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仙

我是山下普通的採藥女。
修仙文女主負氣出走時,隨手燒了我家。
等我採藥回來,徒留滿地焦黑,家人皆被挫骨揚灰。
她卻委屈地哭着撲入仙袂飄飄的師尊懷中。
那人高高在上,清冷出塵:
「區區凡夫螻蟻之死,茯苓莫要因此亂了道心。」
我似喪家犬般隱忍、蟄伏。
後來,我一劍破九州技驚四座,冷笑着將他們統統挫骨揚灰:
「死在螻蟻手裏的感覺如何?」

-1-
「凡人白芷,狀告靈劍宗弟子崔茯苓屠戮我白家滿門,求長老主持公道。」
偌大的執法殿內,只有沉悶的磕頭聲不停迴盪。
我雙膝跪得發麻,額頭磕得血肉模糊。
殿外一名粉衣女子衣袂翩翩,姍姍來遲。
我認得她,本世界女主崔茯苓。
「三長老,茯苓那日是無心的。」
她脆生生開口,嗓音婉轉動聽。
「跪下!」
堂上長者威嚴一喝,崔茯苓當即臉色煞白地彎下雙膝。
杏眼粉腮、皎若秋月,惹人心神盪漾。
只可惜,內裏爛得流膿。
幾日前,我上山採藥爲村民治病。
豈料歸家後只剩滿地瘡痍,一家五口皆命喪火海。
只剩崔茯苓慌張愣在原地,似乎着了魔。
隨後她被追來的仙尊憐惜地攬入懷中:
「區區凡夫螻蟻之死,茯苓莫要因此亂了道心。」
他們縱了更烈的九味真火毀屍滅跡,爾後攜手離去。
只剩我失神地用舊布慌忙撿起家人僅剩的一點焦黑皮肉。
明明幾刻前,襁褓中的小妹還在我懷裏咿呀作笑。
現在卻像只低賤的牲畜一樣被活活燒死。
無人懺悔,只因他們是修仙之人。
而我們,不過是凡人。

-2-
我不死不休地在執法殿中央磕着頭。
流出的鮮血沾溼了崔茯苓的裙邊。
「經衆長老商議,即日起將崔茯苓逐出靈劍宗,你可滿意?」
三長老捋着長鬍子,嚴肅地宣佈了判決。
靈劍宗最在乎顏面,弟子濫殺凡人之事不解決,怕是有損宗門名聲。
我猛地頓住身形,愣愣抬起頭,只覺腦中一片空白。
淡淡的血腥味自喉頭上湧。
一家五口的性命……只換她逐出師門?
還不待我開口,旁邊的崔茯苓咬着脣一下哭了出來。
她眼神破碎,伏在地上重重磕頭:
「三長老,茯苓自幼在靈劍宗長大,若要我離開宗門,不如今日就地將茯苓誅殺……」
原本虛弱的身體忽然有了力氣,我猛然挺直脊背。
好哇,就地誅殺。
袖中生鏽的匕首蠢蠢欲動。
只是還未揚起手,就被一股猛力打落。
尖銳的疼痛從手腕處傳來,血流如注,筋骨盡斷。
殿上的三長老氣定神閒地收回手,頗爲心疼地看着崔茯苓。
顯然對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弟子動了惻隱之心。
但宗門名聲爲重。
「此事無須商議,茯苓你走吧。」

-3-
在執法堂的督促下,崔茯苓只好強撐着走出殿外。
她髮絲散亂,淚眼婆娑,頗有嬌花照水之靜美。
我捂着血流不止的傷口,如行屍走肉般緊跟着,默默在心中盤算如何待崔茯苓下山後殺死她。
直至走到宗門大陣前,一羣收到消息的人浩浩蕩蕩趕來。
我也認得他們,女主的追隨者,靈劍宗的天之驕子們。
看到孤零零站着、已然哭成淚人的崔茯苓,師兄們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瞥見我時也多了一絲厭惡。
爲首的清冷絕塵大師兄萬般憐惜地擋在崔茯苓身前。
他撂起衣袍,恭敬下跪:
「弟子甘願替師妹受罰,被逐出師門。」
「弟子也甘願……」
在他的帶領下,天之驕子們頓時跪倒了一片。
臉上是毫不掩飾地袒護。
這些弟子皆是被靈劍宗捧在手心的修煉天才。
任誰都知道,執法堂根本不可能將他們逐出去。
我心下一片冷然,死死憋着眼裏的淚水。
剩下那隻未斷的手狠狠握着,指甲嵌入血肉裏。
懷中舊佈散落,幾塊燒焦的皮肉掉了出來,散發着惡臭。
無人在意。

-4-
看師兄們陸陸續續跪了一地,原本失魂落魄站着的崔茯苓終於回過神來。
她死死咬着脣,似乎下了決心,也跪下猛地磕頭:
「茯苓知錯了,真的知錯了,茯苓願意離開宗門,求長老莫要罰師兄們。」
幾個響頭磕下去,她的額頭泛起紅腫。
宗門大陣前的衆人看着這一幕,齊齊紅了眼。
我沉默旁觀着,只覺得無比諷刺。
她崔茯苓欠的是我白家老小的血債,怎是向那宗門長老認錯?
「白芷,你現在滿意了吧?」
桀驁不馴的二師兄冷聲怒喝,似乎將這一切怪罪到我頭上。
我只搖搖頭,眼中一片死寂:
「不滿意,我只要她償命。」
周圍吸氣聲連綿不絕,大家看我時滿是憤恨。
連自詡清正廉潔的三長老也冷哼一聲,黑了臉:
「到底是凡夫俗子,心思如此歹毒,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置人於死地?」
我默不作聲,努力穩住顫抖的身體。
爾後垂下眼死不鬆口。
修仙界裏看不慣靈劍宗的宗門很多,如果此事不解決妥當,必會落下話柄。
一時間,大家僵持不下。
忽然,有弟子激動地看着虛空,驚呼出聲:
「君華仙尊歸來了!」

-5-
衆人紛紛鬆了口氣。
夜君華,當今九州劍道第一人,本書男主。
也是崔茯苓的師尊。
只見一男子踏破虛空,滿頭雪發、風華絕代、仙袂飄飄。
他款步走來,冷淡地把地上的崔茯苓抱起。
幾息間,她額頭上磕出的傷痕便消失不見。
見到他,崔茯苓埋頭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本尊方纔消失一天,怎弄得如此狼狽?」
夜君華好笑地拍拍她的背安撫,低頭看我時卻彷彿在看一隻螻蟻。
他淡漠清高,嫌棄地看着我滿身血污:
「關禁閉室,延後再審。」
說完,他不容置喙地抱着人離去。
我麻木地扯起嘴角,咧出難看的笑。
延後再審,有什麼再審的必要嗎?
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狼狽爲奸的渣滓!
他也一樣該死!
我正欲張嘴唾罵,卻發現自己被人偷偷施了禁聲術。
再看殿旁那正直不阿的三師兄手裏藏了張傳音符。
我這才明白,剛剛宗門大陣前他們那些代崔茯苓受罰的話不過是一場戲。
只是爲等夜君華歸來拖延時間罷了。
被人拖下去時,我忍着渾身疼痛,只覺得可笑。
可笑的修仙之人。
若我不死,此生定要將這靈劍宗滿門挫骨揚灰!

-6-
晚上,我和崔茯苓分別被關在不同的禁閉室裏。
靈劍宗的禁閉室與外界隔絕,極爲寒冷。
崔茯苓是修仙之人,體質強悍。
我僅是凡人之軀,不過一刻便被凍得渾身失去知覺。
哆哆嗦嗦蜷在角落,我流着淚一點一點嚼碎布囊裏僅剩的草藥。
又將藥渣敷在流血不止被打斷的手上。
那天獨自上山採藥,我不慎滾落懸崖磕破了頭。
醒來時才知,這世界不過是修仙話本子。
裏頭沒有我的姓名。
只寫了女主崔茯苓負氣出走宗門,盛怒之下隨手運轉火靈根將途中一座小香山一燒而空。
而我家,就在那小香山腳下。
等我跌跌撞撞爬回去時,悲劇已無可挽回。
爹孃,二弟、三妹、四妹……
我咬着牙擦掉眼角的淚,恍恍惚惚閉上眼。
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一定要爲他們報仇!

-7-
更深露重,我被人悄悄押至夜君華所在的主峯前。
旁邊崔茯苓也跪着。
那人坐在石桌上喝茶,一身孤傲冷清:
「崔茯苓衝動魯莽,流放作外門弟子。至於你,若肯放下心中俗世雜念,即刻起可拜在本尊門下,成爲靈劍宗的外門弟子。」
他的視線從紅着眼眶的崔茯苓身上掠過,停在我臉上。
修仙界人人稱讚君華仙尊清正嚴明,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君子。
能當他的徒弟拜在靈劍宗門下,是凡人三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
可是,這福分我偏不要:
「我不服。」
「此事執法堂已交由本尊決斷,若你答應,本尊再允你一個承諾。」
夜君華的眼中含着淡淡的威脅,看得人通體生寒。
這話的意思是,執法堂不會再爲我主持公道。
蓋棺定論由不得我,要麼答應,要麼死。
夜色涼如水,我忍着體內的疼痛,艱澀地點了點頭。
活下去,先活下去。
夜君華滿意地笑了,眉眼間多了絲輕蔑:
「入了仙門就要斬斷塵緣,你那些凡夫俗子的恩恩怨怨莫要提了,惹人厭煩。」
「好。」
我咬牙答應,眼中一片晦暗。
他身旁服侍的弟子伺機嘲弄:
「還以爲多重情重義呢,不過是個藉機撒潑來攀仙緣的小人。」
我靜靜跪着,垂眸不反駁。
一旁的崔茯苓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哽咽着道喜:
「恭喜師妹,以後我們就是同門了。師尊心善,日後定會對你多加照拂……」
話本子裏提過,君華仙尊曾允諾崔茯苓只收她一位女弟子,此生溫柔盡予一人。
不承想,如今多了我這個意外。
崔茯苓神情愈發激動,說着說着杏眼中兩行清淚簌簌落下,染溼了穠麗的臉龐。
她剜了我一眼,又哭着跑出去。
夜君華寵溺地嘆了口氣,慌忙放下茶杯飛身追上。
峯頂又寂靜下來,徒留我依舊跪在原地。
剛來時,那夜君華在我身上施了定身術。
估計得跪到天亮了。

-8-
我進靈劍宗第三日,便迎來了內外門弟子測靈根的試煉。
大家鬧哄哄地齊聚一堂。
說是外門弟子,我實則只是在靈劍宗裏掃地。
連修煉仙術的資格都沒有。
原本凡人也有些雜靈根,但奈何天不遂人願。
我凡胎凡骨,確實平平無奇。
「崔茯苓,上品火靈根。」
掌事堂的長老大聲宣佈着試煉結果。
在衆人驚呼聲中,崔茯苓臉色蒼白下了臺。
她的火靈根原本是最高的天級,也稱天靈根。
如今她因殺了人道心受損,導致靈根殘缺。
「茯苓師妹別擔心,我們一定會爲你找到修復靈根的辦法。」
「師兄我沒事,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遠處,崔茯苓被好些人圍着。
她故作堅強笑了笑,還俏皮地轉了個圈。
更惹人心疼了。
「茯苓你就是太善良太較真了。你隨我們在凡間斬殺妖獸多年,福澤深厚。如今只是誤殺了幾個凡人罷了,莫要爲難自己。」
「可我內心有愧。」
無論師兄們怎麼勸解,她都倔強地搖頭。
眉眼間滿是執拗與鬱氣。
崔茯苓抬頭時剛巧看見不遠處掃地的我,於是咬着脣走過來:
「對不起,我無心害死你的家人,這儲物袋裏有許多靈丹妙藥,你……」
「滾。」
我無視伸到面前的纖纖素手,繼續低頭掃地。
修仙界講究道心,修爲不高的仙者若心不坦蕩則修行停滯,甚至衍生心魔。
這崔茯苓來求諒解,不過是爲了自己的道心與靈根。
我又怎能如她所願?
見我冷臉,崔茯苓委屈地低下頭,有些慌張。
當今九州修仙之人只在少數,因此地位極高,受盡凡人敬仰。
她也是第一次在凡人面前放低姿態。
「那你怎樣才肯原諒我?」
「我、要、你、去、死。」
我抬頭一字一頓,直勾勾地看着她。
神情是無比的認真、堅定。
聞言崔茯苓也不說話了,她臉色蒼白猶豫半天。
最後小聲地服軟:
「那我給你跪下,你就原諒我,行嗎?」
我握緊了手中的掃帚,忍着殺意轉身離開。
再不走,我怕自己恨不得與她同歸於盡。
但事實上,在靈劍宗內我根本無法殺了崔茯苓。
還沒走兩步,身後一股精純的靈力乍現。
我似斷了線的風箏被拋在空中,又狠狠砸下。
濺起一地灰塵。
胸口處傳來劇痛,我猛地吐了幾大口血。

-9-
好半晌,我才緩過神逐漸清醒過來。
恰好此時執法堂的長老來了。
衆師兄弟們口誅筆伐,指責我咄咄逼人戕害同門,故意侮辱崔茯苓。
「長老,這白芷故意爲難茯苓師妹要她跪下,我氣不過纔出手教訓她。誰曾想她如此孱弱,連我一掌都接不住。」
出聲辯解的是崔茯苓的小師弟,平日裏極爲敬重同門。
方纔正是他一掌將我打飛。
在大家厭惡的目光中,我抹掉嘴角的血跡從地上艱難爬起。
我踉踉蹌蹌走到崔茯苓面前,笑着問她:
「你說,是我逼你下跪的嗎?」
趕來的清冷絕塵大師兄將崔茯苓護在身後,不許我靠近。
她眼神閃躲,看了被罰跪的小師弟一眼。
若她此刻坦白是自己主動下跪,那小師弟就要背上無故戕害同門的罪名。
糾結一番,她還是咬脣不說話,含淚點點頭。
「外門弟子白芷心術不正,戕害同門,罰禁閉一月!」
執法堂的長老甩着袖子離開。
而我,則滿臉是血像條狗一樣被拖了下去。

-10-
上次被關禁閉,我僅是手上受了外傷。
但今日挨那一掌,我五臟六腑破碎,全身筋骨斷裂。
要不是我從小嚐遍百草有藥力護體,怕是屍身都涼透了。
周圍一片漆黑,我緩緩靠在禁閉室角落裏。
任由鮮血一股一股從嘴裏往外冒。
想起死去的家人,我小心翼翼地將頸間的玉佩扯出。
其實我與白家並非血親。
白父說,這玉佩自收養我時便有,任憑誰也無法將它取下。
定是什麼能保命的好東西。
但我今日就要死了,它好像並無用處。
我緊緊抱着膝蓋昏迷過去。
嘴角流下的血跡緩緩滴落在玉佩上,滲透進去。

-11-
「女娃娃,醒醒。」
不知昏迷了多久,模糊間耳邊似有一道聲音在不斷叫喚。
我努力撐起眼皮子,不自覺被眼前的黑影嚇了一跳。
看着不似人,倒像一縷殘魂。
「你莫怕我,我這魂寄生在你的玉佩上。如今玉佩滴血認主,你便是得了其中的傳承。」
那是道清越的男聲,聽着年紀約莫在中年。
他說話時中氣十足,極爲和善。
「何人傳承?」
我大膽握住玉佩,上面沾滿了我的鮮血。
白中透紅,看着還是很普通。
「忘了……但我可先助你踏上仙途,嘿嘿小女娃,你遇見我可真是幸運。」
黑影苦思冥想一陣,憨厚地摸了摸腦袋。
我抿了抿嘴角,還是如實答道:
「前輩,我並無靈根,無法引靈氣修煉。」
自從有了復仇的念頭,我便在這靈劍宗內夜以繼日地尋求修仙的辦法。
只有變得更加強大,才能手刃仇人。
但就連測靈石,都說我並無修仙資質。
「非也,女娃娃,你身上有道印封住了你的靈脈。巧的是,我會解。」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說出的話卻如驚雷乍響。
封印?誰對我下的封印?
還未等我有反應,一股黑色靈力猛地鑽入我的身體內。
劇烈的撕扯從丹田傳來,血腥味湧上喉頭。
我死死咬住脣,不泄出一絲聲音。
反正今夜我本就是將死之人,沒什麼可以失去的,所以我不怕。
這點痛和看到一家五口死無全屍的心痛比起來,只是皮毛。
無盡的疼痛上湧,周圍頓時化作虛無之地。
混沌中,一道蒼老的聲音破空而來:
「爾等區區凡人,也敢問天道?」
天道的質問如同利劍,寸寸刺入我的識海。
「我不認命……我不服……我恨……我要斬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從迷霧中睜開雙眼。
字字鏗鏘,堅若磐石。
「嘭……嘭……嘭。」
在虛空中喪失的五感逐漸迴歸,我能清晰感受到經脈處傳來的微弱爆鳴。
一股精純的靈力自丹田升起,猛烈地衝擊着堵塞已久的經脈。
封印……破了。

-12-
「竟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混沌靈根……玉佩裏的東西女娃娃你都可以用,我要先沉睡一段時間了。」
恢復意識時,那抹殘魂已消失不見。
我靠在牆角喘息,在體內運轉起小周天。
混沌靈根?我疑惑地皺ţų₆起眉。
修仙界只有五行靈根——金木水火土,還有冰、雷等衍生變異靈根。
從未聽說過什麼混沌靈根。
修仙之人只能在天地間吸收靈根對應的靈力,因此修煉速度極爲緩慢。
我試圖用意念感召五行之力,努力辨認自己的靈根。
卻發現那五行之力竟統統湧入丹田,化成一團流入經脈。
霎時間,我周身修爲大漲。
竟是慢慢越過煉氣初期,漲到築基初期才停下。
五臟六腑及心脈上的傷幾息間便痊癒了。
難道這就是那前輩說的混沌靈根?竟能將五行之力盡數吸收?
我猛地睜大了雙眼,抬手壓住心底的喜悅。
隨之而來的卻是更爲猛烈的恨意。
連天道都站在我這邊,那我大仇必報。
我勢必要將這些人統統挫骨揚灰,爲我家人陪葬!

-13-
關禁閉這一個月裏,無人來打擾我。
只是偶爾有些餿掉的饅頭被看守的掌事從洞口扔進來。
我並不介意,一併彎腰撿起來吹吹灰便喫了。
不喫,我怎能將今日之屈辱記得清清楚楚?
這些時日我鍥而不捨地修煉,半刻也不敢停歇。
短短時間內,修爲從築基初期漲到築基大圓滿。
修仙共有兩境界。
下境界分爲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化神期、大乘期。
每期又有初期、中期、大圓滿三階。
至於上境界,須得飛昇後才能跨越,可惜九州已有近五百年未有人飛昇。
而男主夜君華現今爲大乘大圓滿,因天賦奇高被稱爲百年內最有可能飛昇之人。
聽說他當年僅用一年,便從煉氣初期漲爲築基大圓滿。
這樣看來,還是我的天賦更高些。
「白芷,你禁閉期滿,可以出去了。」
禁閉室的大門轟然打開,打斷了我的思緒。
外面的光有些刺目,驅散了滿室的昏暗。
在掌事不耐煩的催促下,我緩緩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沒人。
無人在意我的去向。
「女娃娃,我沉睡這些時日,你怎不查看玉佩?」
久違的清朗男聲響起,我難得鬆了口氣。
還以爲這人不會回來了。
我對着虛空虛虛拱了一禮,禮貌應答:
「多謝前輩相助……那玉佩也下了禁錮,小輩力微,實在無法破解。」
「嘖,是我如今太弱了……女娃娃,那東方靈墟祕境裏也有我的力量,你且助我修補殘魂,我助你解開玉佩。」
那殘魂附在玉佩上,說的許多話我都一一應下。
他對我有再造之恩,這忙我赴湯蹈火豁出性命也是要幫的。
「倒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娃娃。」
他嘟囔一聲,又再次陷入了沉睡。
恰巧此時,兩名外門弟子從不遠處經過。
兩人激動地嘟嘟囔囔着什麼。
「二長老說,凡是築基期的弟子,無論內外門皆可報名參加靈墟祕境的試煉。咱們趕緊修煉,要趕在下月前突破啊!」
我隱匿在樹下若有所思,報名?

-14-
我上主峯找到夜君華時,崔茯苓也在。
她親暱地趴在他膝上,乖巧撒着嬌。
周身修爲還是沒長進,煉氣期大圓滿。
「師父,我也想去靈墟祕境。」
「不行,你修爲未達築基,太過危險。」
「不嘛不嘛,我要去歷練,師兄們會保護我的。」
縱使被拒絕,崔茯苓還是不依不饒地扯着他的袖袍。
夜君華臉上還是淡淡的神色,只是眼底藏着一絲寵溺。
這幅景象,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爲兩人是道侶呢。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修仙界師徒戀可是禁忌。
我撣了撣衣服上的灰,笑着上前:
「君華仙尊。」
聽到有人來,崔茯苓立刻站了起來,羞怯地躲在男人身後。
夜君華揚起的嘴角一滯,略帶怒意看向我:
「誰允許你上主峯的?」
又是高高在上的語氣。
彷彿我只是那低賤的螻蟻。
所幸我身上的玉佩有詭異的禁錮之術,掩蓋了我的修爲。
否則,這遊戲就不好玩了。
「君華仙尊,我也想去靈墟祕境。」
我嘴邊含着笑意,柔聲細語地學崔茯苓說話。
意思是,剛剛我什麼都看見了。
果然夜君華被惹惱,手上的玉杯狠狠砸了過來。
那玉杯落在我額頭,四分五裂炸開來。
而我卻毫髮無損。
夜君華察覺到異常,卻並不在意:
「ƭű̂ₓ靈墟祕境要築基期才能去,即使你拜在我門下,也沒有特例。」
他面無表情地又斟了杯茶啜飲,連多看我一眼也不願。
這是絕對不鬆口的意思了。
「君華仙尊,您那晚說允我一個承諾,我今日就要這進靈墟祕境的機會。」
這次我不再柔聲細語,而是語帶厲色。
果然,崔茯苓的臉色僵住了。
她悄悄扯了扯身前人的衣袖,卻被他安撫似的輕拍。
夜君華眉梢上泛出一絲冷意,似乎沒想過我真的會來找他兌現。
或者說,他根本沒想過我能活到找他兌現的那天。
那真是太令他失望了。
「可以,但進了祕境不會有人保護你,死在裏面就是你的造化。」
「好。」
得了他親口允諾,我一刻也不想停留。
正當兩人以爲我還會糾纏時,我已利落地轉身下了山。

-15-
靈墟祕境開放時,我如約進了靈劍宗試煉的隊伍。
而有着女主光環的崔茯苓自然也在。
她被衆多師兄團團守着出現。
他們見了我都如臨大敵,生怕我再來傷害崔茯苓。
在話本子裏,崔茯苓也是因殺人而道心受損,火靈根殘缺。
湊巧的是,這靈墟祕境中就有一味上品靈草火鳳Ţũ₄凰。
不僅能修復她的火靈根,還能助其修爲更上一層。
既然是這樣,那火鳳凰我一定要拿到手。
收斂起眼中的鋒芒,我無辜地抬眸和他們對視。
這時衆人才發現,不知何時我模樣已大變。
素面翻嫌粉涴,洗妝不褪脣紅,頗有清冷脫俗之姿。
周身蓮香四溢,瞧着比崔茯苓更多了絲仙氣。
「時辰到了,我們快進去吧。」
崔茯苓咬了咬下脣,柔聲提醒。
被她召回心神的衆人點點頭,紛紛簇擁着她飛身而起。
我只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後頭。

-16-
崔茯苓不愧爲女主,有着天生的危險感知力。
在她的指引下,靈劍宗的弟子們一次又一次避險擋禍。
幾日下來竟無一人傷亡。
頓時,大家看這位小師妹的眼底更多了幾分愛慕。
我跟在隊伍末尾,隨處亂晃着。
終於,在走到一座危橋上時,玉佩裏的殘魂甦醒了。
「我的力量,在下面!下面!」
顯然他有些激動,不停地嚷嚷着。
我攀着欄杆往下看,下面是萬丈深淵。
再三和他確認後,一個計劃出現在我心底。
前方崔茯苓帶着隊伍穩步前進着。
我挑了挑眉,這人想除掉我很久了吧,那就給她這個機會。
「各位師兄,這座橋沒有危險,可以過去。」
崔茯苓收回神識,自信地抬着下巴。
那周身飛揚的氣度叫人不由得看直了眼。
衆人紛紛點頭,眼看就要上橋。
我急忙往前幾步攔住他們:
「崔師姐,這斷橋上長了許多熒草,醫書上記載熒草會引來六翼兇獸,異常兇險。」
「你又在玩什麼心計?茯苓師妹的感知從不會出錯,不想走你就滾開。」
桀驁不馴的二師兄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將我震開,又溫柔護短地執起崔茯苓的手。
我退後幾步,不由得抿起嘴角努力壓下笑意。
那熒草確實不能引來兇獸,只是方纔我的衣服上塗滿了引兇獸的藥粉。
他那一掌沾上了藥粉,又染到了崔茯苓身上。
「你笑什麼?」
「兇……兇獸!」
正直不阿的三師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弟子們紛紛驚恐地尖叫出聲。
只見不遠處,幾隻巨獸以恐怖的速度飛速靠近。
但衆人此前皆信了崔茯苓的話,毫無防備地站在斷橋上。
「師兄救我!」
被圍攻得最慘的當屬沾了藥粉的崔茯苓和二師兄。
她帶着哭腔倒在地上,狼狽地爬行着。
那點修爲在兇獸的攻擊下根本施展不開。
原本幾個金丹初期的師兄可以順利脫逃,但爲了救煉氣期的崔茯苓還是受了不少的傷。
崔茯苓臉被抓傷,大師兄右手斷了,二師兄沒了左眼。
甚至折損了一個內門弟子。
至於身上沾滿藥粉的我,早就被兇獸抓着飛下了萬丈深淵。
只是無人在意而已。

-17-
「女娃娃,這裏就是陣眼,快下去!」
兇獸擒住我的肩在空中盤旋,耳邊是獵獵風聲。
收到他的信號後,我凝結靈力持劍狠狠往上一劃。
在尖銳的嚎叫聲中,一人一獸飛速墜落。
詭異的白光閃現,我消失在深淵中。
等落地時,那隻六翼兇獸已身殞。
我跟着殘魂的指引,來到一府洞內。
硃紅的大門上落了道禁錮,無法推開。
「女娃娃,你試試抹點血。」
那身影緩緩浮現,隱約有些激動。
我持劍往手心狠狠一割,再按在門上。
血流如注,卻盡數被朱門吸收。
不多久,門開了。
只是我實在不解,爲何我的血能破開這禁錮?
難道我和這洞府的主人有某種關係?
偌大的府洞內並不像話本子裏常寫的那樣堆滿了靈寶,也沒什麼機遇傳承。
僅是人間常見的舊府邸罷了。
「女娃娃,這畫上的人和你好像!」
那縷殘魂飄到牆上一卷畫軸前,驚訝地喊出了聲。
我望着畫卷上相互依偎着的夫妻,出了神。
這二人的眉眼,確實與我有幾分相似。
不待我細細探究,角落處忽然又躥出另一抹殘魂。
兩抹相似的殘魂相互交融,我頸間的玉佩白光乍現,將我吸了進去。

-18-
待我從洞府出來時,已接近試煉的尾聲。
那白玉佩內有個神祕的芥子空間。
裏面裝滿了天品的靈丹、靈草、無人知曉的藥書醫方……
隨便拿出一樣都足以讓九州之人趨之若鶩。
但最重要的是,我從中得了半本大能自創的劍譜——《混沌劍法》。
它竟恰好與我這混沌靈根相輔相成。
可惜這劍譜殘缺,只能待日後我大仇得報,再遊歷九州尋找下半本。
幸而這芥子空間內靈力極其充沛。
在日以繼夜的修煉下,不過短短半月我已是金丹大圓滿修爲。
修爲越高,突破也越難。
因遲遲無法突破至化神,我只好暫時離開芥子空間。
這九州內修爲在化神期的不過千百,大乘期亦僅有寥寥百人,皆是各宗門的長老、掌門。
話本子裏提到過,靈劍宗除了夜君華,後山裏還有三個大乘大圓滿的老傢伙在。
若日後要毀了靈劍宗,我必須得先想辦法廢掉崔茯苓這羣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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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墟祕境即將關閉,我猶記得崔茯苓來此是爲了尋天地間僅此一株的火鳳凰。
思及此,我瞬間有了主意。
仔細回憶話本子裏所記載的火鳳凰的方位,我提劍騰空而起,直奔目的地。

-19-
「住手!」
等崔茯苓攜着衆師兄趕到懸崖邊時,我恰好把靈草摘了下來。
崔茯苓神色激動地大喊,目眥盡裂。
我利落地將火鳳凰塞進儲物袋裏,無辜地攤開雙手。
這些人此前都受了些傷,但僅僅在皮肉。
祕境內靈草頗多,清冷絕塵的大師兄擅煉藥,很快就治好了他們。
看到我還活着,他們滿是不可思議。
「白芷,把火鳳凰交出來。」
桀驁不馴的二師兄提着劍橫在我的鼻尖,冷聲威脅。
我絲毫不懼,捏着劍鋒挪開:
「憑什麼?祕境尋寶,各憑本事。」
話音剛落,崔茯苓立馬變了臉色。
她眼眶泛紅,委屈地拉了拉二師兄的衣袖:
「我沒關係的,二師兄,少了火鳳凰我也能修煉,只是可能近百年都無法長進了。」
原本心生猶豫的二師兄霎時怒髮衝冠爲紅顏。
這次他的劍直接落在我纖細的頸間。
「那看看是你的本事大,還是我的本事大?」
面對他的威脅,我只是大大打了個哈欠。
順便又好心地提醒他:
「同門不得相鬥,師兄莫要忘了大家身上都有留影石,回去時要供長老堂查驗的。」
提及宗門規矩,大家怒目而視。
但偏偏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身上那顆留影石,早在掉下萬丈深淵時就被我扔了。
但他們的還在身上啊。
無法強來,正直不阿的三師兄只好上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白芷師妹,是你當初不肯原諒茯苓師妹,她的道心才遲遲無法恢復,損傷靈根之事與你脫不了干係。」
「若不是看在茯苓師妹的份上,君華仙尊斷不會收你爲徒,這是你欠她的。」
「現在大家同在靈劍宗門下,你若肯拿出火鳳凰,我們從前的嫌隙都不作數。」
他們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
我噙着冷笑,置若罔聞。

-20-
「夠了!」
崔茯苓面帶怒色,她對着我厲聲大喝:
「你莫要爲難師兄們。」
「他們想空手套走我的靈草,怎麼變成我爲難他們了?」
我斂下脣角的笑,拼命壓抑着眼中的殺意。
好想殺了她,但時機還未到。
崔茯苓這條命還有用,日後誅殺夜君華、血洗靈劍宗還要靠她。
「這儲物袋裏有我在祕境中尋到的所有靈寶靈草,還有一顆上品的長壽丹能續你三百年的命……我用這些來換鳳凰靈草!」
崔茯苓自知理虧,她將腰上精緻的儲物袋解下扔到我面前。
說話時臉上滿是高傲。
也是,在她眼中,我還是那個命比螻蟻還賤的凡人啊。
我只挑挑眉,用腳尖把那儲物袋像垃圾般踢了回去。
不過都是些中品下品的雜碎。
芥子空間裏的寶物至少都是天品,她的上品長壽丹根本排不上號。
「不換。」
「爲什麼?你又用不上。」
「我是用不上……」
見我狀似鬆口,崔茯苓眉梢染上一抹喜色。
但還不待她嘴角的笑意浮現,我又狠狠潑了盆冷水:
「但我偏不想換給你。」
我溫聲細語地在她耳邊囈語着。
欣賞她氣急攻心嘴角嘔出一絲鮮血。
隨後又在衆人喫人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出了祕境。
她的靈根我不在乎。
就像我一家五口的性命她不在乎那樣。

-21-
從靈墟祕境回來不過半個時辰,夜君華便來了。
我隨衆多外門弟子一起住在外峯,只是我的房間格外偏僻破舊。
「恭迎君華仙尊。」
院落外傳來呼喊,聽着卻似奪命的信號。
夜君華進來時,後面還跟着怯生生的崔茯苓。
不過半個時辰未見,她竟是虛弱衰頹了許多。
不知是裝的還是被我氣的。
「把火鳳凰交出來。」
「憑什麼?」
才坐下,夜君華便施了定身術將我困在原地。
他黑眸一片暗沉,命令我時滿是怒氣。
我依舊不卑不亢地回絕他。
雖說現在我的實力遠遠不及他,但這種僞君子最看重自己的羽毛,他斷然不會做出強搶之事。
果然,夜君華只是皺了片刻眉。
他不顧崔茯苓的反對,從懷中拎出一個木盒。
那木盒尚未打開,內裏滿滿的靈氣卻已溢出。
夜君華骨節分明的手微微一揮,禁錮打開。
一顆天品洗髓丹映入眼簾。
「這洗髓丹能助你洗經易髓,脫去凡胎,走上修途……它比火鳳凰珍貴千倍萬倍。」
「所以呢?」
「本尊知道你心裏有怨,但你莫要拿仙途與茯苓置氣。」
他自顧自地循循善誘着,臉上流露出一絲誠懇。
似乎真的在爲我的仙途擔憂。
但我始終未曾忘懷他說過的那句「區區凡夫螻蟻之死」。
那日起我便知道,渣滓就是渣滓,挫骨揚灰十八遍都是渣滓。
我憑什麼聽一個渣滓的?
再說了,他那如珍似寶施捨給我的天品洗髓丹,我的芥子空間一大堆。
平日裏前輩都讓我當糖豆來喫。

-22-
「不換。」
「你……」
我面無表情地拒絕,實則早已悄悄衝破他定身術的禁錮。
若有危險,我會第一時間躲進芥子空間。
見我油鹽不進,夜君華本想直接動手。
但看到院外熙熙攘攘的人羣,又忍了下來。
「本尊以師尊的身份命令你交出來,若違逆就是大不敬,即日逐出宗門。」
他篤定我無法割捨靈劍宗弟子的身份。
畢竟每日散盡家財也要來宗門求仙問道的凡人數不勝數。
能拜在他座下更是莫大的榮耀。
「好。」
「你還算得乖巧,看在你取火鳳凰有功的分上,本尊原諒你的忤逆……」
聽了我的回答,夜君華滿意地點點頭。
他施捨般隨口誇獎了幾句,溫潤如玉的手伸到我面前。
旁邊站着的崔茯苓也一改委屈面色,瞪圓的杏眼中不自覺瀉出些許期待。
我咧嘴笑笑,卻是轉身從榻上拎出一個包袱:
「我是說,好,我離開宗門。」
「你!」
清晰的脆響傳來,那石桌竟是被夜君華按出了裂縫。
不待他們再度發難,我自顧自招招手就要離去。
擦肩而過時,我猛地抬頭,看清了那兩人眼中的算計。
以他們的性子,絕不會讓我輕易脫身。
而我,也根本沒想就此離開。
但戲總要演得足點,纔有人信不是嗎?

-23-
如我所料,行至宗門大陣前,守陣的長老便將我攔下。
他直言今日時辰已到,山門大閉,要我明日再來。
我溫順地點點頭,原路折回。
夜君華果然設計我來了。
這寧靜的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大早,起身時我便發現自己的儲物袋被人動了手腳。
房間的角落還有抹未散盡的符灰。
我一下便想起崔茯苓那位正直不阿善符籙的三師兄來。
稍稍探查,那株放得好好的火鳳凰竟離奇失蹤。
原來他們打的是這主意。
恰巧此時,外院浩浩蕩蕩闖進一羣人。
是執法堂的人。
我負手而立,直直看向那位緊跟在三長老身後的親傳弟子。
只見原本正直不阿的男人眼中不再清明,而是多了幾絲愧疚。
難怪敢留下痕跡,原來是有靠山。
即便我查出是他動的手腳,也不能奈他何。
「白芷,你已被逐出宗門,即刻離開。」
「好。」
我掩下眼中的冷意,順從地走了出去。

-24-
身上唯一的價值被榨乾,我這回離開沒受到任何阻撓。
宗門傳送法陣開啓。
我順着神識感知,遠遠地看到了崔茯苓。
她周身靈力充沛,容光煥發,不復前幾日的頹靡。
更令人驚奇的是,崔茯苓丹田內散出了精純的紅光。
這是火靈根達到至精至純的異象。
她受損的靈根被修復了,還比從前更上一層樓。
我遙遙與她對視,看清了崔茯苓眼中的得意。
她見我脣邊含着詭異的笑,忍不住皺了皺眉。
殊不知,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那株火鳳凰,早被我淬了上古奇毒。
那毒乃是我無意中從芥子空間所得,無色無味無解,且不可察覺。
崔茯苓服下火鳳凰後火靈根被修復,但同時也被此毒蠶食靈根。
她修煉得越用力,這毒便滲透得越深。
直至我催動毒素,她便會靈脈盡毀,體衰而亡。
最妙的是,這毒似蠱,不單單隻附在她身上。
若有人與崔茯苓有肌膚之親,也會受其所害。
我玩味地抬眸,目光在夜君華以及她身後幾位師兄身上流轉。
真是迫不及待看天之驕子們隕落、正道第一人聲名盡毀的那天。
待我修煉歸來,這些人我必定一個一個地挫骨揚灰。
至於手段是否光明磊落,我不在乎。
「君華仙尊,你還欠了我一株火鳳凰,他日我定當討回。」
傳送走前,我特地用神識傳音給夜君華。
爾後滿意地看到他波瀾不驚的眼中蕩起滔天巨浪。
神識傳音是修仙之術。
在衆人心中,我怕永遠都只是個卑賤的凡人吧。
這些時日我隻字不提一家五口,似喪家犬般隱忍、蟄伏。
所有人都當我被仙途迷了眼,忘了血海深仇。
殊不知今日放虎歸山,此後會讓這偌大的靈劍宗,盡毀於我一人之手。

-25-
「女娃娃,你真是能忍他人所不能忍,要是我被欺負到這種境地,早就不管不顧地上去扒掉他們一層皮才離開!」
「前輩,忍他人所不能忍,才能爲他人所不能爲。」
直到脫離宗門視線回到小香山,玉佩裏的殘魂才又出現。
他脾氣急躁地大聲嚷嚷着,恨不得折回去替我報仇。
聽了我不卑不亢的回應後,他才若有所思地安靜下來。
我跪在至親的墳前,重重地磕着響頭。
上完最後一炷香,我將懷中那塊裹着碎肉的舊布埋進土裏。
沉聲對着天道立下心誓:
「爹孃弟妹,白芷定以靈劍宗滿門鮮血祭告你們在天之靈,不死不休。」
天邊驚雷滾滾,似是應下了我的誓言。
立完心誓,若日後大仇不報,那我便永世不得飛昇。
「你這女娃娃怎如此衝動?」
那抹殘魂又氣又惱,急得團團轉。
我鞠躬朝他拜了拜,朗聲祈告:
「修煉混沌劍法,還勞煩前輩多費心了。」
修煉了芥子空間內的混沌劍法後,我本事日益增長,如有神助。
偶爾有阻滯之時,也多虧了這位前輩指點迷津。
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身份,與留下劍譜的大能又有何關係?
正當我起身離開時,身後傳來響動:
「你是……白大樹家țũ̂ⁱ的女娃娃?」
白大樹正是我爹的名字。
我驚訝回頭,但見一老朽蒼顏白髮,激動地看着我。
老者上前幾步,顫抖着手從懷裏掏出木盒:
「你這女娃娃去哪裏了?老夫聽聞白大樹的死訊便趕回來了,哪知等了好幾月都見不到你。
「這是當年你襁褓中的物件,白大樹託我替你多方查探身世,不料他……這是哪方的仇家?竟如此歹毒!」
聽完老者的話後,我感恩地拜了三拜,又從芥子空間內拿出好些上品靈石塞給他。
終究沒把這些時日的遭遇說出來。
待老者離開,我這才解除禁錮,掀開木盒。
只見一封血書躺在其中,上面大大寫了三字:
【歸元宗。】

-26-
三年後,修仙界宗門大比召開,各路宗門雲集。
在我離開靈劍宗這幾年裏,崔茯苓聲名漸起。
人人皆知九州內多了位修仙天才,是君華仙尊的親傳弟子。
傳聞那天才乃天品火靈根,短短三年便從練氣期大圓滿跨越築基,修煉至金丹中期。
我跟隨歸元宗的長老們到客棧歇腳。
在廳內喝茶時聽到了這熟悉的姓名,我不覺勾起脣角。
旁邊白鬍子大長老給我沏了杯熱茶,小聲地嘟嘟囔囔:
「哼,什麼修仙天才,連我們少宗主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光頭二長老夾了兩筷子熱菜放進我碗裏,緊跟着附和:
「就是,看我們少宗主出手,把他們統統打趴下!」
「長老們,低調點。」
我穩住心神,無奈地掃了他們一眼。
趕忙又吩咐店小二加了幾道菜堵住他們的嘴。
修仙之人大多辟穀,但這歸元宗的老頭子們倒是挺食人間煙火。
在宗門那幾年,除了常常督促我修煉,便是三天兩頭到我院裏蹭些喫食。
大家安靜埋頭喫着,豈料周圍又聊起了八卦。
「唉,你們聽沒聽說歸元宗也來了?」
「就是那個宗主謝瀾曾是修仙第一人、遭到暗算妻女被殺後隕落、如今宗門破落門庭若市的那個歸元宗?」
不知情的旁人喫着茶水,聽了都瞪圓雙眼。
而飯桌上被揭了短的衆長老們紛紛咳嗽起來,試圖打斷他們的談話。
豈料偏偏還有人在雪上加霜:
「嗐,那歸元宗只剩幾把老骨頭了,當真有年輕子弟上場嗎?」
「強弩之末,何足掛齒?咱還是看風頭正盛的靈劍宗吧,聽說那修仙天才茯苓姑娘可是面若桃李,美極了!」
「嘭……嘭……嘭!」
幾聲茶杯炸裂的脆響極爲突兀。
眼見衆人的視線紛紛雲集,我當即撈着幾位黑臉的長老回了客房。
安頓好老頭們,我又回房佈下法陣,進入芥子空間。
芥子空間裏靈氣比外界充沛十倍不止,是絕佳的修煉之地。
這三年,我已從金丹大圓滿突破化神,又修煉至大乘初期。
速度之快,直令那玉佩中的殘魂咂咂稱奇:
「女娃娃,九州內大乘能人不過百,大多都是修仙幾百上千年的老頭子,你年僅十八已躋身此列,看來這九州容不下你啊!」
「多謝前輩誇獎。」
明日就是宗門大比,也是我與崔茯苓再見之時。
那崔茯苓如今只是金丹中期,不足掛齒。
但她背後還有夜君華,大乘大圓滿。
要一舉殺了他們,甚至屠了靈劍宗,我的修爲還遠遠不夠。
話本子裏,在大比中崔茯苓僅憑一人單挑各宗門青年才俊。
因此聲名大噪,風頭一時無兩。
最重要的是,她拔得大比頭籌後獲得了進入中州寶庫的密令。
在寶庫中她被上古神獸認主,從而開啓了順利飛昇之路。
據前輩所說,那寶庫中的祕寶來歷不明。
若能尋得機遇突破至大乘中期甚至大圓滿,那我誅殺夜君華的勝算便又多上幾分。
如此看來,這宗門大比,我贏定了!
還有那靈劍宗,欠我的也該還了。

-27-
「大比第一場,靈劍宗崔茯苓對……歸元宗謝芷!」
主持長老手執仙卷宣告,卻在唸到我的名字時停滯了片刻。
他話音剛落,原本熱鬧的會場霎時安靜下來。
「歸元宗前宗主名喚謝瀾,這謝芷難道是……」
「絕無可能,當年謝瀾在靈劍宗的圍剿下,妻女早已身殞,怎會有遺孤?」
場下衆人議論紛紛,臉色各異。
崔茯苓執劍長立,死死皺着眉。
三年未見,她出落得愈發豔麗,一顰一笑間滿是風情。
我拂了拂衣袖飛身上臺,隨手低低挽了個劍花:
「好久不見啊,師姐。」
「你……怎麼還活着?」
在我張揚的笑意下,崔茯苓驚恐地後退幾步,杏眼圓瞪。
似乎沒想到我這個噩夢會重新出現。
當初我離開宗門後,靈劍宗曾派了好幾撥人前來追殺。
但都一一被我捏造的傀儡所迷惑。
雖不知是受了誰的指使,但現在看崔茯苓的反應,和她必定脫不了干係。
「白芷,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好。」

-28-
在衆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崔茯苓提劍一聲嬌喝。
精純火靈根的氣息溢出,引來衆人的喝彩。
我垂下眼簾,心如止水,隨手提劍擋下她的招數。
趁她錯愕時再抬腳往她腰間狠狠一踹。
崔茯苓慘叫着倒在比試臺角落,嘔出一大口鮮血。
「怎麼回事,崔茯苓金丹中期的修爲在同輩中簡直望塵莫及,怎會一招即敗?」
「這謝芷是何修爲?」
大多數人忍不住驚呼,看我的眼神中帶了幾絲探究。
只有靈劍宗爲數不多認出我的人,臉色都難看下來。
崔茯苓自幼被捧着長大,性格嬌縱。
在用火鳳凰修復靈根後更是修爲猛進,揚名九州。
如今被我這個「凡人」一擊即倒,她臉上佈滿憤恨。
幾息間,崔茯苓周身氣勢大漲,她咬破舌尖,眼中閃過一抹決然。
一隻火鳳凰騰空而起,發出清脆的鳳鳴。
崔茯苓勢在必得地勾起嘴角,使出了必殺技。
「完了,這歸元宗的女娃娃怕是性命堪憂,我看還是點到即止吧!」
「不行,打鬥場上生死不論,這是她自討苦喫!」
坐在判決席的某宗門長老不忍看下去,堪堪想動手卻被攔下。
攔他的正是靈劍宗執法堂的三長老。
三長老還想趁勢嘲諷幾句,卻發現大家都面露異色望向比武臺。
結果一回頭,眼前的景象險些讓他目眥盡裂。
只見那火鳳凰原本氣勢洶洶,卻在碰到我時頃刻間潰散。
小小金丹期靈力,不足掛齒。
我輕描淡寫地收回空中的手,朝那頭愣住的崔茯苓挑了挑眉:
「到我了。」
崔茯苓腦中一片空白,還沒回過神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被拋了出去。
這一掌,是當初她冤枉我逼她下跪的代價。
我提着冷劍,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狠狠刺進她的丹田內。
丹田乃修仙之人命脈所在。
「茯苓師妹!」
「茯苓!」
圍觀的靈劍宗弟子們紛紛慌了。
尤其是那幾位天之驕子,怎忍心看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受傷。
奈何比武臺有法陣作禁錮,無人能靠近。
我揚起大大的笑,居高臨下地看着蜷縮成團的崔茯苓:
「怎的?小小被刺了一劍就疼成這樣,那我活生生被你燒死的家人們得多可憐啊?」
「我……我錯了……你放過我……」
崔茯苓捂着傷口求饒,小臉煞白。
那冷冷的劍尖抵着她的丹元,只用力再進一寸即會破碎。
若金丹破碎,則修爲盡毀。
「錯了?你錯哪兒了?」
我抬腳碾在她肩頭,又噙着笑緩緩俯身。
極近距離下,總算看清了那雙靈眸中的高傲與怨毒。
一如既往地虛僞至極。

-29-
「夠了!白芷你點到即止!你若敢傷了我靈劍宗弟子,我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判決臺上,向來護短的三長老臉色鐵青拍桌而起。
這三長老自詡公平公正,也不過如此。
「長老,方纔不是你說打鬥場上,生死不論嗎?怎我死得,崔茯苓就死不得?」
我明知故問,用溫聲細語揭穿他兩面三刀的面目。
不少宗門樂意看靈劍宗喫癟,紛紛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眼見我那長劍蠢蠢欲動,臺下天之驕子們頓時紅了眼。
衆目睽睽下,我握劍轉腕就要動手。
猛然間,一道劍氣破開法陣禁錮從遠處射來。
我手中劣質的鐵劍寸寸斷裂。
滿場譁然。
一男子白髮勝雪,仙袂飄飄飛身而來。
夜君華終於忍不住現身,他垂眸彎腰將崔茯苓擁入懷中。
抬手萬般溫柔地拭去她嘴角的血跡,眼中滿是憐惜。
這場面,與當初崔茯苓火燒小香山時別無二樣。
我雙手抱胸好笑地看着眼前一幕,直至對上那雙淡漠清高的雙眸。
濃烈的恨意剎那席捲而上:
「君華仙尊,這是還我的火鳳凰來了?」
「……」
面對我的嘲諷,夜君華面色不虞,周身淡淡殺意浮現。
若不是今日九州各宗門雲集於此,他定會對我下手以除後患。
只可惜,這次佔據了天時地利的人,是我。
他一言不發,緊緊擁着意識模糊的崔茯苓飛身下臺療傷。
「下一位。」
我輕點腳尖退回比武臺中央,又隨手換了把破劍。
眼神淡漠掃視全場。

-30-
「靈劍宗敗!」
「百花宗敗!」
「天一宗敗!」
「……」
我素衣靜立高臺,一劍破一人。
衆人先是譁然,爾後是死一般的沉默。
直至九州宗門盡數落敗,最後一位天之驕子倒在我面前。
「歸元宗,謝芷勝!」
滿座轟然。
歸元宗的長老們頓時喜上眉梢,止不住地朝我擠眉弄眼。
在衆人狂熱的視線中,我緩步上臺。
判決席的長老臉色複雜,拿出了中州寶庫的密令。
眼看這密令就要落入我手中,各宗門天之驕子們投來豔羨的目光。
「且慢。」
臺下靈劍宗的方位傳來制止聲。
那聲音似淬了寒冰,叫人聽了心生寒意。
我勾起脣角,回頭無辜地看向不遠處的夜君華。
他負手而立,周身靈力四溢,蓄勢待發。
而他的身後,方纔上臺與我對打過的弟子們都面帶死氣。
驕傲矜貴的崔茯苓……
清冷絕塵的大師兄……
桀驁不馴的二師兄……
都是老仇人們。
「將解藥交出來。」
夜君華一眼便看出問題,於是當面與我對峙。
話音剛落,大家看我的神情瞬間就變了。
宗門大比最忌諱不乾淨的下作手段。
若我真的用了毒,即會當場受到處置。
此後連帶歸元宗都要受到九州各宗門的唾棄。
「君華仙尊爲何平白誣陷我,此話可有證據?」
「我靈劍宗與你有過嫌隙的弟子皆身中奇毒,你還有什麼好狡辯?」
質問間,崔茯苓身上的氣息越來越虛弱。
丹田內的靈脈也肉眼可見地衰竭。
夜君華終於紅了眼,情急之下竟是顧不得師徒之禮,以掌附上她的心口運起氣來。
「噢?我怎不記得我與高高在上的靈劍宗有何瓜葛,君華仙尊不如說與衆人聽聽?」
說啊,把濫殺我白家人的不齒之事說出來啊。
我邊擦拭着劍刃上的鮮血,邊悠然看戲。
直至崔茯苓身旁正直不阿的三師兄也倒下,我才笑出聲。
「白芷,你找死!」
「君華仙尊莫急,你看那三師兄不曾上臺與我交手,但他此刻與茯苓師妹症狀無二,我當真是清白的。」
我無辜攤攤手。
又示意衆人看向後方口吐鮮血、靈脈衰竭的三師兄。
「若你仍是不信,我願當衆立下心誓,今日我白芷贏得堂堂正正,絕無下作手段。如有半句不實,我此生不得善終。」
當着衆修仙者的面,我咬破指尖以血立下心誓。
此舉一出,在場大多數人都相信了我的清白。
大家心思各異,卻也都讚許地點點頭。
那塊中州寶庫的密令兜兜轉轉還是落入我手中。

-31-
「巧言令色。」
夜君華極少看人臉色,當即祭出本命劍橫在我頸間。
他修爲如今是大乘大圓滿,要擊殺我易如反掌。
只是……
「你這小輩,當真當我歸元宗無人不成?」
歸元宗幾位大乘中期的長老瞬間站至我身後。
雖然他們的修爲不及夜君華,但合力從他手中救下我是不在話下的。
再加上如今九州各宗門齊集,斷不會容許他動手。
「我從前倒是下過一味毒……」
我拍了拍大長老的肩示意他退開,玩味迎上夜君華的目光:
「當年我得了一株火鳳凰,那靈草過於珍貴,爲防歹人偷竊,我便在它身上淬了毒。那毒無色無味,只靜靜潛伏在丹田蠶食修煉之人的靈脈……只待我稍稍催動,中毒之人即靈脈盡毀,體衰而亡。
「只是那株靈草早已被賊人竊取,不知所終……莫非與你們有關?」
聽清我的話後,靈劍宗衆人皆是變了臉色。
大家默契地望向服用了火鳳凰的崔茯苓,心知肚明地使着眼色。
被渡了靈力,稍稍恢復神智的崔茯苓更是小臉煞白。
她連忙調動神識察看丹田,那本應充盈的靈脈果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下去。
「師尊,我……我害怕!」
崔茯苓語帶哭腔,驚慌失措地靠在夜君華懷中。
如惹人憐愛的困獸。
「茯苓乖,沒事。」
「有事的,毒發後不過兩月她就會成爲廢人,無藥可解。」
我連忙補刀,生怕他們往後的日子過得不夠膽戰心驚。
他們不好過,我就歡喜多了。
「忘了說,這毒似蠱,凡是與崔茯苓有肌膚之親皆會染上劇毒,所以他……他……他……還有你,統統都會變廢物。」
「你胡說!我和師兄們清清白白……」
她死死抓着夜君華的衣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以死自證清白。
而自知理虧、被戳到心窩子的清冷絕塵大師兄、桀驁不馴二師兄、正直不阿三師兄,都不自覺地面目猙獰起來,俊秀的臉龐霎時醜陋不堪。
是個瞎子都能看清眼前的局勢,由不得他們否認。
但偏偏靈劍宗最講究名聲,上上下下硬是不肯開口求饒。
「回靈劍宗!」
那夜君華向來護短,對我說的話隻字不信。
如話本子所說,他此生溫柔盡予一人,永不相負。
他溫柔起身,懷摟佳人飛身遠去。
竟是帶着弟子及長老們浩浩蕩蕩回了靈劍宗。
只有我知道,他並未將我的話放在眼中。
夜君華自負到以爲這世間必定無毒能難倒他。
殊不知他自己也悄無聲息染了毒。
自負,就是他最致命的弱點。
想必不久後,等他發現此毒無藥可解,必定會帶人殺上門來。
到那時,我們必將戰個不死不休。
而中了毒的夜君華,必敗!
他們也是時候償還我白家五口的血債了。

-32-
宗門比武在這場鬧劇中轟然落下帷幕。
各宗門陸陸續續散去,歸元宗的長老也先回了仙峯。
我手持密令趕往中州,進入中州寶庫。
這密令材質特殊,由靈玉雕琢而成。
入手泛涼,倒是與我頸間的玉佩有些相似。
據長老們所說,中州寶庫中祕寶無數,但入者只能取其一。
所以離開前他們好生叮囑我要好好挑選。
「女娃娃,這地方設了禁錮我進不去,一切機緣都靠你自己了。」
「前輩放心。」
我摩挲着頸間玉佩,緩步踏入寶庫。
說是寶庫,這地方更像迷霧重重的祕境。
祕境內靈氣極其充沛,縱是與玉佩內的芥子空間相比也不遑多讓。
我屏息凝神,運轉起功法修煉。
堪堪放出神識,這祕境的模樣便發生了變化。
崇山峻嶺祥雲久久縈繞,小橋流水人家炊煙裊裊。
「小香山?」
那場大火後,小香山早已被毀。
我盤膝而坐,靜靜觀賞着從前熟悉的景色。
不多久日薄西山,鵝毛大雪落下。
萬籟無聲中,忽見一白衣女子滿身是血,摟着懷中襁褓跌跌撞撞走來。
她強撐着敲響木門,又把頸間的白玉佩取下掛在嬰兒頸間。
眼看身後仇家趕來,那女子抬手結印,幾下封住了嬰兒的靈脈。
直到孩子身上的氣息被隱匿,她這才以身作餌含淚離去。
不久後木門悄然打開,一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
正是白家父親——白大樹。
這幻境竟是道出了我的身世?
我心中波瀾漸起,卻並未沉迷其中。
忽然耳邊清風掠過,我當下驀地起身揮劍,擋下致命一擊。
只聽一陣沉悶聲響起,幻境轟然破碎。
一隻火麒麟幼獸虛弱地躺在不遠處。

-33-
我挑了挑眉,上前用劍尖戳戳它的皮毛。
話本里提到過這隻上古神獸火麒麟。
它正是女主此番進入中州寶庫獲得的逆天機遇。
在火系神獸的相伴下,崔茯苓的修爲增長神速。
後來這忠心的幼獸更是在她飛昇時替她擋下了致命的雷劫。
話本里還提到火麒麟最擅長幻術。
從踏進寶庫起我便處處留心,果然等到了它。
只可惜……
我內心隱隱有種直覺,此次寶庫之行我要等的機緣並非是它。
繞過半死不活縮成一團的幼崽,我逐步提劍遠去。
但還沒走出幾步,那小崽子竟是怯生生伸出爪子攔在半路。
「爪子不要我就砍掉。」
我將冷劍抱在胸前,毫不客氣地威脅道。
這火麒麟雖小,但通靈性必能聽懂人話。
它果然害怕得哆嗦幾下,卻仍未收回小爪:
「我知道這裏最大的寶貝在哪裏……你治好我的傷……我就告訴你!」
小崽子說話時結結巴巴,身子顫顫巍巍的ŧũₖ。
我饒有興致地蹲下來,用劍柄又戳了戳它。
話本里可沒這段,崔茯苓收服它之後就離開了寶庫。
倒是有趣得很。
我乾脆坐下,把芥子空間裏的靈丹妙藥,靈草靈花都倒了出來。
任由它歡樂地在裏面東啃啃西啃啃,啃到眼睛發光。
不一會,那火麒麟竟是化形成約莫兩歲的嬰兒來。
口吐人言、身化人形,像是來自上境界的神獸。
果然不簡單。
寶庫內時間是流動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我撿了幾根樹枝升起小火堆,隨意逮了只野山豬。
用劍割出幾塊後腿肉掛起,又從芥子空間裏拿出些香料撒上。
等腿烤得嗞嗞冒油時,肉香頓時四溢。
那火麒麟把天品丹藥當成糖豆正喫得開心,聞到味道後不自覺眯着圓溜溜的大眼望了過來:
「我也要喫這個……」
「不給。」
「小氣鬼!」
它氣鼓鼓地撇頭坐在一邊,還是眼巴巴地盯着那幾塊肉。
等火烤盡,我靠在樹下沉沉睡了過去。
天亮再一睜眼,殘留在木架上幾塊烤好的腿肉果然不知所終。

-34-
「這個寶貝,給你!」
身旁傳來奶聲奶氣又兇巴巴的聲音。
一個簡陋的木盒被火麒麟扔到我腳邊。
我狐疑地撿起那半人高木盒,看它破破爛爛的樣子有些無從下手。
這寶庫內只能取走一件寶物,若是選錯了也不能反悔。
我遲疑片刻,在小崽子期待的目光中還是咬破指尖滴血於其上。
認主後,木盒身上爆出一陣金光。
再看時,它原本簡陋的外表已然褪去,盒身上纏滿了暗紅色的花紋。
角落處刻着小小的兩個字【謝瀾】。
謝瀾?
這是我爹的東西?
我掩住眼中的震驚,莊重地掀開了蓋子。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半本破破爛爛的劍譜——《混沌劍法》。
竟是缺失的那半本劍譜!
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了它我便能在短期內突破至大乘大圓滿。
那殺上靈劍宗,我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只是沒想到創立混沌劍法的人竟是我爹。
我終於按捺不住,悄悄勾起脣角。
對上火麒麟幼崽那得意的眼神時,我又佯裝兇狠地擰起眉頭。
惹得它委屈巴巴地縮在一旁。
那劍譜下還有一物樣。
我面色凝重地握在手中,感受其上濃厚的靈力。
這是傳說中謝瀾隕落時留下的本命劍——青峯!
從前我用的不過是普通的冷劍,只能將實力展現十之五六。
現有了這青峯,能助我發揮十之八九。
我滿意地點頭,當即扭頭又賞了小崽子一堆靈丹靈草。
丹田內靈脈緩緩跳動,四周的五行之力不斷匯聚。
是突破之兆。
我就地盤膝而坐,在周身佈下法陣。
當即入定運轉小周天拼命修煉。

-35-
甦醒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我鬆了鬆筋骨,感受着靈脈中充盈的靈力。
大乘大圓滿!
心頭不由得湧上幾絲激動,我成功了。
再看周圍兇獸的屍體散落一地,那火麒麟幼崽靜靜地睡在我腳邊。
我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小崽子還在。
「人族,你醒啦?」
「嗯,今日我就要離開此地,這些靈丹送你。」
火麒麟見我醒來,眼睛霎時亮晶晶的。
我點點頭,從芥子空間內又撈出一堆靈丹靈草送給它。
只是我堪堪走出寶庫大門時,回頭卻發現這幼崽還邁着小短腿亦步亦趨地跟着。
「你跟着我幹嗎?」
「我也要跟你走,你有很多好喫的肉。」
竟然不是很多好喫的丹藥?
我有些好笑地搖搖頭,沒想到這還是隻貪喫的獸:
「我不能帶你走,這寶庫裏的東西我只能取一樣。」
「我是自願跟你走的,不算取。」
火麒麟幼崽單純地傻笑兩下,過來抱緊我的小腿。
倒是沒想到,還能這樣鑽規則的漏洞?
正當我猶豫之時,它又順着小腿緊張地往上扒拉了幾下:
「我娘讓我來這裏等有緣人,你就是有緣人。」
「……」
連娘都搬出來了。
我無奈地點點頭,將它收進芥子空間離開了。
多少不過是隻幼獸,養着也不費勁。
再說,這小崽子還怪可愛的。

-36-
我戴着斗笠來到靈劍宗所在的山下茶樓。
這裏莫名比平日多了不少人。
都是些年輕的世家子弟,有靈根的、沒靈根的……
我邊喝茶邊靜靜打聽消息。
「聽說那君華仙尊踏遍九州在尋一仇人,誓要將那人千刀萬剮!」
「對對對,說是那小人傷了茯苓仙子以及靈劍宗的幾個靈脩天才們,可恨至極。」
「非也,要不是他們受傷,靈劍宗怎會破例廣招新弟子,此番倒是造福你我。」
「那李兄,我們喫完茶要趕緊動身上山纔是。」
茶樓裏衆人竊竊私語,但討論的話都大同小異。
我滿意地放下茶盞,準備動身。
經過那幾人身邊時,還好心地提醒了一番:
「還是莫要上山了。」
「爲何?」
「因爲今日,我要血洗靈劍宗。」
冷冷留下一句話,我轉身離去。
餘下衆人只當我是失心瘋,大聲嘲弄。
待他們見到被人一劍毀掉的宗門傳送陣時,才紛紛傻眼起來。

-37-
「何人膽敢毀我宗門傳送陣?」
堪堪落地靈劍宗主峯,一身着青衣的弟子持劍衝了出來。
我只一眼便認出那是崔茯苓的小師弟。
當初不分青紅皁白一掌將我打傷、害我被關禁閉的那個賤人。
認出是我,他瞳孔驟縮連忙後退。
但還沒走得幾步,我輕飄飄追上一劍封了他的喉。
「今日離開靈劍宗者生,留在此處者,死!」
我倚在宗門大陣前的柳樹下,看守陣的衆人四處逃散。
但始終無人肯走,只是一邊唾罵我一邊跑到各峯喊人。
倒是些硬氣的。
「白芷!」
天邊猛然傳來一聲怒喝。
幾息間,一羣人浩浩蕩蕩趕來。
夜君華、崔茯苓、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三長老……
結了仇的冤家倒是一個不少。
他們看我時眼中都迸發着洶湧的恨意,只是身上氣息甚微。
果然都成了廢人。
只剩那夜君華,修爲仍堪堪停在大乘大圓滿。
「天底下主動送上門找死的,倒是隻有你一個。」
「誰死還說不定呢。」
衆目睽睽下,我隨手扯下了頸間的玉佩。
一剎那,我周身的修爲頓時暴漲,靈力瘋狂湧現。
饒是不識相如崔茯苓,此時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大乘大圓滿?」
她渾身癱軟倒在地上,正巧摸到了小師弟沾着熱血的頭顱。
慘叫聲過後,她的臉色煞白。
夜君華憐惜地彎腰將人摟起,溫柔輕哄。
又從儲物袋中拿出護身法器戴在她的腕間。
抬頭看我時,他終於不再是冷漠清高的姿態:
「本尊當日就該直接殺了你,以絕後患。」
「人間可沒有後悔藥,但陰間或許有,君華仙尊不妨去找找。」
我摸着鋒利的劍刃,感受着內裏殺氣湧動。
沾上濃濃的血腥味後,這把劍更興奮了。
當年我爹謝瀾曾是修仙第一人,卻遭靈劍宗擊殺隕落。
可憐我那生身母親拼死護着我出逃,最後消失天地間不知所終。
不承想最後大發善心收留我的白家,也潦草地死在他們手裏。
靈劍宗欠我的血債,實在太多。

-38-
「白芷,把解藥交出來。」
夜君華負手而立,周身殺氣湧現。
一把通體遍白的寒冰劍憑空出現,直直指向我。
「呵,賤人賤語。」
我挑了挑眉,當下催動了他體內的毒素。
趁他氣息大亂間,我凝聚靈力提起青峯劍直接殺了上去。
畢竟入大乘期已久,夜君華仍是實力不俗。
他手中長劍化作一道銀芒,鋒芒劃破長空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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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百里瞬間寒冰乍現,寒氣直透人心腑。
「仙尊且看好,我爲你所創這一招,喚作斬仙。」
我拍了拍手中嗡鳴的青峯劍,重劍瞬間出鞘。
此劍乃千年玄鐵所制,通體漆黑如墨,揮舞間血光外現隱隱透着詭異的光。
在靈力催發下,那劍像是活的般竟是硬生生扛住了夜君華的招式。
我身法詭譎,處處劍走偏鋒,一心對着他周身血肉下死手。
「師尊!」
下方傳來崔茯苓聲嘶力竭地吼叫。
等夜君華回過神時,才發覺自己丹田處竟已被死死插了把黑劍。
他雙目赤紅,面容扭曲,體內的真氣瘋狂湧動,眼看就要爆發出驚人的威力。
我握劍的手猛地一送,運轉起周身靈力隨劍湧入他的丹田。
直至靈力快枯竭時,夜君華那不動如山的靈海才終於轟然爆裂。
頃刻間,他所有的靈力溢散至空中。
底下的弟子們紛紛上前,目眥盡裂地拼命接住他衰頹的身體。
我抹了抹脣邊的血跡,開懷笑了:
「君華仙尊,小香山那九味真火,你縱得可是盡興?」
「你……」
夜君華本虛虛闔上的雙眸猛地睜開,那雙漆黑如墨的眸裏滿是死氣。
他終於無法高高在上看着我了。
我肆意大笑,青峯劍發出錚錚嗡鳴。
隨着我步步緊逼,崔茯苓和三位師兄終於慌了。
他們修爲盡毀,在我手中只有一死。
只是我的劍還未揮下,天邊忽然傳來幾道渺遠之音:
「大膽小兒,竟敢傷我靈劍宗弟子!」

-39-
靈光乍現,三位白髮蒼蒼的老者仙袂飄飄降臨。
「掌門,大長老,二長老!」
餘下弟子面露喜色,紛紛跪下恭敬參拜。
所有人投向我的目光中怯意褪去,又帶上幾分得意。
來者是後山閉關幾百年的掌門與長老,個個皆是大乘大圓滿修爲。
換句話來說,一旦他們聯手,殺我簡直易如反掌。
爲首的是靈劍宗掌門歸真仙尊。
他只稍稍抬掌,便把落入我手中的崔茯苓帶至身後。
回頭再看我時眼中古井無波,一片淡然:
「白芷,你可知罪?」
他口吐真言,句句皆帶威壓。
我持劍立在原地,淡笑着直視他:
「敢問歸真仙尊,我有何罪?
「崔茯苓縱火濫殺我白家老小五口性命,夜君華火燒小香山毀屍滅跡,殘害山上生靈無數,靈劍宗處處折辱加害於我,門下弟子偷我靈草,宗宗件件皆有血證……我何罪之有?」
「私人小恩小怨,內心狹隘……你毀了他們的修爲還不夠嗎?」
久未出關的大長老冷哼一聲,恨不得將我抽筋扒皮。
他心疼地望着幾位頹廢的天之驕子們。
這些人可都是宗門未來的希望,尤其那夜君華可是近百年來靈劍宗最有希望飛昇之人。
小恩小怨?
我冷笑幾聲,倒是樂意好心開口解釋幾句:
「大長老,這毒我可只下在自己的火鳳凰上,是他們非要偷來獻給崔茯苓,又與染了毒的崔茯苓有了肌膚之親,可賴不得我。
「還有那夜君華,他們師徒相戀有違宗門倫理,按照靈劍宗律法可是要逐出宗門的,不如長老將那兩人交與我,我賣你個人情?」
在我字字鏗鏘地輪番轟炸下,崔茯苓幾人終是變了臉色。
就連歸真仙尊也皺着眉頭望了過去。
此事傳出去,確實有損靈劍宗的名聲。
「若將兩人給你,你肯就此作罷?」
一直沉默的二長老眼中閃過一縷精光,竟是認真地考量起各種利益來。
我笑着搖搖頭,狷狂說道:
「那我就賣你個人情,讓你們死得痛快點。」
「你!」
三位老者自知被我戲弄後,頓感顏面盡失,頃刻間便要動手。
「劍來!」
隨着一聲猛喝,我祭出青峯劍懸於半空。
劍尖直指,鋒芒畢露。
他們見此後退幾步,不由得目露懼色:
「謝瀾的青峯劍!你……你是?」

-40-
「歸元宗謝瀾之女,謝芷。」
聽到謝瀾的名字,他們默契地齊齊收了手。
我不緊不慢和他們嘮嗑起過往:
「當年你們三人嫉恨我歸元宗位列仙門第一,不惜以我娘與我的性命威脅我爹,害他們無辜身殞。
「我爹死前於天道前立下血誓,若你們敢對謝家血脈動手,便立即身殞而亡。
「敢問掌門與兩位長老,可甘願以你們的性命,來換我的性命?」
連番質問下來,在場之人皆是齊齊變了臉色。
原有弟子以爲我口中一派胡言,卻在看到掌門、長老們難看的神情後不得不接受。
「這靈劍宗你今日當真要屠?」
「是。」
「那且來接下我這一掌!」
二長老身先士卒,率先一聲猛喝。
大乘大圓滿的修爲凝聚一掌,威壓滾滾而來,避無可避。
我握劍橫於身前,拼命運轉周身的五行之力。
硬生生扛下了這一擊。
磅礴的靈力相互衝撞,我強忍下喉頭的血腥。
但最後還是抑制不住,一大口血噴灑在青峯劍上。
我受傷的同時,那二長老身形一頓,果真當場身殞。
他身旁的大長老痛惜地看着這一幕,眼中霎時佈滿血絲:
「你已無力再戰,若此刻離去,我願放你一條生路!」
聽着他正義凜然的話,我只覺得越發可笑。
明明是自己捨不得死,怎又變成放我一碼了?
漆黑的劍矗立在身前,我將口中殘留的血沫嚥下,抬頭:
「再來!」
「你找死!」
一聲大喝後,隨之而來的是更爲猛烈的一掌,隱有排山倒海之勢。
幸而我有那完整的混沌劍法護體,才不至於立即倒下。
我死死咬着牙,感受着又一股鮮血灌滿口腔。
丹田內靈脈搖搖欲墜之際,一道蒼老的身影擋在我身前。
「不要!」
靈劍宗大長老身殞的瞬間,擋在我身前那人也隨之倒下。
我顫抖着手跪下,接住了趕來救我的歸元宗白鬍子大長老。
平日裏大長老愛趁我不注意來我廚房偷菜喫。
那長長的白鬍子上總會留下那麼點殘渣菜羹,被我抓個現行。
但如今,那花白的鬍子盡數被鮮血染紅,一縷一縷貼在他枯瘦的面上。
「今日救下少宗主,我總算有臉去見宗主了。」
白鬍子大長老努力揚起脣角,還未笑出聲便斷了氣。
臉上死氣瀰漫,已是無力迴天。
我的視線霎時被重重的黑霧籠罩,再也看不清眼前場景。
那黑霧瀰漫了許久,爾後竟有滾滾雷聲自耳邊響起。
「不好,她要飛昇了!」

-41-
掌門歸真仙尊雙目赤紅,心裏暗道不好。
他深知我踏破大乘飛昇後,這九州內定無人是我的對手。
眼看宗門滿門即將被滅,歸真仙尊咬了咬牙,終是下了決心用渾身修爲凝出一掌。
竟是想與我同歸於盡。
那雄渾的內力鋪天蓋地朝我湧來。
若是擊中,頃刻間便能震碎我的心脈。
我僵硬愣在原地,仍是看不清眼前所景。
只覺濃濃的不甘佔據了心頭。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才走了那麼遠。
難道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裏了嗎?
「女娃娃,我來助你了。」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我頸間的玉佩閃着精光。
那抹沉ŧů²睡了許久的殘魂終於現身。
只見他那原本模糊的身影此刻竟是清晰了不少。
「謝瀾!」
歸真仙尊顫抖着喊出了猶如夢魘般纏繞他多年的名字。
他目眥盡裂,情急之下竟是嘔出了一大股鮮血。
聽到謝瀾的名字,我眼前逐漸清明。
直到此時我纔看清了那殘魂的面容,竟與靈墟祕境洞府中畫像上的男子一模一樣。
和我約莫有五六分相似。
謝瀾在虛空中負手而立,他回頭笑着,不捨地看了我幾眼。
爾後飛身向前,替我擋下了最後一掌。
「爹!」
「掌門!」
淒厲的哀號聲從兩邊同時響起。
謝瀾殘魂消散的同時,靈劍宗的掌門也隨之隕落。
掛在我頸間的玉佩,逐漸黯淡下來。
我爹的殘魂……湮滅了?

-42-
猛然間,巨大的憤怒自我心頭暴起。
丹田內的靈脈開始寸寸爆裂,那道飛昇的門檻,破了!
濃厚的黑雲中,滾滾天雷纏繞交織。
「轟!」
雷龍落下,砸在頭頂將我吞噬殆盡。
劇烈的撕扯感自皮肉處泛起,骨頭斷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我意識逐漸模糊,卻咬牙硬撐着,任由汗水糊住雙眼。
八十道天雷落下後,我血肉模糊、靈脈盡斷,已是強弩之末。
眼看最後一道異常兇猛的天雷即將落下,我緩緩閉上雙眼。
底下苟延殘喘的崔茯苓等人紛紛投來快意的目光。
恨不得待我隕落後將我的屍身千刀萬剮以解心頭之恨。
我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看着那幾張猙獰的面孔。
不能死……我大仇還未報,不能死!
「主人,我來了!」
千鈞一髮之際,那玉佩中竟是閃出一道紅色身影。
火麒麟現出原形,以肉身替我擋下了第八十一道天雷。
但頃刻間,它便轟然倒下。
那雙靈動的雙眸緩緩閉上,滿身毛髮焦黑。
天邊雷雲散去,我體內斷裂的靈脈又飛速重塑。
充盈的內力灌滿丹田,神識一念千里。
我依舊愣在半空,只覺心中一片死灰。
「白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饒我一命!」
地上傳來哀切的求饒聲,令人覺得有些吵鬧。
在崔茯苓、夜君華、幾位天之驕子驚恐的眼神中,我隨意揮了揮衣袖。
無邊神火灑下,籠罩了整個靈劍宗。
我負手而立,高高在上地俯瞰着這一切。
聽他們哀號求饒,痛苦尖叫。
看他們面容扭曲,焦黑成灰。
原來當初燒掉白家人的那把火,竟是如此簡單。
原來只揮一揮衣袖,這些渣滓便會斃命。
原來區區螻蟻之命,確實不值一提。
現如今,所有人都得到了報應。
大仇得報,當初我對天道立下的心誓終於解開。
可是……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
我無措地抱着火麒麟,身旁是白鬍子大長老的屍體,頸間僅剩一塊冰冷的玉佩。
什麼都沒了。

-43-
「咳咳……主人,我有點餓。」
心底魔氣蠢蠢欲動,這時我懷中卻隱隱有了動靜。
奶聲奶氣的叫喚聲弱弱傳來。
一隻小胖手忽然抬起抹走了我臉上的淚水。
我猛地睜開雙眼,卻見原本奄奄一息的火麒麟已化作人形。
它圓溜溜的眼睛到處亂轉,嘴裏還嚼着好幾顆靈丹。
「你沒死?」
「主人, 我在空間裏喫了好多糖豆, 還努力修煉, 早就長大了。」
火麒麟嘿嘿笑了幾下,臉上滿是驕傲。
它似乎想起了什麼, 從芥子空間裏又取出了兩樣東西。
一顆還魂丹,一封信。
「住在裏面的伯伯讓我把它們交給你。」
「還魂丹!」
我激動地驚呼出聲,連忙把還魂丹塞進大長老嘴裏。
這可是上古神丹,沒想到我爹連這個都有!
「老夫沒死?」
屍體都涼透了的白鬍子大長老猛地坐了起來。
他欣慰地抹了抹眼底的淚。
與如今才姍姍來遲的歸元宗光頭二長老淚眼婆娑地抱在一起。
在火麒麟的催促下, 我又打開了那封信。
執筆之人囂張輕狂,連紙上的字也顯得飛揚跋扈:
【爹沒死,速速飛昇上境界, 來救你娘。】
落款:謝瀾。
我躺倒在火場裏, 仰望着無盡蒼穹,終於痛痛快快地笑了出來。
後續
「主人, 我要去酒樓喫豬肘子!」
「好好好。」
飛昇後我揹着青峯劍,抱着化作奶娃娃的火麒麟在天庸城裏亂逛。
這上境界的模樣, 竟是與凡間所差無幾。
但據火麒麟所說, 這上境界乃有三千小世界、三千大世界, 位面衆多。
諸如人界、仙界、靈鬼界、妖界、冥界、魔界、神界……
我所處的修仙界下境界乃是三千世界裏最低等的位面。
上境界修爲分爲出竅、還虛、胎息、混元、寂滅、盤古、大羅、金尊、玄仙共九重天。
我區區飛昇之人,那點實力跟螻蟻差不多。
稍有不慎就能被輕鬆碾死。
正當我們在一處酒樓裏歇腳時, 這裏恰好聚集了不少人。
「大哥, 你們雲集此處所爲何事?」
「今日天庸學院廣收學員, 報名後只需接受資質考驗即可入學, 我等須來此拼上一拼!若得了天庸學院庇護, 那我不得在上境界橫着走?」
酒樓裏大抵是些年輕子弟,被我問話的男子見我容貌先是眼前一亮。
爾後整了整衣襟,從容優雅地攀談起來:
「小妹, 我看你氣度不凡, 是來自哪個家族?」
「我自下境界飛昇而來,沒有家族。」
「小妹莫不是與我說笑, 那下境界已幾萬年未有人飛昇了……」
幾萬年?
我不解地皺着眉, 明明九州五百年前仍有飛昇者。
爲何這裏的人說幾萬年未見飛昇之人?
喊來小二斟上好酒,我正欲細細詢問之時, 外頭忽然亂了起來。
衆人臉色大變, 各自祭出本命法器飛身而出。
只見天庸城上空霎時魔氣籠罩, 濃黑一片。
其中妖魔淒厲的尖叫響徹雲霄。
我只謹慎跟在人羣最後頭, 隨意拉起旁人詢問:
「這是怎麼了?」
「魔界又派兵來擾我天庸城了, 聽說要在人族緝拿叛徒之女。」
「什麼叛徒,叛徒之女又是何身份?」
「失蹤已久的魔族叛徒謝瀾,還有謝瀾之女謝芷啊……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
我猛然一愣,抬手按住亂跳的眉頭迅速轉身離去。
只見不遠處天庸學院的招生長老仍在忙忙碌碌接收報名資料。
酒樓大哥說, 若得了天庸學院庇護, 就能在上境界橫着走……
「你好, 我要報名。」
招生辦長老抬頭,見我氣度不凡還以爲遇見了好苗子。
當即眼神一亮:
「靈脩、符籙、靈植、煉丹、煉器、陣法、靈獸、傀儡……還有最普通的劍修,你是哪樣?」
「最普通的劍修。」
他失望地皺起眉, 嘟嘟囔囔轉身:
「又是資質普通、沒什麼用處的劍修。」
我眨眨眼,在長老嫌棄的目光中揚起單純無辜的笑。
爹,我來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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