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浮生

我比夫君足足大了九萬歲,只因他三叔逃婚,天族纔會讓唯一的儲君滄華與我這隻老狐狸結親。
滅世大劫來臨時我們聯手祭陣,卻雙雙身隕道消,睜眼時回到了議親前。
上一世他心裏有放不下的小青梅,還挖了我一雙眼睛送給旁人。
重生後,我自當與他形同陌路。
再見面時,我牽着狐狸崽來給水君送生辰禮,滄華摟着心上人對我冷嘲熱諷。
「白昭,我知道你是來求我回心轉意,畢竟這四海八荒無人比我更好。」
「可你真的太老還不能生養,日後莫要跟着我了。」
我懶得理他們,扣動石桌後女兒猛地從空中現身追問。 
「大叔你誰?怎麼同我爹長得這麼像?」 

-1-
青丘託人給天族送去退婚書後,我纔出了狐狸洞。
沒成想剛赴宴就與滄華重逢了,我躲在角落飲酒,而他被人圍着賀喜。 
「滄華殿下僅僅三萬歲就斬殺上古兇獸晉升上神,實乃九重天之大幸。」
「那當然,殿下出生時有六十六隻神鳥道賀,漫天都是祥瑞,如今怕是離繼任天君不遠了。」
「哎,只可惜,老天君給殿下定的婚事是青丘那個老女人,明明雲枝公主纔是良配。」 
作爲老女人的本君,實在不想湊這個熱鬧,無奈這西海祖上與我家交好,我不得不來。
好在前些天青丘已經送了退婚書給九重天,天君終於收下了,否則我孩子都滿地跑了婚還沒退,實在是面上難看。
席面很無聊,幸虧酒不錯,我一時不察多飲了兩杯,因此被人從角落揪出來時腦子還沒轉過彎。
滄華皺着眉頭滿臉嫌惡。
「白昭你適可而止,別以爲青丘下了婚貼,我就會娶你。」
「看你這蓬頭垢面的樣子,還喝得醉醺醺尾隨我,真當自己還年少風流嗎?」 
周圍人鄙夷地瞧着我竊竊私語。 
「青丘現在這麼落魄嗎,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怪不得要急着把女兒嫁進天族,恐怕是去打秋風的吧。」
我低頭看看自己,出來得匆忙不曾梳妝,裙襬上還有小狐狸崽的腳印,與錦衣華服的衆人比起來是很寒酸。
看着我被人嘲笑,滄華似乎又有些惱怒,扯着我走到暗處。
「你的心意我知曉,可你比我大了足足九萬歲,實在是老牛喫嫩草。」
「你快些回你的狐狸洞,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衣裳首飾,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渾話,天君難道沒告訴他那是退婚書嗎,哪來的什麼婚貼。
我搖搖頭想辯解,可這酒勁太大,舌頭都在打結。
「不……我不……」
我想說我不是追着他來的,卻被滄華誤認爲是我不想回去,糾結片刻後他傲然開口。
「要想讓我娶你也行,但正妃的位置我要給雲枝留着。」
「除此之外你還得每日取一碗心頭血給她助孕,等她生下嫡子,我悄悄把你從側門迎進來。」 
「屆時你先在她身旁伺候着,她身子不便,我就來臨幸你,她心善肯定同意。」
我聽得怔愣,他真是好大一張臉啊。 
且不說我青丘女君的身份,就說這心頭血,九尾天狐的千年才凝出一滴,上次放血是爲了救戰神。
還是天君拿了至寶來換,怎麼到他嘴裏就這麼輕巧了?
重生回來,我的本意是井水不犯河水,畢竟上輩子那婚約委實算委屈他,前塵往事我也不想計較。
但他居然又想僭越,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想到這裏我酒醒了幾分,挺直脊背肅聲道。 
「滄華殿下,依着規矩你得喚我一聲姑姑,老身虛長你九萬歲,縱使你父親見了我也該先行晚輩禮。」
「不知你今日行事,是天族的意思還是你的主意?」

-2-
剩下半句話我沒說,若是他自己的主意,那他這太子是當到頭了。
滄華一副看我像失心瘋的模樣,皺着眉開口。
「你給我擺的什麼譜?白昭你已經十二萬歲了。」
「更何況你還不能有孕,這四海八荒除了我誰還要你?」
說完這句話,他面上已經染上了怒意。
我挑挑眉啞然失笑,我不能有孕?呵,上一輩子我是到死沒能有自己的狐狸崽。
人人都傳我不能生養,這才讓雲枝進了門,可我現下已經有了孩子,那到底是誰不能生育?
我正想反駁,雲枝急匆匆趕來嬌嗔地跺跺腳。 
「滄華哥哥你這是幹什麼,姐姐她年齡大一時想岔了,你跟她好好說就是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雲枝,淡淡開口。 
「小兒慎言,我阿孃只生了我一個,與上神互稱姐妹,當心折壽。」 
「還有我不會嫁進九重天,切莫妄言壞了我名聲。」
雲枝聽後眼眶瞬間紅了,她輕咬貝齒。
「您別拿終身大事與殿下置氣,今天我就做主納了您,可好?」
說罷她就從旁邊侍女的頭上拔下一根珠釵想插到我頭上。 
「這暫且就是聘禮了,橫豎您以後是殿下的人,頭上簪個樹杈像什麼樣子。」
我退後一步,珠釵直接掉地上摔成了兩截。
一支粗笨的珠釵就想換走我頭上的鳳凰木,三言兩句就想誆了青丘女君做小。
當真好成算。
「這樣金貴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着吧,我的婚事用不着二位操心。」
滄華顯然以爲我在喫醋鬧脾氣,他不耐煩地低吼。 
「你見好就收別作過頭了,趕緊撿起來!」
雲枝也裝模作樣勸我。
「好姐姐你別端着了,等屆時進了門,我一定讓殿下多去你那邊。」
雲枝說着又自來熟地來牽我手。 
「只是你這麼大年紀,不一定還能生出來。」
我實在不喜別人碰我尤其是她,本身我就只想來送禮,卻無端被這兩人纏上,實在晦氣。
想到家裏的狐狸崽子還在等我,我不耐煩地揮開崑崙扇。 
「我說讓你們滾,聽不懂嗎?我與你的婚事早就作廢了,不信你去問天君。」
崑崙扇出,滿堂皆驚。
我是收着力的,只想把她揮開,雲枝卻尖叫地捂着眼睛跌倒在地,眼角流出兩行血跡。 
「眼睛,我的眼睛,姐姐你爲何要對我下此毒手。」
滄華見狀直接拔劍向我刺來。
「白昭,你怎麼還是死性不改容不下人,我就知道你記恨雲枝青春年少。」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你必須得賠她一雙眼睛。」

-3-
又是眼睛,雲枝同樣的招數用了兩次。
上一世我們成親前我也曾介意雲枝的存在,可那時滄華說對她只是兄妹之情。
直到雲枝約我出門看花,就這麼輕輕一推,我們就一起掉下誅仙台,也正是因爲這樣,我才見到滄華髮怒的樣子。 
平日裏素來冷淡的他,竟然先斬後奏剜了我一雙眼睛,等我爹孃來時,一切都晚了。
我族本想計較,可滅世大劫之下兒女私情不值一提。 
現在的一切與上一世重合,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不知不覺間圍着我們的人越來越多,其中還有不少少女面露春色地看着滄華。 
「太子殿下真是衝冠一怒爲紅顏,這麼護着雲枝公主,好幸福ťű̂₃。」
「那當然了,人家兩位青梅竹馬的情分,要不是這個老女人橫插一腳……」
「這老狐狸真是面慈心苦,一出手就毀了人家一雙眼睛,看太子殿下怎麼出氣吧!」
我冷冷環視四周,看的他們都訕訕地閉上了嘴。
最後嘴角噙笑,用摺扇指着滄華鼻尖。
「想要本君的東西,來青丘賜教便是,栽贓嫁禍本君可不認。」
「說的就是你,太子殿下。」
我想他未必看不穿雲枝的把戲,只是想降服我,本君可不喫那一套。
說完我抬腳要走卻被滄華施法攔住,他眼裏滿是戾氣。
「你不就是想勾搭我去青丘和你成好事?做夢!」
「今日要是不留下眼睛,你這輩子都別想嫁給我。」
我嘆了口氣將扇子將他手拂開像是彈走什麼髒東西。
「嫁給你是什麼好事嗎?我的上神品級不升還要降。」
我說罷釋放出屬於上神的威嚴,除了滄華勉力支撐,剩下的人全被我壓得起不來身。 
「我再說一次,天地爲證,日月爲契,青丘白昭,永世不入九重天,聽懂了嗎!」
滄華還是不肯讓路,嗤笑一聲。 
「你能不能別演了,除了我你還能嫁誰?你嫁給誰品級都要降,也只有我最尊貴了。」
嘖,那可未必,至少我孩子的爹就不會委屈我。
罷了,我抽出扇子,聽不懂人話就直接開打吧。
正當我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時,水晶宮自己先顫了兩下。
一股至純的靈力從花園裏傳來,大家都面面相覷。
「難道白昭上神的靈力已經如此驚人了?」
「放屁,這純淨的神力,明明是有什麼神器法寶現世了。」
「不不不,依我看,很有可能是誰家又迎來了小儲君。」
雲枝也不顧傷痕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搖着滄華的衣角想去爭一分機緣。
這靈力我認識,所以我也不得不跟過去。
一羣人浩浩蕩蕩去了後花園,卻遍尋不到寶貝的蹤影。
只有我看着一處虛空扶額,這小祖宗怎麼來了。
看我跟來滄華的臉色好了半分,他冷聲道: 
「還說想走?這不是眼巴巴地跟着我來了!」
「扶額可是知道羞愧了?念你是初犯年事又已經這麼高,那就自己動手吧。」
「只要你留下雙眼,我會履行婚約。」
說完他胸有成竹地看着我,等待着我感激涕零。 
我只覺得無力,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看來要說得更刻薄些。 
「滄華殿下,我早已經嫁人了,孩子都滿地跑,您還是閉嘴吧,免得別人誤會。」
滄華聽後臉色越加難看,額頭青筋暴起。
「適可而止,白昭,爲了找補你真是什麼瞎話都編得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你今日這麼說,來日我娶你過門,人家說我是找了破鞋?」
我支着下巴目不轉睛盯着那虛空處,半個眼神也不分給他。
「止不了,你若是覺得我礙眼,以後我所到之處你自行避開便是。」
「左右你我相遇,也該你跪拜退讓。」
今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了他面子,滄華此時對我的忍耐已是極限。 
見我還是如此漫不經心,便抽出本命劍直取我面門。
「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是夫爲妾綱!」
說來慚愧,我生來仙胎卻惰於修煉。 
剛開始還能同他過兩招,等到他殺紅了眼我卻有些脫力。
正當他的劍尖想挑走我的眼珠時。
突然一聲稚嫩的童音傳來: 
「壞人!不許傷我阿孃!」

-4-
原本平靜的空中突然蕩起陣陣水波紋,一個雪白的胖糰子邁着小短腿跑了出來。
滄華一時有些詫異,這小狐狸是誰他怎麼從沒見過?他並未聽說過青丘有嫁娶和小輩出生啊。 
忽的他心裏湧起一陣怪異的失落感,厲聲質問道: 
「你是哪來的精怪,怎麼胡亂來認親!還不速速離開!」
糰子沒理他,直奔我而來,我將她擁進了懷裏親暱地點點鼻尖。 
「阿丸怎麼來找孃親了?」
「白昭!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這個野種哪來的?」 
滄華的咆哮聲響徹天際,我小心翼翼爲阿丸捂上耳朵又回頭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纔是混賬,這是我懷胎十月生出來的乖崽崽,也是我青丘下一代帝姬,身份貴不可言!」
看見我對阿丸的維護如此明顯,滄華的冰塊臉上終於裂開了道縫隙。
「昭昭,你知道你喜歡孩子,可這野狐狸崽來路不明,你就這麼貿然地養了它,往後四海八荒如何看你?」 
「你聽話,我保證咱們以後一定有自己的孩子,再不濟還有云枝的孩子啊。」
雲枝此時悽悽切切地喊道。 
「就是啊姐姐,我的孩子也要喚你一聲姨娘的,到時青丘也不至於無後,帶着這野種你如何嫁給殿下?」 
我聽得心中一股無名火,雲枝的孩子算什麼東西能跟我的阿丸比? 
他怎麼說我其實倒無所謂,畢竟我年歲大不該同小輩計較,可他說我的心肝寶貝,這就不成了。
思索片刻後,我抱着阿丸坐在長亭中,抬眼看過衆人威嚴地道。 
「這是我青丘小帝姬白丸,也會是下一代女君,吾等,還不來拜見。」
「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崽子,也配我們參拜?」
「就是,誰知道她爹是誰啊,說不定哪個山野精怪,我們可是神族!」
聽到要參拜阿丸,人羣中爆發出激烈的不滿,唯有滄華呵斥住了衆人。
「閉嘴,今日之事,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外傳!」
隨後又搖搖欲墜地看向我。 
「昭昭,現在還有回頭路,只要你掐死這個孽種,明日我就去提親。」
我懶得搭理他,可阿丸卻有些聽不懂,她奶聲奶氣地問我。 
「孃親,Ṫű̂ₗ野種是什麼,阿丸不是你的寶貝嗎?」
說完她就從我膝上跳下,變成一個穿粉色衣服的小姑娘。
「嘶——她纔多大就會化形,剛剛那靈力波動莫非是她的?」
「她眉間還有狐族印記,看來真是白昭上神的孩子!那她爹是誰?」
有人看到化形的阿丸眉間一點硃砂紅,倒抽一口涼氣,這千真萬確是青丘王室的血脈。
直到此時此刻,滄華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他咬牙切齒地捏緊拳頭。 
「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堂堂天族太子,你竟然敢給我戴綠帽子?」
「白昭,這事你青丘必須要給我們天族一個交代!」
有什麼可交代的,我和別人成了親還有了孩子就這麼簡單,我早就說了,可惜他不信吶。
說時遲那時快,阿丸猛地轉身看到滄華後,小鼻子皺了皺。 
我心裏暗道不好,想過去捂住她的嘴,可她已經甜甜地問了一句。 
「阿孃,這是誰?怎麼和爹爹的樣貌這樣像?」

-5-
滄華本來難看的臉上突然回了一絲喜色,他盯着阿丸的長相看了許久後略有些僵硬地摸了摸阿丸的頭。 
「小崽子,你說你爹是誰?」
阿丸仰起頭懵懂地回答。 
「我爹長得就和你一樣啊,我在阿孃書房裏見過畫像的。」 
滄華震驚地後退了兩步,目光復雜地看着我。 
「昭昭,沒曾想你竟然對我用情這麼深,這孩子是不是你用你我精血孵化的?」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早早說,憑白添了這些口舌,若是早知道你有孕,我一定會去提親的。」 
看這情況我知道他又誤會了,確實,我們定下婚約時相互交換了精血,也有可能孵出幼崽,可我已經將東西退回去了。
這孩子的爹是跟他有些關係,但真不是他,況且我又在躲着那人,現下實在是有理說不清。 
想到這裏我有些頭痛,只能將崽子抱在懷中極爲和善地告訴他。 
「殿下誤會了,我的夫君已經仙逝,孩子年幼認錯了人也是常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今日多有煩擾,我就先走了,諸位,留步。」 
我抱着糰子奪路而逃,留下了一羣炸了鍋的人,不過須臾,青丘白昭有了孩子,就傳遍了三界。
這次滄華倒是沒攔我,旁邊的雲枝像是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殿下,你就讓她這麼走了,我的眼睛怎麼辦!你是不是還對她餘情未了!」 
滄華沒有理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我離開的背影。 
而我抱着崽子踩着雲,頗有一股被人追殺的感覺,在雲頭上我狠狠揍了她的小屁股。 
「不是讓你在狐狸洞乖乖等孃親嗎?出來幹甚!」
她氣得鼓着腮幫子像個小松鼠。 
「阿孃你好不講理,還不是感應到阿孃你有危險,阿丸纔來救你的。」
得,這伶牙俐齒的勁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反正我不是,她爹也不是。
她爹就是個鋸嘴葫蘆,上一世死守着規矩,我呢,又是個糊塗鬼,分不清自己的心,這才錯過。
好在這輩子我先將他生米煮成熟飯,不管怎樣先得到他的人! 
回到狐狸洞我又開始醉生夢死,夢裏有我想見的卻不敢見的人。
上輩子自他隕落後,我就只穿白衣,人人都以爲我喜素色,其實我只是在爲一個人守靈。
這輩子他一切都好,我卻不敢見他。
醉了三天後,大哥才急匆匆地把我挖出來。 
看到他,我頭更痛了。
大哥讓人把阿丸抱下去,看着我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終於開口。
「昭昭,這阿丸的父君,究竟是誰啊?百年前你不見所蹤,回來時肚子裏就揣了個崽。」 
「生阿丸時明明天賜祥瑞,你非讓我們瞞着,連你自己生完直接晉升上神了,雷劫都不用度。」 
「現在外頭人人都傳你不知廉恥,悄悄與他人苟合生了孩子,更有人說你這胎是偷了滄華精血生的?」
我十分誠摯地看向大哥。 
「哥,我用青丘女君的名義起誓,阿丸的父君真的不是滄華。」
大哥冷笑一聲。
「我也覺得他滄華不配,你說,阿丸的爹到底是誰?看在你和阿丸的面子上,只要他是個男的,青丘一定接納他。」 
「你要是不告訴我,回頭被爹孃吊起來打,我可管不了你。」
我也想把他帶回來,但問題是他這尊大佛青丘實在容不了,可看大哥的樣子,今天是鐵了心要問出來。 
我乾脆眼一閉心一橫。
「哥,阿丸的父君你也認識,其實是——」
「滄華殿下到。」

-6-
話說到一半又被打斷。
滄華竟然直接追到了青丘來,大哥用愛莫能助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我真的覺得煩透了,尤其是看到他和那人有一樣的臉卻不及那人半分,心裏就一股邪火往外冒。
憑什麼他生來就享盡榮華富貴,那人卻要爲天下蒼生送命。
我提着崑崙扇就往外衝,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的扇子今天必要見血。
可剛一出洞就被震住了。
滄華竟然穿着喜服,後面還跟着九重天的迎親隊伍,他一臉深情地看着我。 
「昭昭,孩子不能沒爹,你的心意我已通曉,這百年實在委屈你們了,今日我就來迎你回去。」
「你既已經生下了孩子,那你和雲枝就各自執掌東西宮,不分妻妾。」
「是啊白昭上神,你還拿什麼喬,快嫁了吧!總不能讓孩子沒有爹,況且你已經這麼老了。」
他身後跟着的人也都對此事表示贊同,好像我佔了多大的便宜。
這些道貌岸然的雜碎,大劫來臨時跑得比誰都快,落井下石倒是很熱衷。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崑崙扇騰空而起。
「擅入青丘者,死!」
若先前揮開雲枝時只用了半分力,那此刻就是十分。
崑崙扇是那人贈與我的寶器,用來收拾這些雜碎也是給他們面子了。
我盛怒之下出手滄華被我打得連連後退,他怒吼道。 
「你可知今日這麼幹,會傷了兩族之好!」
我當然知道,如果不是顧念着兩族交好我早在水晶宮就發作了,現下都讓人上門侮辱了,不教訓他們人人都當我是軟柿子?
我打得正起勁時,一時不察竟然被雲枝溜進狐狸洞綁了阿丸。
阿丸被施了昏睡咒,雲枝掐着她的脖子笑得殘忍。 
「你不就是靠這個野種才勾得殿下過來的嗎?看我今日不徹底結果她!」 
隨後又對滄華淚水漣漣地說。 
「殿下,是雲枝福薄,今日釀下這等錯事以後不能陪伴殿下左右了。」
見狀我直接以扇爲刃,祭出上神血引天雷咒,敢動我女兒,活膩了。
可滄華卻打斷了我念咒,他目露不忍。
「雲枝只是一時想岔了,你莫要動殺招,留她一條命。」
我氣得發狂,他說得真輕巧啊,這又不是他的孩子,他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我心下發狠,唸咒的速度更快了些,天上劫雷滾滾。
滄華還要勸我。
「我們……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雲枝只是太戀慕我。」
啪。
沒等我出手,就有一道神力狠狠給了滄華一耳光。
「本神的女兒,還輪不到你做主。」

-7-
那人輕輕一指雲枝身上就多了幾個血窟窿,他無比珍視地抱着阿丸落到我身後。 
雲枝在地上哀嚎可滄華不理不睬,他無比倉皇地扣着我手腕。 
「他是誰?阿丸不是我女兒嗎?」
我將帶血的紗袖一點點從他的手中Ŧū₉抽出。
「我早說過,阿丸不是你的孩子,是你非要死皮賴臉跟着我。」
「退婚書也早已經送去了天界,以後還望太子自重!」
「可阿丸不是說我同他爹長得一樣…」 
他話沒說完,那人也轉過身來。
他們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竟然是這樣……白昭,你究竟拿我當什麼,你好狠的心。」
「上一世你情願嫁給我,是不是也因爲這張臉!」
我沒說話,便是默認了。
上一世這樁婚事我本是不願意的,可看到滄華那張臉我改了主意。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心裏有了小青梅,後來知道拆散了一對有情人,才事事忍讓。
看我沉默,滄華一口鮮血噴出,那人連忙爲我佈下結界,冷冷地看着他。 
「我妻與殿下從未有過私交,何來狠心之說,反倒是你擅闖我青丘還傷了我女兒,這賬我會與你好好算!」
說罷抬手間,天族的所有人都被趕出青丘。
阿丸還在他懷裏,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沉默,最後那人先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還要躲我嗎?小七。」
這句小七帶着千萬年歲月向我奔襲而來,我縱有無盡藉口也敗下陣來。 
活了十餘萬年的白昭上神又變成了那個在崑崙殿跟在師傅背後的小姑娘。
這兩世我有過無數身份,在青丘時爹孃叫我昭昭,出門在外人人喚我一聲白昭上神,後來被抬入九重天他們叫我天妃娘娘。
可午夜夢迴,我只想聽師傅叫我一聲小七,足矣。
我自小身體不好,阿爹便託了人將我送進玄天鏡拜師歷練。
我是師傅的第七個弟子,所以他叫我小七。
說不清我是什麼時候對他動心的了,或許是我渡劫時他爲我扛下九天紫雷,又或者是再早些他去除妖時不管多久回來總會帶肉丸子給我。
確切地說應當是第一面吧,他含笑爲我摘下頭上的竹葉,問我叫小七可好。 
有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栽了,所以重生回來我第一件事就是下藥睡了他。
我曾無數次想過與他再重逢的場景,可眼下縱使厚臉皮如我,也不知道Ṭŭ̀⁼怎麼應對。 
我在好阿丸救了我,她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到我伸開手甜甜一笑。
「孃親,抱抱。」
而後看到那人,毫不客氣地說。 
「爹爹也抱。」
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過去。
大哥看清來人後,暗暗對我比了個大拇指。
「妹妹,你是這個。」
說罷隨後極有眼色地抱着阿丸閃開,將狐狸洞留給我們。 
我與他同時開口。
「我欺師滅祖甘願受罰。」
「入贅青丘需要準備些什麼?」
我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入……入贅?」
我確信我沒喝酒,可眼前的一切像是夢。
重淵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促狹地看着我,微微張開的薄脣色澤豔麗無雙。 
「怎麼?師傅就是教你始亂終棄嗎?」
我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狐性本淫,尤其是對上心愛的人,不管了哪怕是夢我也認了。
我隨手放出結界封了洞口,隨後拉下牀幔將他勾上牀。
「入贅這件事,你且聽我細細說來。」

-8-
第二日醒來時揉着痠痛的腰,我有些後悔,這事也說得太細了。 
而殺伐果斷讓無數妖族顫抖的戰神正靠在牀邊把玩我髮絲。
「小七,爲師的表現你可還滿意?」
我乾笑,滿意,相當滿意。
狐狸洞裏氣氛更濃,我已經估摸給阿丸要個弟弟還是妹妹了。
突然大哥着急忙慌地竄進來看見我們後又以扇遮面。 
「抱歉,抱歉,我來就是想說一句,滄華在青丘外跪着呢。」
「他說,你不出去他就不走。」
重淵頓時周身冷厲,我安撫地輕拍他的手。 
「無妨,我去看看,總要有個了斷。」
滄華手中還拿着一個罐子,看到我後眼睛都亮了,隨即掃過我鎖骨後又緊緊握起拳頭。 
「你們……」
「嗯,沒錯,這些時日我們都在歡好,殿下有事嗎?」 
我不耐煩地敲敲桌子,他獻寶似的將琉璃盞呈上來。 
「你看看歡喜嗎?」
我仔細一看,這琉璃盞中竟然漂着一對眼珠呆呆地瞪着我。 
我想我知道這是誰的,心中非但不覺得欣喜只餘噁心。
「雲枝屢次陷害你,我把她的眼珠剝下給你可好?還有我已經把她丟進下界的軍妓營中。」
「昭昭,我錯了,我們重頭開始好不好?我知道你找那個人是來氣我的。」 
我輕釦兩下桌面,阻止了他繼續煩我。
「殿下,我只消問一句,上一世你是不知她陷害我嗎?」
「我想你是知道的,只因爲那時我青丘已經式微,你根本也不屑於給我個公道。」
「上一世你明明可以早點來提親,可還是拖,就是佔着婚約想把我拖到不好與別人相看。」
「今日你來道歉,只不過是我身旁出現了比你更厲害的人,你怕我離開你過得更好。」 
滄華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還在狡辯。
「可母妃就是這樣說的呀,我這樣也是爲你好,你這樣的脾氣若不婚前磋磨,怎麼能嫁進天族輔佐我?」
「那人的身份我已經知道了,他是前任戰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隕落,你已經一把年紀了還要當守寡嗎?」
他也有臉說,重淵是爲誰鎮守邊界他不知嗎?
還不等我說話,一柄寒霜劍就把他逼退,隨後劍身穩穩地紮在青丘結界處。 
重淵的口諭也隨之傳來。
「爲了妻女,這戰神我不做也罷,你們天族的領地自己去守吧!」
滄華生得晚,或許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可九重天上的天君急了。 
這些人也真是有趣,平日裏裝聾作啞,一聽到沒人幫他們守着地盤了卻全都湧出來。 
爲首的天君壓着滄華和ẗŭ̀⁻雲枝跪在青丘外,說出的話卻不怎麼客氣。
「重淵上神,她們二人得罪了您的愛徒,您再怎麼處罰都是應該的,可怎麼能做出奪人妻的事?」
「還有您答應了父神要保護天族子民,現在爲了個女人就要背信棄義了嗎?」
我氣得發笑,這麼顛倒黑白的話也只有天族人說得出來,我朗聲道。 
「我師傅護了你們天族千萬年,可你們非但不感激反而恨不得榨乾他最後一寸骨血,怎麼,戰神就不配愛人嗎?」
「若是如此,天君我請問你爲何要成親生子?你後宮側妃有多少不必我多說了吧?」
天君被我氣得臉色發青,無奈重淵在背後給我撐腰。 
兩方劍拔弩張之際,滄華不死心地喊了一句。 
「既然他不保衛我們天族,就讓他自剔神骨!」
我上前去未加思索就給他一耳光。
「你最沒資格說這句話,你自出生就受萬民供養,可你有做出什麼實事嗎?整日沉迷兒女情長,你也配當太子?」 
明明沒有很傷心,可不知不覺間卻流了滿臉的淚,我真的太怕失去了。
上一世也是他們, 也是這些人用蒼生大義逼得重淵帶傷出征,最後慘死。 
我哭得渾身顫抖, 重淵把我護在懷中哄着。 
滄華在一旁目眥欲裂怒吼。
「你不許動白昭!她是我的妻子。」 
重淵沒有理會,反而問了他一個人人都好奇的問題。
「你知道, 爲什麼你同我長得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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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你不知廉恥照着本殿下的臉化形的, 還能因爲什麼!」
「看來這張臉用久了,你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
重淵彈指一揮將一道光柱打入滄華體內,他的臉立馬因痛苦變得扭曲隨後化爲原型。
人人都知道他的原型是一條龍, 可地上翻滾着的卻是一條滿嘴利齒的望月鱔。
連平日裏最寵愛他的天君都離他三丈遠, 雲枝雖是瞎了Ṱū́₈但摸到他滑膩的原型還是嚇得尖叫。
「什麼怪物,你還我殿下,快殺了他啊!」
滄華被打得抱頭亂竄用不男不女的聲音嘶吼着。 
「我是龍族,我是天族太子, 我的臉呢,你把我的臉還給我!」
我嗤笑一聲看向天君。
「你可看清楚了, 這就是你的好孫子, 天族未來的儲君?」
不等我再說什麼,天君一道術法劈去,滄華的身子就斷成了兩截。
黑蛇腦袋骨碌碌滾下來, 定睛一看,連頭上那對龍角都是假的。
「這絕不是我孫子, 滄華早已經戰死, 不知道是什麼妖物冒充了他, 多謝戰神點撥。」
「還未恭賀戰神與白昭上神大婚,屆時我必來討幾杯水酒。」
天族見風使舵的本事一向快得離譜。 
烏泱泱的一羣人很快又回去了, 看着我滿臉求知若渴的樣子, 重淵爲我講起了典故。
「我曾清繳魔族時得鱔族大恩,可他們也因爲幫我被魔族報復,死前他們只留下了一枚鱔卵託我照看。」
「那卵中生機實在孱弱, 我便用自身精血滋養,後來我想爲țŭ⁹他尋個好去處,正巧當時滄華的母親許久不孕, 我就成全了這場機緣。」
「他受了我精血, 又沾染了幾分我的因果, 自然與我相像了。」
如果他知足,那他該會是很好的一生。
這已經是第二次機會了,他都沒有抓住, 那隻能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回到狐狸洞後,阿丸神祕兮兮地把重淵往書房裏扯, 看着他們父慈子孝,我突然覺得不太對。 
等我進去時, 重淵已經站在數百幅丹青前紅了眼眶。
到深夜時他彷彿用盡畢生力氣將我揉進骨血, 沉沉浮浮中他哄着我問。
「昭昭,告訴我, 你到底在怕什麼。」
在極致的歡愉中我瞳孔失焦說出了自己上輩子的事。
情事結束後他細緻地爲我擦着身子, 猛地一滴淚燙到了我小腹, 他啞聲問我。 
「生狐狸崽的時候,是不是很疼。」
「沒有,阿丸不折騰人的。」
到了第二日他便去了九重天, 等回來時我才知道他做了什麼。
他用了自己半幅神髓爲九重天培養了一個新戰神。
我和阿丸在青丘翹首以待,看他回來後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他將阿丸抱入懷中又分出一隻手拉着我。
夕陽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拉得格ṱŭⁱ外長。 
我盼了兩世的安穩,終於得到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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