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死亡與恐怖筆記04:殺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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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最悲催的穿越者,我已經在深山裏轉了三天。
很後悔沒有學過野外生存,不僅要忍受蚊蟲的叮咬,還要防備被野獸襲擊。害怕食物中毒,不敢隨便喫樹上的果子,憑着意志力終於走出大山,看見一片瓜田的時候我眼淚都快出來,連滾帶爬的飛奔過去,摘掉一個西瓜摔在地上,像狗刨食一般喫起來。
正在我喫得興起時,一個穿着灰色布衣的大嬸冷冷站到我身後,衝我吼了句方言,把我嚇得一個激靈,手上的瓜瓤全掉在地上。
大嬸臉上全是憤怒,用手上的棒子打我,聲音分貝更大,我連忙站起來解釋:「大嬸,我迷路了,不是故意偷你西瓜喫,等我手機充上電,直接轉錢給你。」
大嬸二話不說又是幾棒,打得我齜牙咧嘴。
幹,這裏的民風這麼彪悍嗎?
我見狀不妙拔腿就跑,那大嬸揮舞着手中的東西追過來,邊追邊大聲呼叫,等我跑到瓜田的另一端時,一些村民都追了出來。見到他們的衣着,我整個人都懵了,男人們穿着麻布衣服,鞋子全是草鞋,女人們灰容土貌,皮膚蠟黃,更誇張的是,他們身後的房子都是土房,沒有一件現代的東西。
我被圍在人羣中央,那些村民都怒氣衝衝地看着我,我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說:「一個西瓜嘛,何必動刀動槍的。」
那些人一擁而上,有的拳打腳踢,有的扒我身上的東西,不到三分鐘,我就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身上只剩下一條內褲。
要不是我死命拉着,估計連內褲都保不住。
一個白鬍子老頭走出來,說了一句我依稀能聽懂的話,他說:「這娃兒身上好白,估計不是莊稼人,可能是官宦子弟,不能再打了。」
我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那老頭的腿:「老先生,你們這是哪?」
那老頭說:「樂陵縣桃花村。」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又問了一句:「現在是哪一年?」
老頭帶着狐疑的目光看了我半晌,做出一個恭敬的手勢朝向北方:「嘉靖二十五年。」
我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媽的,看來是真的穿越了。
我還想問什麼,老頭擺擺手,幾個男人不理會我的喊叫,把我拖進一個茅屋,和騾子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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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半個月,我像打苦工一樣做了很多農活,那些村民說我踩爛了幾畝地的莊稼,必須要賠。這期間我努力去習慣他們的方言,漸漸能聽懂大概意思。
那個白鬍子老頭是村長,考了幾十年科舉,到現在也只是個落第秀才,某天晚上他拿着我的手機過來,問:「這是何物?」
我早累得快嗝屁了,躺在草垛上說:「手機。」
「此物何用?」
「玩遊戲,看電影,買東西,哦,還有勾搭妹妹……」我紅着眼圈感慨,真懷念現代生活啊。
老頭聽得目瞪口呆,估計那些名詞他一個都不懂。
「小兄弟是哪裏人?」
「說了你也不懂,我不是你們這個時代的人,我生活的地方是法治社會,不能非法拘禁,不能隨便打人。我們那兒,夏天可以開空調,出門可以坐高鐵飛機,天南海北一天就到了,不像你們這裏,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說話基本靠吼,X 生活基本靠手……」
我絮絮叨叨的吐槽,那老頭卻突然激動了,他扯住我的胳膊,說:「好文采,小兄弟考過科舉嗎?」
我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原來現代社會的段子,在古代就是文采斐然啊。
「科舉我沒考過,不過高考我倒是考過,應該比你們的要難。」
「小兄弟明日不用下田了,跟着我納文吧。」
第二天我才知道,這老頭不僅是村長,還在縣裏兼着文職,相當於蹩腳師爺的角色。所謂「納文」就是述職報告,每隔幾年就有一次「京察」,皇帝派人到下面視察,看地方官幹得怎麼樣。老頭上一次的報告寫得不好,被縣太爺打了幾十板子,過段時間又要京察,就想讓我代筆。
不管怎麼說,對於我來說是件好事,有了村長的看重,不用再幹農活,村民對我也客氣很多。熟絡了之後,我發現古代人都很單純,有種莫名的執拗,一件事情要是他認定了,到死都不會改。
「月亮是一個球,圍繞着地球轉,地球也是一個球,圍繞着太陽轉,這就是月圓月缺,日出日落的由來,你們懂嗎?」
晚飯過後,一大堆人在槐樹下乘涼,我搖着扇子跟他們科普。
「放屁!」一個黑壯漢子站起來,他叫趙三平,是那個被我偷喫西瓜的大嬸兒子:「那麼大個球,誰推得動,它怎麼轉?」
「萬有引力,什麼東西互相間都有作用力,懂嗎?」
「誰說的?」
「牛頓說的。」
「叫他在我面前弄一遍我就信。」趙三平唾沫星子都噴到我臉上。
我翻了個企業級的白眼,剛準備從頭再講一遍時,村口發出一陣喧鬧,有幾個女人在大喊大叫,說杏花村的人來鬧事了。這句話就像一顆引線,點燃了所有男人的怒氣,他們抄上鋤頭扁擔就衝過去,兩夥人見面就打,我見識到最野蠻的鬥毆。他們大吼大叫,不要命的把武器往對手身上砸,腦袋破了用布一纏,牙齒掉了往喉嚨裏一咽,除非是爬不起來,每個人都在發狂,頗有不死不罷休的意思。
「村長呢?」我抓住一個村姑問。
「村長去縣裏了,後天才能回來。」那村姑甩開我的手,拿起一把炒菜用的鏟子,加入了混戰。
眼看就要鬧出人命,我跑到村長的房間,找出一把土銃,朝天放了一槍,震得手虎口流血,靠,這古代火藥也太猛了吧。
「別打了,打輸了住院,打贏了坐牢,有話好好說。」我丟下槍衝他們喊。
那些人被震住了,分成兩撥面對面杵着,眼裏還惡狠狠的瞪着對方。
杏花村裏出來一個高個子,他臉上還有一道刀傷,肉都翻了出來,他問:「你是何人?」
「代理村長。」我沒有底氣的說。
「何爲代理村長?」
「村長不在的時候,我就是村長。」我忍不住後退一步,那些人的表情太兇了,感覺隨時要撲上來砍我。
「那好,我們就評個公道。」高個子咬着牙,從人羣裏拉出一個女孩,一腳踹在地上,那女孩身材健壯年紀不大,估計才十七八歲,臉上腫腫的,含着眼淚低下頭。
「你要什麼公道?」我問。
「這是你們村三天前嫁過來的女人,四轎五金一樣沒少,剛和我們村的何小奎完婚。自古以來,明媒正娶娶得都是黃花閨女,你問問她,她是不是黃花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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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着數不清的鄉村式髒話和怒罵中,我大概聽明白了。
那個女孩是桃花村三天前嫁過去的,名字叫萍兒,今年十七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杏花村的何小奎結爲夫妻。洞房花燭夜,何小奎發現萍兒沒有落紅,勃然大怒下打了她,找到他們村的村長,帶着人過來鬧事,要求萍兒父母把彩禮全部退回去。
萍兒楚楚可憐的坐在地上,我把她拉起來,揹着人小聲問:「你之前談過戀愛?」
萍兒擦擦臉上的眼淚:「什麼是談戀愛?」
我拍拍腦袋,問得更直白一點:「你之前和別的男人……睡過覺嗎?」
萍兒條件反射般擺手,腦袋擺的像撥浪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我仔細審視她的表情,萍兒是標準的農家少女,一言一行還帶着些稚氣,臉漲得通紅,嘴角全是委屈,不像是在撒謊。
杏花村的人吵吵嚷嚷,我把萍兒護在身後,對他們說:「第一,你們這種封建思想是可笑的,這種事在我們那個年代根本就不叫事,第二,處女膜在青春期也有可能破裂,不一定要行房事,我有個高中女同學,就是騎自行車破了,還有最重要的,不一定第一次就會見紅,有可能是第二次或是第三次,你們不能太武斷……」
所有人聽到我這番話,都露出腦震盪的表情,偌大個空地鴉雀無聲。
杏花村的村長回過神來,指着我吼:「你說的話,我們一個字都不懂,到底退不退彩禮?」
那些人又抄起手裏的傢伙,武鬥一觸即發,我看着人羣中的何小奎面露難色,突然靈機一動,讓何小奎出來說話,問他第一次他花了多次時間。何小奎臉像個醬豬肝,垂着腦袋不吭聲,我又追問了幾遍,何小奎說:「不記得了。」
萍兒在我身後,聲若蚊音的補了一刀:「剎那。」
我用盡力氣才憋住笑,兩個少男少女不經人事,何小奎童男之身,也許還沒進入正題,就一瀉千里了,只記得父母要他檢查落紅。
我說:「何小奎,你先帶萍兒回家,兩個人……多試幾次,三天後若是還沒落紅,我們把彩禮退給你,親自登門道歉。」
杏花村的人陸陸續續走後,我長吁一口氣,真慶幸大學時上過生理衛生課。
三天後,何小奎和萍兒回到村裏,帶着一些禮物。何小奎臉色尷尬的把自家釀的果酒放到桌子上,對我鞠了一躬:「多謝先生,沒有你我和萍兒的姻緣就散了。」
我看到他眼眶黑腫脖子有幾道抓痕,估計是真相大白後,萍兒給了他一頓收拾。
我讓何小奎坐下,跟他講我們那個年代的事情,夜店的美女穿超短裙跳舞,短視頻裏的妹妹隨便親人,大學附近的酒店夜夜笙歌。
何小奎瞠目結舌,哈喇子都留了下來。
我喝了一口茶,說:「所以我想告訴你,貞潔這玩意兒不要看得那麼重,更不能隨便打……」
何小奎突然站起來,給我來了個更誇張的鞠躬,腦袋都撞到膝蓋上:「先生何時歸家,請務必帶上我,讓我見識見識。」
我一口茶噴出來,古代人的腦回路絕對有問題。
就在我和何小奎胡扯時,村長開門進來,我心裏咯噔一下,跳起來就往外跑。村長鬍子高高翹起,張牙舞爪的追上來,繞着村子追了三圈,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明朝的文書特別麻煩,因爲科舉考的都是八股文,要求平仄對賬,聲調高低也要相對成文,對京官的納文也有這要求。我一個學白話文的哪懂這些,抓耳撓腮寫了一夜,只寫了三百多字,後面的全用歌詞填充,看村長那勁頭,估計又捱了板子。
跑到第五圈,我終於跑不動了,彎着身子求饒:「打人不打臉,打臉傷自尊……」
村長也累得氣喘吁吁,用力抓住我的衣領:「小兄弟,你跑什麼,縣太爺看了你的文章,要向上面推薦你。」
「啊?」我的嘴裏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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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這句,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裏。縣太爺看到時拍案叫絕,說此文可流芳千古。」村長喝一口茶,搖頭晃腦的誇我。
我捂着臉,不知該哭還是笑。
「縣太爺還說,要向浙江巡按監察御史胡大人推薦你,胡大人求賢若渴,定能讓你一展鴻途。」
「哪個胡大人?」
「胡宗憲胡大人啊,皇上和嚴閣老眼下的紅人,這你都不知道?」
我陷入沉默,好歹自己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去古代朝廷當官算怎麼回事?
村長見我沉吟不語,自顧自的收拾東西,他身後還站着一個少年,皮膚黝黑滿臉野氣,目光如炬的打量我。
「這個人是誰?」我問村長。
「又一個偷瓜賊。」村長像是纔想起來這件事,一腳踹到那少年的屁股上,大聲叱喝:「去,把麥子磨了,敢偷懶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少年拍拍褲子上的灰,昂着腦袋走到我之前住的房子,擼上袖子開始幹活,那少年年紀不大,卻有一股天生的豪氣,讓我很感興趣。
村子裏的人雖然脾氣暴躁,但也沒什麼壞心眼,那少年幹了一星期農活後,大家也把他當自己人,弄了好喫的也分他一份。少年卻從不道謝,他性格孤僻,不幹活的時候總是磨着自己的短刀,那是一把好刀,刀鋒閃着寒芒。磨完刀後他總是冷冷盯着村子的北方,據我所知那是一片海灘,偶爾有人過去打漁。
「你叫什麼名字?」我把飯菜放在桌子上,問那個磨刀的少年。
「元勁。」少年毫無感情的回答。
「你爲什麼每天都要磨刀?」
「刀不快如何殺人?」
「你你你要殺誰?」我後退一步,這哥們不會是悍匪吧?
「倭寇,他們就快來了。」
元勁放下刀,開始扒飯,他喫飯的速度很快,三嘴兩口就把食物喫完。
「倭寇」兩字讓我猛地想起,嘉靖年間正是倭寇作亂的時代,後來胡宗憲殺汪直抓徐海,戚繼光俞大猷抗倭數十年,才平息這場禍亂。
「你怎麼知道他們快來了?」我接着問。
元勁放下碗,又開始磨手邊的刀。
「我和他們打過仗,我能聞到他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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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正躺在牀上百無聊賴,古代人夜生活太貧瘠了,又沒電視又沒燒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這種夜貓子還沒習慣。突然一陣風把門吹開,我瞥到元勁拿着刀跳出窗,心裏猛地一跳,穿上鞋子跟上去。
元勁彎着身子,就像一隻靈活的貓,在莊稼地裏毫無聲息的穿梭,走了大概半小時,終於到了村北面的海灘。
我屏氣凝神,縮在一塊大石頭後面。
元勁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雨淅淅瀝瀝的下着,我看着黑黢黢的海面,心裏莫名的忐忑起來,等了好一陣子,有一艘小船緩緩靠岸,跳下來幾個人,天空電光一閃,我看清楚那邊的景象,胃裏瘋狂翻湧,忍不住要彎腰嘔吐。那艘小船邊掛着數十個人頭,船上還有一些殘肢斷骸,血就像瀝青一般,把船染成深紅色,那幾個人留着怪異的髮型,半邊腦門光禿禿的,腰間都掛着武士刀。
東瀛惡鬼,真他媽是倭寇來了。
那幾個倭寇嘰嘰喳喳說了幾句,朝我這個方向走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天空又爆發一聲驚雷,就在此時元勁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短刀一揮,一個倭寇就身首分離,腦袋直直地飛到我腳下,嚇得我差點慘叫出來。那個首級舌頭吐出,臨死前還帶着兇狠的表情。其它三個倭寇回過神來,開始合力像元勁劈砍,聽說倭寇都是浪人出身,學過專業的刀法,元勁身上受了一刀,血花染紅了他的上衣,元勁反身一刀刺入某一個倭寇的胸膛,那倭寇不停大叫,元勁左手橫擺,那倭寇的內臟都被帶了出來,無力的倒在地上。
只剩下兩個敵人,元勁穩住呼吸,成防守姿勢向左一步。
「亞麻跌,一庫一庫,死闊以……」我看出來元勁受傷不能久站,跳出來出聲幫他。
那兩個倭寇沒想到石頭後面還有人,被嚇了一跳,聽到我的話後臉上都露出迷茫不解之色,畢竟這些話他們很熟悉,但不適用於此刻。
就這麼一分神,元勁又出手了,手上短刀快如霹靂,一個倭寇被捅穿肚子。
最後一個倭寇見狀不妙,毫無章法了揮了幾刀轉身就跑,元勁大喊:「攔住他!」
我咬咬牙把那個倭寇撲倒在地,元勁捂着腹部的傷口,一瘸一拐的快步走過來,那倭寇奮力掙扎,力氣比我想象中要大,我使出喫奶的勁,祈禱元勁快點過來。那倭寇突然轉過臉,白森森的牙齒咬在我肩上,我大叫一聲鬆開手,他手中刀一擺,我只覺得大腿火辣辣的。那倭寇掙脫我的束縛,拼命往另一頭的莊稼地裏跑,元勁手中短刀如破弩之箭,帶着勁風飛過去,紮在那倭寇的背上,那倭寇慘叫一聲,卻沒倒下,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元勁眼裏欲噴出血來,還想要追,卻體力不支昏倒在地。
我拼盡所有力氣站起來,顫顫巍巍把大腿傷口簡單包紮,走到元勁身邊。元勁臉色發白,估計失血過多,我把他背在背上,一步一顫的往村子方向走。
大腿的傷口不停流血,渾身的力氣都在流失,每走幾步都要摔個狗啃泥。
但救人如救火,我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毅力,用那些武士刀當柺杖,在風雨中緩緩走回村子。不記得走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漸明,終於到達熟悉的村口時,我眼前一黑,世界變成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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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聽到窗外蟲鳴的聲音,幾個村民守在牀邊,見我睜開眼,給我喝了幾口水。我艱難地坐起來,問:「村長呢?」
趙三平說:「元勁那小子流了太多血,到現在還沒醒,村長去給他請郎中。」
我想下牀,卻感覺雙腿不像是自己的,直直地摔在地上,頭撞出一個大包,趙三平連忙把我扶起:「你腿上傷還沒好,村長說要臥牀休息一個月纔行。」
「那你把我揹着,去看看元勁。」我邊喘氣邊說。
外面吵吵鬧鬧,村長帶着郎中回來了,趙三平負着我去另一個房間,看到毫無血色的元勁。他嘴脣發白眼眶深凹,身體在微微發抖,我伸出手摸他額頭,果然燙的離譜。
「他發燒了,刀傷引起的發炎,需要阿莫西林。」我說。
「何爲阿莫西林?」那郎中撓着頭問我,和村長面面相覷。
「就是消炎藥。」
「我曾聽名醫李時珍提及,可用一些山中的草藥,煮沸了敷在傷口,作爲消炎之功效。但那些草藥比較難找,現在又是黑夜……」
「不妨,煩勞先生把那些草藥特徵寫在紙上,我們全村人一起去找。」村長開了口。
雖然剛見面時又打又罵,把我們當苦工使喚,但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相處,村民都把我們當成了自己人。
看着他們提燈籠三五成羣的出去找草藥,我眼眶一紅,有點感動。
找回了那些草藥,敷在元勁快要發爛的傷口上,過了整整一天,元勁終於醒過來。沒有想到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讓大家逃命。
元勁不理會身上的刀傷,雙手亂揮:「不要管我了,快收拾行李逃命,倭寇要來了。」
村長讓他多休息,元勁咬着牙下牀,說:「我和倭寇打過仗,那些都是禽獸,見到男人就殺,見到女人就奸辱。有個倭寇跑了,他肯定會帶人來報復的,這個村子不能再呆了,所有人快跑,再過幾日就來不及了。」
那些村民聽到此話都不知所措,看着我和村長,村長沉默半晌,說:「我們和倭寇無冤無仇,他們爲何要來殺我們,再說,就算他們來了,我們村四十男丁,難道不能和他們鬥一鬥麼?」
村民紛紛稱是,這是他們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都不願離開這片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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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勁不住苦勸,那些村民留下一些喫的就走了,我坐在他牀邊的椅子上,嘆了一口氣。
「你不要想那麼多,說不定那個倭寇背上中了一刀,已經死了。」我安慰他。
「不會,那倭人跑得很快,沒受重傷。」
「你說你和倭寇打過仗,是怎麼回事?」
燭光下元勁的臉佈滿不甘之色:「半年前,我們大軍去威海除倭,半道遇到伏擊,那些倭人數量只是吾軍的一半。無奈見到那些倭人的長刀和身法,士卒一觸即潰,嚇得丟盔棄甲,被追了二十里,我雖有心殺賊,但敗局已定,殺了幾名倭寇逃到此處。倭寇本是東瀛小島的浪人,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犯我華夏竟能戰無不勝,歸根到底,是吾輩軍人皆貪生怕死。難道大明就沒有不畏戰的軍隊嗎?」
元勁越說越氣憤,說到後來劇烈咳嗽。
「據我所知,大明還是有抗倭名將的,你不妨去投戚繼光,他的戚家軍就讓倭寇聞風喪膽。」
「戚繼光?」元勁直直地看着我,眼裏是無比複雜的神色。
「你認識他嗎?」我被他看得發毛。
「我就是戚繼光,你從哪得知我的名字,還有什麼戚家軍,我都沒聽說過。」
「我幹!」我嚇得從椅子上摔下來,努力回想了高中的歷史點,戚繼光字元敬,嘉靖二十五年他才十八九歲,還沒有自己的軍隊。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就是在歷史上傑出的民族英雄。
「大哥,當時我和倭人對砍時,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怎麼倭人一聽到就心神不寧?」元勁,不,戚繼光接着問我。
「哦,那些啊。」我臉上燥紅:「那些都是日語,就是倭人的方言,我讀大學那會看愛情動作片學到的,我也只會那麼幾句。」
「什麼是愛情動作片?」
「呃,這個嘛,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我尷尬的咳了咳,給他倒一杯水。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戚繼光長嘆一口氣,沮喪的靠在牀板上。
看得出來,在經歷了幾次戰敗後,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一個人失去了信念,還怎麼能成事呢?
「我給你講講我們那個時代的事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看着我。
「我自己沒經歷過,是我祖父輩經歷的戰爭。那時我們中國一盤散沙,各地軍閥混戰,國力貧瘠民智未開,日本軍隊,相當於現在的倭寇,發動了侵略戰爭。那時他們軍隊戰鬥力高,武器也比我們的好,試圖用武力征服我們,打下一個城市就燒殺搶奪,犯下滔天罪行,最禽獸的一次,他們攻下城居然屠殺了三十萬手無寸鐵的平民。即使是這樣,我們從沒放棄抵抗,武器比他們差,就拿命和他們拼,城市被搶佔,就躲進大山打游擊,這場戰爭是用勇士的鮮血和生命堅持下來的,最後的最後,還是我們贏了。」我嚴肅的看着他,想讓他明白我的用意。
戚繼光被我的情緒所感染,緊緊握着拳頭。
「因爲我們華夏民族,是絕不屈服的民族,也絕不缺乏視死如歸的英雄。當每個人都有信念和勇氣時,沒有人能擊倒我們,那些跳樑小醜,遲早會爲他們的猖狂付出代價。」
「說得好,先生,請助我一臂之力,和戚某一起殺退來犯之敵。」
戚繼光傷口迸裂,眼裏卻閃着興奮的光,他一揖到地,求我當他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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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長談後,我們都困了,屋外的公雞正在打鳴,我拄着柺杖準備回自己的房間睡覺,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跑進村子。
那人神情癲狂,扯着嗓子喊:「殺人啦,殺人啦……」
村民陸續開門圍過來,我走進一看,發現他居然是杏花村的何小奎,他滿臉血污,嘴角不斷抽搐。
「小奎,怎麼弄成這樣,萍兒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萍兒的母親也認出他,抓着他胳膊問。
「萍兒被那羣畜生……,她用剪刀自盡了,臨死前託我來給你們報信。」何小奎眼睛血紅,就像要殺人的樣子。
「誰幹的,土匪還是山賊,你們村子的人呢?」村長問。
「是倭寇,那羣畜生,見人就砍,他們戴着惡鬼面具,我們村的人都死光啦!」兩行眼淚從何小奎臉上淌下來,他的聲音啞了。
「怎麼會這樣?」村長後退一步,臉色蒼白。
「我跳到河裏,拼了命的泅水過岸,趕過來向你們報信,你們快走吧,他們正向這邊趕來……」何小奎哆哆嗦嗦站起,轉身往村口方向走。
「你去哪?」一個村民大聲問。
「我要找他們報仇,哪怕只殺一個,也算我賺了……」
何小奎身形佝僂,但腳步邁得很堅定,復仇壓過了他的恐懼,他緊緊握着手上的柴刀。
天空一片陰霾,每個村民臉上都鍍上灰色。
「怎麼辦?」那些人都看着村長。
「拿起武器,準備禦敵。」村長深吸一口氣,大聲下令。
全村人都動起來,男人跑到家裏拿幹活的農具,女人則拿着切菜的鐵刀,熙熙攘攘堵在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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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快跑,你們是打不過那些倭寇的,他們殺人不眨眼,是訓練有素的刀客……」戚繼光擋在他們面前,因爲牽動傷口,血又順着上衣流下來。
「嘣……」我用鐵鍋砸在他腦袋上,戚繼光兩眼一白就倒在地上,那些村民都目光茫然的看着我。
「各位叔叔嬸嬸,各位大哥大姐,求大家一件事。」我跪在地上,腦袋磕在土裏。
「我知道怎麼勸你們都不會聽,請你們派三個人,把元勁送到安全的地方,我留下來陪大家禦敵。他……他在未來會成爲將軍,會帶領軍隊殺光來犯的倭寇,他是有爲之身,不能死在這裏。」
「此仗有死無生,但我會和各位共存亡,守護我們的村子。拜託你們,一定先把他送走,拜託大家……」
我一個接一個的磕頭,額頭火辣辣的,估計流出不少血。
一雙手把我拉起,村長溫和地對我說:「我答應你就是。」
我還沒來得及道謝,身體就領空而起,趙三平那王八蛋把我扛在肩上,另一個男人把戚繼光背起,帶着五六個孩童,藏進一個狹小的地窟。趙三平用木板把出口封住,在上面鋪了些茅草,我大聲叫罵,問他是什麼意思,趙三平說:「若是我們都死了,請先生爲我們報仇。」
說完他揉揉手,拿起傢伙跑回到村口。
我隔着木縫,能依稀看到外面的畫面。
一股狂風襲來,空氣中帶着令人發嘔的血腥味。
馬蹄揚起的灰塵,在道路的盡頭滾滾翻騰,倭寇的喊叫聲遙遙傳來,那些村民臉上都是汗水,卻沒人後退。
倭寇大軍來了,那些戴着惡鬼面具,手上武士刀還有血跡的倭寇,以衝鋒的速度殺過來。
「殺!」村長大吼一聲,脖子青筋暴起,拿着鋤頭第一個衝上去。
「殺!」所有男人前仆後繼,衝向倭寇大軍。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拿着農具的農民,面對專業廝殺的倭寇,就是一面倒的被屠殺。不到十分鐘,大部分男人都被砍倒在地。血染紅了路邊的莊稼,趙三平胳膊被砍斷,把刀換到另一隻手,砍到一匹馬身上,馬上的倭寇大喝一聲,一刀砍到他脖子,趙三平的腦袋飛到瓜田,那是我第一次駐留的地方。
村長肚子千瘡百孔,死死地抱着一個倭寇的腿,倭寇一刀斬下,被砍斷的那隻左手,卻依然死死抓着那條腿。
躲在地窟的孩子們全部哭起來,他們嚇得發抖,我把他們抱在懷裏,用手捂住他們的小嘴,免得哭聲傳出被那羣倭寇聽到。
戚繼光躺在角落,他臉色發白,不知還能不能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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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很快結束,只剩少許老弱婦孺被圍在中間,一個穿着深色袍子的浪人走出來,他拿出一把刀,問:「我們不願多殺無辜,只要你們把此刀的主人交出來,就放過你們。」
他的中國話說得很流利,估計在中國呆了一段時間。
那把短刀是戚繼光隨身攜帶的,每個村民都認識,我額頭湧出汗來,在死亡的恐懼下,她們會不會交出我們?
「畜生,王八蛋,你們都不得好死!」趙三平的母親紅着眼大罵,她是我穿越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人。
「八嘎!」一個浪人手起刀落,那個善良的農婦倒在地上,背上一道滲人的傷口,血像山泉咕嚕嚕往外冒。
「你,知不知道?」那個浪人指着另一個村婦。
「呸。」那個村婦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那浪人發了狂,手上長刀揮舞,那村婦的四肢都被斬斷,在地上不斷慘叫,但也在不住大罵。
「你來說。」又揪住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那孩子個子不高,卻執着的跟着他爹去禦敵,沒有和我們一起躲進地窟。
「操你姥姥,要殺就殺,老子不怕你。」那男孩昂着腦袋,狠狠地看着那倭寇。
又是一刀,男孩的屍體依舊瞪着那些倭寇。
我渾身發抖,熱淚忍不住滑落。
要用所有的力氣,才能壓抑住自己不去和他們拼命。
那些一直被我取笑執拗固執的村民,讓我見識到想象不到的勇氣,面對屠殺酷刑,沒有一個人求饒,沒有一個人供出我們,他們只是站直身子,怒罵那些沒人性的浪人。
「只剩你一個了,到底說不說?」深袍倭人擦擦刀上的血,問面前的女人。
那個女人渾身都在抖,作爲唯一的倖存者,想必她精神已經崩潰。
「我說,我說……」女人嘴脣發顫,哭出聲來。
「喲西,很好,你說了我們放過你。」那倭人面露喜色,把武士刀收回鞘裏。
我的心一顫,抄起地窟裏的一把柴刀,背後溢滿冷汗,思考該怎麼反抗,繞我智計百出,心裏的絕望感也越來越盛。
「他在,他在……」女人聲音越來越弱,幾乎要昏過去。
那倭人把她提起來,耳朵湊在她嘴邊:「在哪裏,你大聲些說。」
下一秒,那倭人慘叫起來,女人死死咬住他耳朵,那些倭寇見到此狀,一拳一拳打在她腦袋上。女人依然沒鬆口,直到一把刀刺入她心臟,她才無力的倒在地上,嘴裏吐出血淋淋的一物,那是深袍倭人的左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個倭人拔出刀,在女人的屍首狂砍,血濺到他臉上,就如地獄惡魔。
繞着村子找了一圈,發現沒有任何活口,那些倭寇放火燒掉這個村莊。
午夜,戚繼光終於醒過來,我扶着他走出地窟,還有那幾個孩童。看着一片焦土和滿地的屍體,黑煙還在騰騰昇起,房屋橫樑被燒斷,發出噼裏啪啦的爆裂聲,灰燼散在空中,讓人睜不開眼。
「你爲什麼要打暈我?」戚繼光跪在地上,啞着嗓子問我。
「因爲我們要把命留着,替這些鄉親報仇。我答應你,一定幫你訓練出最強大的士兵,不讓同胞再遭此苦難。」我跪在他身旁,滿臉都是熱淚。
戚繼光拾起地上柴刀,緩慢的從胸口劃過,和他之前的刀傷匯成一個十字狀。
「我以此傷爲誓。」戚繼光疼得滿頭是汗,目光帶着血紅的堅韌:「戚某有生之年,定要殺光來犯之倭人,護我同胞周全。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死在千刀萬箭之下。桃花村的父老鄉親,請佑我多多殺敵,以倭寇的慘叫和鮮血,慰藉你們的亡靈。」
重重磕了三個頭,戚繼光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北方走。
午夜的風帶着嗚咽聲,我擦乾臉上的淚,牽着那幾個孩童,快步追趕上去。
【尾聲】
距離我穿越的時間,已經過了整整十年。
「大哥,虧你算到倭寇會在這裏登岸,不然就麻煩了。」
戚繼光穿着銀色盔甲,手拿鋒利鋼劍,他身後的三千士兵,就如蓄勢待發的野狼。每十一人爲一隊,長牌手執盾牌,狼筅手執毛竹,長槍手執長矛,最後兩人是警戒手,手持鏜鈀防備迂迴突襲。
「倭人色厲內荏,見到我們人數不多,定會上來強攻。今日就讓他們見識鴛鴦陣的厲害,以倭人之血,揚戚家軍雄威。」
我手一揮,士兵結陣緩緩前行。
那些倭人果然直勾勾的衝過來,試圖衝爛我們的陣型,他們眼中都是狠厲和傲慢,在之前的戰鬥中,想必敵人都是不堪一擊,見到惡鬼面具和武士刀就望風而逃。
「殺!」
大武小武率隊反衝,他們沒有一天忘記,桃花村被倭寇血洗的場景。
今日,就要讓那羣畜生血債血償。
馬蹄高高揚起,戚繼光鮮衣怒馬,衝進混戰之中,寶劍橫掃之處,必有倭寇慘呼。
當獵人變成獵物,原來如此虛弱。
戰鬥只持續了半柱香時間,地上就倒了數百具倭寇屍體,而我軍只輕傷了兩人。鴛鴦陣可攻可守靈活至極,倭人發現不對勁,大聲叫喊着撤退,倭寇丟盔棄甲往山澗裏跑,臉上的面具紛紛滑落,露出醜陋恐懼的表情。
「軍師,那羣狗日的要跑了……」小武一抹臉上的血,着急的跑到我馬前。
「讓他們跑。」
我笑了笑,讓士兵搖旗打信號。
山上的俞大猷見到信號,讓士兵放下滾石,片刻間倭寇被砸得鬼哭狼嚎,逃生路線也被堵死。
俞大猷騎馬第一個衝下山,那老頭蠻勁十足,如瘋虎如魔神,眨眼間就砍翻七個倭寇。
「殺!」大武衝上去,就像當年他的父親趙三平一樣。
「殺!」小武刀都砍捲了,卻還沒歇手,他想起自己的外公,那個古板又仁義的村長。
「殺!」所有士兵齊聲吶喊,臉上和那時何小奎的表情一樣。
晚霞似血,殺聲震天。
倭寇已被徹底擊潰,所有浪人都戰意全無,丟盔棄甲四散而逃,有的扯住同伴擋刀子,有的慌不擇路跳崖,還有的已經跪在地上,幻想靠求饒來保命。
從那一天始,一直到倭寇之亂的終結,戚家軍成了死神的代名詞,倭人聞之則膽裂魂飛。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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