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有雙姝,名動滿上京。
及笄禮後,宮裏傳來旨意,崔家雙姝其一進宮承歡帝后膝下,另一入東宮爲太子側妃。
嫡姐理所當然選了前者:
「太子側妃說到底也就是個妾,豈有公主來得尊貴?」
誰知後來公主含淚千里和親,而我寵冠東宮,在太子登基後被扶正成了皇后。
嫡姐恨得泣血,一把匕首與我同歸於盡。
再一睜眼,我們雙雙重生了。
這一次,她搶先奪了太子側妃的聖旨:
「妹妹嫺靜溫順,定能得帝后寵愛,這金尊玉貴的公主便讓妹妹當吧。」
我笑了,和親艱辛,東宮卻是人間煉獄啊!
況且邊塞坐擁百萬雄師,這送到手裏的滔天兵權,難道不比華貴的籠中鳥更誘人?
-1-
當嫡姐飛快搶過第二道聖旨,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便知道她也重生了。
畢竟前世她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們姐妹年歲相仿,前世及笄禮後,父親帶回了兩道宮裏的旨意。
嫡姐迫不及待就選了第一道,嬌俏面龐上神采飛揚:
「太子側妃說到底也就是個妾,豈有公主來得尊貴?」
「妹妹你生來便是庶出,雖與我齊名,可到底尊卑有別。以你的身份,太子側妃都是抬舉了。」
但這次,她不假思索奪了第二道聖旨,聲音清冷:
「妹妹嫺靜溫順,定能得帝后寵愛,這金尊玉貴的公主便讓妹妹當吧。」
我還未開口,嫡母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明月,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母親,我是姐姐,當姐姐的理當讓着妹妹。」
「女兒聽聞太子溫文爾雅,定是良人。女兒嫁過去後琴瑟和鳴,也是一段佳話呀!」
嫡姐挽住嫡母手臂,軟聲撒嬌。
嫡母仍面帶擔憂:「明月乃丞相府嫡女,便是太子正妃也是當得的,這側妃之位到底委屈了……」
「不會有正妃。」嫡姐一臉篤定,「母親,女兒入東宮後,定能得太子寵愛。更別說日後待太子登基,女兒更是……」
她眼中閃着奪目的光,彷彿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好,既然明月心意已定,就依明月。疏星,你可有什麼想法?」嫡母點點頭,又向我問道。
「女兒全憑母親做主。」我低眉順眼,一如前世。
崔家雙姝雖名滿上京,但嫡姐說得對,我只是掛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哪裏輪得到我做選擇?
我退出正院的時候,隱約聽見嫡母小聲抱怨:
「崔疏星不過一個庶女,讓她進宮當公主,我這心裏實在氣不過!」
「當公主?」嫡姐冷笑一聲,「母親且看吧,過不了幾天,有她哭的時候。」
「倒是我這次嫁入東宮,未來可就是皇后了,母儀天下,貴不可言。」
……
我勾了勾脣無聲冷笑。
母儀天下?
真希望她如願當上皇后那天,還能如今天一般笑得燦爛。
前世我也對嫁入東宮期待滿滿,私心裏想着便是側妃,不爭不寵,過好自己的日子也足矣。
可成婚後我逐漸發現,人前溫文爾雅的太子,人後就像是另一個人。
荒淫、暴虐、收受賄賂不說,甚至連送往前線的兵糧都敢剋扣,也難怪邊境節節戰敗,最後淪落到需要送公主去和親。
他甚至還一手打造了京城地下鬥獸場,那些不願屈從他的便會被他擄到這裏,從此淪爲鬥獸玩物,永不見天日。
而且他一心相許的白月光,竟是自己父皇的婉妃。
後來聖上薨逝,婉妃成了婉太妃。
兩人廝混肆無忌憚,可笑的是,婉太妃竟有了身孕。
他不假思索便將我綁起來,命私衛挨個進入我的房間,只爲我儘快有孕,一朝分娩,可換下婉太妃的子嗣。
我哭着祈求他能有一絲良知放過我,他卻笑得惡毒:「乖,只要你聽話,你永遠都是朕的皇后。」
母儀天下的皇后,夜夜渾身青紫,不着寸縷,求生不得,求死亦是奢望。
我很快有了身孕,卻不知是誰的孩子。
這落在嫡姐眼裏的百般恩寵,不過是蓋住骯髒的遮羞布罷了。
東宮,從來不是什麼洞天福地。
-2-
和前世一般,冊封公主的旨意先到崔府,冊我爲「永昌公主」,意在祈佑大昭萬世永昌。
皇后貼身服侍的張嬤嬤親自來給我梳妝,並帶來了豐厚的賞賜。
「公主天庭飽滿,雙目水靈,一看便是有福之相。」張嬤嬤一邊笑着,一邊將一支東珠步搖推入我的髮髻。
東珠璀璨,點綴在烏髮間熠熠生輝,襯得我眉目愈加嬌豔。
「勞煩嬤嬤,只是東珠貴重,疏星恐怕擔當不起……」
「公主不必多慮,娘娘賞給公主,也是娘娘一番心意。」
我正準備謝恩,嫡姐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妹妹且放寬心吧。不過一顆東珠罷了,這般小家子氣進了宮,還讓人以爲我們丞相府苛待庶女呢。」
我抬眸望去,嫡姐脣角含笑,神ẗúₐ情裏是明晃晃的奚落。
「姐姐教育的是,妹妹記下了。妹妹出身低微,不比姐姐見多識廣,連東珠都司空見慣。」
「那是自然,區區東珠——」她一臉驕矜,卻在看到張嬤嬤時話語戛然而止。
張嬤嬤臉色鐵青,眼裏怒色滾滾。
按照我朝規格,東珠只有中宮皇后、嫡出公主與太子妃可以使用。
前世她被皇后收爲養女,自然對東珠習以爲常,可如今她只是一個臣子之女,再說這話顯然是僭越了。
「張嬤嬤,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區區東珠,妹妹往後進了皇后娘娘宮裏,多的是。」
嫡姐又急又氣,生生改口向張嬤嬤解釋,卻被一旁的宮女伸手攔住:
「公主面前,還請崔大小姐先行參拜禮。」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攔我?陛下給我與太子賜婚的聖旨你不知曉麼?」嫡姐皺眉望向那宮女。
「崔大小姐,太子妃見公主不必行禮,可太子側妃是必須要見禮的。何況崔大小姐如今還未嫁入東宮呢。」
張嬤嬤目光銳利,聲音波瀾不驚:「崔丞相家就是這般教養嫡女的?」
嫡姐臉色難看,咬着牙向我行了跪拜禮:「臣女參見公主,公主萬福金安。」
「姐姐不必多禮。」我笑得真心實意,她如此能屈能伸,倒是十分稀奇。
前世她搶着當了公主後,出行前呼後擁,派頭十足,見到我更是趾高氣揚:
「瞧見了嗎?這可是母后特意賞給我的東珠,這東西呀,可是你一輩子都配不上的。」
我其實一直不理解爲什麼她對我惡意這麼大。
從小到大,我謹小慎微,處處讓着她,她喜歡的東西我從不敢沾染分毫。
可我越是如此,她便待我越苛刻。
直到她一把匕首插入我心臟,面目猙獰看着我:
「你娘下賤,當丫鬟也要爬男人的牀,你生來便比你娘更下賤!真可笑,那些人還說什麼崔家雙姝,你何德何能跟我齊名?」
「你,憑什麼過得比我好呢?!」
最後一口氣嚥下去,我終於明白,在她眼裏,我活着便是原罪。
幾日之後,嫡姐與太子的賜婚也如期而至。
與前世不同的是,這次聖上竟親口和父親說,崔家嫡女出身高貴,嫁入東宮後若誕下子嗣,便冊爲太子正妃。
Ŧũ̂₇嫡母喜得連連叮囑:
「明月啊,你可要籠住太子的心,早日誕下龍嗣,成爲太子妃。別枉費母親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你求了好幾日情。」
嫡姐更是喜出望外,早早開始安排府醫調理身體,甚至還添了不少利孕安胎的藥物列入嫁妝清單。
彼時我已搬入宮中居住,侍女將這一切學給我聽的時候,我笑了,龍嗣?
那可真是想得太多了。
-3-
嫡姐歡歡喜喜嫁入東宮那日,我在御書房內主動面聖。
金絲楠木的桌案上,堆疊着一封一封的戰敗軍報。
「兒臣蒙父皇母后厚愛,享公主之尊,得天下供養,惶惶無以爲報。」
「如今國土不平,兒臣願以一己之身和親漠西,保我大昭萬世永昌。」
聖上兩鬢斑白,居高臨下看我許久,才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這便是天生的上位者,利弊得失盡在權衡之中。
我深深拜倒:
「聽說漠西與上京氣候風土差異極大,若父皇疼惜,兒臣想要一些珍貴藥材,以備不時之需。」
「好,準你所求。永昌,最得朕心。」
次日,加封我爲固國公主的旨意就昭告了天下,不日和親漠西。
一時間,滿城皆在傳永昌公主心懷大愛,百姓們紛紛聚到宮門口,高呼公主千歲。
嫡姐正是新婚次日進宮謝恩的時候,轎輦從東宮出發,一路行至皇宮,落入耳畔的皆是百姓呼聲。
她進宮後迫不及待來尋我。
「固國公主又怎樣?不過是個好聽的名號罷了,再怎麼風光,也就是一個討好異族的玩物。」
今日她盛裝打扮,盡顯貴氣,只是看向我的眼神怨毒又帶着不甘。
畢竟前世她遠嫁和親,並未曾被加封固國公主,也未有今日全城相拜的盛況。
那時她又哭又鬧皆無果,最後竟在金鑾殿外攔住了散朝的父親:
「爹,求您救救女兒,女兒不要去和親……讓崔疏星去,我去嫁給太子……」
父親位極人臣,散朝路上又圍滿同僚,嫡姐言行無狀,令他顏面盡失,當場便冷聲道:
「公主此言差矣,和親結兩國之好,令百姓安康,乃大義之舉。」
……
我引着她走入御花園一處涼亭內,涼亭地勢高聳,濃密的樹蔭鋪下來,將我們身影全數籠蓋。
「自然不如姐姐在東宮獨佔恩寵。」
我笑着看向她,只見她白皙的脖頸深處隱隱透着歡好痕跡。
「太子疼我,自然要受累一些。」提及恩寵,她眼中浮現出綿綿情意,「我身爲太子側妃,侍奉夫君是頭等大事。只是妹妹遠嫁和親,漠西王的女人多如牛毛,恐怕就難得幾分恩寵了。」
「尤其他的側妃,出身望族,又最是惡毒善妒,你猜你若是分了她的寵,會如何?」
我故作疑惑道:「姐姐緣何知曉這麼多?」
她得意一笑,微眯眼睛逼近我:「總之,這次我將會是太子登基後的皇后,你就去那蠻荒之地度日如年吧。」
我抿脣不語,腳下有輕微腳步聲傳來。
涼亭之下是假山,其間蜿蜒曲折,想來是有人步入了假山之中。
「殿下新婚燕爾,哪裏還想得起來臣妾呢?」
「小東西,明知道孤心裏只有你,還說這些話,那些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你?快到孤這來,孤可想死你了。」
「討厭,殿下,輕一點……」
伴隨着解衣衫的窸窣聲,接着便傳來男女歡好的靡靡之音,露骨大膽,簡直不堪入耳。
嫡姐臉色剎那間變得煞白,身子一晃,幾乎要站不穩。
半晌,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自假山走出。
男的不出所料正是太子,女的赫然是聖上的婉妃,此刻她面帶潮紅,髮髻微亂,格外楚楚動人。
我轉頭看向Ţű̂⁵嫡姐,只見她死死咬住下脣,指尖幾乎要掐進肉裏。
待那兩人走遠後,她揚手就要打我:
「賤人,你是故意帶我來看的是不是?你早就知曉——」
我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笑得張揚又惡劣:
「姐姐,你說這一次,你會不會選得更差呢?」
她眸中漸漸湧上驚恐,我手一鬆,她便癱倒在地,先前的得意驕矜再不見分毫。
半月後,我踏上了和親之路。
見到漠西王卓野的第一面,他左擁右抱,半帶探究看向我: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你們大昭人是這麼說的吧?美麗的大昭公主?」
漠西貴族鬨笑一堂,我充耳不聞,只盈盈向他拜倒:
「妾千里而來,有一舞願獻給漠西最勇猛的王。」
-4-
紅裙似火,烏髮如瀑,這一舞柔媚而熱烈。
在場貴族們臉上紛紛露出驚豔之色。
卓野一手執酒杯,一手輕叩桌案,脣角掛着玩味的笑。
我隨舞步旋轉至他面前,主動投懷送抱。
他便將懷中舞姬一把推開,摟我入懷,順勢將酒杯遞到我脣邊,我一口飲盡。
他笑了:「好,大昭的公主,孤很喜歡。」
我意料之中成了他的新寵,暫時在這漠西王宮站穩了腳跟。
卓野其人,我前世便有所耳聞。
他是漠西史上最年輕的王,卻也是開疆擴土最快的王,鐵血手腕和雄心壯志皆可見一斑。
人人都以爲他對我不過是一時新奇,可一連三月,我盛寵不衰。
前世嫡姐初到漠西時,也曾短暫吸引過卓野的興趣。
可她自恃身份,並不願紆尊降貴,成日哭哭啼啼,很快便失了寵。
而我對他永遠笑意盈盈,一舉一動皆爲討好,他果然十分受用,日日夜夜都將我帶在身旁。
後宮嬪妃們一個個恨紅了眼,卻礙於我獨佔聖寵,並不敢當面刁難。
但其中有一例外,便是卓野的側妃寧玉兒,她背靠漠西望族寧氏,是最有希望成爲王后的女子。
她對我的嫌惡毫不掩飾,甚至在宮宴上當衆翻我白眼:
「大昭送來的,究竟是一國公主,還是風塵妓子?都說漠西女子開放,我瞧着啊,咱們比這位大昭公主可差遠了。」
我毫不在意,反而窩在卓野懷裏,雙臂摟緊他的脖頸,擺足了寵妃做派:
「只要王上喜歡,是Ṱű̂⁺什麼又有什麼要緊?」
她氣得捏緊了手中酒杯,卓野則哈哈大笑,將我摟得更緊:「愛妃所言極是。」
這一晚,卓野似乎心情極好。
細密的吻落下來,略地攻城,似要將我揉進血肉之中。
我努力迎合着他,直衝雲霄又驀然潛入深海,急促喘息間恍然聽見他問我:「怕不怕寧氏殺了你?」
我吻向他的脖頸,溫熱的氣息遊蕩在他耳邊:「王上可會護我?」
在他身邊待了幾個月,我早已將漠西的形勢摸得一清二楚。
卓野驍勇善戰,是個十足的野心家。
而他統領下的漠西,其實還有一派老牌勢力,他們不同於卓野的激進,反而更保守,更願意守着安穩度日。
這一派勢力便是以寧氏爲首,寧氏在朝堂上處處掣肘卓野,卻還妄圖讓女兒成爲卓野的王后。
連我都看得出來卓野不喜寧玉兒,也忍耐寧氏許久。
他捧我當寵妃,未嘗沒有想借我殺一殺寧氏氣焰的心思,而我,自然也不會令他失望。
於是在情到濃時,我趴在卓野胸口,滿目柔情望着他,低聲呢喃:
「王上是妾的天,也是這片草原的天。」
他一怔,轉而變換了節奏,握着我腰肢的雙手愈加用力,沉聲回應我:
「小東西如此可人,孤又怎麼捨得有人傷你?」
我知道他聽懂了我意有所指,也願意給我納投名狀的機會。
-5-
轉眼到了秋天,漠西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秋獮。
漠西人自認是草原兒女,騎射乃國之根本,若哪一族能在秋獮中脫穎而出,在漠西的地位也會扶搖直上。
上午半場賽完,卓野意料之中遙遙領先,拔得頭籌,他眉目本就生得俊朗,此刻笑得張揚,更顯意氣風發。
身旁寧玉兒看他的眼神幾乎癡迷。
我心念一動,在他策馬過來時主動伸出手,他立刻意會,一把將我拉上馬背。
我在他懷裏拉弓搭箭,一箭射出,竟穩穩獵得小兔一隻。
「好!」他率先鼓起掌,神色裏帶着驕傲,「不愧是孤的女人!」
寧玉兒的笑頓時僵住,臉色難看。
我主動喚她:
「聽聞寧側妃出身漠西最強壯的部落,想來定也英姿颯爽,不知可否邀側妃比試一場?」
她嗤笑一聲,彷彿在聽天大的笑話:「就你?跟我比試?規則你定。」
「就比狩獵,半個時辰,誰獵物多,誰便贏。」
「好。若是你贏,從此我寧玉兒心甘情願任你差遣,若是你輸,就剁得粉碎去餵我的馬。」
卓野有些訝然地看向我,我吻了吻他的脣,示意他放心。
貴族們皆議論紛紛,其中絕大多數是認爲我不自量力的。
畢竟大昭女子養於深閨,即便王公貴族會學習馬術和騎射,可錦繡功夫如何跟馬背上長大的草原女兒相較?
寧氏一族更是神采飛揚,彷彿已經篤定了勝局。
甚至有寧家人吹起口哨,趁機向卓野進言:
「王上,若是寧側妃大獲全勝,臣等懇求王上冊其爲後,漠西草原需要勇猛的王,亦需要果敢的王后。」
一聲號令,我與她齊齊出發。
耳邊風聲呼嘯,我目光專注,搭弓射箭動作流暢,一連射中好幾只小兔小羊。
貴族們臉色微變,似乎沒料到我竟不是花拳繡腿。
卓野則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寧玉兒發了狠,一揚馬鞭衝進圍場深處:
「賤人,可敢跟我進入深林比試?你該不會只會獵這種待宰羔羊吧?」
「樂意奉陪!」我緊隨其後朝着深處奔去。
衆人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我一反常態,主動挑釁她:
「瞧見你父親他們的臉色了嗎?還以爲你要贏呢,竟覥着臉皮要王上給你封后。你說你要是輸了,你們全族還有臉面嗎?」
「嘖嘖嘖,輸給一個戰敗國送來的貢品公主,乾脆一根繩子吊死算了。」
「真好笑,你們家沒一個人能看出來嗎?王上根本看不上你,給你側妃位已是抬舉。我猜猜,王上應當很久未寵幸過你了吧?」
「也是,你既不溫柔也不美麗,只會仗着家世背景逼着男人娶你,哪個男人會喜歡呢?娶你回來也就當個擺設。」
她眼中閃過狠厲,握緊弓箭的手節節發白。
隨後緩緩提起弓箭,對準了我,雙眼通紅:「賤人,你胡說八道什麼?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
「殺了我,你敢嗎?再說,你該不會以爲只要殺了我,王上就會喜歡你吧?笑死了。」
她被我徹底激怒,神色癲狂,已然失去了理智。
我立刻轉身策馬狂奔,堪堪跑出ṱůₗ深林區的時候,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直直插入我的左肩。
鮮血在衣裳上漫延出一朵熱烈的花,我隨之跌落馬背,摔在地上。
視線模糊的最後一個瞬間,我看見卓野神色慌亂,飛快向我奔來。
-6-
再醒來的時候,我成了位分最高的側妃。
寧玉兒衆目睽睽之下射殺卓野寵妃,當場就被關了大牢。
寧氏一族求情無果,盛怒之下發動了叛亂。
他們宣稱:「王上受Ṭų₁妖妃蠱惑,戕害同族,不堪擔漠西之大任!」
卓野對這一天等候多時,不過一夜,便勢如破竹將其舉族殲滅。
甚至藉着此次平叛,肅清異己的同時敲山震虎,大大威懾了其他族支,可謂是一舉多得。
如今的漠西從上至下固若金湯,無一不在卓野的掌控之中。
我受到的寵愛更甚從前。
後位空缺,如今我位分高,又有恩寵,先前那些明裏暗裏瞧不上我的嬪妃,如今一個個向我卑躬屈膝。
如果說先前我靠美色立足漠西,那如今在我替卓野除掉心腹大患後,可以算是真正得到了他的正視。
但僅僅於此,還遠遠不夠。
我去大牢見了寧玉兒。
如今她淪爲階下囚,滿臉髒污,再無昔日傲氣。
見到我,她眼裏驀然閃過深深的恨意: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休想!今日我輸在你手裏,是我大意。若有一日我能出去,我定將你這賤人千刀萬剮,給我全族陪葬!」
我輕笑一聲,迫近她的眉眼:
「你如何會有出去那日呢?今晚王上便要大擺慶功宴,平叛如此順利,自然是要好好慶祝的。對了,還要冊我爲新的側妃呢!」
她雙眼通紅,淚盈於睫卻不肯掉,我靠近她,幽幽道:
「知道你們寧氏一族爲何會覆滅嗎?爲人臣,卻妄圖左右君主,此乃自掘墳墓,神仙難救。」
「若我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那持刀者,又是誰呢?」
她猛地睜大眼睛看我,如遭雷劈。
我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
是夜,漠西王宮歌舞昇平,大擺慶功宴。
宴席之上,卓野興致盎然,摟着我一杯接着一杯,酒壺很快便見了底。
「來人,拿酒來!」他喚了一聲,便有侍女自暗處走來。
那侍女捧着酒壺,卻低垂着頭,長髮垂落,看不清長相。
卓野皺了皺眉,顯然也看出了不對勁:「你——抬起頭來。」
「是!」那侍女已到跟前,就在抬頭瞬間,她忽然將手中酒壺用力向卓野擲了過去。
卓野下意識伸手去擋,酒壺碎了一地。
侍女卻又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寒光凜冽,而卓野眼前皆是酒壺碎片,根本來不及擋。
「王上小心——」
千鈞一髮之際,我擋在了卓野面前,匕首劃破衣衫插入肩頭,我喫痛跌倒。
卓野連忙接住我,同時一腳將那侍女踢開。
護衛們將其團團圍住,竟是寧玉兒,她目光狠厲,視死如歸:
「你根本不配當我們漠西的王,我死也要殺了你——」
卓野漠然看了她一眼,便小心翼翼抱着我離去,步伐急迫之中又帶着幾分慌亂。
身後護衛抽出刀,將寧玉兒一擊斃命。
好在老天保佑,我這次傷得並不重。
在卓野的再三叮囑下,醫師日日照料,我很快恢復如初,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疤痕。
夜間,卓野手指一點一點沿着傷口撫過,又輕輕吻了一吻,聲音低沉竟有幾分紊亂:「怎麼那麼傻?」
我握住他的手,黑暗之中與他對視:「妾甘之如飴。」
他閉了閉眼,將我緊緊摟入懷中。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年關,而我有了身孕。
卓野力排衆議,在新年伊始,將我立爲了王后。
自古以來和親公主多爲妾室,王后之位默認是本族貴女,大臣們雖有異議,幾番進言,皆被卓野擋了回去。
我知道我賭贏了。
一個足夠美貌,足夠聰慧,還愛你愛到不顧生死的女人,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很難不心動。
養胎的日子清閒愜意,我翻出了和親嫁妝裏的古本醫書,常常一看便是大半天。
卓野笑我懷個孕倒成了女大夫。
就在我事事順遂的時候,大昭傳來了消息。
-7-
大昭聖上薨逝,太子匆忙之中繼位,嫡姐成了皇后。
這一世宮變來得稍早一些,而且和前世有所不同。
聖上臨終,竟親手賜死了盛寵不衰的婉妃,對外則宣稱婉妃殉葬。
我有些意外,覺得這事應該跟嫡姐脫不了干係。
使臣來報:「先帝駕崩,太子登基,臣奉新帝之命邀漠西王及王后前去覲見新帝。」
覲見的日子定在一個月後,卓野愈發忙碌,幾乎看不到人影。
大昭動盪,而卓野野心勃勃,對一統天下志在必得,我隱約猜到了他在爲何忙碌。
果然這一晚,他半帶醉意試探着問我:
「孤麾下的漠西將士銳不可當,乃鐵騎也。依王后看,先攻哪一國爲好?」
我指尖沾酒,在他手心輕輕描繪出一個「昭」字。
「此處富饒,地廣物博,最緊要的是新君昏聵,朝政正處於動亂之際,王上何不取而代之?」
他抬眸意味深長:
「攻打大昭如今的確是上策,可孤的王后乃大昭公主,豈願看孤踏破大昭王城?」
我牽起他的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溫婉道:
「女子出嫁從夫,妾身爲漠西王后,自然分得清親疏裏外。」
他小心翼翼在我肚子上撫摸:
「聽醫師說,你胎象穩健,腹中定是個茁壯的小王子。待孤打下這天下,定讓他……」
我嗔怪道:「難道是小公主,王上便不喜歡了?」
「公主更好,孤的公主,值得天下奉養。」他急忙搖ťŭₑ頭,眼中又有幾分憂慮,「只是征戰之事,從無十足把握。孤不怕戰死沙場,就怕留下你……」
我捂住他的嘴:「王上雄姿英發,亦有經世之才,妾有一份大禮,可助王上逐鹿天下,心想事成。」
他面露疑惑,我緩緩道:「王上善戰,若大昭城內再有人裏應外合……」
我依着記憶擬出一份名單,大昭新帝專斷,朝堂之上除了附庸者,也樹了不少政敵。
卓野眼裏驀然亮起了光。
前世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一次,便讓我搏一搏,讓我來做這刀俎。
一個月後,我隨卓野再次回到了大昭的上京城。
金鑾殿上,嫡姐如願鳳袍加身,站在新帝身邊,共同接受衆臣朝拜。
禮成,她迫不及待派人將我邀去皇后宮殿。
「恭賀姐姐心想事成,母儀天下。」
她十分享受我的恭順,語氣裏滿是暢意:
「人啊生來尊卑早已註定,即使這次你也重生了,可你看,到頭來母儀天下的還是我。」
她話鋒一轉,又譏諷道:
「倒是小看了你服侍人的手段,到底是爬牀婢子的女兒,竟能哄得那漠西王封你爲王后。」
我並不惱,反而笑得溫婉:
「何止啊!姐姐可還記得漠西那位尊貴的側妃?前世你寫來家書,說她善妒暴戾,令你生不如死。可我就是踩着她的屍體,成了漠西王后呢。」
她面露驚詫,又迅速掩下,冷哼道:「漠西王后又如何?還不是得在本宮面前俯首稱臣。」
「說起來,你設計婉妃殉葬,難道不怕太子報復?」
聽我提到婉妃,她忽然大笑起來:
「那個賤人本就該死。可憐她臨死之前,還懷着孽種呢!先帝暴怒,生生五十大板將孽種打了下來,打完孽種,賤人也就沒了氣。」
「至於報復嘛,今日我依舊母儀天下,你猜爲何?」
未等我答話,她視線就落在我隆起的腹部上,語帶悲憫:
「你肚子裏這個,也是個可憐的孽種呀,未出世便要痛失父親了。」
我猛地看向窗外。
原本漆黑的夜幕亮起了徹天火光,廝殺之聲四起。
-8-
「你跟新帝到底謀劃了什麼?」我一把扼住她手腕,厲聲道。
她笑出了眼淚:「區區一個婉妃,死便死了。只要能把漠西打下來,本宮就能永遠坐穩皇后之位,這就是我與他的交易。」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漠西大軍不得入城,就你們身旁的區區幾十護衛,不過是甕中之鱉。你現在求饒的話,本宮或許可以考慮留你個全屍。」
窗外火光更勝,兵器碰撞聲響徹天際,經久不絕。
我注視着她,久未說話。
「你這是什麼表情?再不求饒,本宮改變了心意,你可別怨我不念姐妹之情。」
我笑了,歪頭問她:「區區幾十護衛,緣何需要廝殺這麼久?」
她臉色突變,急奔到窗邊。
遠處兩軍作戰,可放眼望去,鐵甲銀盔佔盡上風的,分明是漠西將士!
且人數之衆,哪裏是她說的區區幾十護衛?
「怎麼會?!怎麼ṱü²會有那麼多人?你們明明只帶了——」
她看了又看,幾乎不敢置信。
「不將計就計,如何麻痹你們?」我語氣不疾不徐,「說起來,大昭是真氣數已盡。天子腳下,皇城竟如此不堪一擊。」
大昭皇城本不該被如此快速且輕易突破。
皆是因爲新帝一黨貪圖享樂,從上至下長期翫忽職守,又有名單上那些臣子籌備已久,只待今日與卓野裏應外合。
覆滅,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她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身子微微顫抖:
「你們……你們膽敢造反,就不怕被誅九族嗎?!」
我忍俊不禁:「自古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況且改朝換代而已,誰來誅我九族?姐姐當真糊塗了。」
她緊緊盯着我,眼裏情緒萬千,恐懼、不甘、憤怒層層堆疊,最終迸出怨毒的光芒,一把拔下發間金簪撲過來:
「憑什麼?!我不服!我不甘心!哪怕輸,我也要你陪葬!」
我早有防備,及時閃開,她一下撞到尖銳的桌角上,額頭鮮血絲絲滲出。
她神情恍惚,喃喃道:
「對,我要殺你了,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再來一次,我一定會成功的一定……」
「清醒一點吧!你明知新帝本性惡劣,根本做不好一個明君,爲何還要執迷不悟?」
我上前一把擼起她的袖子,果然她骨瘦如柴的手臂上滿是青紫,慘不忍睹。
傷痕暴露,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什麼明君不明君,我管不了!我沒有退路!婉妃死後,他恨毒了我,連我的母親都被他擄去……這一切都是你害我的,我要你償命……」
緊閉的宮門被大力踹開,一道身影飛快過來將我擋在身後。
是卓野。
他兩三下奪了嫡姐的簪子:「孤從不對女人動手,但你敢謀害孤的王后,是 不想活了?」
嫡姐冷冷地看向他,語氣陰鬱:
「你以爲你護着的是誰?大昭公主?漠西王,你還不知道吧?她只是本宮卑賤的庶妹,根本不是什麼金枝玉葉的公主。」
「堂堂漠西王后,居然是個洗腳婢的女兒,傳出去豈非讓人笑掉大牙?」
我一驚,急忙抬頭去看卓野,卻見他面色如常,一絲波瀾未起。
「笑?孤的王后,普天之下誰敢笑?」他奇道,「你們大昭人以出身論尊卑,孤卻不認可。」
「況且你說的這些, 孤在立後之前就知曉了。孤認的是人,而非一個身份。」
他牽起我的手, 轉身向門外走去。
嫡姐癱倒在地, 卻仍聲嘶力竭:
「漠西王!你愛上一個異族女子, 就不怕親手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嗎?!」
卓野穩健的步伐滯了一瞬, 又恢復如常,我心突突直跳。
-9-
一夕之間變了天。
天光乍現時,新帝及其黨羽已被悉數關入天牢。
一些漏網之魚尚不死心,沿街高呼漠西人造反了,企圖挑撥百姓鬧事。
可漠西將士的速度更快,他們一舉搗毀了京城的地下鬥獸場,救出了裏面千千萬萬的受害者。
新帝一黨的昭昭惡行再無法掩蓋,一朝暴露, 百姓皆憤恨難平。
那些受害者的家眷們紅着眼睛高呼:
「狗皇帝殘暴無德,人人得而誅之!誰救百姓於水深火熱,百姓便擁護誰!」
民憤激昂,一呼百應。
卓野強權鎮壓之下, 又收穫了民心。
新帝和嫡姐還未等到判決,便已橫死天牢。
聽獄守報, 嫡姐是被新帝活活掐死的。
而新帝昔日強權在手, 別人動他不得, 如今淪爲階下囚,多的是迫不及待要與他清算血海深仇之人。
三月之後,亂黨悉數被斬,大昭徹底劃入了卓野的版圖。
而我一朝分娩,誕下一對龍鳳胎。
卓野激動不已, 身經百戰的人面對兩個嬰兒卻手足無措, 當即昭告天下大赦三年, 萬民同慶。
孩子們的成長飛快, 似乎昨日還在蹣跚學步,今日便是迎風少年了。
卓野對這一雙孩子極其喜愛,每隔幾日便要過問他們的功課, 閒暇之餘還親自教他們狩獵騎射、治國齊家。
這幾年漠西王朝穩步發展, 後宮也逐漸熱鬧起來。
我恩寵穩固, 其他嬪妃亦雨露均霑。
子嗣上, 卻一直只有我的一雙兒女。
孩子們七歲生辰那天夜裏, 卓野從身後環住我,沉聲道:
「洵兒聰慧穩重,孤欲將他立爲儲君。蓁兒性子活潑又最愛撒嬌,咱們百年之後,有洵兒繼位, 便也能保蓁兒一世無虞。」
我心念大動, 轉身面對着他:「他們才七歲……」
「咱們的孩子,該當如此。」他低頭將一個吻落在我脣上,「如此, 你儘可安心了。」
雲消雨霽,我沉沉睡去。
那些自我和親便帶來日日翻閱的醫書,如今可盡數丟下了。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