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有編制的小貓。
我在監獄工作。
聽獄警哥哥說監獄裏的人可高可兇可壞了。
可是……
爲什麼他們總是把我頂在頭上？
爲什麼我每天被一羣彪形大漢追着親腳腳？
-1-
出生第七天，我睜開了眼睛，一隻巨大的手擼了擼我：
「這隻可愛，錄取了。」
我細細地「咪——」了一聲。
和我一起在籃子裏的還有很多其他小奶貓，我屁股最大，很輕易地就把別的貓撅走了，得到了最大的一塊地兒。
我們被送到一個黑暗的地方。
拎着我們的男人說道：「從現在開始，表現好的人可以得到積分，積分滿十分可以領養一隻小貓。」
被關在籠子的男人們嗤笑道：「誰要養那玩意兒？」
很快，此起彼伏的喝倒彩聲響起。
在男人粗獷的吵鬧聲影響下，我兇狠地「咪——」了一聲。
整個監獄安靜如雞。
哼，都被我咪大王嚇怕了吧？
安靜了十幾秒後——
「獄警小哥，怎麼可以得積分？」
-2-
獄警哥哥是一個剛畢業被分來的年輕帥哥，他在一堆貓崽中挑出了我，一邊擼我一邊教我：
「小貓咪，你知道怎麼叫才能讓這羣窮兇極惡的罪犯心軟嗎？」
「來，跟我學，咪～～～」他百轉千回地叫了起來。
監獄深處，傳來一陣陣乾嘔聲。
獄警哥哥的臉色變成了赤橙黃綠青藍紫色。
-3-
犯人們在監獄的生活很簡單，除了喫飯睡覺，就是接受思想教育和勞動改造。
想要得分，就要表現好。
一週過去了，有幾個人同時得到了十分。
這幾個人被帶到籃子旁，挑選貓貓。
第一個來挑的是一個身形無比高大的男人，比獄警小哥要高兩個頭，他胳膊粗壯，臉上全是絡腮鬍，一雙鷹目掃視着。
他伸出一隻手來，小貓崽們被嚇得喵喵叫。
我卻覺得他的味道非常好聞，有一種很熟悉的味道。
絡腮鬍收回了手：「算了，我不養了。」
我循着他的手，艱難地爬出籃子，滾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比我整隻貓都大。
「咪～」我學着獄警哥哥叫了一聲。
帶我走吧，我想讓你養我。
-4-
獄警哥哥是個哭包男，拿着相機咔咔地給我和絡腮鬍拍照。
畫面中，高大的男人手裏捧着一隻小橘貓，一人一貓對視着，竟有幾分溫情。
「壯壯哥，真感人！」獄警哥哥哭號着。
絡腮鬍眉毛一擰，粗聲粗氣道：「誰是你壯壯哥？」
我被捧着離去的時候，獄警哥哥在後面說：「壯壯哥，小橘貓是女孩子，這次你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女兒的，對嗎？」
絡腮鬍沒有回應。
-5-
六隻小奶貓，獎勵給了六個表現最好的犯人，獄警哥哥說，接下來小貓咪們的喫喝用度都要靠積分來兌換。
絡腮鬍沒有出聲，只是每天看新聞聯播的時候看得更認真了，看完還主動寫反思。
他做手工的時候也更細緻了，縫紉機都給他踩冒煙了。
我有了新的名字，叫「嬌嬌」。
-6-
絡腮鬍有兩面，人前他是一個長相兇惡的壯漢，在我這隻小貓咪前，他就是一個會吸貓的變態。
他把積分都兌換成了貓抓板、豪華貓砂盆、貓爬架、貓零食……
狹窄的牢房裏，堆的全部是我的玩具。
有一天，獄警哥哥送來一個指甲剪，他說道：「壯壯哥，給嬌嬌剪個指甲吧，這樣安全點兒，也不會把你抓傷了是不是？」
絡腮鬍把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很圓潤，然後把指甲剪還了回去：「不用了，嬌嬌需要指甲保護自己，她是很乖的孩子，不會主動抓人的。」
獄警哥哥覺得新奇：「壯壯哥，你今天一下子講了好多話啊！」
-7-
絡腮鬍的鄰居是一個陰鬱男，他留着長髮，按照規定，監獄裏是不可以留長髮的，可獄警一碰陰鬱男的頭髮，他就發瘋。
若是不碰他頭髮，他就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情，像個透明人，乖得不得了。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管他留長髮了。
絡腮鬍在給我梳毛，陰鬱男頭伸得老長偷看我。
察覺到陰鬱男的視線，絡腮鬍把我碰起來用身體擋住。
不給你看。
我咪咪叫了好幾聲。
「乖嬌嬌，咱們不給他看。」絡腮鬍撓撓我的下巴，舒服得我直接睡着了。
傍晚時分，犯人們有簡單的十分鐘自由活動時間，陰鬱男猶豫了好久，最終低着頭衝過來，絡腮鬍下意識把我護在手裏。
「壯……壯壯哥，可以給我摸摸嗎？」
絡腮鬍拒絕道：「不給。」
陰鬱男眼巴巴地看着，我仰頭看向他，才發現他的長髮下，有着一雙極其璀璨的眼睛。
小貓咪喜歡清澈的眼睛。
我一蹬腿，順着他的肩膀跳到他的頭上，爪子扒拉他的頭髮。
他僵直了身體，羞澀道：「一隻貓誒，是一隻貓蹦到我頭上了～～」
-8-
這顆頭，我很喜歡，因爲毛長長的，香香的。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絡腮鬍，他雖然頭頂沒幾根毛，但身上都是毛，毛茸茸的，和我一樣，肯定是我的親生爸爸。
我在陰鬱男的頭頂趴了下來，聞着好聞的花香睡着了。
陰鬱男搖搖欲墜：「我……我頭頂長了一隻貓。」
絡腮鬍嚴肅道：「不許倒！摔到嬌嬌了我和你沒完。」
接下來的晚餐時間，陰鬱男脖子僵硬地頂着我去了食堂。
人羣中，有一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吼道：「淦！早知道我也頂着我的小貓來喫飯了。」
絡腮鬍臉色臭了。
但他還是幫陰鬱男打了飯端他面前。
如果不是監獄提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恨不得直接把飯餵了。
-9-
聞到飯香，我睜開了眼。
「喵喵喵？」已經開飯了？怎麼不叫我！
橘貓嘛，爲了喫，不寒磣。
同桌的刀疤臉稀奇道：「來，小乖，來刀疤叔叔這兒。」
「咪——」我衝着他齜牙咧嘴，身上一股狸花貓的味兒，狸花貓能有我胖橘可愛？
走開！
「壯壯哥，真稀奇啊，你家嬌嬌怎麼長那麼大？油光水滑的，又胖又壯。」他憨笑道。
絡腮鬍短笑了一聲，我很少聽到他笑，不由Ṱů⁸得抬頭看了一眼，卻撞見他溫柔的目光中。
「我閨女，隨我。」
刀疤撓撓頭：「看來我一米九還是太矮了。」
鄰桌的一個齙牙男把筷子一扔，砸到碗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眼睛一斜：「不過是一隻畜牲，真當是一隻寶了。」
刀疤臉目露兇光：「嬌嬌是一隻小貓，不像你，是真畜牲。」
齙牙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他媽說誰……啊！」
話音未落，他就被獄警哥哥一棍子甩了上去。
「好好喫飯，不要惹是生非！」
齙牙男仇視的目光盯着獄警：「他先罵我的，你怎麼不打他？」
獄警哥哥搖搖頭：「我沒聽見。」
好可怕，真是嚇壞了我這隻小貓咪。
我往絡腮鬍懷裏一鑽，頭埋進臂彎，只留下來一個大肥屁股。
絡腮鬍撫摸着我的背給我順毛。
陰鬱男看得眼熱，試探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尾巴尖，輕輕揉揉地。
「嘿！壯壯哥，你這豬咪……啊不是，你這貓咪真親人啊。」刀疤臉羨慕極了。
-10-
看完新聞聯播後，大家開始做工，絡腮鬍是踩縫紉機的，他體格龐大，對比之下，縫紉機都顯得小了起來。
陰鬱男原本是做傘的，最近不知怎麼回事，提交申請要來踩縫紉機，還非要挨着絡腮鬍。
偶爾貓貓祟祟地擼我兩把，然後露出陶醉的表情。
兩個男人都不愛說話，只有我蹦來蹦去，從絡腮鬍的肩膀蹦到陰鬱男的頭頂，好不快活。
「嬌嬌，小心點。」陰鬱男輕柔道。
我以爲他被我踩疼了，連忙伸出粉色的肉墊摸摸他的頭。
誰知他猛地把我抱住，頭埋進我的肚皮，瘋狂吸氣：「乖嬌嬌，好可愛，好軟，嘿嘿嘿，親親 jiojio……」
絡腮鬍一臉無語地看着他。
齙牙男是新來的，大家都不待見他，就連獄警哥哥也對他比對別人兇很多。
陰鬱男把我還給絡腮鬍，小心翼翼地問道：「壯壯哥，齙牙是犯了什麼事兒？」
「強姦犯。」
三個字一出，陰鬱男瑟縮了一下，很害怕的樣子。
「不用怕，有我在。」絡腮鬍手上的活兒沒停。
「壯壯哥，你是犯了什麼事兒進來的？」
絡腮鬍愣了一下，目光放空，似乎陷入了回憶，良久，他說道：「殺了人。」
暖光色的燈光下，他漆黑的眼睛裏似有刀光火影：「殺了一村子的人。」
-11-
這日午飯，刀疤臉頂着一隻狸花貓昂首挺胸、耀武揚威地來了食堂。
那隻狸花貓緊緊地抓住刀疤臉的頭髮，頭皮帶動臉皮，刀疤臉的眼睛都成了吊梢眼，十足地搞笑怪異。
「嗐！我家小貓黏人得嘞，非要待我頭上，趕都趕不走。」
「啊呀，這不是我們小橘嘛！又長胖了？」刀疤臉笑着湊了過來。
他伸出手，摸了摸腦袋上的狸花貓：「來小狸，跟小橘姐姐打個招呼。」
狸花貓趴在他的頭頂生無可戀，喵喵叫道：「你看我的主人，他是傻子。」
我們貓嘛，向來是王不見王，彼此都沒有好感。
但今天，我必須附和它！
「你說得對，你的主人的確傻，不像我爸爸，他又高又壯，還特別溫柔。」
狸花貓是貓中聰明的，它無語地看着我道：「你也傻，我們是貓，我們的爸爸也是貓，人類怎麼可能是你的爸爸？」
我朝它吐口水：「他就是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狸花貓扭過頭去，不想看我，但它對我的攻擊還沒停。
「果然是橘貓，橘貓都笨！你就等着長大變成豬貓吧！」
刀疤臉火上澆油：「你看，它們感情真好呀。」
-12-
監獄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今天是我一週歲的生日，絡腮鬍花了二十個積分央着獄警小哥給我做一個「貓蛋糕」。
陰鬱男心靈手巧，給我用碎布頭做了一件小衣服。
絡腮鬍就更厲害了，他給我做了小王冠，頂在腦袋上。
「這小臉，真圓乎。」陰鬱男稀罕地摸了好幾把。
附近好幾個人都湊過來給我唱生日快樂歌，我快活地喵喵叫。
獄警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了，本想驅散人羣，卻看到一堆強壯的男人圍着一隻小貓，溫情脈脈，不由得也加入了進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簡單的生日歌后，男人們依次排隊和我握手離去。
我知道，他們只是饞我粉色的肉墊墊。
-13-
監獄裏發生了一件大事，和我一起來的六隻貓裏有一隻白貓，它死了。
獄警哥哥發現它屍體的時候，發現它身上好多針孔，是縫紉機上的針孔大小。
它的屍體被丟在垃圾堆裏。
獄警哥哥紅着眼眶把它抱了回來，憤怒大喊：「這是誰養的貓！出來！」
一個瘦小的男人慢悠悠站了出來，三角眼，鷹鉤鼻，他臉上掛着漫不經心的笑：「是我養的，怎麼了？」
他故作驚訝道：「誒呀，這隻貓怎麼死了？」
演技之拙劣，誰看了都搖頭。
獄警哥哥一棍子甩了上去：「你竟敢！你怎麼敢！」
「不過一隻畜牲，不會因爲我殺了一隻貓，就要給我加兩年牢吧？」
白貓一般性情溫順，誰料到竟然以這種方法死去。
獄警哥哥氣瘋了，抄起棍子就要上去：「這是我選的貓！我竟然妄想那麼可愛的貓可以拯救你內心的陰暗，是我錯了，我對不起它……」
幾個獄警攔住他，勸道：「別衝動，別衝動。」
瘦小男誇張地大叫道：「不會吧？獄警打人啦！獄警打人啦。」
場面一度混亂，我看到陰鬱男趁着亂，踢了瘦小男好幾腳。
踢完還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喊道：「別擠啦！別擠啦！」
我蹲在絡腮鬍的頭頂，看得可清楚了。
在獄警們的合力下，場面很快被控制住了，兩個獄警把瘦小男押到禁閉室去。
刀疤臉朝地上啐了一口：「這個畜生，殺了他都算便宜他了，居然只是關禁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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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鬱男搖搖頭：「關禁閉纔是最折磨人的。」
「一個人，被關在一米見方的昏暗房子裏，四周都是牆壁，沒有聲音，沒有景色，沒人說話，這種精神打擊，才更適合他。」
刀疤臉來了興趣：「嘿，兄弟，你是做什麼的？感覺你真有文化。」
陰鬱男說道：「我以前，是個醫生。」
-14-
因爲白貓的遭遇，獄警哥哥決定，每日都要把我們五隻貓帶回去做全身檢查，只要有一點受傷，都要懲罰領養的人。
每天的身體檢查時間，就變成了我們五隻貓的八卦時間。
小貓咪也是愛八卦的嘛！
狸花貓覺得自己最聰明，每次都要第一個開口說話，還總是高深莫測的。
「你們知道我們監獄裏最聰明的人是誰嗎？」它仰着頭問道。
我們四隻貓都不想理它，肯定又要自賣自誇了。
「是那個醫生！」它說道，目光投向我。
「我聽我的主人說，醫生可了不起了，他出獄以後，就打算跟着醫生混了。」
醫生就是陰鬱男。
「爲什麼？」我問道。
「小橘，你每天就知道喫飯！」狸花貓說道。
我跳到它身邊，一巴掌拍過去，它瘦小的身體被我扇到一邊：「我叫嬌嬌！纔不是小橘。」
狸花貓堅強地爬了起來：「我聽主人說了，醫生他做過好多手術，救了好多人。」
「你們知道醫生是怎麼進監獄的嗎？」
四隻貓豎起耳朵，盯着狸花貓，我舔了舔爪子，示意它別賣關子，不然要捱揍。
「他殺了人。」
「因爲他長得秀氣漂亮……」狸花貓頓了頓，「雖然我也不知道人類的審美，但我的刀疤臉主人說了，醫生長得很漂亮。」
「他被一個男人強姦了。」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四隻貓同時瞪大了眼睛。
「那個男人很高很壯，醫生打不過他，所以被欺負了。」
「醫生報警了，可是警察叔叔說，從來沒有男人被欺負的，這不能立案。」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笨啊，好像是什麼法律！說了你們也不懂，反正醫生很生氣，捅了那個男人 36 刀，刀刀避開要害，然後鑑定是輕傷。」
「36 刀？」
「刀很大嗎？」
「輕傷是什麼意思？」
「哇，醫生哥哥真酷啊！」
最後一句是我說的。
檢查完身體後，獄警哥哥還給我們每隻貓送了一套全身按摩，我就在通體舒泰中睡了過去。
-15-
凌晨，我迷迷糊糊睜眼，聽到絡腮鬍對陰鬱男說道：「我想請你出獄後領養嬌嬌。」
陰鬱男沒說話，頓了好久才說：「嬌嬌捨不得你。」
絡腮鬍說：「監獄太危險了，我不想把嬌嬌放在這種環境下，我拜託你，我在外面有一筆錢。」
「我不需要你的錢，如果嬌嬌願意，我也很樂意領養它。」
我又閉上了眼睛，這肯定是做夢，我的絡腮鬍爸爸纔不會不要我哩，他那麼喜歡我。
距離瘦小男被關禁閉已經一週了，他瘋了。
他看人的時候，眼神充滿疲憊，和別人對視時，像一隻驚弓之鳥。
不過沒有人同情他。
-16-
這天早上ŧŭ⁾，監獄裏進來一個新人，是一個長得很普通的男人，我卻突然開始渾身炸毛，這個人真是討厭啊，好討厭的氣味。
比我反應還激烈的是絡腮鬍，他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像一隻暴怒的雄獅，幾乎要衝過去把那男人撕成碎片。
「壯壯哥，別激動。」陰鬱男拉住了他的袖子。
獄警哥哥把人往前一推：「認識一下新人，這是個人販子，拐賣過三百多個婦女小孩，大家好好關照。」
最後幾個字，他咬牙切齒。
整個食堂幾百雙眼睛盯緊了那個人販子。
大家咬着手裏的饅頭，人販子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țũ₋
獄警哥哥轉頭就走。
絡腮鬍大步向前，手抓住了人販子的後脖頸，獰笑道：「還認得我嗎？」
人販子兩股顫顫。
我「喵——」了一聲，一爪子抓在了他的臉上，他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喵！喵！喵！」
不知爲何，我十分痛恨這個人販子，恨不得把他剝皮拆骨。
陰鬱男走過來，把我抱在懷裏：「乖嬌嬌，別抓他，小心被染病。」
他給我洗了洗爪子，按在懷裏順毛。
食堂裏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了，因爲我被陰鬱男帶出去望風了。
「嬌嬌，你知道嗎？這個監獄裏關的都不是好人，包括我，都不是好人。」
我用圓腦袋拱了拱他。
「可是，有多少人是被生活逼迫，又有多少人是天生壞種？」
「我被判了三年，我出獄後 33 歲，我有知識，有手藝，有錢，還有未來，可是壯壯哥沒有未來了。」
我從他的懷裏鑽出來：「喵？」
陰鬱男的手指摸了摸我的額頭，驚喜道：「嬌嬌，你果然能聽得懂我說話對不對？」
這不是廢話嗎？貓咪都是很聰明的。
「壯壯哥原來是一名運動員，很有成績的那種，他有一個女兒，說起來和你同名，叫姣姣。」
在陰鬱男的敘述中，我才知道絡腮鬍的故事。
-17-
他是一名籃球運動員，長得高大健壯，家庭和睦，妻賢女孝。
一切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十三歲的女兒消失了。
就在放學的路上。
女兒遺傳了他，長得很高，十三歲就一米七多了，但是還是小孩子稚氣未脫的樣子。
在那個放學的路上，被拐賣了。
那天他在外地打籃球，妻子在醫院做了個婦科小手術，十三歲的女兒拍拍胸脯道：「放心媽媽，我長得那麼高，那麼強壯！壞人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對。」
妻子笑了：「好好好，那今天媽媽歇一歇，看看你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學校離家不過一公里，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而就是這一點路，女兒就沒了。
他從外地趕回來的時候，妻子已經是彌留之際了，她求他：「一定要找回姣姣，一定要找到她。」
監控畫面上，一個老太太崴了腳，女兒扶着她把她送回家，就再也沒從那個沒監控的小巷子裏出來。
後來，他不再打籃球了，拿着所有積蓄，往全國的每一個山區鑽，要找到女兒。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第八年，他找到了女兒，在一個山區裏，這個村子重男輕女，女嬰生出來很多都被溺死。
男女比例極其不均衡的情況下，村子開始買女人。
他趕過去的時候，他放在手心的女兒正被關在豬圈裏，衣不蔽體，就剩一口氣了。
和他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間，女兒瞪大了眼睛，旋即羞愧地低下了頭。
她這個樣子，怎麼有臉再見到爸爸？
絡腮鬍知道，不能和一村子的人硬碰硬，於是他說：「我要買這個女人。」
卻沒想到，當天晚上，姣姣就被掐死在豬圈裏。
全村的女人都是買來的，不允許有任何一個女人跑掉，否則全村人都要倒大黴。
後來，絡腮鬍就瘋了。
他留在了村子裏，用盡了所有辦法，屠了一村子的人。
燒死、砍死、毒死……
警察來的時候，他正好殺了最後一個人，村長劉老四。
於是他就被逮捕了。
警察說：「你涉嫌殺了劉老四，跟我們走一趟吧。」
在警察局，警察對他的態度還挺好的，給他倒水喝，還給他看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這個男人就是拐走你女兒的人，我們正在全力抓捕。」
「從法律上說，你犯法了，你要承擔責任，但是從我個人私心裏說，謝謝你。」
「那個村子裏的人都是瘋子，我們知道他們拐賣婦女，警察出動過好幾次，全村人都撲上來打我們，他們根本不講道理，我們警局，到現在還有幾個警Ţüₔ察被鋤頭砸得在養傷呢。」
絡腮鬍嘴脣顫抖：「我會被判死刑嗎？」
警察拍拍他的肩膀：「我是目擊證人，我看到你殺了劉老四，其他的我可什麼都ťùₓ沒看到。」
就這樣，絡腮鬍被送到了這個監獄裏，不出意外的話，他的餘生都會在這裏生活了。
-18-
我和陰鬱男回去後，那個人販子已經被打得渾身沒一塊好肉了。
這時獄警哥哥們衝了進來，甩棍在桌上，吼道：「打什麼呢？誰準你們打架的？都散了散了！」
衆人一鬨而散。
人販子就像過街老鼠，在獄中誰看他不爽都能踹兩腳。
最要命的是，每天他都會被獄警哥哥拉出去單獨審問。
我聽陰鬱男說，爲什麼人販子不死刑，因爲他們拐賣了那麼多人，要優先把這些人救回來。
每天人販子都被逼問來他拐賣的婦女被賣去了哪兒。
受過獄警的精神摧殘後，他又回監獄被同牢房的人暴打。他來之前，齙牙這個強姦犯是監獄的底層，人人都打罵，他來之後，齙牙地位都提高了，打他打得最兇的就是齙牙。
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他們痛苦他們的，而我只是一隻豬咪罷了。
-19-
肉眼可見地，我比其他五隻貓都要胖一圈，每個見到我的人都要來摸一把，然後感嘆：「壯壯哥，可以給嬌嬌減肥了。」
絡腮鬍越來越開朗，現在還會和獄友開玩笑：「瞎說什麼呢，我們嬌嬌只是毛多，纔不胖，對吧？嬌嬌？」
每當這時，我就會非常配合地叫一聲：「喵。」
你說得都對。
「今天該輪到嬌嬌在我頭上了吧？」
「胡說，我先來的。」
「嬌嬌越來越大嘍，都快二十斤了吧？」
陰鬱男回道：「嗯，十五斤了，現在頭頂已經站不了了，只能蹲在肩膀上。」
-20-
又到了晚上檢查身體的時候，今天獄警哥哥特別溫柔，不僅給喫了好喫的，還要帶我們出去玩兒。
誰知道剛出去，我們五隻貓就暈倒了。
再次醒來，就聽到五隻貓中唯一的公貓在哭。
它是一隻黑貓，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圓：「嗚嗚嗚，我的蛋蛋沒了。」
它與夜色融爲一體，月亮也爲它哭泣。
我感覺我也少了些什麼東西，但是身體裏隱隱約約的煩躁感消失不見了。
我的爪子搭在黑貓的背上安慰道：「沒事的，不就是少了兩個蛋蛋嘛！」
它扭過頭去：「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這可是我公貓的尊嚴。」
狸花貓嘆了口氣，45 度角仰望天空，憂鬱道：「貓貓我呢，可是天生就沒有蛋蛋的。」
黑貓的脖子上還套着伊麗莎白圈，看起來像個貴婦：「沒關係的，我不會瞧不起你的。」
狸花貓還說我笨，我看它纔是最笨的。
母貓本來就是沒有蛋蛋的呀！
不過黑貓立刻被哄好了，兩貓抱在一起喵喵叫。
笨笨的三花貓也哭了：「我想主人了，怎麼還不把我送回去？」
另一隻三花貓脾氣暴躁：「想鏟屎的做什麼？我們可是高貴的貓！」
「小橘，你快說，你是不是也想主人了？」
「那是我爸爸！還有，我叫嬌嬌，纔不是小橘。」我兇道。
-21-
被關了兩天，獄警哥哥才把我們送回去。
正是中午，大家都在喫飯，我們五隻貓猛地跳到食堂。
那隻脾氣不好的三花喵喵叫道：「大膽！竟敢趁我不在開飯！鏟屎官，我放個屁燻死你ƭù⁵！」
笨笨的三花一下子撲到主人的懷裏，「喵～喵～」叫得可委屈了。
夾子音！可惡！
最高的那個就是我爸爸了，他朝我跑來，伸出手。
我猛地一跳，誒？撞到了他的膝蓋？
不可能，我趴下上半身，屁股撅起來，尾巴扭動着，這一次我一定能跳到絡腮鬍懷裏ṭũ̂ₓ，我猛地一跳，竟真的落到了他的懷裏。
旋即，我驚呆了下巴，竟然是絡腮鬍主動蹲下來抱我的。
這不可能，我的彈跳力呢？
「好啦，嬌嬌，跳不高也沒事，能喫就行。」
整個食堂都瀰漫着快活的笑聲。
可惡！你們把你們的快樂建立在小貓咪的痛苦之上，良心不會痛嗎？
「喵喵喵！」
滿屋子傳來夾子音，男人們壓低聲音，夾着嗓子：「喵～」
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
是我半夜起來都要來一句「不是，他們有病吧」的程度。
人類夾起來，真的沒貓貓什麼事兒了。
-22-
新來的人販子最近看我的眼神很怪異，我每次都炸毛。
絡腮鬍警告過他：「你再敢看我的小貓，我就弄死你。」
他怯弱道：「不敢，不敢。」
動物的警覺程度是人類的好幾倍，我總覺得人販子最近有點奇怪。
聽陰鬱男說，人販子得了很嚴重的病，命不久矣了。
所有人都覺得他活該，沒有任何人同情他。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日漸蒼白，監獄裏都沒什麼人欺負他了，也就是無視他。
沒想到他竟然是隱藏起來的惡魔。
這天晚上，我被香味勾醒，我拱了拱絡腮鬍，我餓了。
他打着呼嚕，睡得好香，我不忍心吵醒。
牢房對我來說還是比較大的，我能跳出去。循着香味，我看到了一隻手，手裏拿着小魚乾。
小魚乾對貓貓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太太大了！
我興奮地喵喵叫。
一抬頭，突然看到那隻手的主人，是那個人販子，他臉上掛着瘋狂又變態的笑。
我嚥下口水往後退去。
「來，乖貓，來叔叔這兒喫小魚乾。」
我上去撓了他一爪子，貓的反應速度比人類快很多。
他痛呼出聲。
「來，過來喫小魚乾。」他繼續誘哄道。
太香了，不知爲何，我抵擋不住本能的驅使，上前了一步、兩步……
他猛地扔掉小魚乾，一雙手向我抓來。
誒嘿嘿，騙你噠！我根本沒想過要過去。
我迅速逃開，叼住了小魚乾，得意洋洋地朝他扭屁股。
他原形畢露，破口大罵：「死貓！小畜生，我殺了你！我殺不了那個絡腮鬍，我還殺不了你嗎？」
說着，瘋狂朝我扔東西，我躲得上躥下跳。
不好，早知道平時就減減肥了，完全跳不動。
他狀若瘋癲，很快就驚醒了附近的犯人，絡腮鬍也醒了，我聽到他在叫我：
「嬌嬌？嬌嬌你在哪兒？」
我慌忙回應：「喵——」
人販子喊得越來越大聲：「死貓！我砸死你，我砸死你！」
絡腮鬍瘋狂地砸着鐵門：「嬌嬌！快回來！快到爸爸這裏來。」
-23-
聲音很快就引來了獄警，獄警哥哥把人販子拖出來收拾了一頓。
又把我這隻胖橘貓拎着脖子送給了絡腮鬍。
弄清楚了前因後果，我還被獄警哥哥揍了屁股：
「讓你貪喫！讓你嘴饞，什麼人的東西你都敢搶？」
我向絡腮鬍求救，用上了久違的夾子音。
誰知他不爲所動，只是說：「該！讓你嘴饞？平時我沒餵飽你嗎？」
十隻橘貓九隻胖，還有一隻壓倒炕。
這是種族天賦，能怪我嗎？
懲罰結束後，絡腮鬍問道：「有沒有受傷？」
獄警哥哥嘆了口氣：「太胖了，跳不動，脖子那兒好像被砸到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事。」
陰鬱男笑眯眯道：「麻煩獄警了，把被砸到的地方的毛剃了吧，確認一下有沒有傷。」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笑出了聲。
隔了一天，我就被送了回來，脖子那兒一圈的毛都沒了。
樣子可笑又滑稽。
我自閉了。
貓貓自閉。
絡腮鬍想來抱我，被我一屁股撅走。
他樂了：「你還有脾氣？還敢半夜出去偷喫不？還敢喫壞人給的東西嗎？」
我扭頭，不看他。
「壯壯哥，你看嬌嬌的脖子上還有一塊胎記呢，挺可愛的。」陰鬱男討好地給了我一根小魚乾。
我喵了一聲，喫了小魚乾，但就是不看他，別以爲本喵不知道，就是你這個壞心眼兒讓獄警哥哥給我剃毛的。
突然，絡腮鬍愣住了，手裏一大堆貓零食掉到了地上，他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兩米多高的漢子，哭起來聲音比別人大，眼淚也比別人大。
他斷斷續續道：「我女兒，我女兒姣姣，脖子上也有那個胎記。」
周圍一片寂靜，有一些威武的漢子開始抹眼淚。
大家都聽說過絡腮鬍的事蹟，同情他，可憐他，也欽佩他。
刀疤臉也跟着哭：「我的小狸啊，好感人啊，你是不是也是我的故人來找我了。你不會……你不會是我媽吧？」
「媽媽啊！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偷雞摸狗了，等我出獄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小狸被刀疤臉抱在懷裏，生無可戀的樣子。
-24-
這是這個監獄建成後的第一次盛大懺悔，好多犯人跪了下來。
「我是金融犯罪，小時候爹孃就死了，我窮夠了，窮怕了，長大以後一心只有錢，我想過好日子，我混蛋！如果我爹媽還在，肯定會罵死我的。」
「我殺人了，殺了一個熊孩子，他朝我臉上吐口水，我一時沒控制住，我是超雄基因，性格狂躁，我根本就不該被生下來……」
當然，還有一半的人壞到了骨子裏，是不會懺悔的。
可是獄警哥哥說了，貓貓的工作就是給一些受傷的人溫暖，讓犯錯的人迷途知返，我覺得我啊，做到了。
陰鬱男拍拍絡腮鬍的肩膀，輕笑道：「壯壯哥，現在還捨得讓我出獄後領養嬌嬌嗎？」
我瞪圓了眼睛，什麼，那天竟然不是在做夢嗎？
「喵, 喵喵喵。」我叫道。
爸爸, 我纔不要離開你。
「嬌嬌就是爲你而來，你怎麼忍心再和她分離呢？」
絡腮鬍緊緊地抱住我。
-25-
人販子死了, 在死之前, 獄警哥哥又告訴他一個好消息：
「被你拐賣的三百多位婦女都被解救了, 她們很多都在買家生了孩子, 可還是毅然決然地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家。」
「那些買家可生氣了，你賺了他們的錢，女人和孩子都沒了，所以他們連夜闖進你的家, 殺了你的女人和孩子。」
人販子驚恐地瞪大眼睛, 氣都喘不過來。
「你放心, 我們警察爲國爲民，一定會找到那些殺了你的女人和孩子的罪犯的。」
他在瘋狂的怨恨和不甘中嚥了氣，等待他的將會是閻王爺的十八層地獄。
-26-
一年後，陰鬱男出獄了, 他站在陽光下，要去擁抱他的新生活了。
而本貓現在就在監獄裏一直工作，一直陪伴絡腮鬍了。
絡腮鬍老了，獄警哥哥對他的看管變得輕鬆了許多, 他現在更像是在養老院，每天樂呵呵的，偶爾還能找獄警下下棋。
聽說陰鬱男工作丟了，但他換了一個城市，開了一家新的醫院，事業有聲有色。
他經常會來探望我們，每次都給我送一大包衣服零食。
這不，他又來了。
已經快四十的他看着更加溫柔儒雅了，他隔着玻璃摸了摸我的頭：「嬌嬌又長大了。」
絡腮鬍得意極了：「嗐，我閨女, 隨我，沒準以後能去打籃球。」
兩人笑開了花。
「你在外面也不找個對象？就一個人過？」絡腮鬍問道。
「不想找了，對男人有陰影, 對女人又沒興趣, 還是最喜歡我們的小嬌嬌了, 小嬌嬌，是不是啊？」
我配合得「喵喵」大叫。
番外
監獄新進來一個少年, 實在太年輕了，但是周身卻死氣沉沉。
獄警哥哥說，少年被長期校園霸凌, 然後反殺了對方, 就進來了。
我知道了，我來活兒了。
「喵～喵～」我夾着嗓子朝少年走去，身後, 我的絡腮鬍爸爸坐在縫紉機旁笑着看着我。
即使是監獄，有你，就是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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