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敘清歡

祁越承爵後,我本該風風光光做郡王妃。
但我偏瞞着衆人,上山去找那古怪道士。
賭上剩餘的 9 年陽壽,即使只有三成把握,我也想博一次重來。
多年前祁越命懸狩林,我好意救下。
卻被搜救的人撞見,渾身溼透與他擠在山洞裏避雨。
聖人一旨婚書賜下,可祁越早有意中人。
他怨我多管閒事,諷我圖謀榮華。
公婆也不待見我,將我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帶走撫養。
從始至終,何嘗有人問過我願不願。

-1-
那老道士瘋瘋癲癲,給的丹藥卻奏效。
吞服不久,我的五臟六腑便開始隱隱作痛,大夫來了也只能診出是風寒之症。
我心知肚明,很快我就要離開。
我提出想看一眼我的孩子,卻被祁越一口回絕。
當灼痛逐漸蔓延全身,我耳邊響起老道士沙啞的聲音:
「可想好了?死後,要麼回到過去,要麼魂飛魄散,從此消失。」
我閉上眼,今生種種如走馬燈般閃過腦海。
狩林裏他意識模糊的求救,山洞裏他昏迷時蒼白的臉,賜婚聖旨下來時他眼中的厭惡,書房裏神似徐沁雪的研墨侍女,婆母抱走孩子時他冷漠的背影……
我想,無論重來與否,我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了。
侍女端來黑乎乎的湯藥,味道一如既往地苦。
我擺手讓她退下,強撐起身子,將藥倒在牀邊那盆牡丹下。
濃郁的藥味瀰漫開來,恰似我在郡王府這五年如一日的苦悶。
反正也治不了,反正也沒人來看。
藥汁慢慢流盡,寢門卻被措不及防推開。

-2-
「沒人來你就不裝了是吧?」
祁越鐵青着臉,邁步間錦袍翻飛,像是急切抓到我的把柄。
我愣怔住,下意識捏緊險些滑落的碗:「不是,我……」
「洛昭,你到底想作什麼幺蛾子?」
我有些心累和無力。
在他眼裏,我無論做什麼都是譁衆取寵,貪名圖利,也從不聽我解釋。
我沒想作什麼幺蛾子,只是藥太苦了,只是我要走了。
「爹,娘好嚇人。」
祁越身後探出一雙小小的眼睛,怯怯又疏離地看我。
那是我拼了命生下的兒子,一直養在婆母膝下,我不得隨意探視。
我張了張嘴,喉嚨裏發不出聲音。
哪怕不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憔悴。
見我如此,祁越眼中的嫌惡越發明顯,但對孩子還是收住嘴邊惡語,低頭哄道:
「娘扮着逗你玩呢,她沒事。」
聽到這,祁川纔敢慢慢挪到我牀前。
我忍着痛楚抬手,摸了摸他腦袋。
時間彷彿停滯,竟也有一絲難得的溫存。
「郡王爺!」是管家的聲音,「將軍夫人來了!說是探望郡王妃……」
話音落地,祁越一下舒展了緊鎖的眉頭,眼中掛上欣喜。
他轉身就往外走,川兒立即蹦跳着跟上:「耶!川兒也要跟徐姐姐玩!」
祁越走了幾步正要跨過門檻,不知想到什麼,頓下腳步淡聲道:
「母親將他養得很好,你不必操心,日後你若安分些……」
眼前背影逐漸模糊,後面的話,我已聽不清。
日後,沒有日後了。
體內生機快速乾涸,我渾身一輕,是未曾有過的釋然。
我飄出房間,外頭燦爛的陽光將我隔絕在迴廊下。
遠遠地,花園裏父子倆的歡聲笑語中,夾雜一道嬌柔女聲。
將軍常年征戰在外,徐沁雪作爲公婆義女,時常來府裏走動,乃人之常情。
花木的掩映下,我看見徐沁雪正逗着膝邊的川兒,一旁祁越紅着臉將她一縷髮絲勾到耳後。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宛如真正的一家三口。
遠處傳來微弱鐘聲,我向上看去,一團耀眼白光浮在半空。
耳邊是侍女惶恐的呼叫,她跌跌撞撞跑來:
「郡王爺!郡王妃她……她嚥氣了!」
祁越臉上笑容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絲絲攀爬而上的驚慌。
我轉身向白光飄去,不再回頭。

-3-
再睜開眼時,素嬋正輕輕晃着我手臂:
「小姐醒醒,我們到了。」
素嬋是我未出閣時的貼身侍女,我陡然清醒。
這是回來了!
可怎麼ťů⁼在馬車上?
「快!快回去!我不去秋狩!」
即使有前世記憶避開祁越,我也害怕意外發生。
素嬋抬手撫上我額頭,滿臉驚疑不定:
「小姐你睡糊塗了嗎?秋狩是幾月前的事了。
「快下車吧,咱們今日來赴侯府的宴,京城適婚的好兒郎可都來了。」
由着素嬋理了理衣發,我渾渾噩噩下了車,往事記憶湧上心頭。
8 歲那年,母親難產血崩,父親料理完後事,不出半年便續了弦。
我無法承受這樣的落差,偷偷寫信給遠在雲州的外祖母。
沒過多久,父親接到外祖母稱身子不適,召我侍奉的書信。
外祖母膝下就母親一個女兒,更只我一個外孫女。
父親良心猶在,當日一輛馬車便載我駛出了城門。
直到去年在豫州辦了及笄禮,外祖母纔不得不含淚送我回京。
到了年紀,婚事嫁娶,總沒法越過洛家去。
這春日宴就是藉着遊園賞花的由頭,將各家未婚男女聚在一起相看的。
宣平侯府我曾來過幾回。
我悄悄遠離了人羣,找了處僻靜的池邊亭子。
「你是說,世子在狩林被黑瞎子咬傷,最後是左相之女徐沁雪救了他?」
察覺我的異樣,素嬋眉頭緊鎖,語氣遲疑:
「是啊……聖上見此賜了婚,郡王妃親自去交換的庚帖。」
聞言我心中大石落下,鬆了一口氣。
這樣纔好,他有門當戶對的心上人,我亦對他無意。
我倚坐在環椅上,心中繃緊的弦還未松全,就見有一人朝這邊踱來。
我呼吸一滯,怎麼是祁越?
突然背後鬆動,環椅毫無預兆斷裂,我向後倒去。
冰冷腥澀的池水灌進口鼻,耳邊嗡嗡作響。
我費力撲騰着,好不容易仰頭露出水面,就見祁越在原地頓幾下又動身走來。
看着他越走越近,我心中警鈴大作。
若是再與他有什麼糾纏,我算是白重活了。
「別過來!
「千萬別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腳有節奏地朝岸邊划動着,直到抓住一把垂落的柳條。
柳條承重有限,我貪婪地攬過更多,抬頭盼着素嬋快些找人來。
祁越目睹我的舉動,此刻在岸上與我四目相對,目光復雜。

-4-
等我被幾個婆子拉上岸,侯夫人和一衆世家子女也匆匆趕到。
人羣中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這不回京尋婚事的洛家長女嗎,她不抓住花宴的好機會跑這來幹什麼?」
「聽說剛纔世子靠近,她可嫌棄得很,居然爲了清白連命都不要。」
「你懂什麼,這叫欲擒故縱,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沒見世子正忍不住偷偷瞄她嗎。」
「啊?世子不是定親了嗎,真有人上趕着做妾呢?」
「哎喲什麼妾不妾的,她一個從四品國子監祭酒的女兒,現在撈個側室當,等將來世子襲爵,就搖身一變成側郡王妃了。」
「那也太豁得出去了,是個狠人。」
一側的徐沁雪臉色一變,扭頭看旁邊的祁越。
她暗瞪一眼嚼舌根的貴女,又勾笑掃了掃我,輕移蓮步踏至祁越身旁。
「越哥哥好福氣,那環椅可是上好楠木做的,偏就斷了,還只你一人在附近,這不就是緣分嗎?」
祁越像是驟然回神,神情倨傲,冷嗤道:
「我不過想找東西讓她先攀着,好歹是條人命,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徐沁雪掩脣嬌笑:「真是不解風情,浪費人家洛小姐一番好意。」
髒水一陣陣迎頭潑來,我用力裹緊身上的毯子按住顫抖的手。
他們人多勢衆,上前辯駁反而越描越黑。
人言可畏,前世被賜婚後,不知哪冒出個人,說我進狩林前打聽過祁越的去向。
人人都說我肯定早就起了心思,真是讓我瞎貓碰上死耗子。
謠言愈演愈烈,甚至傳到豫州,外祖母被氣得病倒,臨終前都在喃着帶我回家。
可聖旨哪裏是能違抗的?
我暫且嚥下心中的氣,跟隨侍女去換衣。
身後郡王妃還在安撫徐沁雪,語氣卻同給我立規矩時一樣刻薄:
「管他什麼阿貓阿狗去救,我們祁越可不會。
「姑娘家清白何其重要,說句不中聽的,就是死在那,也比勾搭別人未婚夫強。
「到底是小地方外家教養出來的,就是上不得檯面。」
我猛地止步,理智瞬間出走。
平白無故的,我被污衊就算了,他們憑何能對外祖家指指點點!
我轉身要去理論,卻見幾個世家公子正上前恭維攀附郡王府,哄得郡王妃心花怒放。
我握着拳頭,清醒了幾分。

-5-
回到府中,父親嫌我丟了洛家的臉面,說經此一事我的親事越發艱難。
我被罰禁足房中抄寫《女則》。
我苦思多日不得其果。
分明已經躲過狩林那一劫,怎麼還是無法擺脫遇到祁越的命運?
直到解禁那天,街上一衣衫襤褸的老頭攔住我,認出我是得了上天特殊機緣。
只是那道士給的往生丸火候不到家,反倒加重我和祁越的孽緣。
唯有雙方皆各自婚嫁,與他人結成羈絆,方能強行斬斷。
說完就步履蹣跚走了。
留下我在原地犯了難,怎麼就跟婚事過不去了?
說不定只是巧合,也許後面就不會再碰到了。
我心懷僥倖。
直到我每次出門,都遇到了祁越。
寺廟裏,茶樓外,遊船上,城門下。
甚至在大街上。

-6-
「小姐,前面有匹馬突然轉向!」
方纔馬車一個急停,車伕慌忙請罪。
我扶了扶暈眩的頭,下車查看,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祁越騎在馬上,看着撒了一地的羹點,臉色很是難看。
「洛姑娘,這已經是本月你與我第五次偶遇了。
「偏就這次我排了許久給沁雪買喫食,你就撞上來了?」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眼裏冒着火:
「別再費心查我行蹤了!
「你這樣的女子就是送上門,也入不了我的眼!」
我這樣的女子?什麼樣?
你因爲失血過多險些命喪山林的時候,若不是你扯住我的裙襬,像只落羣幼獸般苦苦哀求,在那種情況下我怎會以身犯險救你。
不要說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日常愛喝的茶、慣穿的衣料、燻的香丸,哪一樣不是經我手細細挑選出來的。
街邊路人都停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被氣得渾身發抖,祁越卻會錯了意。
「若你非要自甘下賤,不如去求求沁雪,她應了我倒能勉強……」
「世子未免太高看自己!」
我挺直了脊背,擲地有聲:
「今日不過巧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並不想與你有任何瓜葛!」
祁越眼中滿是譏諷:
「洛姑娘最好說到做到,否則你故意撞人,按本朝律法……」
「按本朝律法,無憑無據污衊他人,杖責二十。」
一藍衣郎君從人羣裏走出,眉目間清風朗月。
是前世的天子近臣江敘,前兩日聖上才欽點定下的新科狀元。
「方纔我親眼所見,是世子的馬突然轉向,才撞上了洛姑娘的馬車。」
祁越臉一沉:「好一個英雄救美。」
「江某隻是陳述事實。」江敘淡然自若,「若世子不信,不妨問問街邊的商販,想必不止江某一雙眼睛看見了。」
前兩日就是狀元遊街,有人認出江敘,原本默不作聲的攤販開始站出來應和。
不知情圍過來的路人也七嘴八舌。
祁越臉色通紅,冷哼一聲揚鞭離開。

-7-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
少年撿起我被風捲落的手帕,衝我一笑。
微風裏送來些許皂莢清香。
我突然有些慌了神。
前世出嫁前父親到過我院裏,說江敘曾來府裏提過親。
可還未等他拿定主意,就出了我和祁越的事。
提及此事,一向板着臉的父親,言語間難得地有些歉疚。
後來成婚許久,某日布莊送來的料子中,竟夾着手帕和紙條。
帕子上是我一針一線親手繡的海棠,我認出是丟了很久的那條。
那紙條上寫着:「若你過得不好,來觀雲閣找我。」
可當時想了很久也不知是誰,我便沒敢貿然動作。
不承想,今生相遇又讓他撞見我的不堪。
我捏着手中軟帕,後知後覺道了聲謝。
江敘牽來拴在一旁的馬,顯然此行出門有事。
我微微欠身,略帶歉意:「公子這是要去哪,實在耽誤你了。」
「去你家,不耽誤。」
見我愣怔,江敘不由失笑,解釋起來:
「朝廷的任命下來了,令尊是我的頂頭上峯,我正要去拜訪。
「可否勞煩姑娘指一下路。」
是了,本朝狀元初任,不是進翰林院便是國子監。
我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
「原是父親的貴客,我正好也要回了,公子跟着我的馬車吧。」
「姑娘不嫌棄就好,日後不免還要到府上叨擾。」
到府前時,門口早已候了幾人,是同江敘一樣新上任的同僚。
我看着小廝帶他們走向議事廳,暗自思忖。

-8-
自從撞了馬,我徹底信了那老頭的話,安分在家悶了半月。
直到傳來祁越婚期將近的消息,我心裏的苦惱才散去幾分。
我照常吩咐侍女出門替我採買,父親身邊的管事卻帶了話來。
他說父親替我物色了一門婚事,讓我去見見。
我頓時氣急,怎麼不問過我的意見。
「從小姐回京起,找上門提親的,多是些想佔便宜的歪瓜裂棗。
「那人與小姐外祖家雲州有些淵源,老爺把過關,是個好苗子。」
在家太久,父親雖沒讓繼母插手我的婚事,卻也時刻急得像火燒眉毛。
我頭疼,父親這人一板一眼,定下的主意十頭牛都拉不回。
我只能硬着頭皮去。
如約到了湖邊小築,春風拂面間,檐下那人衣袂翩然,驀然轉ẗů⁴身。
不是江敘是誰。
怎麼會?
「別看了,是我。」
江敘挑眉望來,慵懶地抱起雙臂,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我正覺得今日的江敘有些不一樣。
他就已經步步走近,將臉湊到我面前。
「洛昭,你還沒認出我?」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只一個勁皺眉思索着。
江敘早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雲州,老槐樹底下,你說長大要嫁給我。」
腦中記憶頓時開閘。
幼時我初到雲州,每次想起母親,爲了不讓親人擔心,總愛爬上外祖家附近的一棵老槐樹,偷偷躲起來掉眼淚。
某天樹下傳來一道控訴的聲音:
「喂,你眼淚砸到我了!」
我揉了揉通紅的眼,甕聲甕氣回他:「沒哭,是槐樹下雨了。」
那人不氣反笑:「說謊不打草稿,我娘總讓我來看看,是不是哪家打孩子了。
「別哭了,跟我來。
「我發現了株野桃子,包你沒喫過這麼甜的。」
後來,那個叫宋敘的孩子成了我在雲州最好的玩伴。
可突然有一天,滿城逗貓惹狗的日子戛然而止。
一羣人找上宋家,說是宋敘生父來接母子倆回家。
此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眼前的眉眼和記憶中的漸漸重疊。
我頓時面上有些發燙:「那都是小時候亂說的,童言無忌……」
「你想賴賬?」江敘耳朵好像也被熱紅了。
「殿試結束,多少人家問我,我通通拒了,說從前早就定下親事。
「你爹喜歡溫潤的謙謙君子,你不知我爲了博個好印象裝得多辛苦。」
江敘還在繼續:
「洛昭,京城風水不好,我娘不在了,我也不想跟家裏那老匹夫住。
「你要是嫁給我,家裏很乾淨的,無人需要侍奉,也無人催促子嗣,你誰的臉色也不用看。
「不妨和我試試,難不成你真喜歡祁越那種鼻孔朝天的?」
聽到這,我輕輕搖了搖頭,問出心底顧慮:
「你我多年未見,你不會覺得,我會像祁越口中說的那樣處心積慮嗎?」
「聽他的作甚。」江敘不屑。
「這幾年我留意着雲州的消息呢,就等你回京給你個驚喜。
「他們說有個洛姑娘,幫着家裏施粥,去撫善堂探望孤兒,給貧寒學子捐文房筆墨。
「洛昭,在我心裏,你是頂好的姑娘。
「就算你真的Ṫū́⁾對他有點什麼,那也是他沒眼光。」
對上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眸,我不禁熱了眼眶。
世人多聽信讒言誤會我別有用心,只有他仍以一腔赤誠待我。
江敘認命一笑,伸手擦着我滿面的淚水。
「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找到了一處溫暖可以倚靠,偏有一陣涼風呼來。
門被撞開。
「洛昭!」

-9-
祁越一身喜服闖入,猩紅的眼充斥着妒恨。
「大婚之日,你在這勾搭別的男人?」
他盯着江敘爲我拭淚的手,扶着歪斜的發冠漸漸逼近,語調冰冷。
「江敘,你可知她是我的妻!」
這旁人聽着前不搭語,後不着調的話,卻讓我後背一涼。
我倏地站起,搶先開口。
「世子自重,我和江公子已定親,哪裏會是你的妻?」
祁越低低語着,神色晦暗不明。
「別裝了洛昭,你以爲就你回來了嗎?
「你好狠的心,川兒才幾歲,日日哭喊着要娘。」
耳邊像是惡鬼聲聲催命般,我強撐着冷靜:
「我聽不明白世子在說什麼,要和你成親的是徐小姐,何必胡言亂語污我清白。
「那日大街上,我分明說過不想與世子有任何牽扯。
「怎麼世子先忘了。」
祁越置若罔聞,視線停留在我哭紅的雙眼,瞭然一笑:
「知道今日我和徐沁雪一起,哭了很久吧,他就是這樣趁虛而入的?
「從前是我不好,冷落了你。
「若乖乖跟我回去,日後你還是郡王府尊貴的主母。」
遲來的悔悟比草賤。
哪怕從前聽到這一番話,我興許都要再三考慮。
更何況我好不容易,才求得上天賜我一個重來的機會。
見我不爲所動,他說着便要上手抓我。
江敘一把將我護至身後,寬闊的後背令人安心。
「世子聽不明白嗎?
「她不喜歡你,也不想跟你成婚,更不會是日後你孩兒的母親!」
「胡說!」祁越怒吼着,「她怎麼會不喜歡我,她寧願自毀清白,冒着危險也要接近我!」
我重重一嘆,邁出一步。
「世子,我只是剛從雲州外祖家回來的閨閣女子,但也暫且爲你口中那位夫人說句話。
「世子乃天潢貴Ṫų₋胄,氣度不凡,世間女子多傾心於你,可也並非全部。
「那位夫人若不是傻子,放棄榮華富貴苦心逃離下,她必然是真的不喜歡你。」
字字珠璣,殘酷擊碎了他最後的幻想。
祁越似是突然夢中驚醒,失魂落魄怔在原地。
門外傳來匆匆腳步聲,郡王府的人趕到封場。
一場天降鬧劇總算收場。

-10-
祁越公然逃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頭百姓,都在猜測着各種可能。
可能祁世子另有所愛,是被郡王妃逼迫着成親。
可能那左相之女容貌醜陋,世子實在下不去嘴。
同樣不乏少數追根到底者,說那日狩林裏的野獸是徐沁雪安排的,她掐準了時機救下世子,造成捨身救人的假象。
總之沒有幾句怪在祁越身上,世人總能爲高位者找到理由開脫。
聽着掌上明珠被人污衊詆譭,左相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隔日就有諫官上奏彈劾,一時間兩家勢同水火。
聽素嬋說着消息,我坐在藤椅上喝着茶,第一次有種脫離輿論旋渦的痛快。
這世道總算惡有惡報。
前世我知謠言四起並非偶然,順藤摸瓜找出了茶樓裏傳播的根源。
那人似乎有恃無恐,使了些手段才撬開嘴。
若非如此,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徐沁雪指使的。
可也只能到這一步了,第二天這個人就消失了。
徐沁雪以爲不過是用三言兩語順順自己心中的不平,我卻搭進去了一生的清白。
人並不能切身體會旁人的苦,除非親自嚐嚐其中滋味。

-11-
日子一切正常地過着。
江敘公務開始繁忙,但時不時會來府上找父親交談公務。
醉翁之意不在酒,父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宮裏突然送來九公主的請帖,說是邀我參加她的生辰宴。
我有些一頭霧水,我回京時日不久,父親品階也不高,竟能出動公主邀請?
打聽一番得知九公主平易近人,我才把心收回肚子。
京中宴會並沒什麼太大分別,左不過是將一羣貴女請到一起,聊天喝茶賞景。
只是席上一束狠毒灼辣的目光,如毒蛇盤在頸間勒得人透不過氣。
那日郡王府雖然將湖邊小築封場,替祁越挽尊。
防的不過是老百姓,像徐沁雪這樣地位尊貴,又有心打探的人,是瞞不住的。
我儘量忽視那道視線,好不容易等到身上一鬆,就見她已經離席站了出來。
「公主,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那位洛姑娘嗎?
「我聽說她可是撫得一手好琴,在雲州她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呢。
「趁着這會工夫,不如讓洛姑娘獻上一曲爲公主慶生,好讓我們的耳朵也沾沾光啊。」
九公主是愛琴之人,一聽便來了興致,詢問我可方便來一曲。
我沒想到就這幾天時間,徐家的人都往雲州走了一趟。
我確實從小習Ṱüₛ琴,到了雲州外祖母更是爲我請了名師。
這些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這曲,得獻。
但徐沁雪突然弄這一出,必定包藏禍心,需小心行事。
習琴多年,琴身構造我最是熟悉不過,最常見的就是在琴絃上動手腳。
靜氣吐納間,我掃了幾眼,果然最中間的四弦有道淺淺的割痕。
腦中飛快想着,選定了一首避開此弦的曲子。
素指撥動絲絃,琴音流淌,衆人陶醉。
一曲畢,料想中的事沒有發生,徐沁雪早已氣歪了臉。

-12-
九公主笑得眉眼彎彎:
「果然是一手妙音,怪不得母妃總教導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不就見到了。
「沁雪,也是你推薦得好。」
徐沁雪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正要繼續說些什麼。
但神仙尚有三分氣性,何況凡人。
我正要藉此機會反將一軍。
「多謝公主誇讚,公主也和說書人嘴裏誇的一樣,能在您跟前露面是我的榮幸。」
審問茶樓那人時,我還套出了些其他話。
九公主聞言豎起了耳朵:「哦?他們都說了什麼?」
「他們說公主風華絕代,儀態萬分,融合了聖上和貴妃娘娘的所有優點。
「特別誇您孝順,說您畫技卓絕,正打算獻上一幅萬馬圖給聖上。」
話音落地,上首的人即刻變了臉色,席間衆人噤若寒蟬。
我連忙惶恐跪地請罪:「公主息怒,民女不該拿民間之言污了公主耳朵。」
九公主靜默了片刻纔開口:
「我且問你,方纔你說的萬馬圖可是真的?」
「回公主,確有此事,茶樓正在排戲,可是不妥?」
九公主給身旁宮女遞了個眼神,隨即擺擺手。
「起來吧,不知者無罪,日後慎言此事。」
我千恩萬謝起了身,瞄着有人額上碎髮都被汗珠滲透。
心中快意,又佯裝請教身旁貴女,公主生氣的緣由。
那貴女是個心善的,耐心解釋起來。
「北疆現下不太平,但國庫喫緊,聖上談和之意明顯,朝中有人看不懂局勢,非要主張迎戰,前兩天就被革了職。
「平常畫那幾匹馬倒是無傷大雅,可在這個關頭畫萬馬,那不就是撞刀刃上,找死嗎?
「幸得九公主脾氣好,不然你也得被遷怒。
「方纔那宮女應是要派人去查了,哪家無知茶樓敢排這種戲真是不要命。」
我恍然大悟:「多謝姐姐,不然我真是矇在鼓裏。」
我也是沒想到徐沁雪連公主都敢算計,睚眥必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徐沁雪是左相的掌上明珠,九公主亦是聖上最疼愛的老來幼女。
天家血脈,哪會軟柿子般任人揉捏。

-13-
走出宮門,天邊已是殘陽餘暉。
但暮春的雨是下不完的,帶着潮氣涼涼點在額上。
江敘長身玉立在馬車旁,撐起油紙傘向我走來。
我有些意外,不過算算時間,宮宴結束正好碰上江敘下值。
掀簾上車,撞上滿室茶氣,小几上還擺着我愛喫的小零嘴。
濛濛細雨在車頂上打着,我聽見江敘開了口。
「昭昭,婚期定在兩個月後吧,我總感覺踩着棉花一樣,有點不真實。」
「好。」
回顧這段日子,我也像在夢裏。
人一旦迎來黎明,就很怕再踏進黑暗。
我生怕一切都是老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回到家,父親已經候在大廳,他遣散旁人,喜怒不明。
「爲父從未跟郡王府有過往來。
「近日卻總有他們的人,旁敲側擊問起你。
「你老實說,世子逃婚那事可是因你而起?」
我就知道會有這一茬,但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影子斜。
「我只能說我從未對世子起過意,也未蓄意勾引過他。
「至於別人的腳往哪裏跑,這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見我一身戒備,父親長嘆了口氣,抬起的手又黯然放下。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女子在世,不免要多注意些名聲。
「郡王府家大業大的,我就怕你喫了虧。」
我淡淡嗯了一聲。
母親過世,府裏需要主持中饋的人,我也不想再執拗地揪着續絃的事。
只是,終究不會回到小時候那般親近了。
「你長大了,眼看着都要嫁人了。
「有空去告訴你母親一聲吧,她會高興的。」

-14-
山間的路不好走,一路顛簸。
祭拜完母親,我還想去一趟永寧寺。
母親還在時,年年都帶我來上香祈福。
記憶裏她總將我摟在暖暖的懷裏,聲音輕柔:
「昭昭如願,歲歲安瀾。」
我跪在佛前,雙手合十,虔誠叩拜。
我添了許多香油錢,請住持爲母親供奉起一盞不滅的長明燈。
殿裏香爐飄出山檀香,燭火輕輕搖曳。
一願母親在天安寧,二願良緣半生以沫。
「小姐,一切都妥當了,回吧。」素嬋輕聲提醒。
我點點頭,起身正要與住持告辭,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喧譁。
緊接着,一羣蒙面人衝了進來,手持刀劍,氣勢洶洶地亂竄着。
寺廟裏的香客們嚇得尖叫連連,紛紛抱頭鼠竄。
我下意識地往後殿躲去,跑至牆角卻被人一把拽住。
下一秒,口鼻被捂住,一股刺鼻的氣味吸入,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山崖下,周圍佈滿橫生的草木。
轉過頭,只有祁越正目光沉沉地盯着我。
「別怕,這裏很安全。」
他低聲說道,語氣溫柔得讓我心頭一顫。
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想要撐身坐起,手腳卻使不上勁。
「祁越!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他扶起我靠在岩石上,似乎完全不擔心我會跑。
「昭昭在說什麼,寺廟遭了山匪,你我一同被逼下山崖。
「山崖不算高,又有草木做底,所以都只受了輕傷。
「事情就是這樣。」
「你瘋了!」我瞪着他,喉嚨發緊「你這是自毀前程!」
我沒想過他會瘋得這麼不可理喻,做出觸犯律法的事。
「自毀前程?」他冷笑一聲。
「沒有證據,誰能證明那些山匪是我找來的?又有誰能證明是我把你帶到這來?誰能定我的罪?」
我一陣惡寒湧上心頭。
從前祁越雖然冷淡,但至少還有理智。
「你不如想想自己。
「如果明早他們發現你我躺在這裏共度一夜。還有誰會相信你是清白的?
「江敘難道真會不在意?我說要對你負責,你那老學究父親會不同意?
「到時,我會跟母親說我心悅於你,她定不會再爲難……」
「夠了!」
他曾經明明最唾棄這種方式,如今卻要依葫蘆畫瓢逼我就範。
「你我前世原本也是不得已才結下的孽緣,你有你的心上人,我也本有自己的良緣。
「好不容易各自重來,爲什麼要重蹈覆轍?」
他忽然笑了,笑聲中帶着幾分癲狂:
「什麼良緣?他江敘能給你郡王妃的尊榮嗎?
「從前是我年少不經事,誤以爲徐沁雪是我所愛,ƭũ̂ⁿ我現在纔看清自己的心。」
真是可笑,從前他爲了徐沁雪,連那個像她的侍女都捨不得納來做妾。
親自安置住在書房附近,只讓做些紅袖添香的活。
如今輕飄飄一句「年少不經事」就拋到一邊。
什麼情愛,不過是抓不住的永遠在騷動。
見我嘴角無聲的譏諷,祁越猛地抓住我雙臂,疼得我直皺眉。
「沒辦法,要怪就怪你把我逼得太急了。
「你提前了婚期,是急着擺脫我?我告訴你,這輩子都別想。」
「畜生!」我咬牙憤怒瞪着他。
「我就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也不會再入你家門。」
他又湊近了些,令人窒息的氣息撲面壓來。
「生氣也好看,從前不知你這樣鮮活的一面,是我錯過了,往後的日子讓我好好補償你。」
祁越伸手想要碰我的臉,卻被我側臉躲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偏執:
「畜生就畜生吧。
「不急,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他悠然坐在一旁閉目,像是一切勝券在握。

-15-
日暮漸漸西斜,周圍沉默得反倒像吞人的深淵,更讓人害怕。
我心裏着急,視線掃過旁邊簇簇野草,捕捉到一株開着淡黃小花的藥草。
我記得它有清熱解毒的功效,不知對軟筋散管不管用。
我小心翼翼挪了幾寸,掐下塞入口中,死馬當作活馬醫。
此山位於京郊,散落分佈着幾個果園。
我只要循着水源跑,一定能發現幾戶人家。
如此規劃着路線,想逃脫的心越發強烈Ṭű₌。
過了不知多久,天邊正火燒雲,我體內終於恢復了些力氣。
我悄Ṱųⁱ悄拔下頭上最鋒利的簪子,藏在袖中。
「祁越……」我虛弱開口,像是受不住折磨開始示弱般。
「我口好渴,你能不能……」
祁越面露驚喜:「你想通了?」
「我去給你取水……別耍什麼花招。」
他小心遞來盛着溪水的樹葉,送到我嘴邊。
趁他放鬆警惕的瞬間,我揮起簪子猛地扎進他的肩膀,拔腿就跑。
祁越喫痛呻吟,卻沒停留幾息便追趕上來。
身後人緊咬着尾巴不鬆口,腳下枝蔓碎石不絕,我後悔沒有扎得更深一些。
咽喉裏泛起濃濃血腥味,我絕望地發現,方纔的羊腸小溪不知從何處起,拓寬匯入幽綠的河流。
水綠則深,蹚水就是死路一條。
前路截斷,我也精疲力竭,身後腳步卻更快了。
不待回過頭,我就被狠狠一拉禁錮在祁越懷裏,耳邊是他陰惻惻的低語。
「你就這麼恨我?
「那日在侯府,那麼冷的水,你寧願死在裏面也不願讓我靠近!
「我就不配得到一點挽留的機會嗎?」
我被錮得快喘不過氣。
「這樣乖乖的纔好……」
我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暈倒前隱約聽到了江敘的聲音。

-16-
再醒來,是在寺廟客房的牀上。
「醒了。」江敘提着熱水推門進來。
見真的是他,我稍稍鬆一口氣,但頭還有點暈。
「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江敘給我倒了一杯熱茶,講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不是山匪,是祁越僱了一羣地痞來假扮的。
祁越讓他們攪亂場面,好讓他趁亂把我帶走。
本來意思意思搶點香客的銀錢,就該撤回藏身之處躲起來。
可香客裏有衣着華麗的貴婦人,那些地痞一時見財起意,劫持人質讓侍女回去取錢來贖。
誰知侍女轉身就上報了官府,官府出動大半人上山。
「我想起你說要來給你母親供長明燈,就匆匆趕來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彷彿自己也劫後餘生。
「官差趕來時,他們手裏還拿着刻有郡王府徽紋的刀。
「一時間人贓俱獲,唯一不足的是,那羣地痞也不知道背後主使是郡王府的誰。
「不過其中一人倒是留了個心眼,會面時偷偷瞄了眼那人腰間的令牌。」
我一聽坐直了身子:「那他畫出來了嗎?」
如果只能確定是郡王府的範圍,那最終被推出來頂罪的,一定只是祁越的某個庶弟。
祁越依舊不傷皮毛。
江敘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混混不識字, 只記得令牌上的圖案, 不過也畫得跟鬼畫符似的, 誰也認不出來。」
我心下一喜,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畫着:「是忍冬吧!」
忍冬又名鴛鴦藤,徐沁雪喜歡, 祁越也命人刻在令牌上。
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激, 我心虛地看了眼江敘,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你不想問我點什麼嗎?」
江敘搖了搖頭:「只要你全須全尾地回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心裏悶悶的,他越這樣我越難受。
我狠了狠心,將我怎麼回到這一世, 和與祁越的舊事都說了出來。
說完便視死如歸悶進了被子裏。
直到頭頂傳來光亮,有人溫柔掀開被子又掖好在臉頰兩邊。
「洛昭,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搞壯士赴死這一出。
「你知道嗎,我聽完心裏只覺慶幸, 慶幸今生沒再錯過。
「前世的我真是沒用, 他大概以爲你真的心悅祁越, 卻忘了你的性子怎麼可能用清白做籌碼。
「他心中酸澀又不敢問, 只怕見證你一次又一次地說愛他。
「讓你自己獨自承受了這麼多。」
我苦笑:「也怪我沒認出你,從小就臉盲。
「多年不見, 誰知道你披了這麼副好皮囊。
「不過, 你從前真的曬得很黑……」
江敘齜牙咧嘴:「好啊,這麼快就開始嫌棄我了。
「且行且珍惜吧,以後我還頭髮白了, 牙齒掉了呢。醜死你!
「那就奉陪到底咯!」

-17-
經過幾日梳理案情, 永寧寺山匪一案水落石出。
聖上震怒,下令廢去祁越世子之位,貶爲庶人。
如此, 已是看在皇族宗師的面子上。
京中都知,此舉恐難消聖上心中怒火, 郡王府從此怕是要夾起尾巴做人了。
郡王怒其犯下大錯,押着祁越在宮門口跪了七天, 斷臂求生祈求聖上原諒。
回府更是挑了庶子要記爲嫡出, 郡王妃自是不願,百般阻撓,一哭二鬧。
直到郡王放話再攔便把她也休棄,這才作罷。
春風逐漸變得溫熱, 京城的夜晚, 偶爾能嗅到一絲夏日的燥熱。
婚後, 江敘向聖上請旨外放雲州, 任期三年。
如同 8 歲那年, 我又一次坐上馬車駛出了京城。
不過這一次,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獨自舔着傷口。
「江敘!快看外面, 槐花開得一串串的像葡萄。
「外祖母手藝可好了, 把槐花摘下洗淨, 用雞蛋麪糊裹了,在鍋裏炸得金黃酥脆。
「一口下去,能把人香得暈乎乎的。
「咱倆有口福嘍。」
馬車離京城越來越遠, 我探出車窗回望。
只覺夏早日初長,南風草木香。
但願,昭昭敘清歡。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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