些許猙獰。
小姑姑,現在僅僅是大婚規格不同,這你就受不了了嗎?
一切可纔剛開始呢。

-14-
成婚這日,黃昏時分。
溫家送了兩次親,晉王府迎了兩次。
晉王府掛滿了紅綢,府中管事在大門前迎來送往。
行完大禮後,我坐在了正堂等着小姑姑入府。
喜帕下,我勾了勾嘴角。
小姑姑,從現在開始,時移世異了。
禮官唱完祝詞後,讓臺下的第二對新人行拜禮。
我忽然咳了聲清了清嗓子。
溫如意聽到我的聲音,身子僵了下。
禮官唱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小姑姑抬起頭怒視我,身體屈不下去。
隔着兩張喜帕,我能想象到溫如意臉上的表情。
新娘遲遲不跪,賓客席間傳來竊竊私語聲。
禮官再唱:「二拜高堂。」
晉王世子向旁邊的老嬤嬤遞了個眼色,嬤嬤壓着溫如意跪下行了禮。
「夫妻對拜。」
「禮成。」
暖閣裏,我坐在雕花拔步牀上,奶孃在旁邊守着我。
晉王掀開水晶珠簾,大步走了進來。
趙衍拿起玉如意挑起了喜帕,我看着他嫣然一笑,輕聲喚道:「夫君。」
大梁皇室雖子嗣稀少,但無論男女個個生得極好。
眼前男人身穿着大紅喜服,本就俊朗的面容更顯得英氣逼人。
「臣妾服侍您更衣。」我佯裝羞怯,面上浮上一層紅霞。
手指卻撫上了男人的胸膛,逐漸往下游去。
趙衍目光暗沉,扣住了我的手腕,反客爲主欺了上來。
屋內燭光明明滅滅,一室旖旎之色。

-15-
第二日,宮裏的嬤嬤過來取走了元帕。
早飯後,晉王將府裏的賬本和庫房的鑰匙交給了我。
一個時辰後,晉王世子偕世子妃姍姍來遲。
「兒臣給父王、母妃請安。」
「臣妾給父王請安。」
溫如意瞥了我一眼,掠過了我當沒看見。
我挑挑眉,看來小姑姑還是認不清形勢。
入了王府,就得論王府的規矩了。
趙衍皺起眉,面色不愉,目光沉沉看向趙安。
趙安臉上劃過懼意,狠狠瞪了溫如意一眼。
小姑姑不情不願,上前屈膝行禮:「臣妾給母妃請安。」
真是惡人還需惡人磨。
趙衍抿了口茶,冷聲道:「在溫家,你們曾是姑侄關係。」
「但是,如今身份不一樣了,世子妃,謹記自己現在的身份。」
等晉王離開,小姑姑霎時變了臉。
「你居然敢受我的禮。」溫如意臉上怒氣高漲。
我上前湊近了些,在她耳邊輕聲道:「你以爲,現在還是在溫家嗎?」
「現在誰尊誰卑,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說罷,我不再看她的臉色,直接讓人把她轟了出去。
我簡單翻了翻桌上先前晉王給的賬本,賬面倒是理得乾淨。
偌大的王府一年的開銷這點兒銀兩可止不住。
看來這晉王府暗地裏還有財路。

-16-
溫如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離生產之日越來越近。
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也給了晉王手底下的人一顆定心丸。
朝中有大臣開始進言立儲之事,勸諫聖上早日立下儲君。
畢竟,國無儲君,國本不穩。
聽說早朝上聖上被氣得不輕,回去後還召來了道長喫了把丹藥。
我安心打理府上庶務,守好晉王府。
嬤嬤來報溫如意要生了的時候,我正在撥弄着算盤。
聞言我趕了過去,安排穩婆準備接生。
這種關鍵時刻,孩子可不能出一點問題。
孩子關係到皇權的傳承,皇上正是因爲膝下無子才讓大臣心生動搖,轉投到晉王帳下。
半個時辰後,嬰孩響亮的啼哭聲傳了出來。
「王妃娘娘,大喜。世子妃產下了一對龍鳳胎。」穩婆報喜道。
接着她又吞吞吐吐開口:「只、只是小公子體弱了些。」
我進去看了眼,左邊嬰孩的哭聲弱得幾乎聽不見,皮膚鮮紅,頭大得有點兒突兀,歪在一邊。
這孩子着實體弱了些。
我還是笑着吩咐:「傳令下去,王府大喜,府中所有僕人賞一月例銀。」
穩婆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溫如意氣息微弱,緊盯着兩個孩子,神態怪異地喃喃自語:
「亂了,亂了,不應該這樣。」
「換過來纔對。」
我沒理會她的話,轉身把孩子交給了之前安排的乳母。

-17-
爲了賀王府大喜,我在城外設了粥棚免費施粥。
不到一天時間,晉王府喜得龍鳳胎的消息就在城中傳遍了。
百姓紛紛說道,龍鳳呈祥,晉王是上天指示的真龍之子。
消息傳到宮中,竟氣得聖上倒在了龍椅上。
太醫診斷是怒氣攻心導致的類中風。
晉王從宮中回來後,委婉讚歎我這件事做得不錯。
接着趙衍沉默了片刻,還是向我透露出了一點兒消息。
總而言之,聖上要不行了,得早做準備了。
一月後,皇上駕崩,京城進入戒嚴狀態。
趙衍領着趙安連夜進了宮,我留在府內吩咐下人做事謹慎些,然後將顏色鮮豔的東西收下去。
我去了溫如意的房裏看兩個孩子。
看樣子小姑姑的精力恢復了許多,她瞧着我冷笑道:「有了孩子,我看在這府中到底誰說了算。」
「放肆,世子妃,注意你的規矩。」我身旁的王府嬤嬤上前呵斥道。
我沒在意她的話,溫和開口:「將兩個孩子送到我院子裏。」
溫如意聞言怒罵:「賤人,想搶走我的兒子,想都別想。」
我挑挑眉:「按照規矩,孩子得喚我一聲祖母。祖母教養孫輩,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一絲錯。」
「小姑姑,你不是最注重規矩了嗎?」
溫如意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着我身邊的嬤嬤把孩子抱走了。
小姑姑失了神,一下癱倒在牀上。

-18-
趙衍再回到府中時,身份從晉王轉變成了新皇。
黃袍加身,更給他添了些威嚴之氣。
我笑容柔和,恭賀夫君得償所願。
下一個,也該輪到我了。
溫如意朝回府的趙安哭訴孩子被抱走,趙安煩心朝堂之事就甩了她一巴掌。
「成天哭哭唧唧的,事兒怎麼這麼多?」
「還不如百花樓裏的秋月姑娘懂事兒。」
小姑姑愣住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瞧着這出戏,不動聲色地添了把火:
「世子,世子妃纔剛生下孩子,你就在外面尋花問柳,未免——」
溫如意如夢初醒,連日的怒氣讓她拔下頭上的簪子,一把扎進了趙安的胸口。
我眼裏閃過亮光,面上卻是驚慌之色。
我的小姑姑,當真是送我一份大禮。
溫如意回過神來,看着捂住胸口傷口的趙安呆住了。
小姑姑忽然扭頭看向我,神態癲狂:「都是你的錯。」
「如果不是你,我的兒子怎麼會被抱走?我怎麼會傷了我的夫君?」
「早該殺了你的,你這個禍害。」
「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我一腳踹開溫如意的手腕,叫來僕婦將她綁了起來。
宮中的太醫趕過來時,趙安已經斷了氣。
新皇震怒,下令要把溫如意處死。

-19-
牢獄裏,陰暗潮溼,昏黃的燭火搖曳。
我身着皇后吉服,慢條斯理地走到了小姑姑的眼前。
溫如意麪色惶惶,看到我眼中瞬間迸發出一抹恨意。
我笑了聲。
如今的我,倒有點像話本子裏面的反派了。
「小姑姑,我來送你最後一程。」我眼含悲憫,柔聲說道。
「我爲皇室產下一子一女,於皇室有功,皇上不會殺了我的。」小姑姑抖着身子強言道。
「是嗎?可皇上已經下旨處世子妃以極刑了。」我紅脣輕啓,眼波流轉。
「不、不可能。」
「我爹我娘,還有兄長們,他們不會放棄我的。」 
「對,還有他們,他們一定不會放棄我的。」
小姑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神含着希冀。
我殘忍打碎了她的幻想,語氣憐憫:「祖母他們這個時候都沒來看過你,你還不懂什麼意思嗎?」
我的話擊潰了溫如意的心。
小姑姑頭髮散亂,尖叫了起來:「我是天賜福女,我纔是大梁朝最尊貴的女人——」
我轉身離開了這裏,邁入了夜色之中。
溫如意到死都是個糊塗鬼,不明白最寵愛她的人怎麼會放棄她。
小打小鬧,溫家衆人寵着她、縱着她。
可一旦涉及溫府根基,那溫家只會將她棄之敝履。
所謂天賜福女,更是一場父系話語體系下的彌天大謊。
可惜,小姑姑到死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20-
新皇對外放出消息,趙安不幸遇刺身亡。
溫如意被祕密處死,向外只說是殉情,不忍獨自留在人世。
此事後,趙衍對我生出了隔閡, 再未踏進景仁宮一步。
我換上素服,摘去釵環簪珥,向皇上請罪, 獻上了我整理多年的溫家貪污、結黨營私、欺壓百姓的罪狀。
趙衍目光深沉, 眼中閃過忌憚, 還是留下了我這個光桿皇后。
新皇臨政,在朝堂上大肆封賞有功之人。
只有溫家, 作爲皇后母家,不僅沒有得到重用,反而被皇上羅織罪名流放到黔州了。
我沉寂下去,在宮中安心教養兩個孩子,靜待時機。
同時,我尋了幾個身家乾淨的女子服侍趙衍, 扶持她們在宮中站穩了腳跟,陪着皇上肆意享樂。
溫家被流放三年後,北境動亂,軍情危急。
蠻夷部落間形成聯合, 聯起手來侵犯我朝北部邊境。
趙衍在枕邊風的吹拂下,決定御駕親征,妄想立下不世之功, 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惜,皇上早已被這幾年的酒色掏空了身子。
我看着沈夫人的來信,邊境糧草奇缺, 將士們填不飽肚子如何打勝仗。
趙衍忌憚鎮北侯在邊境的聲望, 想通過蠻夷來消磨他的實力,折損他常勝將軍的威風。                                                                                                                                                                                                        
故壓下摺子遲遲不派糧草。
我冷笑一聲, 他趙衍也不怕到了北境被將士們砍死。
我提筆寫信,調動邊境的商鋪掌櫃將賬面的銀兩取出,到周邊城鎮收購糧草給將士們送上。
這大概也只夠將士們十天的口糧。
不過,十天, 也夠皇上趕到邊境了。

-21-
趙衍在戰場上身亡的消息傳來後, 我命金吾衛守住了宮門。
我連夜召來朝中老臣,拿出冊立太子的遺詔, 扶持三歲的幼子即位。
熙和元年, 年幼的帝王坐上龍椅,開啓了太后臨朝稱制的時代。
北境穩定後, 沈夫人和鎮北侯回京覲見。
殿內,沈夫人朗聲笑道:「太后娘娘風采依舊,一如當年。」
見到故人,我送了她一份大禮。
「怎麼樣,這份心意喜歡嗎?」我笑道。
我封了沈夫人爲輔國大將軍, 正二品官職。
邊境百姓皆知沈夫人功績,卻因女子之身,未得封賞。
沈夫人看向我,目光震驚, 隨即沉靜下來謝恩:「臣謝過太后娘娘隆恩。」
我挑挑眉, 玩笑道:「當年將軍有一句話說得不恰當。」
「哀家可不是污泥裏開出的花,花朵嬌嫩了些。」
「不如說荊棘更合適些。」
我和她相視而笑,向殿外的陽光下走去。
這世道, 女子手上的權力大多來自男子指縫裏的施捨。
宗族體系下,世間女子被嚴格限制在了條條框框之中,不得掙脫。
可我偏不服。
我偏要在這世道中掙出一條路來。
(完)
作者署名:十五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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