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救的白狐化作俊美男子說要報恩。
那晚合巹酒尚溫,他卻點燃迷香迷暈了我。
剖開我的脊樑時,他還在溫聲哄着:
「忍一忍,她等不了太久。」
我的至尊骨就這麼被他剜走。
可他不知道。
有至尊骨在,我根本不會被迷暈。
我之所以不反抗,只是因爲不在乎。
-1-
被取走了至尊骨後,我的身體原地兵解。
宴九霄原本還準備了天材地寶想替我續命。
此刻全都用不到了。
也好,加上那染着血色泛着金光的至尊骨。
就當做是我送給他和白月光楚憐霜的禮物吧。
祝他們白頭偕老,生生世世。
我的意識徹底消散。
不知過了多久,重新睜開眼,我發現自己正坐在花轎之中。
果然,我又重生了。
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重生。
在上一世遇宴九霄之前,我還死過兩次。
第一世,我的未婚夫爲了她那素來患有心疾的妹妹,
剜走了我的七竅琉璃心。
我恨得不行,死不瞑目。
但沒過多久,我就重生了。
第二世,我多了一名竹馬。
考慮到前世的失敗,我打小就同他私定了終身。
可成婚之前,他卻爲了給另一位小青梅治療眼疾,剜走了我的重瞳。
同樣的背叛一次次上演。
我的心卻再也起不了一點波瀾。
所以被宴九霄取走至尊骨時,
我甚至有點想笑。
我笑自己,一次次踏進同一個坑裏。
也笑這世間男人,真是一般的黑心。
不知我這一世,又會被取走什麼……
花轎顛啊顛,顛到了容府門口。
喜婆牽着我的手,把我帶了下來。
揹我進門時,她語氣憐憫:
「多好看的新娘子吶,配這傻子夫君也忒可惜。
都怪你那狠心的爹孃!」
其實她沒必要說這些的。
因爲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被剜走琉璃心之後,我便不會再心痛。
失去重瞳,我識人不明,竟錯信了宴九霄。
而沒了至尊骨,我便再也直不起腰。
或許,像現在一樣沒心沒肺地活着,
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我低着頭跨過火盆,眼前出現一雙踟躕的腳。
是我這一世的夫君容寂的。
聽聞他個子高大,面容黝黑。
徒有一身蠻力,卻天生癡愚。
沒有一個正經人家敢把女兒嫁給他。
容老爺子憂心得不行,
只好從我爹那兒買了我過來。
那時的我還沒覺醒前世的記憶,
或許是被哄騙着坐上花轎的吧。
在衆人的起鬨聲和祝福聲中,
我跟容寂被送入了洞房。
他猴急地挑開了我的蓋頭,將我撲倒在婚牀上:
「娘子!娘子!漂亮!」
他腰背拱起,活像是一頭山豬。
我只是別開了眼,望向一旁的銅鏡。
自己還是同前幾世一樣的面容。
如天上仙,不似凡人。
也難怪容寂如此激動。
可下一秒,我整個人瞬間怔住。
因爲我在銅鏡之中,
窺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宴九霄……
-2-
他爲何在此?
宴九霄的表情同樣驚訝。
他忍不住施了個法咒。
一柄金色小劍盤旋着飛來,劍柄敲在容寂的後腦上。
容寂立馬昏倒了下去。
我被死死壓着,身子骨虛弱到掙扎都做不到。
宴九霄來到我的身旁,語氣顫抖:
「……清棠?是你麼?」
我搖了搖頭。
沈清棠已經死了,
這一世,我叫寧昭。
宴九霄剛想質問,
一股邪風忽然吹開了婚房的窗戶。
宴九霄連忙掐訣,
金色小劍嗚嗚盤旋,飛出了窗外。
一時間,風聲、吼聲、金鐵交擊聲響徹整個幽深的夜。
「轟」的一聲爆鳴。
金色小劍倒旋而回。
宴九霄也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我這才意識到他之所以躲在婚房裏,是因爲他早就受傷了。
窗外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桀桀桀!
宴九霄,你快出來受死吧!」
宴九霄冷聲回應:
「小小魔修,還敢囂張,你若是有膽,便直接來取你爺爺的腦袋!」
魔修被徹底激怒。
風吹得更猛烈了。
宴九霄苦苦支撐,但防禦終究潰破。
罡風猶如利刃,吹破了我的臉頰,嫣紅的血濺溼了宴九霄的指尖。
他的雙眼頓時變得通紅,朝着窗外猛地看去:
「豎子!爾敢!」
他低吼了一聲,耳朵跟尾巴都冒了出來。
身體進一步獸化,顯化出真身的他直接跳出了房間。
不多時,遙遠的天際傳來一聲哀鳴。
魔修隕落了。
太陽緩緩升起,照亮了我的房間。
容寂也捂着腦袋,從我身上爬了起來。
他看着我,語氣驚喜:
「洞房了!洞房了!
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一輩子的妻子!」
看着他興高采烈的樣子,我有些哭笑不得。
洗漱完畢,我帶着他前去給容老爺子請安。
昨夜發生的事情,我不打算追究,宴九霄他經歷了什麼,我一點都不感興趣。
最好就是,這輩子再也不見。
來到院子裏,我發現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正是宴九霄。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一旁的容老爺子的臉色有些尷尬:
「仙人,您說找我兒媳有事相商,究竟是……」
宴九霄還沒開口,天上忽然又降下來另外一人。
「九霄!」
來人身着青霞,手持一柄長劍。
我想,應該是宴九霄的白月光楚憐霜吧。
上一世,我還未曾同她見過一面。
聽宴九霄說,她天生體弱,骨髓中帶着寒毒。
需要換骨才能根治。
宴九霄便抽了我的骨,換給了她。
落地之後,楚憐霜卻腳步一軟,差點沒摔下。
宴九霄連忙衝過去接住她。
那雙多情的狐狸眼裏,裝滿了關懷。
是我從沒見過的。
-3-
我只覺得奇怪。
明明換上了我的至尊骨,爲何楚憐霜還是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
在宴九霄的攙扶下,楚憐霜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這位姐姐,看着還挺眼熟。」
她聲音輕軟,眼神裏卻帶着審視。
我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認識我?
她爲何認識我?
楚憐霜伸出手,似乎想觸摸我。
容寂連忙將我拉到了身後。
可宴九霄瞪了他一眼,
他頓時心驚膽戰,反而躲在了我的身後。
我啞然失笑。
其實容寂怎麼也護不住我的。
他們是仙人,我們是凡人。
仙凡有別。
我直接主動握住了楚憐霜的手。
她立馬催動至尊骨,
想度一道靈氣過來。
如果是普通人,這道靈氣就能悄無聲息地要了她的命!
真狠毒啊楚憐霜。
宴九霄想救的,就是這樣的人嗎?
還好,她沒能成功。
至尊骨一被催動,立馬就醒了過來。
瞬間就感知到了我的氣息。
它嗡嗡直響,想要回到我的身體裏。
只可惜,我的身體裏已經沒有它的位置了。
至尊骨氣急,震動不休。
楚憐霜直接嘔了一口血出來。
「霜兒!」
宴九霄連忙喊道。
「九霄,她有問題……」
楚憐霜朝着宴九霄懷裏一躺,
假裝暈死了過去。
而宴九霄則憤怒地瞪向了我。
就連至尊骨都知道出事了,委屈地沉寂了下去。
我則是搖了搖頭。
這楚憐霜真是要命。
我都主動示好了,她還是不Ţṻ⁴肯放過我。
宴九霄給我戴上了枷鎖,他要領我回仙宗覆命。
容老爺子一臉喫了黃連般難看的表情,
「娘子!不走!娘子!」
容寂則是死死地看着我,眼裏盈滿了淚光。
說起來,這幾世以來,唯有他不曾背叛過我。
但我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切都不在意,一切都無所謂,一切都不重要。
但冥冥之中,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問題。
或許答案,正在仙宗。
宴九霄駕馭飛梭,帶着我們日夜兼程。
來到仙宗時,我的神情有些恍惚。
這裏還是熟悉的模樣。
果然,每一世無論我從哪裏復活,
到頭來,都會被送到這裏。
宴九霄一言不發,將我帶到了大殿之中。
我這纔看到,早已有人在場了。
而且,都是熟人。
我第ţúₖ一世的未婚夫陸沉舟,和他的妹妹柳如煙。
我第二世的竹馬蕭臨淵,和我們共同的青梅蘇渺。
奇怪的是,明明我把琉璃心換給了柳如煙,
但她卻還是面無血色。
明明我把重瞳換給了蘇渺,
但她卻還是蒙着眼。
所以這些男人費盡心思背叛了我,
卻還是治不好自己的心上人。
-4-
一想到這裏,我竟有點忍不住想笑出聲。
只不過下一秒,我就笑不出來了。
大殿之中,兩個男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像……太像了。」
他們喃喃開口。
宴九霄冷冷道:
「她應該就是沈清棠的轉世了。」
陸沉舟揚起鋒銳的眉眼:
「……歸晚,是你麼?」
蕭臨淵也收斂起不羈的笑意,聲音期待:
「……無咎,你還記不記得我?」
我則是環顧眼前這三個男人。
他們,有的與我有過婚約,
有的同我兩小無猜一同成長,
有的被我所拯救……
但他們無一例外,都背叛了我。
於是我搖頭,淡然道:
「我不是沈清棠,也不是謝歸晚,更不是雲無咎。
我是寧昭。」
三個男人的臉上都露出同一種破碎的神情。
蕭臨淵低垂着眼,眼角微微泛紅:
「是了,她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陸沉舟捂着額頭,聲音沙啞:
「是我親手……殺了她!」
只有宴九霄,忽然開口說道:
「你不是她,就好。
「那樣我就不會再背叛她一次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知道自己背叛了我啊。
原來,他還要再背叛我一次啊。
宴九霄擲地有聲道:
「兩位道友,她是清棠的轉世。
她的血,對我們大有用處。
昨夜我同魔修對峙時,竟能現出本體。
後來覆盤時才得知,全靠她的一滴血。
這血,或許是聖人血。
有了這血,就能讓七竅琉璃心,讓重瞳,讓至尊骨……
都融入它們的新主人體內!」
話音剛落,蕭臨淵跟陸沉舟就死死地盯住了我。
宴九霄朝着我緩緩走來,朝我遞出那柄金色小劍:
「寧昭……把你的血,交出來吧。」
我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看來這一世的劫,還是躲不過。
我坦然地接過小劍,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泛着金光的血汩汩流出,落進白玉盤之中。
蕭臨淵扶着蘇渺緩緩走出。
「蕭哥哥,我的眼真的能被治好嗎?」
纏在蘇渺臉上的綢帶被潤溼了一塊。
蕭臨淵心疼地安慰着蘇渺:
「你一定可以的,喝下吧。」
蘇渺喝下了我的血。
隨後,緩緩解開了綢帶。
她睜開眼,露出那雙璀璨的黃金瞳。
瞳仁之中嵌套着另外一顆,
顯得神祕莫測。
那是我的重瞳。
她驚喜地轉頭看向蕭臨淵,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蕭哥哥!我真的能看見你了!」
下一秒,她吻在了蕭臨淵的脣角。
-5-
蕭臨淵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心虛地看了我一眼,
卻發現我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一切。
我還在放血,這次……是給柳如煙的。
血液汩汩流淌,我的眼前逐漸變得灰暗。
或許放完這三盤血之後,
我就能得到解脫了。
陸沉舟握着柳如煙的手,給她打氣:
「沒事的如煙,蘇渺能好,你也一定能好!」
柳如煙卻搖了搖頭:
「我不好也沒事的,我只要沉舟哥哥能一直愛我。」
陸沉舟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絕不會辜負你!」
在陸沉舟看不到的地方,柳如煙冷冷地睨了我一眼。
她也喝下了我的血。
那顆七竅琉璃心頓時有力地跳動了起來。
柳如煙臉色紅潤,變得更加美麗。
陸沉舟都看呆了。
最後,是給楚憐霜的血。
宴九霄親自給她餵了下去。
楚憐霜的身子頓時湧出一股神聖的氣息。
襯得她的氣質矜貴無比。
他們的眼裏都只剩下了彼此,
無人在乎放空了血瀕臨死亡的我。
連我自己都不在乎。
我只希望下一世,
能投胎到一個愛我的家庭裏。
我好累,我不想再這麼寂寞了。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看守宗門的弟子押進來一個莽漢。
他一見到我,臉上頓時湧出了淚:
「娘子!娘子!」
容寂不知怎麼找到的宗Ṭù₅門。
他身上遍佈傷口,顯然受了不小的傷。
他一哭,原本就嚇人的臉更是揪成了一團。
可我怎麼看着還挺可愛的呢?
沒想到,四世爲人。
唯一在乎我的,竟然是這個討人嫌的便宜夫君。
和前幾世一樣,我的血一Ťű₅流乾,身體就開始兵解。
我的手,我的腿,我的頭Ŧŭ̀⁼發,
紛紛化作細沙。
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我的心臟跳不動了,
我的脊樑挺不直了……
我即將走向死亡。
耳邊忽然傳來楚憐霜的驚呼:
「不對!九霄!啊啊啊啊啊!」
她的後背猛地破開,一段發着金光的至ẗú₁尊骨驟然飛出!
下一刻,落進我的身體裏!
楚憐霜失去了脊樑,身子癱軟,跪在了地上。
她的後背血肉嶙峋,看得令人心悸。
容寂忽然就不哭了。
他死死地盯着蘇渺和柳如煙。
蕭臨淵連忙拉着蘇渺朝外走:
「快走!」
蘇渺驚慌失措,但腳步還沒踏出去,
便猛地捂住了眼睛!
「不!不要!你們是我的!」
重瞳沒有理會她的挽留,
脫離了蘇渺的眼眶,飛回了我的身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蘇渺痛得尖叫出聲。
蕭臨淵連忙扶住了她:
「渺渺!你沒事吧!」
-6-
可蘇渺一放下手,
蕭臨淵便被嚇得朝後退去。
那張往日溫柔小意的臉上,
赫然是兩個血肉模糊的眼眶!
「臨淵哥!你在哪?你不會不要我了吧?」
陸沉舟跟柳如煙看着這一幕,
兩個人都被嚇傻了。
楚憐霜沒了脊骨,也還能靠天材地寶續命。
蘇渺沒了眼睛,對性命也無礙。
可柳如煙要是沒了心,她當場就要死!
一想到自己要死,柳如煙就哭了出來。
她朝着我跪了下去,不住地磕頭:
「歸晚!我錯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我把沉舟讓給你!你把心給我!
我只要這顆心!」
陸沉舟怔怔地看着這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爲何忽然就變成了這樣。
「如煙,你……你說什麼?」
柳如煙猛地抬起頭,朝着陸沉舟怒喝道:
「你還傻站着幹嘛?
你想讓我死啊!
還不趕緊給歸晚下跪道歉!」
話音剛落,她立馬就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那顆心越跳越猛烈,越跳越炙熱。
她怎麼都攔不住。
最後「嘔」的一聲,吐出來一顆光華璀璨的七竅琉璃心。
琉璃心飛到了我的身上。
柳如煙則是死不瞑目地看着陸沉舟。
七竅琉璃心,重瞳,至尊骨圍繞在我的身邊。
下一秒,紛紛沒入我的體內。
彌補了我那因兵解腐朽而空缺的身體。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我的眼睛猛地睜了開來!
我掙扎着,又從地上站了起來!
容寂高興地拍着手:
「娘子活了!娘子活了!」
我則是冷冷地掃過宴九霄,蕭臨淵和陸沉舟這三張神情各異的臉,
喃喃自語道: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我站在大殿中央,重瞳中金光流轉。
每一樣回到我身體裏的東西,都帶着前世的記憶與怨恨。
宴九霄第一個跪了下來,他顫抖着伸出手:
「清棠……不,寧昭……求你……」
「求我什麼?」
我輕笑:
「求我再給你一次背叛我的機會?」
蕭臨淵臉色慘白,他懷裏的蘇渺已經痛得昏死過去,那雙空洞的眼眶還在滲血。
他抬頭看我,聲音嘶啞:
「無咎,我……」
「閉嘴。」
我冷冷打斷:
「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
-7-
陸沉舟抱着柳如煙的屍體,呆滯地坐在地上。
他忽然抬頭,眼中滿是血絲:
「爲什麼……爲什麼她的心會自己跳出來?」
我緩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因爲七竅琉璃心,從來就不認她爲主。
「它認的,始終是我。」
宴九霄猛地抬頭:
「那至尊骨……」
「也一樣。」
我淡淡掃了他一眼:
「你以爲剜走我的骨頭,就能救你的白月光?」
楚憐霜癱軟在地上,後背的血已經浸透了衣裙。
她掙扎着抬頭,眼中滿是怨毒:
「你……你早就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微笑:
「我甚至知道,你們每一個人會怎麼背叛我。」
大殿內一片死寂。
容寂站在我身旁,像個忠誠的護衛,警惕地盯着所有人。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立刻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娘子……ťŭⁿ」
他小聲叫我,生怕驚擾到了什麼。
我看向宴九霄:
「你知道我爲什麼選你嗎?」
他搖頭,眼中滿是痛苦。
「因爲你最虛僞。」
我輕笑:
「明明是爲了救楚憐霜才接近我,卻偏要裝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
宴九霄的臉色瞬間慘白。
我又看向蕭臨淵:
「而你,最懦弱。」
蕭臨淵渾身一顫。
「明明心裏早就不愛蘇渺,卻不敢承認,非要拿我的眼睛去填你的愧疚。」
最後,我看向陸沉舟:
「至於你……」
陸沉舟抬頭,眼中竟帶着一絲希冀。
「你最愚蠢。」
我嗤笑:
「連柳如煙根本不愛你都看不出來。」
陸沉舟猛地攥緊拳頭,柳如煙的屍體在他懷裏滑落。
他像是終於崩潰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
明明是在仙宗,明明都是出塵的修仙者。
但此時的他們,卻同凡人無異啊……
我抬起手,大殿中央浮現出一幅畫面——那是我最初的模樣。
神女姬明璃,生於混沌,掌天地法則。
但我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我的壽命只有三千年。
我死的時候,星河隕落,不周山傾頹。
天地都爲我悲歌。
諸多遠古大神們都哀慟不已。
天親地憐的神女姬明璃啊,竟就這麼死去了。
我躺在星辰鑄就的棺材之中。
肉身已死,靈魂消亡。
唯獨只剩下一股執念,哀轉不止。
一隻笨拙的烏鴉落在我的墳前,
嘔啞啁哳地哭訴着我的命運。
其實我不想死,我也不願死。
若這是我的命!
那我便親自將其斬去!
然後……重鑄!重生!重歸!
「我不想死。」
「所以,我要斬命。」
斬命之法,需歷經情劫。
而情劫,需最狠的心,最絕的情。
「所以,我選中了你們。」
我看着殿中三人:
「因爲你們骨子裏就是薄情寡義之人。」
宴九霄猛地站起身: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們?!」
-8-
「是。」
我坦然承認:
「我需要你們的背叛,來斬斷我的七情六慾。」
蕭臨淵慘笑:
「原來我們……只是工具……」
陸沉舟呆滯地喃喃:
「如煙……如煙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
「不,她只是一個意外。」
我頓了頓:
「我沒想到,她會蠢到以爲換了我的心,就能得到我的命格。」
大殿之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被我的氣場震懾住,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們修行再高,也只不過是有道行的凡人。
面對真正的仙,真正的神。
連直視都難以做到。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着的楚憐霜突然尖叫:
「你不得好死!」
她身體虛弱無比,卻還能靠着修爲強撐着。
此時對我又怨又恨,駕馭術法想要傷我。
我卻只是輕輕抬手,一道金光將她狠狠擊飛:
「聒噪。」
宴九霄想去扶她,卻在碰到她的瞬間被彈開——至尊骨的反噬開始了。
「宴九霄。」
我輕聲說:
「你永遠都救不了她。」
楚憐霜的身體還是發燙,彷彿有無形的火焰灼燒着。
而宴九霄怎麼都靠近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痛苦折磨。
我不再理會他們,朝着殿外走去。
天穹之上,裂縫越來越大,
神光從中垂落,形成階梯,迎接神女的迴歸。
不遠處的深林之中,各種神獸紛紛昂首,
驚奇地看着這一幕。
祥雲環繞在我周身,
每走一步,步步生蓮。
唯獨容寂,死死拽着我的袖子:
「娘子不走……」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這個傻子,是唯一一個沒有背叛我的人。
「容寂。」
我輕聲問:
「你想要什麼?」
他眨眨眼:
「要娘子。」
我笑了,伸手點在他的眉心:
「好。」
一道金光沒入他的額頭。
他的眼神逐漸清明,身上的傷痕也全部癒合。
宴九霄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你……你點化了他?」
我沒有回答,只是最後看了他們一眼:
「永別了。」
金光徹底籠罩我的那一刻,我聽見宴九霄撕心裂肺的喊聲:
「清棠——」
而容寂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等你回來。」
仙界,雲巔之上。
我站在雲端,看着人間的一切如走馬燈般流轉。
觀塵鏡中,映出人間景象:
宴九霄跪在楚憐霜的墳前,十指深深摳進泥土裏。
他原本清俊的面容如今枯槁如鬼,長髮散亂,眼中只剩下瘋癲的執念。
-9-
「清棠……清棠……」
他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彷彿這樣就能喚回什麼。
可楚憐霜死了,至尊骨的反噬讓她渾身潰爛,痛苦哀嚎了整整三個月才嚥氣。
宴九霄用盡一切辦法救她,可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腐爛成一具枯骨。
現在,他瘋了。
他抱着那件嫁衣——那件曾經屬於我的嫁衣,在空蕩蕩的仙宗大殿裏遊蕩,時而大笑,時而痛哭。
仙宗弟子早已散去,偌大的宗門, 只剩下他一個活人。
「清棠……我錯了……」
他跪在地上, 額頭抵着冰冷的地磚:
「你回來……你回來殺了我吧……」
可惜, 我已經聽不到了。
蕭臨淵和蘇渺的結局,比宴九霄更慘。
他們被困在一間暗室,蘇渺挖了他的眼睛, 兩人在黑暗中互相折磨。
蘇渺失去了重瞳, 徹底瞎了。
她瘋了一樣抓着蕭臨淵的衣襟,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肉裏。
「把眼睛還給我!還給我!」
她尖叫着,聲音嘶啞如惡鬼。
蕭臨淵被她折磨得形銷骨立, 他曾經風流倜儻的容顏如今只剩下一片灰敗。
「渺渺……」
他試圖安撫她:
「我們……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好不好?」
「不好!」
蘇渺歇斯底里地推開他:
「我看不見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突然撲上去,手指狠狠摳進蕭臨淵的眼眶。
「既然我沒有眼睛……那你也不配有!」
蕭臨淵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暗室, 可沒有人會來救他。
他們被永遠困在了黑暗裏,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陸沉舟是三人裏最安靜的。
他每日只是坐在柳如煙的墳前,一動不動, 像一尊雕塑。
柳如煙死後, 他才終於明白——她從來不愛他。
她愛的ŧű̂⁽, 只是那顆七竅琉璃心帶來的榮華和長生。
「如煙……」
他低聲喃喃:
「你騙我……」
可柳如煙已經聽不到了。
他枯坐在墳前,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風吹雨打, 霜雪覆身,他都毫無反應。
直到某一天, 他的身體徹底僵化, 成了一具坐化的乾屍。
可他的手, 仍緊緊攥着柳如煙墳前的一抔土。
唯有容寂,坐在我們曾經的小院裏, 日復一日地等着。
他是唯一一個還活着的人。
我點化了他, 讓他恢復了神智。
可他並沒有離開我們曾經的小院,而是日復一日地等着。
每天清晨, 他都會對着空蕩蕩的院子說:「娘子, 早安。」
每天傍晚, 他都會在院門口張望, 彷彿下一刻,我就會推門而入。
村裏的人都覺得他瘋了。
「容家那傻子,還在等他媳婦呢。」
「他媳婦不是早就跟仙人走了嗎?」
「誰知道呢, 傻子就是傻子。」
-10-
容寂不理會這些閒言碎語,他只是固執地等着。
一年, 兩年,十年……
他的頭髮漸漸白了,背也駝了, 可他的眼睛始終亮晶晶的,像是堅信着什麼。
「娘子會回來的。」
他對着空蕩蕩的院子笑:
「我答應過要等她。」
明明我已成仙帝, 執掌一方天地法則。
可見到這一幕時,我的心還是刺痛了一下。
「帝君?」
身旁的仙侍小心翼翼地問:
「您……怎麼了?」
我抬手, 指尖觸到臉頰, 竟摸到一滴淚。
奇怪,明明已經斬盡三尸,爲何還會落淚?
我沉默良久,最終揮袖關上觀塵鏡。
「沒什麼。」
仙凡永隔, 塵緣已斷。
可容寂的聲音,卻彷彿還在耳邊——
「娘子,我等你回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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