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友回家見家長,發現家長是前男友。
我表情僵硬:「你爸?」
男友好笑地握過我的手:「這是我小叔。」
當晚,這位小叔將我扣在門上,一門之隔的另一側是我男友。
我用力掙扎,而他波瀾不驚,吻向我耳側。
「該叫我什麼,想清楚了嗎?」
-1-
和男友回家見家長,開門的是前男友。
我看着沈冽熟悉的臉和一身睡衣,一句「叔叔好」瞬間卡在喉嚨口。
我怎麼不知道沈夕聞還有個這麼斯文敗類的爹?
短暫的沉默後,我揚出一個笑,假裝很陌生地問:「夕聞,這位是?」
「是我小叔。」沈夕聞乖乖垂下眼簾,語氣一如既往般溫柔。
說完,他又看向沈冽。
「小叔,這是我女朋友許朝。」
沈冽許久沒說話。
他的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我,最後牢牢鎖在我與沈夕聞緊扣的手上。
半晌,他冷靜地開口:「你現在真是長出息了。」
-2-
我渾身一僵。
沈夕聞卻以爲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暗流湧動,他什麼也沒有察覺,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將我的手握得更緊。
「小叔,我早就到談戀愛的年紀啦。」他眯起眼,目光轉向我,「朝朝,還不喊人?」
我低下頭,硬着頭皮喊:「……小叔。」
沈冽不作聲。
漫長的沉默中,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彷彿融化的雪水順着後領流進背脊,我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有一瞬間,我幾乎以爲他要當場拆穿我。
意外的是他沒有。
沈冽徑自轉身上樓,吝嗇到沒再分給我半個眼神。
我像是一腳踩空,又穩穩落在地面,心有餘悸。
沈夕聞側過頭,顯得有些尷尬。
「對不起啊,我小叔比較古板。」
我牽強地笑笑。
沈冽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
我抬眼悄悄環顧四周,果不其然,天花板各個角落都裝着攝像頭。
以沈冽Ŧúₓ的性格,這座宅子多半都處於他的監視下。
他的控制慾還是一如既往地強。
這種感覺太熟悉,熟悉得讓我厭惡。
攝像頭閃着紅光,我壓下翻湧的思緒,跟着沈夕聞向裏走。
到了客廳,我故作不經意地問:「你和你小叔……關係好嗎?」
「還不錯。」他回答,「我父母去世得早,我算是小叔帶大的。」
「那怎麼之前沒聽你提過?」
「我沒提過嗎?」他皺起眉,似乎很努力地回憶了一會兒,「可能是忘記了吧。」
沈夕聞在我身邊坐下。
「怎麼了?」
手指相碰,微弱的暖意順着指尖流過心上。
我搖搖頭。
「沒什麼。」我說,「好奇。」
他打趣:「該不會是看到我小叔叔,見異思遷了吧?」
我失笑:「怎麼可能。」
我的視線越過沈夕聞的肩,望見客廳的魚缸。
沈冽是做紅木傢俱生意的,家族企業,已經傳了好幾代。
所以這整座宅子也理所當然用的都是偏向舊式的風格,紅木傢俱、黃銅開關,甚至連吊頂的風扇都是木質。
有趣的是,客廳裏卻用將近兩層樓高的牆,嵌入了一個龐大且違和的魚缸。
我想起好久以前,我曾經和沈冽隨口說過我理想中的家。
我說,我想要客廳一整面牆都是魚缸,天天都能看到五彩斑斕的熱帶魚。
應該只是我自作多情。
「這個魚缸一直都放在這兒嗎?」我問。
「魚缸?不是的。」沈夕聞回答,「這是四年前小叔突然裝進家裏的。」
四年前……
正好是我和沈冽分手的時間。
-3-
關我屁事。
我壓下心底的煩躁,一抬頭,又望見角落的攝像頭。
攝像頭依舊閃着紅光。
此時此刻,沈冽也在看着我們嗎?
試試就知道了。
我心念一動,伸手勾住沈夕聞的脖子,迫使他低下頭。
沈夕聞不明所以,但沒有抗拒。
他溫馴地朝我俯下身,眼神清澈無辜,像林間俯向溪水的鹿。
濃郁的長睫近在咫尺,微微顫動。
我的手緩緩下移,扶住沈夕聞的側臉,在他喉結上親了一下。
他的耳朵到脖頸瞬間紅了一片。
「……做什麼?」
「親親我男朋友。」我笑眯眯地說,「我們是情侶,這樣很正常吧?」
「嗯、嗯……」
他壓抑着應聲,眼神卻慌張得不敢看我。
真可愛。
沈夕聞小我五歲,但很少喊我姐姐——除了撒嬌的時候。
沈夕聞很擅長撒嬌。他很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會讓我對他無計可施。
不過大多時候,他對我都表現得相當剋制。
目前,我和沈夕聞的關係還停留在擁抱接吻的階段。
這倒不是我有什麼心結,純粹是因爲戀愛時間不長,以及,沈夕聞太容易害羞。
所以我很驚訝,他居然會這麼急着帶我回家見家長。
更沒想到,他的家長是我那個該死的前男友。
我偏了偏頭,故意讓自己的臉更清晰地暴露在攝像頭下。
「你不親我一下嗎?」
沈夕聞的臉更紅了。
「有攝像頭……」他小聲說,「不好。」
我眨眨眼:「只是安保用的攝像頭而已,你小叔又不會一直盯着看。」
這句話說服了沈夕聞。
但他還是向右靠了一步,不動聲色地擋住我。
魚缸裏魚羣擺尾,氧氣泵靜靜工作,沈夕聞的長指掃過我的手背,又摸索着捉住。
溫熱的鼻息拂過,我在心裏默數。
三。
二。
一。
門邊忽然傳來一聲重咳。
-4-
沈冽倚在門邊,神情陰晴不定。
他換了身衣服,西裝革履、一絲不苟。
沈夕聞的動作被Ṭűₘ咳嗽打斷,安靜地停住,然而他的神色並不驚慌,握着我的手也沒有鬆開。
他目光上抬,似笑非笑地望向不遠處的沈冽。
「小叔……」他溫聲喚,「您怎麼下來了?」
「喝水。」
沈冽平淡地甩下一句,拿着杯子從沙發前走過。
他在撒謊。
從以前開始,他的辦公桌旁就會放着單獨的即熱飲水機。
除此之外,還會有備用的整箱高檔純淨水,每日由專人檢查補充,不存在沒水喝的情況。
他根本是故意的。
沈冽走到客廳的飲水機邊給自己加了水,不溫不火地抿了一口。
半晌,我聽見他淡漠的聲音。
「怎麼認識的?」
我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問沈夕聞。
沈夕聞卻答得很快。
「酒吧。」他說,「我追的她。」
我有些錯愕地轉過頭看沈夕聞。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也回頭看向我。
午後太陽正好,沈夕聞的眼睫毛茸茸地鍍着一層弧光,眼睛亮亮的。
我的心像是被丟了一顆泡騰片,瞬間無數氣泡飛速升騰。
沈冽一步步走到紅木椅邊落座,言語間雲淡風輕。
「我記得,你對談戀愛一向沒什麼興趣。」
沈夕聞隨和地笑笑:「朝朝不一樣。」
沈冽捏着杯壁的手微頓,隨後輕輕哼笑,似乎意有所指。
「確實。」他冷聲道,「她確實不一樣。」
陰暗的不適感像苔蘚一樣蔓延覆蓋上心臟。
明明已經時間過去那麼久,沈冽卻好像依舊能夠輕而易舉地攫住我。
他是在警告我。
可憑什麼?
平復再三,我禮貌地揚起假笑。
「謝謝沈先生的認可。」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會和夕聞好好在一起的。」
沈冽終於將目光投向我。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逡巡一遍,像是想要找到什麼破綻。
但自始至終,我都平靜地與他對視,沒有避開。
一陣寂靜後,沈冽沉默地上了樓。
不久,我聽見樓上依稀傳來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5-
再見到沈冽已經是晚飯時間。
他冷着張臉坐在桌前,再美味的菜也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沈夕聞倒是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慢條斯理地替我剝蝦。
在來之前,沈夕聞大致告訴過我這裏的構造。
沈家老宅的構造不是單一的,而是一個類似別莊的設計。
大門、庭院、池塘,然後纔是三幢獨立的小樓。
一幢是主樓,有四層。
一幢是副樓,有三層,住着包括保潔、管家、廚師在內的工作人員。
還有一幢就是現在我所在的宴請樓,只有兩層,一層是日常的餐廳,如有需要,會開放二層。
至於廚房,與餐廳並不相連,而是位於副樓。
廚師做好菜後,會由人做好保溫,再從副樓送過來。
鮮榨的核桃花生露,送到餐廳的時候依舊溫熱。
沈夕聞拿過我的杯子,要給我倒上。
「我們家做這個可好喝了,我從小就愛喝,你嚐嚐看。」
沈冽冷不丁出聲。
「她花生過敏。」
沈夕聞的手僵在半空,眼神詢問地望向我。
我無奈地點頭。
沈夕聞放下杯子,看看沈冽又看看我,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一會兒,新菜上桌,是毛血旺。
沈冽伸出長筷,撿了一塊放進我碗裏,語氣稀鬆平常。
「沒放香菜,喫吧。」
沈夕聞面色微凝。
我放下碗筷。
「不了,小叔。」我笑着說,「我現在不愛喫辣。」
暗流洶湧,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我和他之前認識了。
沈冽垂着眼,餐巾揩過脣角,假裝不經意地正了正袖釦。
許久,我聽見他漠不關心地回應。
「隨你。」
-6-
之後的一段時間,沈冽都沒有再說話。
因爲他的緣故,我這頓飯喫得味同嚼蠟且險象環生。
喫完飯後,沈夕聞領着我回了自己的房間。
畢竟是第一次跟男朋友回家,同住不太妥當,所以沈夕聞提前爲我單獨準備了房間,並且在來之前,就爲我安排好了一切。
毛巾、睡衣、洗漱用品、浴室的位置、無線網的密碼,方方面面,他都仔仔細細地考慮了。
甚至連房間的風格,都依照我的喜好,簡單佈置過。
但由於是客房,我的房間與沈夕聞的臥室並不同層。
我的房間在二樓,沈夕聞與沈冽的臥室則是在三樓。
同樣在二樓的,還有沈冽的書房。
好在客房有獨立的衛生間,跟書房中間還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
一般來說,我不太可能與沈冽照面。
我將行李在房間放下,伸手捏了捏沈夕聞的臉。
乾淨柔軟,像什麼市面上會賣的動物解壓玩具。
他順勢覆上我的手,側臉在我手心蹭了蹭。
「那我就先不打擾你了。」他道,「你不是還要寫歌嗎?」
我無力地阻攔:「其實也不是非要這兩天寫……」
沈夕聞不置可否,握了握我的手心。
「好啦,我可不想做影響你工作的罪人。你休息一下,洗個澡,明天我帶你去我們這兒的景點玩。有什麼事,給我發消息,或者上樓找我,好嗎?」
我欲言又止。
「夕聞……」我喊,「你就沒什麼想問的嗎?」
他輕輕靠過來,小心翼翼地抱住我,掌心緩慢撫過我的頭髮。
「沒什麼好問的,我相信你。」
-7-
沒等我整理好思緒,沈夕聞的腳步聲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
簡直就像是在刻意逃避我。
作爲他的女朋友,我知道我應該告訴他過去的事。
可他與沈冽畢竟是親屬關係,我有些拿不準,怎麼告訴他才最合適。
何況他現在這麼明顯地避開這個話題。
我倒在枕頭上,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門口又傳來腳步聲。
我以爲是沈夕聞忘記了什麼事,起身去迎。
「夕聞,你……」
眼前的人卻不是沈夕聞。
沈冽反手關門、落鎖、逼近,一氣呵成。
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地攥過我的手腕,反身扣在門上,重重吻上來。
-8-
我偏頭躲開。
沈冽扣着我的下巴,以不容抗拒的姿態將我的臉扳正。
「別躲。」
他的指尖用了力,在我下頜緣硌出紅痕。
「這麼多年,還沒躲夠?」
五年過去,沈冽的身形更爲高大寬闊,比之前多了幾分諱莫如深的陰鬱。
正值夏季,暴雨來得突然。
疾風將老式窗戶吹得響聲刺耳,不多時,淅淅瀝瀝地落下雨點。
房間沒有開燈,瞬間隨着天色暗了下來。
我沒理沈冽,用力甩開他的手要走,他將我撞回門邊,一雙眼睛瞳仁漆黑。
「看着我。」他輕慢地重複,「許朝,你看着我。」
下一秒,他再次吻住我。
放在我頰邊的手指冰冷,壓上來的脣卻潮溼溫熱。
有一瞬間,我甚至錯覺回到五年前。
但很快,我清醒過來,用力咬破他的嘴脣,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沒作聲,滿不在乎地再度攥過我的手,生生含着血繼續與我接吻。
我又甩了他一耳光。
沈冽被我打得趔趄,側臉被指甲刮出一線血,神色卻依然滿不在乎,只一雙眼眶薄紅。
我忍着火氣命令:「滾出去。」
他立在原地不動。
我提高了一點音量:「沈冽,我叫你滾,你沒聽到嗎?」
沈冽靜靜地注視着我,忽然笑了。
下一秒,他迫近我,用極大的力氣攥住我的手腕放到頭頂上,再一次將我死死按在門板上。
高大的陰影籠罩了我,沈冽靠在我頸邊,聲音沉啞,帶着彷彿要崩壞一般的莫名快意。
「怎麼,不叫我小叔了?」
-9-
我震驚於他的無恥。
沈冽剛剛顯然沒用力,但現在是真的動了怒。
他將我的手捏得死緊,腕骨猝然泛起劇痛。
力量懸殊,我掙脫不得,下意識抬腿想給他一腳。
然而沈冽像早有預料一般,立即屈膝將我抵住。
清冽的脣齒氣息迫近,我緊咬住牙拒絕。
嘴脣一觸即分。
他神色傲慢,伸出長指,徑自攪弄。
「乖,把嘴張開。」指尖拂過我的眼睛,在眼角狠狠停了停,「別弄傷自己。」
他的吻一向深重,舌尖長驅直入,抵住舌根,糾纏得死不罷休。
粗礪的舌苔磨過犬齒,我咬下去,就嚐到突兀的血腥。
他像是感覺不到痛。
眉眼繾綣,每個字都咬得很斯文。
「你們做過哪些了?」
「關你什麼事?」
他不在意我的抵抗,自顧自捉住我的手,像觀賞一件私人藏品一樣,翻來覆去地端詳。
隨後,他將我的手拖到脣邊,在指尖落下一個吻。
「沒關係,我們可以全部重新做一遍。」
心臟一陣發怵,我幾乎失控地喊出聲。
「沈冽,你發什麼瘋?」
「瘋?」
他掀起眼睫,暴露眼裏細碎的戾氣。
忽然,他引着我的手向下。
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雨水衝灌下的山石勁拔高聳,駭人可怖。
我狠狠蜷縮手指。
他盯着我,面上一派冷靜。
「這才叫瘋。」
-10-
房間靜了許久。
最後,是我率先打破平靜。
「……沈冽,別這麼下賤。」我合了閤眼,「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沒有。」沈冽手上力氣加重,聲音卻微妙地發着抖,「我們只是在冷戰。」
我都有點被氣笑了。
誰家談戀愛冷戰四年啊。
我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
「沈先生,四年不聯繫,這種情況,我們一般叫分手。」
他靜了一會兒,生硬地道:「我沒有同意。」
我覺得很荒謬。
「我和你分手,憑什麼要你同意?」我微微昂起頭,「不好意思,我現在是你侄子的女朋友。」
也許是這句話激怒了他,沈冽不顧我的掙扎,再一次鉗住我的下巴,吻了上來。
因爲惱怒,他的指節幾乎攥得發白。
我剛要發火,卻聽見門後傳來沈夕聞的聲音。
「朝朝,你在裏面嗎?」
-11-
我像被按下暫停鍵般瞬間僵硬。
沈冽眯起眼,大手繞過襯衫下襬,停在後腰。
他抬了抬下巴,像是用眼神在譏諷我。
我全身緊繃,狠狠瞪着沈冽。
隔着門板,沈夕聞擔憂的聲音在我身後再次響起。
「朝朝你還好嗎?出什麼事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我勉強穩住情緒,緩聲回答。
「沒什麼事,剛洗完澡,不小心滑了一下。」
「這樣啊。」沈夕聞聽起來鬆了口氣,「那就好,那你有事喊我。」
「嗯。」
沈夕聞似乎走遠了。
就在我稍微鬆懈時,他的聲音去而復返。
「對了,朝朝。」
我的心又提起來:「嗯?」
沈夕聞似乎是躊躇了一會兒,才又有些爲難地開口:「……你見過我小叔嗎?剛剛我想找他,但是宅子裏找遍了,也沒找到他。」
我像是嗓子裏塞了團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面前的沈冽將我鉗制得死死的,我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他彷彿故意一般眉眼微低,與我鼻尖相抵。
再曖昧不過的姿勢。
我心裏像是悶悶地蓄起一團積雨雲,雲中雷電流竄,兀自轟鳴。
前後夾擊,我覺得自Ťũ₂己要被逼瘋了。
我睜着酸澀的眼,望着沈冽,顫聲與門外的沈夕聞對話。
「……沒見過。」
-12-
沈夕聞走後,沈冽終於放開了我。
我沒有力氣再甩他巴掌,只是覺得很疲憊。
我自顧自走去坐在牀邊,沈冽卻一下將我拽過去,坐在他腿上。
我連掙扎的慾望都沒有了。
大雨依舊嘈雜,雨水重重打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像我四年前流過的眼淚。
我垂着眼,感覺令人不適的無力感捲土重來。
「沈冽,你到底想幹什麼?」
沈冽環住我,冰涼的手指按住我側頸,吻細細密密落在我耳邊。
他的手指帶着粗糙的薄繭,擦過皮膚,引出一陣戰慄。
我聽見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對我說:「和他分手。」
於是我也盯着他,用同樣堅持的聲音回答他。
「絕不。」
-13-
如果不是今天,我根本不知道沈夕聞與沈冽有關係。
也是直到今天,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夕聞與沈冽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
比如輪廓,比如氣味,比如愛好。
又比如,許多下意識的小習慣。
但他們又實在很不同,以至於過去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沈冽是強勢的、獨斷的、凌厲的。
他只是站在那裏,就能給人施加無形的壓制。
沈夕聞卻清澈柔軟得像一陣無害的微風,暖意融融,好像一眼就會讓人陷進去。
最不像的是眼睛。
沈冽眼尾上挑,狹長陰鷙,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審視我。
沈夕聞眼尾下垂,溫潤無辜,似乎每時每刻都在請求我。
此時此刻,沈冽卻示弱一般垂着眼。
「我不計較你和他之間發生了什麼,現在立刻和他分手,回到我身邊。」
「如果我說不呢?」
我坐在他懷裏,手指漫不經心地劃過他的頸項,在他領帶處狠狠一扯。
沈冽的呼吸驟然沉重,下意識要俯身吻我。
我笑起來,故意忽視他急促的呼吸,慢慢撫上他的咽喉。
喉結滾動。
我勾住他的脖頸,心裏忽然升起報復的快感。
「如果我說不,你打算怎麼做?」
「像以前一樣,毀了我?」
-14-
我曾經是沈冽的金絲雀。
七年前,我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歌手,一邊上學,一邊在酒吧駐唱。
我打工的酒吧在大學城附近,大多時候來的都是學生,氣氛和平。
但有小道消息說,部分有錢人會過來物色「獵物」。
這個獵物,自然指的是附近的女大學生。
沈冽不算那家酒吧的常客,他通常只與另一個人一起出現。
那個人是他的朋友,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身邊鶯鶯燕燕,從沒斷過。
與那個人比起來,沈冽顯得孤僻又疏離。
他總是坐在臺下安靜地聽歌,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錢多話少。
但他很愛聽我唱歌。
我的成名作《山谷》,也是那個時期的作品。
沈冽有時候會加錢,讓我再唱一次。
老闆不止一次地慫恿我巴結他。
他說,沈冽是沈氏傢俱的少東家,但凡牙縫裏漏下一點肉,都夠我們這些小魚喫好久。
我覺得與我無關,反正我沒指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直到有一次,酒吧有人鬧事。
我拎着酒瓶砸向鬧事者,玻璃碎了一地,血也流了一地。
沈冽站在不遠處,一如既往地冷靜。
我知道,他在等我求他。
我順了他的意。
我說:「救救我,沈先生。」
那是個寒冷的冬天,雪花零星地飄在窗外的夜空,酒吧裏的光線迷幻綺麗。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最後停在我面前,伸手將我的下巴抬起來。
麂皮手套溫暖又柔軟,我卻本能地想要後退。
他沒放開我。
過了一會兒,他說:ƭű̂ⁱ「臨大的學生?交過男朋友嗎?」
我搖頭ƭú⁺。
他鬆開手,轉而將我打橫抱起來。
-15-
之後的事順理成章。
那時我幾乎想不到什麼理由,能讓我拒絕沈冽這樣一個人。
我被他帶着出席各大場合,被他的朋友們打趣是沈冽的夜鶯——長得漂亮,會唱曲兒,乖巧,不鬧騰。
沈冽從不反駁。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一個情人,一個有錢人無趣時解乏的玩具。
一個獵物。
我並不羞於此,娛樂圈物慾橫流,我與沈冽各取所需,應該不算傷天害理。
想要走得更遠,有時必須被動地接受一些事。
我沒有天真到覺得愛與夢想可以換來一切,沈冽或許有得選,但我一定沒有。
平心而論ƭü⁻,沈冽對我不錯,花錢大方,也樂意陪我。
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22 歲那年,我參加一檔歌唱綜藝,一炮而紅,
我的事業開始上升,有了一小批自己的粉絲,也有了賺錢的能力。
沈冽並不爲我開心。
當我拿賺到的商演錢給他買了一副袖釦,他沒有接,只是冷笑。
「就這點?」
「這纔剛開始。」我耐心道,「以後我會做得更好。」
他笑笑:「更好?」
我茫然無措。
沈冽笑容輕蔑,夾雜一點我讀不懂的惱怒。
「許朝,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救你?」
「我歌唱得好?」
「不。」他靠近我,攥着我後肩吻我,「你好看。」
彷彿有人在我心上重重按下鋼琴的最低音,它緩慢地,顫顫地,晃出悠悠餘聲。
沈冽扯開脣,將那副袖釦輕輕丟進垃圾桶。
「你以爲真的會有人喜歡聽你唱歌?」
「比賽的評委是我買通的。」
「許朝,你以爲你沒了我能走多遠?」
自那以後,沈冽對我的控制慾越來越劍走偏鋒。
他監控了我所有的社交軟件,每天我不管去哪裏,都要向他報備。
不許我穿膝蓋以上的裙子。
不許我和異性正常說話。
總是因爲一個臨時的想法,逼我推掉所有預定的安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禁止我唱歌。
他給我戴上綴滿寶石的項圈,然後告訴我,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愛我。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最初的那場鬧事是沈冽安排的。
他也並沒有找過歌唱綜藝的評委。
沈冽那樣說,不過是爲了打壓我。
他享受被人懇求,被人需要,享受他人的屈從。
即便是對喜歡的人,他也要逼對方自己走向他、哀求他。
他有近乎病態的控制慾與虛僞的拯救欲,沉醉於控制我、拯救我。
爲此,他不惜製造一些困境。
但彼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
我天真地以爲他救了我。
直到有一天,我走進他辦公室衣櫃裏的暗室。
沒有窗戶的房間佈滿電子屏幕,密密麻麻播放着我所居住的公寓監控。
鋪天蓋地,角角落落。
尾椎爬上過電般的恐懼,我轉過身,望見沈冽一半陷在陰影裏的臉。
他問:「朝朝,害怕嗎?」
爲了放鬆他的警惕,我逼迫自己,用力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阿冽,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愛我。」
淚水沿着側臉滾落下去,我做出十分感動的神態。
「我好開心。」
-16-
沈冽真的愛我嗎?
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我只知道,我必須離開他。
正面對抗Ŧŭ̀₋行不通,那天之後,我開始謀劃一場逃亡。
我二十二歲那年,沈冽生日的前一天,我成功實施了這個計劃。
離開沈冽的公寓前,我砸碎了所有的攝像頭。
客廳、臥室、洗手間、窗臺。
我用盡所有力氣,把所有的一切砸得粉碎。
然後通過準備已久的關係出了國。
反應過來的沈冽爲了報復和找到我,在國內買大量抹黑我的通稿,製造骯髒的謠言。
我沒理他,我安安靜靜在國外讀書,念我喜歡的專業。
直到幾個月前,我覺得時機成熟,受某節目邀請,重新回國唱歌。
和我一起回國的,還有我在國外認識的小男友,沈夕聞。
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
窗外的暴雨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站起來。
「過去的事我不和你計較。現在,夕聞不僅是我的男朋友,還是你的侄子。你對他但凡還有一點長輩的自覺,請你立刻離開我的房間。」
我走過去解了鎖,拉開門。
「請吧,小叔。」
-17-
第二天,天沒再下雨,但依舊陰着。
沈夕聞敲門來叫我喫早飯,我開門看到他,忽然有點鼻酸。
我伸出手擁抱他。
他伏在我肩上,悶悶地笑。
「難得,姐姐竟然會這麼想我。」
「嗯。」我坦率地承認,「我很想你。」
他被我堵得不知道說什麼好,耳朵悄悄紅了。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卻望見不遠處的沈冽。
沈夕聞回過頭,似乎有些害羞:「小叔什麼時候來的?」
沈冽掃了我一眼,沒回答,只道:「車在樓下了。」
沈夕聞有些詫異。
「您要和我們一起去?」
「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沈夕聞猶豫,「怕耽誤叔叔的工作。」
「工作固然重要。」
沈冽望着我,脣角勾起一抹笑。
「比不過你的終身大事。」
-18-
沈夕聞定好的目的地,是位於老宅不遠的一座山莊。
風景秀麗,遠近聞名,有豐翠濃郁的山脈與清澈見底的溪。
因爲是私人的,一般不對外開放。
我跟着沈家的車一起出門,一路都沒怎麼說話。
快到終點時,沈夕聞將保溫杯遞到我手邊,我搖搖頭,示意不用。
一旁的沈冽嗤笑:「誰讓你上趕着給人當狗?」
沈夕聞聽了也不生氣,溫溫柔柔地將保溫杯收回隨身包,親了親我的額頭。
「我覺得照顧心愛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他說,「尊重愛人的意願,比自私地要求對方服從更好,小叔不這麼覺得嗎?」
我心下凜然一驚。
印象裏,沈夕聞極少這樣主動。
他這話聽起來,還有點綿裏藏針。
沈冽深深望了沈夕聞一眼,欲言又止。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暗流湧動,似乎有事瞞着我。
我還在猶豫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剛下過雨的山林泛着新綠,一掃夏季的濁氣,潮溼又清新。
沈夕聞拿出地圖瀏覽,一面側身問我。
「有Ţůₐ兩種方式上山,一種是徒步上山,另一種是坐纜車,你想選哪一種?」
我想了想,果斷選了後一種。
「纜車吧。」我說,「徒步的話,要爬好久呢。」
沈夕聞轉向沈冽:「小叔呢?」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將眼睫壓下去。
「聽她的。」
-19-
山莊的纜車是新建的,我和叔侄二人走了小十分鐘,纔看到上山的軌道。
我不懂沈冽爲什麼堅持跟來,或許是爲了阻礙我和沈夕聞的關係,或許是爲了給我添堵。
又或許,他就是不願意我糟蹋他的寶貝侄子。
與沈冽的關係不同,我和沈夕聞的初遇非常陽光,陽光到我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溫暖。
英國的夏季,諾丁漢的街道,風涼得凍人,他站在陽光下,一手吉他彈得像打擊樂器,與他的外表全然不襯。
我起了興致,跑去給他伴唱。
一曲唱完,周圍的路人歡呼起來。
我們在人潮熙攘中對視,他彎起眼睛衝我笑。
「中國人?」
我朝他伸出手:「是,你好。」
他耳朵泛紅,小心地握住我的手。
之前我以爲他只是個柔軟燦爛的男大學生,但現在看來,好像不一定。
走神的工夫,身邊的沈夕聞停下來,停在臺階上,向我伸出手。
「累了嗎?」
我搖搖頭,把手交給他握住。
距離坐上纜車只差最後一段臺階,沈夕聞走在我身邊,黑 T、牛仔褲,配敞開的白襯衫,胸口鬆鬆墜着一道銀鏈,折射着疏疏天光。
沈冽始終走在我們之後。
我清晰地感覺,有一道視線自始至終落在我的後背。
如影隨形,無法擺脫。
我有些沉不住氣。
纜車接近,我輕輕扯了扯沈夕聞的手臂。
「我有事要告訴你。」
「好呀,車上說。」
纜車駛入地面軌道,車門打開,我邁步坐進座位。
這時,一直在後方的沈冽卻忽然上前,拉開了沈夕聞。
他扶着車頂,彎下腰,徑直坐了進來。
這是兩人位。
-20-
纜車的車門關合,杜絕了一切變更的可能。
時間太短,我甚至沒來得及向沈夕聞說什麼。
纜車緩緩駛向山頂,我轉過頭,只見沈夕聞站在原地,一臉莫名。
窗外是百米高空,我甚至沒有發火的空間。
稍大的動作,都會引起車廂一陣搖晃。
我被氣得有些眩暈了。
我說:「沈冽,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們談談吧。」他說,「最後一次。」
「你想談什麼?」
沈冽偏過頭看我,神情難得混雜着茫然、無助與痛苦。
我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不禁也有些失神。
許久,我聽到他低聲下氣地懇求。
「不要和夕聞在一起。」他啞聲道,「我求你。」
我沉默地看着他。
「我瞭解你,你不可能喜歡夕聞。」他說,「你喜歡的是我。」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說服我。
我只說:「不是的。」
他喃喃自語:「你喜歡我,你那麼喜歡我,怎麼可能再去喜歡別人?」
他猛地抬起頭。
「你不過是因爲他長得像我。」
我揚起一個嘲諷的笑。
他問:「你笑什麼?」
「笑你啊。」我揚了揚下巴,「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自以爲是。」
「是我不夠愛你嗎?」
他望着我,似乎很迷惘。
「我虧待過你嗎?許朝,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可你從不向我要什麼。你不需要我。你怎麼能不需要我?」
沈冽彷彿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坍塌狀態。
他攥住我的手,好像很害怕我會離開。
可我已經離開很久了。
我在的時候,他打壓我、貶低我、控制我。
當我離開,他卻又表現出一副非我不可,死心塌地的模樣。
多噁心。
有些男人真的很奇怪。
他們總是在你希望他勇敢的時候退縮,希望他放手的時候糾纏,又在希望他溝通的時候,選擇當個啞巴。
我對沈冽的原生家庭一無所知。
更不知道,是什麼造就了他這樣病態的愛情觀。
但那些不是我能干預的。
我沒有義務承擔他的痛苦,成爲他的救世主。
愛的方式錯了,一切就錯了。
我用力剝下他的手。
「是。」我說,「我不需要你。」
「沈冽,愛不是控制,愛是吸引。過去你用盡一切手段,不過是想告訴我,我沒了你什麼都不是。我偏不。我沒了你,可以是任何樣子。」
「你不過是一個看到曾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拿走,就開始心理不平衡,起了勝負欲的幼稚小孩。但我不是你的,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你大可以再用一切手段毀掉我,但你我都知道,我絕不會被你毀掉。」
窗外天色澄明,風掠過車窗,隱約有響聲。
沈冽的眼裏一點一點升起絕望。
我莫名想起過去的某個夜晚,沈冽從身後擁抱我, 將頭擱在我的肩上。
他說朝朝, 你唱歌真的很好聽,你要走到更高的地方。
如果他能一直像那樣愛我, 或許我和他之間也不會走到如今的境地。
但是沒有如果。
夕陽擦過山巒, 落在沈冽臉上,像一道眼淚。
可沈冽不會流淚。
我也不會。
-21-
纜車的速度不算慢。
抵達山頂的時候, 沈冽已經冷靜下來。
我下了車,站在山頂, 風從山谷中吹來,像是要將我推向某處。
沈夕聞緊隨其後。
我已經開始頭疼怎麼向他解釋了。
然而,沈夕聞輕巧地握住我迎向他的手, 踏上地面, 只問:「姐姐, 你還好嗎?」
我有些莫名。
「我?我沒什麼事,但是夕聞,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其實沈冽……其實你小叔是我前男友。」
沈夕聞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旋即笑起。
「我知道。」
我愣了愣:「你知道?」
「嗯。」
他淡聲應我, 神色沒有絲毫驚訝。
「所以,姐姐……」他伸出手, 溫柔地將我的頭髮別到耳後, 「最後, 你選了誰?」
-22-
我被這話問得一怔。
沈夕聞與我十指交扣,長長的睫毛無辜低垂。
「是我, 對不對?」
我有些語塞:「你早就知道……那你不生氣嗎?」
「我爲什麼要生氣呢?」
風將他的襯衫下襬吹起來,他立在原地,臉上依舊是一副溫善可欺的笑容。
「朝朝, 我也只是個普通人。」
我不明白他的話。
沈夕聞伸出手,安靜地將我抱住。
「其實我自私、陰暗、狹隘。小叔親手將我養大,我卻越矩地妄想他愛的人。過去我總是希望, 小叔能對你再用力些,再不甘些, 因爲我知道,他將你抓得越緊,你就會跑得越遠。到那時候, 我纔能有可乘之機。」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什麼:「我們在諾丁漢之前……見過?」
沈夕聞但笑不語。
天色漸暗,他放開我, 說出的話聲音很輕, 語氣卻很堅定。
「那些都不重要, 朝朝,允許我留在你身邊吧。」
-23-
一個月後, 我在綜藝登臺演唱。
臨上臺前, 我換掉了準備好的新歌,改唱《山谷》。
所有燈光暗下,只餘我頭頂的一盞光。
沈冽與沈夕聞坐在臺下,安靜地注視我。
全世界都聽見這首歌。
「你是沒有勇氣坍塌的山谷。
「不值得我爲你駐足。
「我擁有海, 擁有風,擁有樹。
「卻沒有來路,沒有去路。
「我不會成爲你的囚徒。
「我要離開你。
「飛往更高處。
「我要離開你。
「飛往更高處。」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