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言躋身頂流那年,他二十二,我二十九。
他纏着我初嘗禁果。
情至深處時,他隱忍落淚:
「姐姐,我越來越像我哥了,你還能分清現在抱着你的是誰嗎?」
一夜荒唐,他用密密麻麻的吻痕,短暫掩蓋住了我鎖骨上的荊棘鳥疤痕;而他自己卻毅然決然洗掉了心口的荊棘藤紋身。
此後,他扔掉戒指,只把我當成姐姐;我也頂着監護人的身份,退出他的世界。
三年來,他任性妄爲,不顧輿論後果,帶着一個個小情人招搖過市。
我緘口不言,在背後,默默替他處理完一個又一個的爛攤子,孜孜不倦。
再見面時,他不復往日柔情,望向我的眼神戲謔又厭煩:
「怎麼,我睡一個,沈總收拾一個?」
「真把自己當我監護人?累不累啊?」
我看着他低吻懷中嬌人。
那一瞬間,我自嘲一笑。
累,好累。
所以——「周序言,你自由了。」
-1-
圈子裏的人都知道,我對周序言的偏愛和縱容,是無底線的。
拍周序言的黑料、從我這裏圈錢,是狗仔圈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當營銷號直接爆出周序言和林聽晚熱吻的視頻時。
總助第一反應是:「已經查出這個營銷號背後的公司,按慣例直接封殺嗎?」
手機適時彈出信息。
周序言給我發了一張照片。
浴缸裏,兩個赤裸的肩膀相抵。
左邊那個寬闊的肩膀,鎖骨下被洗掉的荊棘藤紋身,輪廓尚依稀可見。
【還不來捉姦嗎?】
我麻木地看了一眼手底下的心理諮詢報告。
「逆反」「控制慾」「情感飢餓」「邊界混淆」。
陌生得像是在描述一個怪物。
沒有收到我的回覆,周序言鍥而不捨。
【又要做壞事了哦。】
【再不來,又要籤新的公關公司了。】
【哎呀,不小心滑進去了呢。】
一長串的語音,破碎的喘息,偶爾逸出「姐姐」兩個字。
挑釁。
赤裸且幼稚的挑釁。
任知萱保持着職業微笑,眼底的尷尬一閃而過。
取而代之的是習以爲常。
我將手機反扣在桌面。
「封了。」
出來混,都是爲了掙錢。
周序言這樣的頂流,爆一條,夠這些小公司喫上好幾年。
但明知道周序言是我罩着的,還敢不做溝通就直接爆。
這就是挑釁。
沒有人挑釁了我,還不用承擔後果。
除了周序言。
我熄了電腦,起身去拿包包和外套。
任知萱一臉爲難地看着我:「沈總,等下還有兩個會。」
「你替我開,明天把會議紀要發給我。」
「哦對了。」我腳步一頓,「周序言那個經紀,開了吧。」
任知萱看起來想哭:「沈總,這已經是第十三個了,周序言這樣,真不好找……」
我看着她,似笑非笑:「她的年薪是你的兩倍,你還給她擦屁股?」
任知萱目光一凜:「我今天就發起辭退 OA,不賠償那種。」
祕書迎面而來:「沈總去哪?」
「捉姦。」
-2-
周序言拍的照片,是在我給他買的江景大平層裏拍的。
我選的浴缸。
周序言定的位置。
打開窗簾,就能將全球 TOP3 的 CBD 景觀盡收眼底。
「這樣就可以一邊和姐姐做,一邊看姐姐爲我打下的江山。」
我真是發了癔症,纔會在他提出這個裝修方案的時候,沒扇他兩個大嘴巴子。
開門的時候,小姑娘曖昧的喘息還在盪漾,就被陡然亮起的白熾燈嚇得尖叫。
兩百多平的空間,幾乎沒有隔斷。
室內場景一覽無餘。
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荷爾蒙味道,令人作嘔。
周序言翻身而起,靠在牀頭,胸膛半露,肌肉結實,泛着蜜色,脖頸間全是青紅交加的痕跡。
鎖骨下,洗紋身留下的激光疤痕隱隱泛紅。
像是一根隱藏的荊棘,紮下永遠無法復原的傷疤。
周序言輕蔑地朝我笑了一聲。
「來得真快啊。」
「沈總。」
我視而不見,徑直穿過房間,開抽風、點香薰、關閉全景落地窗的自動窗簾。
動作一氣呵成。
周序言伸出手臂,撐着牀鋪,慵懶地坐起身來,勾脣一笑。
「要拍早拍完了。」
「現在纔來拉窗簾,遲了。」
我沒說話,大剌剌在沙發坐下,隨手抓起桌面的煙盒,點了一支菸。
火星在白色的煙霧裏忽隱忽現。
小姑娘躲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靠在周序言懷裏,怯怯地看着我。
林聽晚。
有顏、有才、有演技。
內娛不可多得的三棲藝人。
捧她的是我的對家。
真有意思。
我眯着眼睛盯着周序言,淡漠吐出一口菸圈。
周序言的眉頭皺了一下,眉宇之間帶着淡漠的陰鬱。
隨即伸手,揉亂懷裏軟玉的捲髮:「怕什麼?」
「一個喫醋的老女人。」
林聽晚像是得到了鼓勵,擁着被子坐直了身體,直勾勾地看着我。
瞳仁裏倒映着我冰冷的面孔,眉眼中盡是得意的挑釁,說話的嗓音卻輕柔嬌羞。
「沈總,您是序言的姐姐,我可以也叫您姐姐嗎?」
我抬起眼皮,淡淡瞥了她一眼。
林聽晚立刻換了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模樣。
「沈總,我真的很喜歡序言。「
「您放心,我不會影響他的事業的,很多粉絲都很磕我們倆……」
見我無動於衷,林聽晚更賣力了,聲音嬌滴滴的,帶着委屈。
「沈總,序言……序言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是真的愛他,我不能失去他,求您成全我們吧……」
聞言,周序言摟着林聽晚的手緊了緊,眼眸緊緊地盯着我,充滿警告。
菸蒂燒完,我抬手看了一眼腕錶,門鈴聲準時響起。
「林小姐,你誤會了。」
「我不會干涉你和周序言的私事。」
「不過,我勸你還是先回去。」
我起身開門,林聽晚的經紀人先是禮貌地朝我點了點頭,隨後怒氣衝衝地衝進來。
「聽晚!還不起來!快跟我走!」
她揪着林聽晚的手臂,壓低聲音道:「跟你說了多少次,離周序言遠點!」
「得罪了沈總,整個團隊都要喫不了兜着走!」
她快速撿起散落的衣服,胡亂地套在林聽晚身上,飛快逃離。
走前,還鄭重朝我鞠了一躬。
「讓沈總見笑了,我們會管好藝人的。」
周序言倚靠在牀頭,單腿屈起,姿態慵懶,嘴角噙着淺笑看着這一切。
「沈總財大勢大,誰能玩得過沈總?」
「怎麼,我睡一個,沈總收拾一個?」
「收拾得過來嗎?」
-3-
我慢條斯理地取下戒指和腕錶,解開袖釦,挽起袖子。
走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他毫不示弱,目光冰涼而銳利,如刀鋒般劃過我的臉龐。
「沈南……」
「啪!」
一記耳光狠狠甩下,周序言被打得偏了頭,臉頰迅速浮起粉色的掌印。
周序言愣了一下,舌尖輕頂了一下,嚐到了鹹腥的鐵鏽味道。
他舔了舔脣畔,抬眸,目光陰翳而危險。
「沈南星,你自己說的,隨便我和誰在一起。」
「只要不是……」
「啪!」
又一記響亮的耳光甩下,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震得周序言耳鳴。
我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起來,逼着他以一種屈辱的姿勢仰視我。
「你要跟誰在一起我不管。」
「但你要玩死自己,那就不行!」
周序言漆黑的眼眸跳動了兩下,帶着詭異的興奮。
他直起腰,一點點逼近我。
薄衾滑落,周序言一絲不掛地跪在我身前,鼻尖幾乎碰到我的鼻尖。
嘴角噙着一抹戲謔的笑容,彷彿獵人看着陷阱裏的獵物。
「姐姐,你瞞不了我。」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指甲嵌進他的脖子,力度不斷加深。
他卻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腰,將滾燙的胸膛貼了上來,呼吸炙熱灼人。
「姐姐的心跳,好快。」
他溫潤如玉的手摸上了我的臉,拇指細緻地描摹我的輪廓。
語調低沉撩人:「姐姐攪了我的好事,要用自己來補償嗎?」
溫熱溼潤的觸感,從他的脣瓣緩慢掃過我的鬢角,再往下移,沿着我的臉頰滑落至耳際。
殘留的酥麻感,讓我眼前一片猩紅。
彷彿,又回到了十二年前,溫熱的鮮血濺了我一臉。
我渾身僵硬,在逐漸升騰起的燥熱中,找回一絲理智。
掐緊周序言的脖頸,我抬手甩下第三個耳光。
周序言卻低低地笑了,眉梢眼尾透出一股妖孽的魅惑感,眼底閃爍着野性而狂肆的光芒。
「沈南星,你裝什麼裝?」
「沈總現在看我的眼神,比看財報還要貪婪!」
他抓起我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看着我,沈南星。」
「這具身體,這個人,全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
他湊過來吻我,聲音低沉喑啞。
「別否認,你明明……很想要。」
我抬眸,眼神凜冽地看着他,語調冷若寒潭。
「周序言。」
「別挑戰我的底線!」
周序言低低笑出聲,似嘲諷,似譏弄。
眼眸中有細小的閃電在攢動。
「底線?」
「沈南星,你有底線嗎?「
我的瞳孔縮了縮。
我們的距離太近,呼吸糾纏在一起。
他的眼珠顏色暗沉,帶着野性的侵略。
充滿戾氣。
「沈南星,你透過我看我哥的樣子,真讓我噁心!」
他的語氣輕蔑,表情更是帶着濃烈的厭惡。
我後退了一步,胸口劇烈起伏,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周序言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淤青,眼神裏帶着瘋狂的憎恨。
鎖骨下的激光疤痕,彷彿無聲的嘲諷。
我忽然感到一陣疲憊。
太累了。
陪一個男人長大。
太累了。
我鬆了拳頭,垮了肩膀,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4-
周序言是周凜的弟弟。
周凜是我在西南邊境服役時的班長。
十二年前的邊境衝突,周凜替我擋下了敵人刺過來的尖刀。
那把刀戳中了他的大動脈。
鮮血噴出老高。
然後,全部兜頭灑在我身上。
護送周凜的骨灰回家時,半大的少年衝出來,一頭撞在我懷裏。
我永遠記得他抬頭時的眼神,溼漉漉的睫毛下,翻湧着某種幼獸般的怨恨。
「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可是那天晚上,我匆忙趕到醫院,高燒昏迷的周序言卻伸出滾燙的指尖,死死勾着我的小拇指。
混沌中的囈語讓我的淚珠暈開在他的臉頰。
「別丟下我……」
周凜是周序言最後一個親人。
是我奪走了他的親人。
辦完退役手續,我又回到空蕩蕩的周家。
蜷在角落的少年,抬起通紅的眼眸愣愣地看着我。
像被雨淋透的雛鳥。
我朝他伸出手。
「你好,小言。」
「我叫沈南星,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少年時期的周序言乖巧得像是沒有叛逆期。
不管是生活還是學習,從不讓我多操心。
他在音樂上有着極高的天賦。
以前周凜的工資,全都攢起來給這個弟弟學音樂。
我可以給他更多。
最好的鋼琴、頂級的老師、優渥的環境、殿堂級的資源。
我爲他量身打造好了一條熠熠發光的音樂通途。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呢?
我分不清,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周序言十八歲生日那天,我爲他準備了盛大的生日宴,他卻沒來。
我找了他許久,直到頂樓天台的風掀起樂譜,黑白琴鍵化作他指尖跳躍的星子。
煙花在頭頂炸開的瞬間,十八歲的少年踩碎月光,向我走來。
豔麗的厄瓜多爾玫瑰,周序言雪白的衣襟,鋪滿了我的眼眸。
「這首曲子,叫《永不墜落的南星》。」
月亮映出我們交疊的影子,我在那一刻突然發現,他的肩膀已經比周凜還要寬了。
少年的目光溫柔如水,卻又堅韌而執着。
「姐姐,我可以愛你嗎?」
我緊抿着嘴脣,喉嚨梗塞得厲害。
說不出拒絕的話,更無法回應他的愛慕。
留給周序言的,是我落荒而逃的背影。
三天後,我將一張錄取通知書,以及飛往維也納的機票,放在了周序言眼前。
少年漆黑的眼眸裏,隱約有些晶瑩的光澤閃過。
我聽見自己冰涼平靜的聲音響起,像是一片羽毛拂過湖面,蕩起淺淡漣漪。
「去吧,小言。」
「你應該擁有更廣闊的舞臺。」
周序言將那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書攥成一團,眼眶紅得我幾乎不忍看下去。
可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在沉默中,輕輕點了點頭。
周序言終究沒能成行。
家政阿姨拿着沾着一道道血跡的校服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眼皮狠狠顫抖了兩下。
我深呼吸,儘量控制住心裏的恐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緩慢地接過衣服,捏得手指都泛白。
一遍一遍的心理治療下來,周序言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
他發着燒,揪着我的衣襬,在昏昏沉沉中逸出破碎的哀求。
「姐姐……」
「別丟下我……」
我恍然驚覺,原來,那個被雨淋透的雛鳥,從未走出十三歲那年的陰霾。
我也是。
-5-
周序言闖禍的頻率一如既往的高。
跨國收購會議開了一半,任知萱就面色鐵青地走了出去。
起身前,還特地和我對了一個眼神。
三分鐘後,我的手機連續震動了十幾下。
任知萱給我發了十幾條鏈接。
各個平臺的,各種形式都有。
標題相似,內容雷同。
【星軌金瓜炸了!女總裁被曝辦公室潛規則,錄音實錘流出!】
【貴圈真亂!星軌總裁與頂流男藝人出入同一小區,窗簾不信是劇本!】
【頂流淪爲玩物,商界巨鱷竟將黑手伸向旗下藝人!】
配圖正是昨天我驅車進入周序言的小區、站在周序言的窗戶前按窗簾鍵。
再加上一些掐頭去尾的錄音,整體表現出來的,就是我對周序言豪取強奪、威逼利誘。
消息傳播之快,令人咋舌。
連反應的時間都沒留給我。
短短半個小時,已經引爆網絡,甚至連集團官網下面,都掛滿了罵名。
再這樣下去,要是影響集團股票,跌一個點,集團市值就得蒸發上百億。
甚至,會影響我正式繼承星軌集團。
十二年打拼,都將付諸東流。
我的嗓子有些乾澀,但必須保持鎮靜。
我不能慌。
事情看似很複雜,但處理的辦法有很多。
公關部和法務部緊急開會,給出了一沓建議。
只要星軌和序章文化聯名發出律師函,我和周序言一起開記者發佈會,直播澄清,穩住局面。
很常規,很穩妥,但序章文化是星軌控股公司,說難聽點,周序言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星軌手中,粉絲和媒體,都不會這麼輕易相信。
任知萱給了我一個更簡單也更狠辣的解決辦法。
「這麼大規模的抹黑,一個人辦不來,一定有對家公司的支持。」
任知萱的眼神帶着絕對的果斷和理智,她盯緊我的臉龐:「沈總,昨天在周序言牀上的,另有他人吧?」
林聽晚,不就是對家公司捧出來的?
周序言一直沒拉窗簾,要拍也不該只拍到後來的我。
前面的內容,不更勁爆?
林聽晚待在房間這麼久,要留下錄音現備,也不是難事。
禍水東引,釜底抽薪。
但這樣一來,周序言的星途,就全毀了。
指腹在 A4 紙上摩擦,留下一道道皺褶。
「不行。」
-6-
任知萱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頓時憤然作色。
「沈總,借一步說話。」
會議室迅速清空,任知萱把手機推到我面前,臉色差得簡直要喫人。
周序言發了一條微博。
【我會好好的。】
不到三分鐘,林聽晚轉發,配文:【[擁抱]故事雖長,你不孤單。】
下面全是對周序言的同情和 CP 粉扛大旗。
「什麼叫狼心狗肺、背信棄義,我算是見識到了。」
「周序言發這樣的微博,不是置你於死地嗎?」
任知萱氣得發抖:「沈總,你還要縱容下去嗎?」
我淡漠地看着她,眉宇中露出一股寒涼。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集團內部的、對家公司的、競爭對手的。
就是沒想過,背刺我的人,會是周序言。
輿論洶洶,一發不可收拾。
周序言的粉絲基礎很大,再加上林聽晚那邊的 CP 粉,以及其他各方勢力的推波助瀾,幾乎整個飯圈都朝我傾軋而來。
工作電話和私人電話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騷擾電話打進來,辱罵短信更是數不勝數。
我常去的住址被挖了出來,小區正門他們進不來,就翻牆、砸窗戶、扔垃圾,在我門口和車上潑紅油漆。
小區門口架起支架直播,拉橫幅、發傳單,諸如此類,層出不窮。
集團也受到很大影響,股價開始狂跌。
作爲集團總裁,鬧出這樣的醜聞,無論是對集團形象還是個人職業發展,打擊都是致命的。
我忙得頭重腳輕,一刻也離不開辦公室,連飯都顧不上喫。
沈朝蔚終於還是坐不住,親自上來把我提回老宅。
一桌子的美味佳餚,香噴噴熱騰騰,都是我喜歡的菜。
可我沒胃口,喝了兩口烏雞湯,就擱了碗筷。
沈朝蔚不樂意了。
「不就是一點網絡暴力嗎?怎麼搞得跟天塌下來似的?」
我搖搖頭:「我沒事,就是集團的事還沒忙完。」
沈朝蔚嗤笑:「打磨了這麼多年,還比不上剛從邊境回來那時候的鎮定自若。」
「幾個跳樑小醜,操控輿論擺弄人心,不足爲懼,你是投鼠忌器。」
她語氣很輕,但態度卻很篤定,語調平靜沉穩,透着強烈的安撫人心的魔力。
我垂下眼眸,遮掩過眼底的黯淡。
「媽,我不能毀了小言一輩子。」
我沒有沈朝蔚那般強悍的定力,也沒有她久居高位的魄力。
做不到將一切盡握手心。
左支右絀之間,難免心力交瘁。
沈朝蔚瞥見我神色低落,抬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知道,他是你戰友的弟弟。」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你總歸是不忍心傷害他。」
我低着頭,眼眶酸得厲害,喉嚨乾澀難耐。
「但是南星啊,『戰友遺孤』這四個困了你十二年,也困了周序言十二年。」
「你要讓這四個字,困住你們一生嗎?」
我怔怔地望着沈朝蔚,腦袋嗡鳴一片,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半個月前的心理諮詢報告赫然浮現在腦海中。
「逆反」「控制慾」「情感飢餓」「邊界混淆」。
像利刃扎進了心臟深處,攪得鮮血淋漓。
原來,是我困住了他嗎?
「意大利那個收購項目有些阻滯,需要有鎮得住的人過去。」
她停頓了下,繼續說:「你去盯一陣吧。」
「國內的事,我會以董事長的身份,親自出面平息。」
我瞳孔驟縮,猛地站起來,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狼狽坐下。
沉默間,垂下的桌布被我擰成麻花。
我的聲音帶着顫抖。
「媽,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我不能在這時候當逃兵。」
「不爲別的,就爲了咱家這麼大的產業,不能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小言的事,我會解決好,集團的事,我也會處理妥當。」
「我會讓所有人看清楚,您選的繼承人,沒有任何問題。」
沈朝蔚深深凝視着我。
眼底升起一絲稱讚,以及欣慰。
-7-
油門踩到底,城市風光從兩側飛速後退,十二年的時光彷彿也跟着倒流。
手機響起事件提醒鈴聲,明天,是周序言 25 歲生日。
經紀團隊給他籌備了盛大的生日宴,手套箱裏還放着給我的燙金請柬。
以及,我給周序言準備的生日禮物。
十三歲的周序言曾說:「姐姐,長大後我可以和你結婚嗎?」
我笑得差點岔了氣,沒把一個小孩的話放在心上。
可十八歲的周序言又說:「就選 22 歲那年的 3 月 18 號領證!」
「多一天,我都怕姐姐被人拐跑了。」
真到了那天,周序言卻在國外巡演,還跟人飆車出了車禍。
新買的蘭博基尼撞得稀爛。
周序言斷了兩根肋骨,差點沒命。
我連夜飛過去替他善後。
他躺在病牀上,桃花眼彎彎,笑得渾不懍。
「是不是不管多大的麻煩,沈大總裁都能搞得定?」
我第一次對他動手。
重重扇了他兩巴掌。
白皙的面孔上,鮮紅的指印觸目驚心。
周序言卻突然紅了眼,不顧傷口伸手抱住了我,腦袋埋在我頸窩處。
喃喃地叫着「姐姐」,像是受了委屈Ŧů₁的小獸。
「姐姐,你還是在意我的對嗎?」
我心軟得一塌糊塗:「當然,小言永遠是姐姐的小言。」
可他像是被觸動了逆鱗,一口狠狠咬在我的肩膀上。
刺痛傳來,周序言的聲音也變得模糊。
「沈南星,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麼?」
「你分得清現在抱着你的人,是誰嗎?」
我至今不明白,周序言爲什麼會這麼說呢?
就好像我不明白,當年我押着周序言去洗紋身的時候,他爲什麼會露出那樣痛苦而絕望的目光。
「姐姐,你只能落在哥哥這株荊棘藤上嗎?」
我抬手,捂住右肩,滾燙的掌心下,和周序言一樣的位置,是一隻荊棘鳥。
紋身下面,是那年邊境衝突,留下的傷疤。
周序言十三歲那年,無意中看見那道傷疤,眼裏驚恐的目光刺痛了我的眼。
所以,我想要蓋住它。
可週序言不一樣,那年他才十九歲,還有漫長的人生路要走。
我不是一個好的監護人。
我不會教小孩。
那個滿眼星光的周序言,被我弄丟了。
春雨浠瀝瀝落着,高跟鞋尖沾了水珠,溼漉漉的。
周凜穿着軍裝的遺照,目光堅定如鐵,笑容卻親切如鄰家哥哥。
打火機閃了好幾次,都沒點着煙。
纔想起來,周凜不喜歡我抽菸。
我用袖子擦亮了周凜的遺照,朝他笑了笑。
「抱歉啊班長。」
「我好像……沒教好你弟弟。」
「說好替你照顧他到成年,多出來的 2555 天,是我貪心了。」
「以後的路,只能讓他自己走了。」
「咔擦」一聲,打火機再度亮了起來,寫着「辭職信」的信紙被點燃,在我手中燒成灰燼,隨風飄散。
我鬆了一口氣,立定敬了個軍禮。
「班長,多謝批准。」
-8-
按兵不動的幾天,並非我無計可施。
只是因爲找人、立案、審口供、湊齊證據鏈,都需要時間。
林聽晚故意找狗仔偷拍她和周序言約會,本來只是想借逼周序言承認和公開她的女友地位,沒想到拋磚引玉,釣出我這條大鱷。
團隊見她得罪了我,擔心我的報復,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串聯赤壁集團旗下和相熟的娛樂公司、營銷號,一起幹了票大的。
林聽晚的團隊和相關的營銷號、工作室全部查辦,入獄的入獄,辭退的辭退。
連赤壁內部的分管高層都喫了瓜落。
但能調度這麼大的力量圍剿星軌總裁,到底是哪個級別的授權,誰能說得清楚呢?
集團和市局聯名開記者會那天,星軌的股票連續三天漲停,比出事前還要高些。
藉着赤壁太子爺生日宴的名義,赤壁董事長擺了一桌和事酒,私底下又承諾了幾個項目的讓渡,事情就算過去了。
觥籌交錯中,任知萱偷偷在桌底下把手機轉向我。
原來,周序言第二天就立刻發了澄清微博。
一張立案書。
寫明是之前那個經紀人懷恨在心,盜用周序言的微博賬號發佈不實信息。
人已被拘留調查,等待她的,將會是天價賠償和牢獄之災。
只是當時網民的情緒已經被點燃,根本無法平息,更無人相信。
周序言又接着一連發了十幾條微博。
【潛我?求之不得。】
【笑死,人家根本看不上。】
【連我都看不上,別人算個屁?】
又轉發了他出道時的第一張唱片。
《永不墜落的南星》。
掛上了#星軌序章#和#南風知序#的 tag。
還親自下場和瘋狂的粉絲對線。
一片混亂中,#言聽計從#的 CP 粉,莫名其妙又磕了起ŧų⁰來。
【之前還以爲是星軌集團下的序章文化!才發現做 CP 名也很合適!】
【七年前!哥哥漫長的暗戀終於還是 BE 了嗎?】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南風知序#哭死,哥哥的單向箭頭好粗!】
【沈總看看我們哥哥吧,他都快哭了!】
【霸道女總裁和頂流小狼狗,好磕!】
……
這條評論,被周序言特意轉發了。
配文是:【謝謝誇獎[doge][doge]】
一石激起千層浪,網上瞬間炸裂。
我制止了任知萱往下滑的手,淡漠地替她關上了屏幕。
操控輿論擺弄人心,沒意思。
-9-
散場時,赤壁的太子爺文鍇追了出來。
「星星,我送你。」
一邊說話,一邊還接過任知萱手裏的外套,幫我披上。
我正要拒絕,他先開了口:「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
任知萱識趣,找了個藉口先走了。
我只能和文鍇並肩往外走。
司機開着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文鍇想讓我放過林聽晚。
「她爸爸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她媽媽身體不好,還有個患癌化療的弟弟。」「真成了劣跡藝人,違約金會要了她的命。」
他頓了頓,繼續說:「如果你能高抬貴手,我保證,她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文鍇的臉龐隱藏在光影暗處。
嗓音溫和而剋制。
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和尊貴。
我卻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是什麼讓從來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文少,也學會了憐香惜玉?」
我側着頭,眯着杏眼看他。
「文少要當護花使者,卻捨不得替美人付違約金,讓我喫這個啞巴虧,好沒道理。」
文鍇低低笑出聲。
「星星,很多事大家心照不宣挺好,說穿就沒意思了。」
「我養金絲雀,你馴小奶狗,咱們半斤八兩,是同一種人。」
我輕蔑地勾了勾嘴角。
頂流淪爲玩物,這個標題應該套在文鍇頭上纔對。
「違約金對我來說,不過是左口袋換右口袋,不過,」文鍇柔軟的聲線裏,帶了些懇求,「你放過她,意大利的那個收購項目,赤壁退出。」
既然不願撕破臉皮,那就各取所需、利益互換。
文鍇是個聰明的商人,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不過,集團利益置換私人利益,也不知道劃不划算。
「你知道的,這是對你有利的交易,就當交個朋友吧,星星。」
他眼中帶笑,親暱地抬手,將我額前飄飛的碎髮撥到腦後,隨即目光流轉,定在了我身後。
眸色漸深。
我看得清他眼中的野獸般掠奪欲。
還有威脅。
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車燈照不到的地方,周序言的身影被拉得老長。
文鍇還在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他站直,微笑着回握我。
送走文鍇,我默立在原地,等着周序言。
他卻勾起嘴角,冷笑了兩聲。
轉身走了。
我垂下眼眸,轉身上車。
也好。
正如文鍇所說,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不必說穿。
-10-
剛到家,文鍇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
接通,文鍇那張剛纔還溫文儒雅的臉腫得像豬頭。
自信驕矜的笑也顯得有些狼狽。
「星星啊,剛纔說的條件,看來得重新談了。」
鏡頭一轉,周序言被七八個牛高馬大的保鏢死死按住,鼻青臉腫的,跪坐在地板上。
黑瞳閃爍,眸光陰鬱,帶着一抹憤恨和倔強。
我輕闔雙眼,長長嘆息一聲。
回到會所,推門而入時,我半分目光都懶得分給周序言了。
「直接說吧,文少想怎麼解決。」
文鍇的條件很簡單。
意大利的收購項目,赤壁要從競爭對手,變成合作方,參股一半。
我點了一根菸,緩緩吐出菸圈,把菸灰彈在地毯上。
然後朝文鍇禮貌地笑了笑。
「參股可以,一半,不可能。」
文鍇往後一靠,笑容淺淺,語氣悠揚:「那就算了。」
「周序言故意傷害,報警吧。」
當然不能報警。
「我的權限,只能分給赤壁兩成股權。」
「足夠赤壁在股東大會站穩腳跟了。」
文鍇不屑地聳了聳肩。
「另外,我將贈予千分之五的項目股權,給文少。」
我着重咬字:「個人。」
「文少,赤壁擁有得再多,也不全都是你的。」
「裝在自己口袋裏的,那纔是自己的。」
「你說對嗎?」
文鍇俊逸的面容沉了沉,眼底閃爍出貪婪的鋒芒。
片刻之後,他哈哈大笑,朝我伸出手。
「合作愉快。」
我站起身,掠過他的指尖,從一羣保鏢手中把周序言提了起來。
徑直離開。
文鍇接過小姑娘遞來的雪茄,慢吞吞地抽了幾口。
「周序言。」
他聲音懶懶的,帶着一種不經意的嘲諷。
「好心給你個建議,真喜歡的話,就少給星星惹麻煩。」
「小心玩脫了。」
周序言猛地轉頭,死死盯着文鍇,漆黑幽邃的眼瞳裏閃着濃烈的殺意。
被我用力按住後頸,推出了門外,一路推進後座。
「開車!」
「去濱江公寓!」
車窗兩側風景飛快倒退,車廂裏靜寂得可怕。
我低着頭,手指飛快在手機發着各種信息。
「沈南星!」
「誰要你多管閒事……」
我抬眸,將手機畫面轉到他眼前。
「最後一次。」
「周序言,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擦屁股。」
手機裏,是兩條會議通知。
第一個會議主題:更改周序言經紀團隊的分管副總裁。
第二個會議主題:調整序章文化的股權分佈。
周序言的臉頰腫脹,嘴角還掛着乾涸的血跡,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肌肉賁張的胸膛上。
喉結急促滑動,胸腔劇烈起伏,渾身繃緊。
「從明天開始,你,周序言,在序章文化和星軌集團,將不再擁有任何特權。」
「在我沈南星這裏,同樣。」
周序言死死盯着我,眼底翻湧着驚濤駭浪。
「沈南星,這些年你把控我的生活、監控我的社交、控制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安排我走的每一步……」
他突然逼近,咬牙切齒:「現在你說結束就結束?」
我平靜地回望他:「是,結束了。」
車輪在地坪漆劃出刺耳的響聲,停在了地下停車場。
周序言那一側的自動車門緩緩打開,我冷漠地注視着他。
「周序言,你自由了。」
他狠狠瞪着我,眼睛紅得嚇人,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和折磨。
我抬手,正要按鈴叫保鏢,胳膊卻倏地被拽住。
「周序言!」
他扣緊我手腕,將我扯進懷中。
冰涼溼潤的脣瓣覆蓋在我的脣上。
「唔……放……放開……」
我拼命掙扎,他卻趁機撬開我的牙關,瘋狂掃蕩。
他的手臂越箍越緊,像是鐵鉗一般,幾乎要勒斷我的腰骨。
我被他抱在懷中,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以及壓抑的怒火。
他憑什麼憤怒?
他憑什麼委屈?
我曲起一條腿,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一腳將他踹下車。
「開車!」
關上的車門吞沒了周序言的怒吼。
-11-
集團恢復正軌,我依舊忙碌。
任知萱嘗試過拒絕調任序章文化執行副總經理。
我在計算器上按了個數字,她立刻歡天喜地收拾東西下了樓。
臨走前,還給我推薦了新的總助。
常春藤畢業的高材生,在海外事業部歷練了兩年,辦事老練。
意大利的收購項目到了最關鍵時候,我把人扔了過去,打算試試他的本事再決定。
周序言來找過我,但我更新了總裁辦的電梯門禁,他上不來。
別墅的門禁密碼也換了,他進不去。
又接連闖了幾個不大不小的禍事,被任知萱狠狠敲打。
先是沒收了他的微博賬號,又下了他的幾個奢侈品代言,最後撤了他近半年的通告,讓他滾回工作室寫歌。
與之相關的一切待遇,全部收回。
娛樂圈有才有貌的新人多如過江之鯽,任知萱只要確定了我的態度,就不會對一個劣跡斑斑的藝人手下留情。
這些事,我都只在月報會上聽了一嘴。
收購基本敲定,我親自飛了一趟意大利。
在宴會上,我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林聽晚。
一襲高定長裙,妝容精緻,端着酒杯,優雅地跟在文鍇身邊應酬,舉止得體,儼然名媛典範。
只是眼眸裏,再也看不到當初挑釁我時的意氣風發。
音樂聲起,有人邀請林聽晚跳舞,她瑟縮了一下,怯怯地望了文鍇一眼,見文鍇欣然同意,背脊僵硬得彷彿失去活力的石雕。
文鍇走了過來,輕輕和我碰杯。
「星星,以後,還要多多帶攜哥哥呀!」
我抿了一口酒,淡淡道:「文少客氣了。」
林聽晚踩着恨天高,扭捏着腰肢,隨着音樂翩躚起舞。
那個意大利人的手在她後腰反覆摩挲,將人越摟越緊,神情曖昧地貼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林聽晚臉色霎時變白,慌亂地用目光四下探尋文鍇的蹤影。
待看到他含笑站在我身旁時,眼中的絕望越加深重,顫抖着嘴脣,卻不敢說一個字。
「你對她做了什麼?」
聞言,文鍇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
「想要留在我身邊,總歸要有點用處不是?」
他的目光滑了過來,落在我的臉上:「我以爲,星星看到這一幕,會覺得愉快?」
我嗤笑:「我看起來像變態?」
文鍇面色微變。
我很快補充:「放心,我從不多管閒事。」
文鍇眼底的陰鬱散了幾分,語氣緩和許多,目光停在不遠處的霍崇禮身上。
「新人?」
「這個年紀才進娛樂圈,老了點吧?」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那是我的新助理。」
文鍇朗笑道:「也是,娛樂圈水太渾,還是養在身邊比較好拿捏。」
「星星,」他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脖子上:「你不覺得,我們倆也挺般配的嗎?」
我避開他的觸摸,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怎麼,文少想把赤壁分我一半?」
他哈哈笑道:「不敢。」
我腹誹了一句煞筆,轉身就走。
霍崇禮立刻跟了上來。
「盯着林聽晚,別讓人亂來。」
「是。」
我並非聖母。
林聽晚愚蠢,但卻是一把好用的刀。
文家和赤壁送了我一個這麼大的啞巴虧,又硬生生分走我兩成項目股權,文鍇還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沒有人挑釁了我還不用付出代價。
時間早晚而已。
-12-
收購很順利,簽約那天,大運河上空綻放了整整四十五分鐘的煙花表演。
媒體採訪絡繹不絕,有個國內的記者突然提問。
「沈總,這半年裏,序章文化暫停了周序言的商業活動,還大力託舉多個全能藝人,是因爲當初的潛規則流言嗎?」
「頂流周序言會就此被雪藏嗎?」
這個問題太犀利,霍崇禮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想要出言阻止。
被我用眼神阻止。
我朝着鏡頭勾出溫和的笑容。
「亞得里亞海有明月高懸,自然也會有羣星璀璨。「
「序章文化是一個包容、開放的平臺,不管是新人老人,都會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那個記者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我的目光已經轉向其他人,立刻有懂眼色的記者將話題重新拉回收購相關。
結束後,霍崇禮滿臉愧疚地走進休息室,低眉耷眼地站在我面前。
「抱歉沈總,我沒有做好記者資格審覈。」
這麼嚴肅的財經記者招待會,混進來一個娛記,確實是他的失職。
我用熱毛巾擦了擦手,慢悠悠說道:「沒什麼好抱歉的,國內的情況你還不熟,那個記者是被人收買了。」
霍崇禮驚訝抬頭,隨即快速反應:「我立刻去查。」
「不必,繼續處理好你手上的事,簽約之後還要交割整合,後續各項工作都要跟上。」
「給你兩週時間,交接給新負責人,回國找任知萱做總助工作交接。」
我打開手機計算器,按了一個數字。
「年薪這個數,獎金另算,接受嗎?」
霍崇禮毫不猶豫點頭:「多謝沈總栽培!」
剛回國下了飛機,沈朝蔚就連環奪命 call,把我 call 回老宅,陪她接待一位回國探親的老朋友。
送客時,葉阿姨滿臉慈愛地往我手裏放了一個禮盒,還摸了摸我的頭。
我打開一看,懵了。
帝王綠的翡翠手鐲。
起碼千萬級別。
看上去像是什麼傳家寶一類的。
「媽,這什麼意思?」
沈朝蔚春風滿面地送走葉阿姨,聞言斜睨了我一眼。
「你說呢?」
「啪嗒」,我合上禮盒,無語得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媽,你要給我介紹相親,也得先讓我見見本尊吧?」
我並不意外沈朝蔚會有這種安排。
我今年 32 了,家裏也確實有個大集團在等着繼承人。
圈子裏跟我同齡的,除了文鍇這個二世祖,基本上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沈朝蔚一臉嫌棄地看了我一眼:「人不都被你帶去威尼斯了嗎?還跟我擱這兒裝呢?」
「我在電視上都看見了,就站在你旁邊,老葉說,小夥子都給你打三年工了。」
靈光一閃,我突然福至心靈:「霍崇禮,是葉阿姨的兒子?」
要命!
-13-
事情一直拖到霍崇禮回國,興沖沖地找任知萱拿了交接資料,捧着一大摞總助筆記上了總裁辦。
祕書把人帶到我面前,我跟沈朝蔚都還沒能說服彼此。
我決定跟霍崇禮ťú₊談談。
但辦公室太尷尬了。
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想要給他發兩個大項目。
只能把人帶到了樓下的咖啡店。
再把葉阿姨送的手鐲原樣奉還。
霍崇禮愣了一下,臉直接紅到了脖子根。
青澀得不像個 28 歲的男人。
「沈總,我……我不知道我媽……」他支支吾吾,聲音細若蚊蠅。
「葉阿姨和我媽是閨蜜,她們看到電視,可能是誤會了。」
「麻煩你把這個拿回去吧,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霍崇禮沉默了很久。
他抿脣,眸中浮現堅毅之色,語調低沉:「沈總,我……我確實是爲了你,才進星軌的。」
「您可能不記得了,八年前,我們在紐約有過一面之緣,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要走到你身邊。」
「我知道沈董和我媽關係匪淺,但我沒想利用家裏的關係,這次,是我媽冒昧了。」
「但我也希望,沈總能給我一個機會,最起碼,讓我試一試?」
他自嘲般笑了笑:「畢竟,能得到任總推薦,成爲這個總裁助理,我也真的做了很多努力。」
「好不容易離你近一點,我不想就這樣放棄。」
他望着我,目光認真又執拗,誠懇又執着。
完美詮釋了什麼叫一片赤誠之心。
我看向窗外,陽光燦爛,眼前人坦蕩誠懇。
但越是這樣,我越是受不起。
我並不是一個坦蕩的人。
「總助這個職位,是對你工作能力的認可,我不會因爲私人感情隨便調走你。」
「不過,我們之間,還是保持純粹的同事關係更合適。」
「當然,如果你覺得彆扭,我也可以給你安排去其他控股公司,或者回海外事業部。」
他眼裏浮起失落,嘴角輕揚了一抹苦澀的弧度。
我在他開口之前搶先說話:「小霍,你很好,你的情意也很真誠,但我需要的,恰巧不是這個。」
「如果我要結婚,只能是契約婚姻,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一種羞辱。」
霍崇禮瞳孔微縮,怔愣了幾秒鐘。
半晌之後,他緩緩彎下嘴角。
「我知道了,多謝沈總的坦誠。」
「但我還是希望能留在總裁辦,除了私人情感,我也同樣欽佩沈總的工作能力。」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讓我不忍心再拒絕。
「當然。」
起身離開的時候,我的目光與另一道陰鬱的目光相撞。
周序言。
半年多不見,他身上的氣質變得頹靡。
他看上去瘦削不少,顴骨高聳,顯得五官輪廓深邃分明。
雖然衣衫筆挺,西裝革履,但眉宇間透出的蒼涼,卻怎麼也掩蓋不掉。
他盯着我,似乎在壓抑着怒火。
但僅僅只有短暫一瞬。
轉眼間,他已經垂眸,睫毛微微顫抖,眼瞼下方泛起淡淡的水痕。
彷彿方纔那一瞬的憤慨,從未發生過。
我的心臟被狠狠刺痛。
這是周序言的慣用手段。
不管犯了多大的錯,眼淚汪汪地朝我喊兩聲「姐姐」,就能輕輕揭過。
我無法剋制地往前邁了一步。
手機卻突然震了一下。
是心理醫生的預約提醒。
腳步猛地一頓,我握緊了手機,轉身離開。
-14-
周序言在那一瞬間,被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淹沒。
他的姐姐,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京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沈南星下了決心,他就絕對靠近不了半步。
198 天,他想要見到沈南星,只有財經新聞和各種報紙雜誌。
沈南星忙碌的行程排得密不透風,任知萱更是把他管得死死的。
他甚至連偷偷跑到集團,或者住宅附近蹲守的機會都沒有。
他第一次感受到,他真的……離她越來越遠了。
周序言每天都在煎熬着。
好不容易寫了新歌,任知萱把他約來集團談發佈會,卻看見她和別人談笑風生。
偏偏那個人,眉宇間竟然和周凜有三分相似。
周序言像是站在懸崖邊上,自以爲看到一點光亮,走上前才知道,光亮背後,是萬丈深淵。
他摔得粉身碎骨。
而沈南星,她轉身就走。
就像那天晚上。
她對他說:從此以後,他在她沈南星面前,再也沒有任何特權。
然後一腳把他踹下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周序言渾渾噩噩地回了公寓,躺在牀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腦袋裏,反覆響起沈南星在威尼斯說的那句話。
「亞得里亞海有明月高懸,自然也會有羣星璀璨。「
周序言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她不要他了。
周序言突然想起沈南星上一次踏足這間房子。
看到的是那樣不堪的一幕。
她是不是覺得髒了?
周序言爬起來,翻出毛巾,放了一池水,瘋一般用力擦拭着浴缸。
他一定是失心瘋了。
纔會允許別的女人進入這間房子。
他居然還允許別的女人用這個浴缸,躺在他的牀上。
這間屋子的所有東西,全是屬於她的。
包括他自己。
周序言清洗的動作漸漸停滯下來。
她嫌棄他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周序言趴在浴缸邊上,無法剋制地嗚咽出聲。
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故意要弄髒的。
他只是……太嫉妒周凜了。
作爲一個守邊戰士,周凜正直、善良、忠誠、剛毅。
還對沈南星有教導之義、救命之恩。
沈南星將周凜視作英雄。
而他周序言呢?
他卑劣、齷齪,像陰暗地溝裏的一條蛆蟲。
永遠也夠不上高懸的明月。
他抬頭,望着鏡子裏那張狼狽不堪的臉。
扯開領帶露出鎖骨紋身,被洗掉的荊棘藤輪廓依稀可辨。
他永遠也忘不了,十三歲時第一次看到她鎖骨下疤痕的樣子。
那是她曾經和周凜同生共死的證明。
那道疤,在他夢裏蜿蜒成玫瑰藤,夜夜絞殺少年人的清明。
後來,他無意中發現,一隻荊棘鳥覆蓋了那道傷疤。
他忘記了他是懷着怎樣忐忑的心情,去紋了那道荊棘藤。
荊棘鳥一生追尋的荊棘藤。
他多麼希望,他能成爲她的歸處。
可她發現那道紋身時,眼睛裏卻流露出厭惡。
周序言突然想起一個地方,西郊墓園。
這個他從二十歲就不肯再來的地方。
就是那年,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和周凜越來越像了。
所有的一切串聯起來,彷彿都在告訴他一個可怕的真相。
他的沈南星,把他當成了周凜的替身。
但現在,哥哥的墓地,大概是他唯一一個能見到沈南星的地方。
看着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周序言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跪倒在墓碑前,把額頭磕在墓碑上,蜷縮成一團。
就像小時候,縮在哥哥的懷裏。
「哥,我把你留給我的星星弄丟了。」
「你能不能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15-
天空飄起細雨。
淅瀝瀝的秋雨,淋溼了年輕人因爲暴瘦變得單薄的脊背。
雨水順着睫毛落下來,在他俊美無鑄的臉上砸出淺薄的痕跡。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周序言的身影投射在墓碑上。
他像一隻受傷的孤狼,在痛苦地悲鳴,無助地舔舐着傷口。
也許是天上的人不忍心,也許是天意使然,他突然歪了一下身子,按到了墓穴開關的按鈕。
墓室蓋板被打開的聲音驚動了周序言,他緩慢坐起來,抬眸向墓碑後方看去。
墓穴裏堆放着一個骨灰盒,還有一些零散的陪葬品。
再旁邊,是撂得整整齊齊的一沓記事本。
每一本的書脊上,都有沈南星的落款簽名。
力透紙背,字如其人。
翻開其中一本,扉頁上寫着一行大字。
【周序言監護日記(14 歲)】
周序言的瞳孔驟縮,猛地攥緊手裏的書頁。
顫抖着翻過下一頁。
【鋼琴老師說小言很努力,是塊好料子,要繼續培養。】
【學校舉行春季運動會,小言跑步跌倒,摔斷了胳膊。可他性格倔強,再疼也不肯哭,只會在夢裏偷偷掉眼淚。】
【幸好,這次受傷沒影響小言練琴,他說過,他想成爲一名音樂家。否則,我沒辦法原諒自己。】
【小言今天喫了整塊蛋糕,甜食管控失敗】
下面緊跟着一行小字:【但看他笑眼彎彎,總覺得失敗也值得】
一頁一頁往後翻,沈南星的字跡像是鮮活起來,一筆一畫都是濃厚的親密愛意。
18 歲那一本的扉頁,沈南星的字跡被暈染開,滿頁都是檢討和自責。
【班長,是我越界了,沒能正確引導小言,是我的錯。】
最後一行,她卻寫道:【班長,我可以愛他嗎?】
周序言的呼吸粗重,握緊拳頭,牙齒咬破嘴脣,血滲出來。
泛黃的監護協議滑落,附加條款頁籤滿沈南星筆跡。
18 歲修訂:小言說想當歌手,監護期延至藝考結束。
19 歲修訂:心理治療持續中,監護延期。
20 歲修訂:霸王經紀條款官司持續中,監護延期。
21 歲修訂:巡演期間心理評估不穩定,監護延期。
22 歲修訂:車禍受傷休養中,監護延期。
23 歲修訂:戒斷反應處理中,監護延期。
24 歲修訂:再等等,等他學會獨自過冬。
25 歲手注:愧對託付,申請結束監護。
周序言把臉埋在筆記中,像小孩子一般號啕大哭。
「哥,她愛我……她真的愛我……」
「是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16-
再聽到周序言的名字,已經是半年後。
任知萱在 PPT 前天花亂墜,我看着年度財報上,收益斷層第一的名字,皺眉敲了敲桌子。
「周序言,不是半年前合約到期了嗎?」
任知萱愣了一下:「舊合同到期,但已經續約了。」
「當時您在忙別的事,可能沒留意。」
我眉目微沉,默默抿了抿脣,示意任知萱繼續往下說。
這半年,我確實在忙。
忙着幹倒文鍇和赤壁。
林聽晚倒戈,我拿到了文鍇強迫旗下藝人,與相關公職人員進行權色交易的關鍵證據。
那頂「頂流淪爲玩物」的帽子,我原樣送回給文鍇。
文鍇被送進去踩縫紉機,赤壁遭遇公關危機,我又忙着收割戰利品。
序章文化有自己的分管副總裁,又有任知萱把控,我一直沒怎麼管。
PPT 一頁頁閃過,周序言站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耀眼奪目,風采照人。
挺好。
他終於走上了該走的路。
散會後,我回到辦公室,桌面上的蓮子百合羹冒着熱氣。
林聽晚朝我甜甜一笑:「沈總,愛心下午茶,慢慢享用哦!」
她離開文鍇後無處可去,在總裁辦當行政,拿着萬把塊的月薪,兢兢業業,倒也過得安穩。
我的目光凝滯在茶几上的花瓶。
黃玫瑰盛放的極好,清香撲鼻,嬌豔欲滴。
嘖……
怎麼說?
還挺暖心的。
開完威尼斯項目的遠程會議,下班已是凌晨,林聽晚竟然還沒走。
我走過去,敲了敲前臺。
「下次不用等我,忙完自己的事就下班。」
林聽晚打着呵欠,遞給我一個保溫壺。
「看沈總開了一晚上的會,晚飯都沒喫。」
「豬肚雞湯,暖胃。」
我忍不住會心一笑:「住哪?我送你吧。」
她連忙搖頭:「不用,我自己開車了。」
我點頭,和林聽晚一起坐電梯下了地下停車場。
坐在車裏打火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我。
盯得我毛骨悚然,又沒發現人。
我探出腦袋,朝林聽晚按了兩下喇叭。
「還不走?」
林聽晚閃了兩下前燈,快速駛了出去。
我緊隨其後。
不過,路過集團大門,倒是發現霍崇禮還站在路邊。
我把車停在了他面前。
「沒開車?」
霍崇禮點頭:「昨晚應酬喝多了,早上打車來的。」
他朝我晃了晃手機界面:「在等車。」
「上車吧,我送你。」
霍崇禮沒怎麼客套,應了一聲「多謝南星姐!」就上了車。
「對了南星姐,我媽最近回來了,她讓你有空過來喫飯。」
我轉着方向盤,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我媽也在家,難得葉阿姨回國,週末回老宅喫唄?」
「好啊,我也很長時間沒見沈阿姨了。」
「對了,你跟安保部那邊說一下,停車場的安全管理要加強,閒雜人等不能放進去,再盤查一遍有沒有監控死角。」
「好。」
他跟我住一個小區,離集團不遠,不過他住的是平層,我住的是別墅,地下停車場不相連,我繞了一段路纔回到我那棟。
那道目光又出現了。
我沒進地下停車場,把車停在了一樓草坪,四下掃了一圈,還是沒看到人。
真是見鬼。
-17-
更見鬼的是大數據。
開會的時候問了一嘴周序言。
打開朋友圈就是周序言給留守兒童送物資的公益廣告。
周序言站在孩子中間,一起舉着手腕上的星星手鍊,朝着鏡頭放肆大笑。
配文是:【把錯過的溫柔,還給這個世界。】
我心尖顫了顫,關了微信。
打開微博,又是周序言的熱點。
「致敬英烈」公募宣傳片上,周序言受邀演唱主題曲。
星軌集團捐贈兩千萬,周序言個人捐贈八百萬。
周序言轉發留言:【英雄故事永恆傳唱,星光自會照亮歸途。】
我蹙眉,截圖發給任知萱。
【別拿英烈的事情炒人現。】
任知萱幾乎是秒回:【錢是實打實捐的,邀請是官方發的,歌是周序言自己寫的,版權都無償送出去了。】
【周序言畢竟有這個出身,不算炒作。】
捐錢這個事兒我是知道的,也不是第一年捐了,只是之前都是低調處理了。
大概是因爲這次有周序言出面,纔會引起這麼大的關注。
我還是覺得不妥:【把熱搜撤了,別過度渲染。】
任知萱:【沒買熱搜,粉絲自己衝上去的。官方站臺,怕什麼?】
隨即又給我發了幾個官博的轉發鏈接。
一水兒都是正面評論。
行吧。
旗下藝人做公益,對集團和個人都有好處的事,我沒有反對的理由。
【監控一下評論,有負面反饋快速處理。】
【收到!】
……
但周序言上熱搜的頻率實在太高。
哪怕我每天只有那麼一點點時間關注娛樂時事熱點,也依然會被刷屏。
特別是周序言最近新出的專輯。
《星河永明》。
直接引爆了當年那批 CP 粉。
#南風知序#的 tag 再次被頂了上來。
連同人文都火了好幾輪。
任知萱看我的眼神都曖昧了。
我直接一個降薪警告。
嚇得任知萱趕緊去撤熱搜。
「我是不是該找周序言談談?」
提出這個問題時,我正躺在弗洛伊德榻,和齊微鳴吐槽。
齊微鳴遞給我一個畫板,示意我隨意塗鴉。
「你覺得,周序言做這些事與你有關嗎?」
我筆鋒一頓,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你是想要以哪個身份去和他談呢?」
扎心了老鐵。
我老實道:「我不知道。」
「如果是星軌集團總裁的身份,涉及相關商業機密,我無法回答你。」
「不過,如果只是沈南星個人……」
我抬起眼眸,等待他的答案。
齊微鳴輕描淡寫地看了我一眼。
「你只想和他談這個嗎?」
齊微鳴輕飄飄一句,便打消了我所有念頭。
周序言的星途,有專業團隊爲他操刀。
我一年前就已經撒手不管了。
發什麼唱片跑什麼通告,都是商業決策。
多思無益。
齊微鳴已經轉移了一個話題。
「最近睡眠不好嗎?」
「還好。」
「腦電波和心電圖不會騙人。」
齊微鳴看我一眼,從我手中接過畫板。
「有什麼東西,讓你變得焦慮。」
「心理學有個名詞,叫:頻率錯覺。」
「是說當你開始關注或瞭解某個事物後,你會感覺這個事物突然變得隨處可見。」
「這種現象並不是因爲事物本身突然增多,而是因爲你的注意力被引導到了這個事物上,因此更容易注意到它。」
「當然,大數據監控也是一部分原因。」
「這是正常現象,不需要太多緊張。」
「你現在真正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
他調暗了燈光,放緩音樂,朝我伸出手。
我將掌心覆了上去。
乾燥溫熱順着掌心傳來,齊微鳴的聲音彷彿有種魔力,我感到被安撫,心緒漸穩。
……
良久,齊微鳴嘗試了一下抽出手掌,沈南星並未被驚醒,他小心地回到辦公桌前。
看了一眼蜷成嬰兒狀態的沈南星,輕輕嘆了口氣。
緩緩在治療日誌中輸入今日的狀況。
【持續抗拒藥物治療,過度壓抑情緒,軀體化明顯。】
【焦慮明顯加重,睡眠質量不佳,對肢體接觸的依賴度持續上升。】
【今日深度睡眠 BGM……】
齊微鳴看了一眼播放器,淺淺搖頭。
【鋼琴伴奏版《永不墜落的南星》。】
-18-
週末老閨蜜見面,免不了一番親密寒暄,拉家常聊八卦。
沈朝蔚喝了酒,深夜還拉着葉阿姨不讓走,非要繼續睡衣夜聊。
所幸近期也沒什麼要趕期的項目,我給霍崇禮安排了間客房,就在老宅安歇了。
睡前刷朋友圈,纔看到沈朝蔚和霍崇禮都發了新動態。
同一張照片,沈朝蔚和葉阿姨在前面舉着酒杯自拍,霍崇禮正好扒了個蝦放到我碗裏。
沈朝蔚發得早,配文是:【今天的餐桌又被愛填滿了,幸福的味道!】
下面一大堆商業互吹。
霍崇禮發得晚,配文是:【美好時光。】
我忍不住回覆:【海苔。】
皮一下,很開心。
……
一覺睡醒,微信炸了。
朋友圈新消息提醒 99+,私信更是直接刷爆屏。
【霍總助和沈總……這是官宣嗎?】
【雙方都見家長了!】
【婚禮打算什麼時候?】
【好幸福呀!】
我那條評論下面,全是【祝 99】。
任知萱和林聽晚差點把我電話打爆。
全是打聽消息的。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逐個複製粘貼:【家裏長輩是好友,一起聚餐而已。】
任知萱回了我一個兔子不喫窩邊草的表情包。
林聽晚則是:【真的嗎?[可憐][可憐]】
我:【……】
林聽晚:【女神,你還記得濱江河畔的周序言嗎?】
我反手就是一個拉黑警告。
林聽晚:【女神是因爲我嗎?[大哭][大哭]可我當初也只是犯了一個天下夢女都會犯的錯誤呀!】
【現在我已經幡然醒悟,女神可以原諒我一次嗎?】
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跟你說個祕密……】
【某人在我面前,根本硬不起來。】
【都是我裝的[大哭][大哭]他說幫他演一場戲,就幫我拿到女一號的資源。】
【結果,資源都是女神的,他屁都不是!】
【我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得罪了女神,喫了好多苦[流淚][流淚]】
【男色誤我,我再也不敢啦!】
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真的介意周序言和林聽晚那一場嗎?
說不在意是假的。
周序言從少年到成年,我見證了他全部成長過程。
我是他的初戀。
也是他的初夜。
失落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
心臟一陣又一陣的絞痛,也是真的。
那些時日夜夜難眠,更是真的。
但我有資格介意嗎?
沒有。
本來,就是我越界了。
當年的周序言懂什麼呢?
情竇初開的少年,生活裏只有一個朝夕相處的「姐姐」。
他混淆了親情和愛情,我模糊了監護人的邊界。
我沒有好好引導他成長,還縱容他越陷越深。
說到底,是我的錯。
所以,我沒有介意的立場和身份,更沒有耿耿於懷的資格。
何況時過境遷,真真假假,早已沒了意義。
我給林聽晚發了個辭退警告的表情包。
林聽晚回了我一個告辭。
手機進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我眉間一跳,不知爲何,直覺告訴我,是周序言。
當初把他從車上踹下去之後,我就拉黑了他所有聯繫方式,此後,再也沒有聯繫過。
鈴聲響足六十秒後自動掛斷,一條短信彈了出來。
【姐姐,能見一面嗎?我有話說。】
我盯着手機屏幕,內心深處彷彿有一個魔ẗŭ₄鬼,在瘋狂叫囂。
想見周序言,很想很想。
從我認識他以來,從未離別過這麼長時間。
但下一瞬,我將手機反扣在桌面,起身點了一支線香。
煙霧裊繞中,我慢慢冷靜下來。
他現在很好,以後會更好。
不需要多一個我。
沈朝蔚說得對,我已經困了他十二年,不應該再糾纏。
這樣纔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19-
可我終究沒能避開。
一場合作商晚宴中,我和周序言撞了個正着。
他穿着一身銀灰色高定,英俊矜貴的臉龐如刀裁斧鑿。
他坐在鋼琴前,修長指尖靈活跳躍,優雅低沉的旋律從他骨節分明的十指中傾瀉而出。
銀色領帶工整整潔,藍寶石袖釦精緻昂貴。
竟都是我送的。
我愣愣站在臺下,看着那抹高瘦修長的背影,突然紅了眼眶。
那一刻,周序言似乎感受到什麼,回頭看向了我。
他的眼睛依舊清澈,像山澗幽泉,清澈透亮,不染塵埃。
四目相對間,我們誰也沒有移開視線,卻像隔了千萬重距離。
到最後,還是我先收回視線。
落荒而逃。
霍崇禮跟了出來,替我披了一件西服外套。
「南星姐,怎麼了?」
我垂眸掩飾眼裏的淚花,勉強扯了扯嘴角:「沒什麼,可能有點累。」
「那去休息室休息一會兒?」
我點點頭,隨霍崇禮往休息室走。
剛進門口,周序言便追了上來。
「姐姐……」
經年不見,他變化巨大,氣質比之從前穩重許多,眉宇之間的戾氣褪去,帶了點儒雅斯文的模樣。
「姐姐……」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他往前邁了一步,又在我的目光下停止,眼眶比我還紅,像只受傷的小獸。
我的心臟猛烈抽搐了幾下,不由自主握緊了拳,指甲掐進掌心。
霍崇禮看我一眼,轉身走遠了些。
偌大的休息室裏,只剩下我和周序言兩人。
他抿脣猶豫了許久,纔開口:「姐姐,抱歉。」
他的嗓音有點啞。
「我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讓姐姐傷心的事。」
「這段時間,我一直努力改正,我聽姐姐的,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憑自己的努力,拿下了好幾個大獎,姐姐……你看到了嗎?」
他的語氣帶着濃濃的鼻音,斟詞酌句,小心翼翼。
「……姐姐不要再討厭我了好不好?」
我的胸口疼得厲害,彷彿有刀子扎進肉裏攪拌着,鮮血淋漓。
拳頭握緊又鬆開,接連三次,我勉強壓下心頭的情緒,沉聲道:「我知道,聽任知萱彙報過了。」
周序言怔愣了兩秒。
「姐姐……」
「你現在很好,我爲你高興,你哥……一定也很欣慰。」
我抬頭看他,神態已經恢復尋常。
「以後的路,你也要繼續這樣好好走下去,過好你該過的日子,從前的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我儘量讓語速平穩。
周序言眸子黯淡了下去。
半晌,他垂眸,輕聲道:「姐姐……我能不能……回到你身邊?」
我呼吸窒了滯,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小言,我的監護義務已經完成了,現在的你,是自由的。」
我看着他蒼白的臉,心如刀絞。
我當然知道他的心意。
那些情竇初開時的青澀悸動,那些少年懷春時的曖昧癡迷,我統統看在眼裏。
那些被我剋制在襯衫下的心跳、鎖在周凜墓穴裏的監護日記以及無數次他趁我熟睡時偷偷落下的吻,早已將「監護」二字腐蝕成裹着糖衣的毒藥。
可事實證明,沒有我,他才能過得更好。
我是他的枷鎖。
周序言的睫毛顫了下。
他的薄脣動了動,聲音乾涸沙啞:「姐姐,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他伸手來拉我,被我避開。
周序言的目光黯淡下來。
他緩緩垂下眸子,苦澀地勾勒了一抹弧度。
「我知道了。」
他喃喃着:「打擾……沈總了。」
他轉過身,背脊挺拔,步伐堅毅,一步步地走出我的視線。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劇痛,難受至極。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快步衝到洗手間,扶着盥洗池吐了起來。
吐到最後,胃裏空蕩蕩的,一片冰涼。
有人快步跟了過來,將跌落的外套重新搭在我的肩膀。
一邊遞過來手帕紙,一邊輕撫我的背脊。
「南星姐,怎麼了?」
我搖頭:「沒事。」
「叫司機吧,我先回去了。」
霍崇禮頷首,掏出電話聯繫司機。
我扶着牆起身,剛一抬頭,眼前就是一陣眩暈。
踉蹌一下,差點栽倒。
腰間倏地傳來一股力道。
我抬頭,霍崇禮正抿脣看着我,眼底帶着擔憂。
「南星姐,你的臉色很差。」
我想安撫他,可腦袋暈沉一片,視線也模糊了。
霍崇禮的臉色沉了沉,直接將我打橫抱起,快步往外走。
「我送你去醫院。」
-20-
一覺醒來,已經深夜。
周序言伏在牀邊,睡得不安穩。
昏黃燈光的剪影,在他漆黑幽邃的眼底拉出一片陰影。
一隻手還緊緊握着我的。
我想要把手掌抽出來,沒成功,他倏地睜開眼眸,看見我,眼睛又亮了起來。
「姐姐……你醒了。」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上我的額頭。
我的腦袋依然昏沉,聲音也沙啞得厲害。
「你怎麼在這?」
「霍崇禮呢?」
他愣了一下,隨即抿脣,眼角泛起一抹紅。
「姐姐……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沒回答。
他低垂下腦袋,聲音帶了一抹鼻音:「姐姐……我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的手被他捧在掌心,冰涼的脣落在手背上,帶着一種灼熱的感覺。
「我再也不任性了。」
「我會改……姐姐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心臟彷彿裂了一條縫。
差一點……就把「沒生氣」說出口。
「回去吧,你是公衆人物,被人拍到不好。」
我的聲音平靜,甚至還有些冷漠。
周序言抿脣,眼底的水霧越來越濃。
片刻之後,他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聲低吟:「姐姐……」
「是因爲……他嗎?」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
誰?
我的腦袋倏地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扣緊,下一瞬,周序言的臉便壓了下來,脣瓣覆蓋上我的。
帶着一種兇猛的掠奪和強勢的佔有。
冰涼溼潤與軟糯溫熱交織在一起,我幾乎在一瞬間反應過來,伸手去推他。
但他箍得太緊,我的一隻手腕被他壓在腦後,一隻手被他壓在牀頭,根本無法抽出來。
「周序言!」
我的聲音剛出口,就被他吞噬。
他將我死死鎖在懷中,撬開我的牙關,瘋狂掃蕩。
鹹澀的液體從他眼眶落下,滴落在我的臉頰,淌進我的嘴角。
又苦又澀。
他的身體在顫抖,壓抑着一種瘋狂的情緒。
「姐姐……」
「不要……不要拋棄我好不好?」
我感到一種窒息,拼命扭動掙扎,卻掙不脫半分。
掙扎間,吊瓶被撞落在地,發出一陣刺耳的玻璃碎裂聲。
針頭也拔了出來,鮮紅液體順着細密的針孔溢出,染紅了雪白的牀單。
霍崇禮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踹開門衝了進來。
臉色沉到了冰點。
一把將周序言拽開,朝着他的臉就是狠狠一拳。
周序言猝不及防,嘴角掛了血跡,英俊的臉龐也浮腫了一半。
被霍崇禮揪着領帶按在牆角,目光依然執着地看向我。
「姐姐!」
保鏢蜂擁而入,將二人拉開。
霍崇禮已經掏出了電話:「立刻滾過來市一,把你家藝人帶走!」
「霍崇禮!」
我喘着氣,想說點什麼,但霍崇禮已經雷厲風行地指揮着保鏢,將周序言押了出去。
還不忘蓋上了他的鴨舌帽,擋住周序言的五官。
壓抑的嗓音帶着無法剋制的怒火。
「周序言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靠近她半步!」
「你這個混蛋!」
值班護士推着小推車匆忙趕來,一邊幫我止血,一邊重新掛上了新的點滴。
我看着那抹修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心底彷彿缺了一塊。
不斷有血跡湧出。
我是個怪物。
一個擰巴、偏執、優柔寡斷,且極度自虐的怪物。
一邊瘋狂渴求,一邊瘋狂抗拒。
好好的周序言,只要靠近我,也會變成一個怪物。
一隻溫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眼睛。
輕輕拭去了我眼角的淚珠。
霍崇禮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南星姐,別想了。」
他說得乾脆:「睡一覺,會好的。」
-21-
我這一覺睡得很累。
做了很多夢,總感覺心臟被一雙手攥着,一陣一陣地疼。
再醒來,已是翌日黃昏。
霍崇禮挨着單人沙發,筆記本放在膝上,正聚精會神瀏覽着什麼。
我剛起身,他便敏銳地捕捉到了動靜。
「醒了?別動,小心針頭。」
「喝點水。」
霍崇禮遞來玻璃杯,我慢慢喝了大半,喉嚨纔沒有那麼幹涸難受。
「醫生怎麼說?」
「急性胃炎。」
他伸手,小心地幫我將頭髮撥到耳後。
「要住院幾天,觀察一下情況。」
我垂眸,沉默了幾秒。
「周序言……沒事吧?」
霍崇禮幫我掖被角的動作一頓,目光沉沉看向我。
「昨晚,確實有幾個狗仔在附近蹲守。」
「任總那邊已經去溝通了,沒有發酵到網上。」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
「集團那邊……」
「放心,有我。」
這話太親密,見我蹙眉,他很快扯出一抹笑意,轉移了話題。
「每年拿着沈總這麼高的薪水,總該有點用。」
「餓嗎?醫生說只能喫一些流食,沈阿姨早上讓人送了粥過來。」
集團還有會,霍崇禮得替我出席,待不了太久。
他一走,任知萱和林聽晚就鬼鬼祟祟地竄了進來。
「好傢伙,第一次見霍總助發這麼大的脾氣……」
「周序言的經紀團ţù⁰隊,全部被降薪警告了,周序言後續半年的活動,全部降級……」
任知萱用手肘捅了林聽晚一下,林聽晚這才意識到失言,急忙剎車。
「知萱,你有空提點一下霍崇禮。」
「公私要分清。」
周序言的咖位很高,盈利能力也很強,不應該因爲我的私事,影響集團利益。
任知萱點頭,又很快嘆氣。
「沈總,也不能怪小霍,周序言作爲公衆人物,一舉一動都受到無數關注,他的任性妄Ṭū́⁾爲,會給集團帶來很多麻煩。」
「雖然他這半年已經收斂了很多,但……小霍這次給的處置,也不算過分。」
我看着吊瓶裏一點點變空的藥液,心頭一陣難受。
我實在有點……不知應該拿周序言怎麼辦纔好了。
我彷彿身處泥沼,越掙扎、越痛苦。
幾近窒息。
出院那天,我沒回家也沒去公司,第一時間去見了齊微鳴。
躺在弗洛伊德榻上,齊微鳴慢慢調整我的呼吸頻率和腦電波狀態。
「胃是情緒器官,反覆強烈的情緒刺激,自然就容易得胃炎。」
「你需要發泄出來,南星。」
他將畫本遞給我。
但我的筆尖彷彿有千斤重,根本無法提起半分。
胸口憋着一口氣,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彷彿被什麼東西堵着,連呼吸都難。
「治療手段都是輔助,無法根治你的焦慮。」
「南星,有些東西,你需要面對和解決。」
我的手指顫了顫,緩緩抬頭,看向齊微鳴。
他沒有迴避我的視線,目光清澈。
「你的焦慮來源於對某些東西的恐懼,對某些感情的抗拒。」
「有什麼東西,在你心裏打了個結,讓你對自己的情緒和情感,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把它找出來,南星。」
我的心彷彿被人用力地拽了一下。
一個念頭在心底成形,又在腦海中反覆推翻。
齊微鳴的嗓音彷彿有種魔力。
「作爲集團總裁,你習慣了統籌全局,不允許任何行差踏錯的可能。」
「但作爲一個正常人,不可能沒有情緒和感覺。」
「不要用你總裁的身份去思考問題,用沈南星的身份去面對。」
「去面對你內心深處壓抑了多年的情感,面對讓你焦慮的一切,面對……」
他抿脣沉吟幾秒,才繼續。
「周序言。」
「不要刻意迴避,試着去接納你內心的感受和想法。」
齊微鳴的話在我耳邊盤旋。
我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胸口的那口氣慢慢泄了下來。
我撕了手底下的畫紙,揉成一團,起身快步離開。
-22-
密碼沒改,我的拇指按上指紋鎖,輕鬆打開了周序言家的大門。
他正蜷縮在沙發裏,目光空洞無神。
見我進來,眼底又亮了起來。
「姐姐……」
我看着他這抹亮光,胸口彷彿被人掏空了半邊,空蕩蕩地疼得厲害。
那種被憋了很久的情緒瞬間噴薄而出,像洪水傾瀉,像狂風咆哮,洶湧得不可遏制。
我快步上前,抬手,照着他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周序言被我的動作驚了下,下一瞬,眼底的水霧更濃。
「姐姐……」
他伸手來拉我。
「姐姐你打我……打醒我吧……」
他的目光帶着一種瘋狂執拗的執着。
我感到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一把將他甩開,揪住他的領口,厲聲道:「周序言你聽好了!」
我的聲音因爲情緒劇烈起伏而變得嘶啞。
「從現在開始,你給我振作起來!」
「我要你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我要你耀眼,我要你優秀,我要你的名字出現在各大獎項裏,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叫周序言!」
「我不要別人說,這是周凜的弟弟!」
「你自己也不可以!」
周序言愣愣地抬頭,眼底一片茫然。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胸口撕裂般的劇痛感,拽着他的衣領將他拉近,踮腳狠狠吻了上去。
吻他、咬他,恨不得把這些年來的壓抑、瘋狂和執着通通發泄出來。
他的脣瓣破了,鹹澀液體從我的眼眶流出,將我們二人的臉頰染成一片冰涼。
周序言被我的動作驚了下,下一瞬,反扣住了我的腰,激烈地回應。
我們撕扯着彼此的衣衫,將那些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爆發出來。
他咬在我的脖子上,像只嗜血的惡魔,瘋狂而殘暴地掠奪着我體內的血液。
我抓在他的背脊,像是在抓一隻瀕死的小獸,恨不得將他的皮肉全部撕開。
我們瘋狂而偏執地索求,彷彿要將彼此的骨血全部掏空。
吻痕在冷白肌膚上開成糜豔的花,昏黃的燈光映出滿室荒唐。
撕咬、憎恨、發泄、糾纏。
一起沉淪吧,周序言。
他埋在我的脖頸裏,粗重喘息着:「姐姐……」
我看着雪白天花板,心臟彷彿被千萬只刀子割開攪拌。
又像是有烈火灼燒,疼得厲害。
眼淚不斷湧出,模糊視線。
胸口彷彿裂了一條縫,鮮血淋漓。
他的薄脣吻在淚痕裏,將我壓在懷中,一遍遍低語着:「姐姐……」
我的聲音早已嘶啞,喉嚨也乾涸得難受。
可胸口的那口氣卻漸漸消失,一直堵塞在心裏的東西慢慢褪去,我第一次,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我伸手,將他抱在懷中。
一下又一下,溫柔而堅定地撫着他的背脊。
他閉上了眼,慢慢平靜下來,鋒利的五官透着詭異的乖巧。
「星星……」
他喃喃着,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聲低吟:「我愛你。」
「星星,我愛你……」
-23-
我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醒來時,周身痠疼,像是被什麼東西碾過。
可是心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有一種破罐子破摔後的釋然。
周序言赤着上身,蹲在落地窗前,像是在把玩什麼。
修長的背脊勾勒出凌厲鋒利的弧度。
聽見動靜,他立刻轉過身來,眼睛亮了起來。
「姐姐。」
他快步走來,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我撥開了臉頰邊的碎髮,指尖有些冰涼。
隨即輕輕在我的額上印下一吻。
動作小心而溫柔,神態虔誠又癡迷。
我抬眸看他,心臟依舊猛烈抽搐了幾下。
但這一次,已經不像從前那麼疼。
「餓嗎?我給你做點喫的?」
他的嗓音有點啞。
「想喫什麼?「
窗外霓虹燈閃爍,璀璨奪目。
這個城市的繁華燈火,永遠是夜晚最耀眼的光。
我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什麼都好。」
他愣了下,隨即扯了一抹笑,快步往外走。
我趴在牀頭,目光緊緊追隨着他,看着他在廚房忙碌。
像只……快樂的小蝴蝶。
我被這個念頭逗笑,忍不住嗤笑出聲。
手機一直在震動,我順勢躺下,打開。
消息 99+。
任知萱差點把我的電話打爆。
60s 的語音信息發了上百條。
嚇得我還以爲是集團出了什麼事。
往上翻,才發現是周序言發了一條微博。
圖片是一雙銀白色的高跟鞋。
配文是:【星星在我懷[玫瑰][玫瑰]#南風知序】
熱搜爆了。
微博是兩個小時前發出去的,周序言還在線回覆了兩個小時的評論。
【哥哥十年暗戀終於願望成真了嗎?[星星眼][星星眼]】
周序言:【是十三年。】
【我三年前磕的 CP 竟然 HE 了!我又相信愛情了!】
周序言:【Happyendingismine.】
【有生之年系列!我就知道我沒粉錯人,純情小狗哪裏找?】
周序言:【小狗在星星懷裏。】
【啊啊啊啊啊!老師你好,我要狠狠磕!】
……
任知萱的最後一條信息是:【沈大總裁,求你給個回應吧,該怎麼處理?】
廚房飄來菜香,我剛要轉身,另一側牀已經塌陷下去,周序言探過身來,小心地將我攔腰抱起,坐在沙發裏,動作小心翼翼。
我把手機轉向他,好笑地問:「大明星,你官宣不和團隊商量的嗎?」
他愣了下,隨即抿脣輕笑。
「星星……」
他從背後靠過來,將我鎖在懷中。
下巴壓在我的肩膀,眼睛溼漉漉地看着我。
「姐姐不就是我的大老闆嗎?」
「姐姐同意了不就行了?」
「我什麼時候同意了?」
周序言瞪大眼睛,目光依然執着地看着我,眼底又開始有水霧凝了起來。
「姐姐,你要始亂終棄、翻臉無情、提起褲子不認人嗎?」
他的目光哀怨而委屈,像只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我覺得好笑,但胸口又被一種溫軟的情緒包裹住。
我看着他漆黑幽邃的眼睛,心尖彷彿有一隻羽毛劃過,癢得厲害。
聲音有點乾涸:「沒有。」
周序言的眼睛亮了起來。
鼻尖在我鬢角蹭了又蹭。
小狗一般哼哼唧唧的。
「有些人跟姐姐喫頓飯都能發朋友圈,我爲什麼不可以?」
我失笑,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發頂。
「你發就發吧,還在線回覆評論?」
「故意衝熱搜?」
他將腦袋埋在我的肩膀裏,像只乖巧的奶狗,聲音也軟綿綿地。
「星星是我的。」
「我得讓所有人知道纔行。」
心底密密麻麻的細紋綻開,將我的心房纏繞成蜜罐。
又酸、又甜。
酸到了心臟深處,甜到了心尖上頭。
我伸手,輕輕撫着他的後背。
「周序言。」
「嗯?」
「現在,我們還不能在一起。」
他愣了下,隨即眼底的亮光又開始變得黯淡。
「爲什麼?」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開口。
「因爲你還沒有從周凜的陰影裏走出來。」
「你還沒有真正振作起來。」
他緩緩垂下眸子,抿脣。
片刻之後,眼底水霧更濃,聲音也嘶啞了起來。
「姐姐……」
他說得委屈:「那我要怎麼做?」
胸口彷彿被人掏空了一半,空蕩蕩地疼得厲害。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胸口撕裂般的劇痛感,伸手捧起他的臉頰,目光溫柔而堅定。
「我要你自己想。」
「等你明白自己的路該怎麼走的那天,等你不再活在周凜的陰影裏,等……」
我抿脣沉吟幾秒,才繼續。
「等你可以坦然去見周凜的那天,星星纔會到你的身邊。」
他緩緩垂下眸子,低低呢喃着:「星星……」
聲音沙啞又幹涸,帶着一種瘋狂的執拗和執着。
「星星……」
他伸手,將我死死鎖在懷中。
肩膀微微顫抖,滾燙的淚珠落在了我的肩膀。
我沒敢心軟。
因爲,現在的我,也不配站在周序言身邊。
-24-
年關將近,集團要忙的事情很多,必須要我出席的會議和晚宴排得密密麻麻。
都說工作是最好的麻藥。
人一忙起來,就沒時間去想那些瑣碎的煩惱。
霍崇禮陪我出了幾趟差,莫斯科的風雪,吹散了很多鬱結。
但我沒想到,周序言會給我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以序章文化初始股東和核心藝人的身份,提出要與集團對賭。
兩年,對賭金額高達 5 億。
而他的要求是:自由。
不是脫離序章文化和星軌集團,而是單純的……商務自由和人身自由。
這對集團來說,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對於藝人來說,是燃燒商業價值、透支藝人「壽命」的賭注。
作爲星軌總裁,我沒有反對的理由。
但作爲沈南星,我不能同意。
他會毀了自己。
我給周序言發了一條短信。
【談談吧。】
周序言卻只回了我兩個字:【不必。】
好。
真好。
我簡直被他氣笑了。
【別鬧。】
【上來,談談。】
半晌後,他給我發了個地址。
西郊墓園。
一場不算愉快的談話。
當着周凜的面。
我壓着情緒,忍着扇他的衝動。
一人點了一根菸,一人站一邊。
誰也不看誰。
「周序言,我讓你自己好好想,你就是這麼想的?」
「你要是輸了,違約金會把你徹底壓垮。」
「你是原創歌手出身,現在勢頭正好,沒必要。」
周序言抽着煙,薄脣吐出了一片煙霧。
「誰說我一定會輸?」
「我每年給星軌賺多少錢,沈總心裏沒數嗎?」
我將菸蒂扔在地上,狠狠碾了幾下。
「就算讓你贏了對賭,你也要賠進去自己的星途!」
「誰教你這麼算數的?」
周序言的語氣有點冷。
「那又怎麼樣?」
他嗤了一聲:「像現在這樣,當個提線木偶,被你們這些Ŧú₍所謂的股東和高層任意揉捏。」
「想讓我復出就復出,想把我雪藏就把我雪藏,我辛辛苦苦掙來的商務和演唱會,你們說取消就取消。」
「還有……你。」
「你說要我就要我,說不要我就不要我。」
「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
我看着煙霧中的那抹挺拔背影,心底一陣一陣的絞痛。
「當初合約到期,你明明可以離開!」
「誰逼着你續約了?」
「你爲什麼……要毀了你自己?」
「我憑什麼要離開?」
周序言終於轉身看向我,語氣有點衝。
「我走了,你就可以和別人雙宿雙飛了是嗎?」
「那個霍崇禮,他比我更乖,比我長得更像我哥嗎?」
我被他噎得夠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他冷笑一聲,又轉回身,自嘲般地勾勒了一抹弧度。
「十三年了……」
「我早就離不開。」
我被那話驚到,心臟瘋狂抽搐着。
「周序言!」
「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他反手撐着欄杆,轉頭看我時,眼尾猩紅一片。
「那你呢?」
「沈南星,你又在彆扭什麼?」
「你明明……還在乎我……」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了一抹鼻音。
「姐姐,我只是……想要回到你身邊而已。」
「就這麼難嗎?」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心臟的絞痛感越來越強烈。
我看着周凜墓穴上的白色鮮花,看着那片白色的雪。
彷彿有血跡從胸口處溢出,滴滴答答落在雪地。
我抿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千頭萬緒。
「回去吧,好好準備。」
「三天後,對賭協議,我和你籤。」
周凜如果在天有靈,一定會希望你過好自己的日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困在這段沒有意義的執念裏,自相折磨。
周序言轉身,薄脣動了動,最終也沒說什麼。
他一步步走向我,高瘦修長的背影挺拔堅毅。
直到在我面前站定,他才垂下眼眸,輕聲說:「姐姐……今年,不能陪你過年了。」
他的手落在我腦後,下一瞬,我便被扣在了他的懷中。
帶着一種小心翼翼。
他的下巴靠在我肩膀,聲音有點啞。
「姐姐……對不起。」
他鬆開我時,目光灼灼看向我的眼睛,彷彿想要透過我的眼睛,看到更深更遠的地方。
我愣了兩秒,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雪地。
只留下一抹煙味,和一陣冷風。
-25-
兩年對賭期限,周序言像是瘋了一般。
接商務、跑通告、進劇組、發唱片、開巡演。
他本來就是頂流,又這樣開足馬力,任知萱自然配合,大把大把的資源捧上去。
第二年,一部周序言主演的古偶玄幻劇,爆成了現象級,周序言的商務價值和國民度達到巔峯。
他用驚人的戰績,打出了自己在圈內的聲音。
三棲藝人,娛樂圈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頂級的明星了。
他幾乎成爲星軌集團的搖錢樹。
但伴隨而來的,是周序言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過原創歌曲了。
儘管歌手本來就有很多發展路徑,只要能火,自有作詞作曲的團隊爲他寫歌。
可我知道,這早已偏離了他學音樂的初心。
從一開始,我、周凜,甚至當年的周序言自己,就沒想過要他走偶像藝人這條路。
看着鎂光燈下那個光芒四射的巨星,我已經分不清,到底什麼……纔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齊微鳴不止一次勸過我,一個人永遠也無法揹負另一個人的人生。
他說過,他不想再做提線木偶。
我也……很早,很早,就失去了管他的資格。
胃部傳來一陣陣灼燒感,一杯溫水適時端到了我面前。
霍崇禮的嗓音一如既往清潤,他微微彎腰,幫我調整了靠墊的位置。
「南星姐,又忘了喫胃藥?」
溫熱的水流包裹住藥丸,我喝了一大口,纔將玻璃杯推開。
「有事嗎?」
他耳根有些發紅,踟躕了半天,纔將一封金紅的請柬放在我面前。
打開一看,新娘一欄的名字赫然寫着:「任知萱」。
我驚呆了!
「要命!你們兩個!」
「就在我眼皮底下,瞞得這麼嚴實!」
「結婚了才通知我!」
霍崇禮抿脣,眉梢眼角都是一片春光。
「沒想着大辦,大家都忙,就叫了一些親戚和好友,簡單一點。」
「我和知萱都是南星姐一手帶出來的,希望南星姐能夠賞臉出席,替我們證婚。」
我連連擺手:「證婚不敢,到時候給我留個主席!」
霍崇禮笑得眉眼彎彎,耳根的紅暈更深了,溫潤清俊的臉龐,比窗外的太陽更暖。
「南星姐也算是我們的媒人了,當然要坐主席。」
有霍家這麼多長輩在,證婚人我哪裏敢當,最後頂不住任知萱的軟磨硬泡,和林聽晚一起給她當了伴娘。
試伴娘服的時候,任知萱湊了過來,神祕兮兮,又帶了點小心翼翼。
「老大,跟你打個商量唄?」
「婚禮那天,可能……我是說可能,周序言也會來……」
「他好歹是序章文化的核心藝人,又帶着序章掙了這麼多錢,我這個執行總裁結婚,不請他說不過去。」
「不過,婚禮前一天他在上海有個商演,不一定能不能趕得上。」
我被她的樣子逗笑,伸出手指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樑。
「你結婚,你最大,你說請誰就請誰。」
「而且,我跟周序言,也沒到見面必撕的程度吧?」
任知萱一改往日的幹練,一臉的小女人神態,眼睛彎彎的。
「誰知道呢?上回也不知道是誰,見一面給見到醫院去了。」
「還要我們家阿禮替你出頭打架……他都沒爲我打過架!」
林聽晚從試衣間探出頭來,朝任知萱促狹地笑了笑。
「新娘子這就喫醋了?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勸沈總不要喫窩邊草呢?」
「嘖嘖嘖……也不知道是存的什麼心思?」
「女神你不知道,美好時光海苔那天晚上,萱姐一晚上沒睡,一直拉着我打聽你跟霍哥在辦公室有沒有貓膩!」
任知萱的臉一下子通紅,一把將試衣間的門拉上,還不忘把林聽晚的腳踹進去。
「少來!誰喫醋呢?」
「我那是爲公司、爲集團着想!」
我被二人拌嘴逗笑,心頭那片陰霾,彷彿也被風吹散了。
-26-
婚禮那天,周序言幾乎是抵着時辰來的。
身上的西服沾了些水汽,整個人風塵僕僕的,英俊的輪廓比兩年前更成熟。
也更加鋒利。
一進大廳,就吸引了無數關注的目光。
我正在幫着接待賓客,和幾個董事還有合作商老闆寒暄,他的身影一出現,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他朝這邊走來時,我的呼吸也亂了。
「任總,霍總,恭喜!」
任知萱跟他說了幾句客套話,很快就被婚禮策劃喊走,去後臺做準備,直接將周序言推到了我面前。
「老大,我得去後臺了,幫我照顧下賓客。」
任知萱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ŧù⁵,剩下我跟周序言面面相覷。
他朝我伸出手,嘴角一勾。
「沈總,別來無恙。」
我被這個稱呼驚了一下,跟他握手時,掌心一片冰涼,他的手也很冷。
握住我的指尖後,卻沒有適時放開。
掌心緩緩變熱,我有點不自在,剛想把手抽出來,他的手指便倏地滑過我的掌心。
重新扣住。
我下意識後退半步,他便順勢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壓了過來,將我的所有退路全部擋住。
「沈總,我的對賭協議……」
「贏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底一片混亂。
「嗯,我知道。」
「過幾天等知萱有空,回集團一趟,重新籤一份經紀協議。」
他依然沒有鬆手的意思,我的手被他扣在掌心。
他的指尖一片冰涼,順着我的指尖往上,一點點劃過我的手背、手腕、手臂,直到握住我的指尖。
和我十指相扣。
「那現在……我有資格,站在沈總旁邊了嗎?」
我被他這番舉動驚到,想要把手抽出來,他卻一下子握得更緊。
彷彿有火苗從接觸的地方竄出,順着我的指尖,一路燒向我的掌心、手腕。
我感到一種酥麻的疼痛感。
有人望了過來,我不好當衆弄得太難看,只能低聲警告。
「周序言!」
「別攪了知萱的婚禮,有什麼話,婚禮結束後再說。」
他的指尖緩緩劃過我的手背,又沿着手臂一寸寸上滑,最終,扣在了我的腰間。
隔着薄薄的一層布料,彷彿有電流穿過。
他的薄脣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好。」
-27-
賓客散盡,周序言給我發了一條信息。
【停車場。】
他倚在我的車旁,身影修長挺拔,一身修身西服勾勒出鋒利筆挺的輪廓。
手裏還把玩着剛纔婚禮上搶來的手捧花。
見我過來,他很快站直,上前將我擁入懷中。
「星星……」
他的下巴壓在我的肩膀,像只乖巧的小奶狗,在我的鬢角蹭了又蹭。
我感到一陣心悸。
像是沉睡多年的心臟突然被人喚醒。
有一種被憋了很久的情緒突然噴薄而出,不可遏制。
我伸手把他推開了點,呼吸依舊灼熱。
他的桃花眼彎了彎,伸手將我的耳畔碎髮攏至耳側,眸色溫柔。
「對賭,我贏了。」
「手捧花,我也搶到了。」
「姐姐,我們說好的。」
我的心頭彷彿被人用力拽了一下,砰、砰、砰地跳着。
彷彿有千萬只小爪子在上面瘋狂地撓着。
癢得心煩意亂。
見我沉默,他很快抿脣輕笑,上前一步,將我壓在車身上,吻在我的眼睫上。
動作小心而溫柔。
「姐姐,我可以吻你嗎?」
我突然恍惚了一下,彷彿又看到了 18 歲的周序言。
溫柔又青澀地問我:「姐姐,我可以愛你嗎?」
眼神裏,透露着渴求與期許。
他俯身,再次吻在我的額上。
脣瓣微涼,帶着一種冰冰涼涼的觸感,從我的額頭一路往下,落在眼角。
又輕輕蹭着我的鼻尖。
我閉上眼,感受着他脣舌的糾纏。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漸漸地有些失控。
他的身軀愈發貼近我,將我擠在車身前,不留一絲縫隙。
我甚至能清楚地聽見他紊亂的心跳聲。
周序言身體緊繃,手心冒汗,似乎隨時準備攻城略地。
「姐姐……」他含糊不清地叫我。
「姐姐,我想要你……」
我突然打了個激靈,反應過來這是在哪,慌忙推開他。
「你……你別……」
我的臉頰緋紅,氣息不穩,眼神躲閃着不願意看他。
轉身拉開車門,又被周序言按住。
「我來開。」
他的聲音黏糊糊的,帶着喘息,顯得性感而誘惑。
「去姐姐家,還是去濱江?」
他的手肘撐着車窗,指節分明,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澤。
我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臉頰滾燙。
「隨便吧,不……都是我花錢買的嗎?」
周序言低低笑了兩聲,我慌亂地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繞前面去副駕駛。
安靜的停車場卻在此時響起了尖銳的輪胎摩擦聲。
「姐姐!」
我只來得及倉促回頭,周序言已經撲了過來,將我一把推開。
砰!
疾馳而來的汽車撞向周序言,將他夾在了兩車之間,幾乎將他的胸腔擠壓變形。
「噗——」
血液噴濺而出,染紅了車前蓋,暈染開一片暗紅。
我愣在原地,耳膜嗡鳴作響,一時間竟分辨不出身旁發生了什麼事。
失控的汽車迅速往後退,想要再向我撞過來,被趕來的保鏢攔住了去路。
文鍇被保鏢從車裏拖出來按在地上,還在瘋狂咒罵。
我根本顧不上他,踉蹌着衝上去,抱住了倒在血泊裏的周序言。
「小言……小言……」
我顫抖着,不敢碰觸他,只能死命喊着他的名字,聲嘶力竭。
他躺在血泊裏,臉色慘白得嚇人。
眼前人和十五年前的場景重合,他的血流在我指縫間,滾燙灼熱。
我的腦袋裏亂糟糟一團,什麼也想不清楚。
周序言睜大了眼睛,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說:「姐姐,沒事……沒事,不疼……」
「你沒事……就好……」
他的嘴角滲着血,身體軟軟趴伏在我懷裏,瞳孔渙散開來。
「姐姐,哥能爲你做的,我終於也能……」
他喃喃說着話,口中不住地湧出鮮血。
我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彷彿一碰就碎。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喉嚨裏像是哽咽住了。
直至周序言的手從我的掌心滑落,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拼盡全身力氣將他摟緊,撕心裂肺般哭了起來。
「周序言……」
我抱住他冰涼的軀體,泣不成聲。
怎麼辦……怎麼辦……他死了。
他死了。
「不行的……小言……」
「我等了你這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你長大,好不容易等到……等到我自己解開心結……」
「你不能……不能、不能……」
喉嚨哽得生澀,那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我的手在他的胸口胡亂摸索着。
但是……
他沒有心跳了。
一股絕望的恐懼感瞬間包圍了我。
「周序言……」
我的眼淚止不住,嗓子裏幹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還有話沒和你說……」
「不行啊周序言……」
「我沒有……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周凜的替身,他是我的班長,我從來沒有過任何越界的心思……」
「我不敢愛你,是因爲……我是個怪物……」
「我有病,周凜死在我面前,成了我的噩夢……」
「小言……十五年前那場血雨,從未走出來過的人,是我……」
「我不敢,我不能,把你拖下來,和我一起在地獄裏沉淪啊……」
「可是,你救了我……不是我養大了你,是你救贖了我……」
「別這樣……周序言,不要……不要第二次把我丟在這個地獄裏……」
-28-
救護車嗚咽着駛過街尾。
我坐在手術室門外,等待醫生宣佈他的結果。
沈朝蔚守在我旁邊,林聽晚眼巴巴瞅着手術室,焦急地來回踱步。
任知萱和霍崇禮匆匆忙來了一趟,又趕去警局處理文鍇的事情,還有集團對外的發聲。
我木然地看着手術室的燈,心底空蕩蕩的。
沈朝蔚強硬地掰開我的手,鮮血從掌心溢了出來,有護士蹲在我身前幫我上藥包紮,可我感受不到疼痛。
沈朝蔚把我抱在懷裏,一遍遍地安撫我:「不是你的錯,南星,不是你的錯……」
「周凜的死不是你的錯,小言……也不是你的錯,聽到了嗎南星?」
「別再折磨自己了,周凜看到會心疼的,小言看到也會心疼的……」
「媽媽在這裏,你哭出來吧,南星,你哭出來……」
我茫然地仰頭,看着窗外的天。
今天是 2 月 18 日,倒春寒未散,天空灰濛濛的,陰雲密佈。
風颳着,帶着濃烈刺骨的寒意。
還有一個月,就是小言 28 歲生日。
我已經多久沒陪他好好過一個生日了?
我忽然覺得心口疼,喘息困難。
「南星,你怎麼了?哪兒疼?我叫醫生……」
沈朝蔚慌忙叫人進來給我檢查。
手術室轟然打開,醫生從裏面魚貫而出。
林聽晚撲上去,連連問:「怎麼樣了?醫生,他怎麼樣了?」
我坐在原地,不敢動彈。
爲首的醫生嘴巴一張一合,我聽不見他說的什麼。
只看見林聽晚又哭又笑,撲到我面前握緊了我的手。
「還活着,南星姐,他還活着!」
-29-
林聽晚來探病的時候,我正陪着周序言在醫院花園做復健。
他斷了兩根肋骨,髀骨骨折,十幾處軟組織挫傷。
但好歹撿回了一條命。
只是復健週期很長,每天只能小幅度運動,稍微用力就疼得冷汗直冒。
林聽晚帶了粥來,周序言不想回病房,乾脆在花園裏喫。
剛喫兩口,周序言就全都 yue 了出來。
「好鹹……還是焦的!」
我驚呆:「怎麼會?聽晚廚藝很好的。」
話一出口,林聽晚就呵呵地乾笑了兩聲,周序言則是冷笑。
「那個……其實……以前給沈總帶的那些下午茶和湯,都不是我做的。」
我轉眸,周序言立刻換上一臉的可憐兮兮。
就差說出口指責林聽晚搶功勞了。
林聽晚不幹了:「那還不是你求着我幫你送的!」
「就你那時候和南星姐的關係,你敢說是你送的嗎?」
周序言撇了撇嘴,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模樣,再看我時,又變成眼眶通紅,一副委屈到極致的模樣。
「姐姐……」
我哪裏還能跟他生得起氣來。
「好啦,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喫了,我讓老宅的陳叔給你做,他廚藝好。」
林聽晚氣得直翻白眼:「哼, 我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禍害遺千年!」
任知萱和霍崇禮來過幾次, 跟我說了文鍇的情況。
上次沒能把他釘死,讓他坐了三年就出來了, 這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停車場的攝像頭拍得清楚,人證物證俱全, 故意殺人未遂,星軌法務部全力出擊, 咬死重判。
我在醫院陪了周序言一個月,出院那天,沈朝蔚特地讓司機來接我們回老宅。
可週序言不肯, 賴着我撒嬌要去我的別墅。
我只能聽他的。
進了門才知道這小子存的什麼心思。
我壓着他亂摸的手,喘息不勻。
「不行,你的傷要養三到五個月!」
周序言咬住了我的耳朵,低聲呢喃:「姐姐……我好想你啊……」
「上一次, 是兩年前,再上一次,還是在我 22 歲的時候……」
「姐姐不想我嗎?」
我被他弄得心猿意馬,腦袋裏嗡嗡作響。
他的眸光深邃,呼吸灼熱, 一低頭, 含住我的嘴脣。
我推拒着他, 他卻越吻越深。
「唔……周……」
周序言鬆開了我, 一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姐姐, 你在上面吧……」
「這樣就不會扯到傷口了。」
我頓時羞紅了臉。
他輕輕捏住我的下巴,溫潤的薄脣貼近我的耳畔, 聲音低啞磁性。
「姐姐忘了嗎?今天又是我的生日哦……」
「姐姐欠了我好多生日禮物呢……」
「我今天就要補償……」
茶几上的黃玫瑰嬌豔欲滴, 花瓣層疊舒展,如雪般瑩白柔嫩。
花瓣上沾染了露珠後,更加晶瑩剔透。
一室旖旎。
昏昏沉沉中,周序言突然貼近我的耳畔,咬着舌喊了一聲:「星星……」
像個孩子似的, 緊緊摟着我, 親暱而依戀地蹭着我的頸窩,手指穿插進我的髮間。
「星星, 他是這樣喊你的嗎?」
「你看我, 我長大了, 是不是更像我哥了?」
我被他撩撥得暈乎乎, 聽得這話,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還在這喫八百年前的醋吶。
「嗯, 不像, 一點都不像。」
我低下頭,吻住周序言的額頭,輕輕地、淺淺地啄吻着, 低語。
「你是周序言,獨一無二的周序言。」
「沈南星的周序言。」
沈南星永遠也不會知道,13 歲的周序言曾在日記本寫下一句話。
「哥,謝謝你送給我一顆星星。」
後來, 28 歲的周序言續寫:「現在星星要把偷光的人抓回銀河。」
周序言也永遠不會知道,沈南星寫給周凜的辭職信裏,是這麼寫的。
「愛是最高形態的監護失控。」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