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寫完的訣別詩

顧時青奪冠職業聯賽的那天,我這個前女友上了熱搜。
只因他歸國採訪時,記者問的那句:
「從小鎮走向世界獎臺,請問你拿獎的動力是什麼?」
顧時青看向鏡頭,笑容嘲諷:
「當年有個人說我是臭打遊戲的,沒出息。」
「她和我分手的時候,還砸爛了我最貴的鍵盤。」
我氣得想抽他。
可手直接穿過了顧時青的身體。
哦,差點忘了。
我已經死了。

-1-
SAX 職業聯賽終於落下帷幕,HS 戰隊載譽歸國。
網上討論度最高的,是隊長顧時青。
他走在隊伍最後,一米八六的身高十分惹眼,加上那張棱角分明的厭世臉,看起來又酷又帥。
記者和粉絲們蜂擁而上,話筒伸向他嘴邊:
「顧神,聽說你十八歲那年被送去網戒中心,傳聞是否屬實?」
「經歷過那種事情,請問你重新站起來的動力是什麼?」
顧時青終於掀起眼皮。
他取下脖子上的耳機,冷冷地說:
「當年有個人說我是臭打遊戲的,將來沒出息。」
「她走的那天,還砸壞了我最貴的Ṱü²鍵盤。」
周圍掀起唏噓之聲。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那後來呢?」
「沒有什麼後來,因爲我們分手了。」
顧時青面無表情。
——胡說!
我當時砸的明明就是鼠標,因爲鼠標才三十塊錢!
聽顧時青造謠,我氣得不輕,只想抽他。
可手指輕飄飄地透過顧時青的肩膀。
我愣了愣。
嗐。
怎麼又忘了。
我明明已經死了啊。

-2-
直播間的輿論瞬間倒向一邊。
大家開始質疑我:
【求大神開盒,看看到底是哪個虛榮姐。】
【真噁心,顧神的初戀怎麼會是這種嫌貧愛富的女人?】
【她要是看到顧神現在的樣子,一定後悔死了,哈哈哈。】
——我站在記者的背後,將這些帶節奏的彈幕盡收眼底。
這幫無腦噴子罵得也不是完全不對。
我確實死了。
按照我以前睚眥必報的性格,一定會替自己發個彈幕懟回去。
可現在,我只是個女鬼。
高度集中念力去觸碰物體太過消耗力氣,我怕自己變得更透明,只好放棄了。
我就這麼跟在顧時青身後,進了酒店。
包廂內。
俱樂部早就爲他們準備好了慶功宴。
除了老闆和教練之外,還有一張非常熟悉的臉。
段晚,我生前最好的朋友。
她也是唯一一個逢年過節都會去給我掃墓燒紙的人。
只是今年,好像不怎麼來了。
我真的好想她啊!
「小阿晚,是我呀!我是你的昭昭!」
我開心地朝着她飄過去,打算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段晚揚起眸子,驚喜地看着我,也起身向我奔來。
我心裏咚咚直跳。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爲她看得到我,就像……我還活着一樣。
可段晚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呆呆地轉過身。
「恭喜你,時青,我真是替你開心!」
「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你一定累壞了吧?」
段晚在顧時青面前站定。
她踮起腳,將好大一束花塞進顧時青的懷裏。
那雙笑眼亮晶晶的。
再熟悉不過了。
那樣眷戀的眼神也曾出現在我的十八歲裏。
「喲!你們成了?現在是該叫你段助教,還是叫你嫂子?」
「你真不會說話!當然是叫嫂子啦!」
見段晚羞紅了臉,大家紛紛調侃起鬨。
原來,顧時青和段晚在一起了。
眼前這一幕來得太突然,令我措手不及。
不知怎麼就想起,隔壁墳頭的女鬼聽說自己老公再婚後,跟我說的那句話。
她哭着說:
「昭然,活人的時間是流淌的,只有我們會一直困在原地。」

-3-
其實在人死後,既可以選擇投胎,也可以選擇成爲鬼。
但像我這種執念太深的靈魂,往往是不願意轉生的。
顧時青就是我留下的理由。
我總是記掛着他,也沒法徹底放下他。
於是,我在墓地裏拼命休養生息,今天喫喫這家的蘋果,明天蹭蹭那家的香蕉,終於攢足了自由遊蕩的體力,能夠來到他的身邊。
慶功宴開始。
我坐在桌子中間,冷眼看着顧時青喝酒。
儘管有段晚在旁邊小聲溫柔地勸阻,可他仍然神色淡淡的,不怎麼接話。
真是個逼王。
明明拿了 MVP,肯定很開心吧?居然還這麼裝。
我心裏酸酸的,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吐槽他。
喝到一半,有人提議要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衆人附議。
我趴在旁邊,跟他們一起死死盯着瓶口。
酒瓶在桌上骨碌碌地旋轉。
不偏不倚,它停下的時候,剛好指向段晚。

-4-
大家曖昧地看向顧時青。
幾乎是同時起鬨着開口:
「大冒險!大冒險!」
段晚偷瞄顧時青,見他垂眸,只好輕咳一聲,還是選了真心話。
一個喝得爛醉的小隊員搶先發問:
「段助教,你和隊長什麼時候認識的?」
她笑道:
「我們學生時代就認識了,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他了……」
面對段晚毫無遮掩的示愛,我愣在當場。
段晚明明是通過我才認識的顧時青。
那時候,他是我的男朋友。
她居然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喜歡顧時青了嗎?
「夠了。」
顧時青微微皺眉,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總開這種玩笑有意思嗎?」
他轉頭看向說話的人,眉宇間那道摺痕不減。
「還有你,賀辰。就是因爲你平時總是過分關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纔會在這次比賽裏丟掉第一個賽點。」
他莫名其妙的態度讓人不敢再追問下去。
我實在是忍不住,對着顧時青翻了個白眼。

-5-
第二輪遊戲開始。
這次,酒瓶指向了醉醺醺的賀辰。
「我選真心話!」
賀辰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
旁邊的人推推他,有些嫌棄:
「你這種傻白甜,實在是沒什麼讓人感到好奇的。」
段晚很是善解人意。
爲了緩解尷尬,她笑着說:
「賀辰,你可以說一個從來沒有公開過的祕密。」
衆人敷衍:「啊對對對,隨便說一個就行,反正沒人好奇……」
顧時青仰頭,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賀辰打了個酒嗝,笑眯眯地說:
「其實,我能看見鬼。」
我莫名一陣心慌。
果不其然。
賀辰突然坐直身體,抬手指向顧時青身邊,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
「你們不信?」
「從下了飛機開始,一直有個女鬼跟着我們。」
「她剛纔還對顧神翻白眼呢!」
大家沉默了。
有的甚至無語地瞪了他一眼。
顯然,沒人相信賀辰的話。
只有段晚神色微變,背脊僵直着,雙手下意識抓住裙襬。
她也的確是全場唯一一個知道我已經去世的人。
難道,賀辰真能看見我?
我有些將信將疑。
爲了測試賀辰,我盯着他,又指了指顧時青,嘴脣微動。
賀辰瞬間哈哈大笑。
然後,極其準確地複述了我的話——
「顧神,她說她是你爹。」
「她還說,自己叫秦昭然。」

-6-
「啪!」
顧時青猛地起身,就連帶翻了身旁的酒杯也渾然不覺。
那張染了醉意的俊臉,震驚地看向賀辰:
「你說什麼?」
我終於能夠確定,賀辰看得見我。
不再猶豫,我衝到賀辰面前拼命揮手,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賀辰有點被顧時青的表情嚇到了。
他很快就懂了我的意思,回過神來,趕緊找補:
「那個啥,我瞎說的,你們別信……」
其他人當然不會信。
因爲他們不知道秦昭然是誰。
可顧時青大步來到賀辰面前,修長的手指攥住賀辰的衣領。
他紅着眼,聲音近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你他媽再說一遍。」
「那個女鬼的名字……叫什麼。」
我捂住眼睛。
不敢面對顧時青得知我去世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你別爲難賀辰了,他只是喝醉了在說胡話。是我以前告訴他,你前女友叫秦昭然的。」
段晚突然叫住顧時青,語氣中隱隱帶着不甘。
「你又想她了對吧?可你是不是忘了,她已經拿着害你的那筆錢出國了。」

-7-
「因爲她,你才遲遲不肯原諒叔叔阿姨,還差點死在那個書院裏面……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麼愛慕虛榮,只有你還沒看清她。」
段晚這句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了。
我緩緩收緊雙拳,努力剋制着翻湧的苦澀情緒。
本就自責的心,在聽見這句話之後,更加透不過氣來。
人人都知道顧時青進過一個多麼黑暗的地方,也沒人能想象,經歷了那些之後,他是怎麼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重新走向今天這樣的巔峯。
但這背後一定會付出比常人多出千倍百倍的辛苦。
她是在提醒顧時青,也是在告訴所有人,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前女友。
甚至,是一個收了錢的加害者。
「啪!」
賀辰氣得用拳頭砸桌子。
顧時青背影微微一頓。
他擰着眉看向段晚:「所以,今天那幾個記者來採訪我,還在網上亂帶秦昭然的節奏,也是你安排的?」
「我只想安心打比賽,這種流量和熱度,我不需要。」
他放開禁錮着賀辰的手,臉上透出疲憊:
「我先回去了,你們不用管我,繼續吧。」
「你去哪裏?」
段晚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追問。
顧時青沒有回答。
鬧了這麼一出,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待下去。
只剩下賀辰,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我面前。
他正在審視我:
「你真是我們隊長那個晦氣的前女友?」
Ţú⁵「嘖嘖,渾身都是土,頭上還有傷。你可真慘,平時是不是沒人幫你掃墓啊?」
見我沉默,他冷哼道: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隊長髮現你的存在。」
「因爲小晚姐說了,當年害他進了那個書ƭųₖ院的人就是你。」
「怎麼樣?辜負別人真心換來的錢,你有命賺,沒命花吧?」
賀辰歪着頭,嘴角的笑容嘲諷,撂下狠話:
「我警告你,小晚姐追了顧神很久了,你要是敢阻攔他們,我就畫一張符,讓你魂飛魄散。」

-8-
不愧是顧時青帶出來的人,連毒舌這一點都跟他一樣。
可那句「魂飛魄散」還是嚇到我了。
我緊跟在顧時青的後面溜出去,上了一輛網約車。
他先是接了個電話。
我沒聽清內容,只知道他一直在追問對方有沒有找到之類的。
可很快,對方否認了。
不用想也知道。
以顧時青這丟三落四的性格,肯定是有東西落在了機場。
掛斷電話,顧時青出神地看着手上的獎盃,露出一個有些傻氣的笑。
可他想到什麼似的,那笑容漸漸從嘴角淡去。
我支着下巴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端詳着那座金色的獎盃。
有些替他開心,又有些難過。
其實很想問問顧時青:
你笑起來的那幾秒裏,想到的是曾經通宵陪你排位的我,還是每天陪你訓練的段晚呢?

-9-
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先發現顧時青是個天才。
高一那年,顧時青轉學到我的班級,第一天就轟動了全校。
那所學校當時是鎮上唯一一所重點。
顧時青長得帥,學習好,好像做什麼都厲害。
偏偏性格冷冷的,好像瞧不起所有人。
顧時青站在臺上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正躲在書ẗū⁹桌下面學化妝。
他路過我的時候,卻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臂,害得我剛畫好的眼線瞬間飛到太陽穴。
結果,顧時青連句「對不起」都沒說。
本以爲我這種壞學生和他不會再有交集,可我們在網吧又遇見了。
那是小鎮上的一個黑網吧,連名字都沒有,卻寄託了我少女時代的全部快樂。
偶爾,秦立鍾喝醉了打我,而我又不敢在家裏哭的時候,就會躲到這裏來,一待就是一個晚上。
而我包宿的錢,來自於做代練。
有天晚上特別吵,大廳裏一羣人不知道在歡呼什麼。
我睡意矇矓地起身,發現平時總找我代練的老闆正站在一臺機子的後面激動地拍手:Ŧŭₛ
「小夥子,真強!以後你幫我滴滴吧,上一個段二百塊錢。」
二百?居然比我還多五十塊錢!
我秦昭然是這裏的通天代,居然敢在我眼皮子下面搶老闆?!
只見少年取下耳機,側臉輪廓分明,語氣疏離:
「不用,我不缺錢。」
「這種低端局都需要花錢上分,建議還是退遊吧。」
——是顧時青。
我怒了。
走上前拍拍他的肩。
「喂,來一把嗎?你輸了就滾出去,永遠也別再進來。」
顧時青挑眉看向我。
「我贏了呢?」
「你要是贏了,條件當然是你提。」
儘管那把我拼盡全力,卻還是輸了。
本以爲他會像對待那位老闆似的羞辱我一番,可顧時青問我:
「秦昭然,你打得很不錯。要不要考慮加入我的公會,我可以發你工資。」
「還有那天的事,對不起。」
後來我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
顧時青Ťũⁱ黝黑的眸裏燃着闇火,靠近我耳邊說:
「秦昭然,其實那天我走進班級第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可是你不肯抬頭,我只好想辦法讓你看到我了。」
……
「到站了。」
「謝謝師傅。」
他們的對話將我拉回現實。
顧時青禮貌道謝,長腿一邁就下了車。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不由得愣在原地。
顧時青拿了獎,第一個想來這裏做什麼?
難不成是拿了冠軍,過來憶往昔?

-10-
此時此刻,他站在我家門口。
顧時青抬手敲響。
「奶奶,是我。」
「……阿青?」
「嗯,我來看您了。」
聽見那久違的聲音,我心裏猛地一揪。
是奶奶!
我搶在顧時青前面進了小院。
奶奶患有老年癡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我很難想象,我去世之後她一個人到底是如何生活下來的。
顧時青走進院子,放下自己的揹包,熟練地挽起袖口。
一道熟悉的長疤也露了出來。
和顧時青在一起之後,我一點一點找回生活的信心,開始在課上記筆記,嘗試着學習,不再像以前那樣頹廢麻木。
我們約定,要一起努力實現夢想。
顧時青一定會成爲這個世界上最棒的職業選手,而我,會做出這個世界上最好玩的遊戲。
可隨着高考臨近。
秦立鍾怕我考上大學,跟我媽一樣成了跟其他男人跑掉的「婊子」,偷偷去學校給我辦了退學。
我極力反抗,卻換來更狠的打罵。
顧時青見到我流血不止的額頭,默不作聲地幫我包紮好。
等我入睡後,又拎了根棍子直奔我家。
第二天,秦立鍾就被警察帶走了。
「打親生女兒沒人管,非說是家事,那故意傷害其他未成年總夠他多關幾年了吧?」
他眉眼之間冷冽到極致。
卻在看見我淚眼的時候神情瞬間變得柔軟。
「秦昭然,以後誰都別想欺負你。」
而我捧着他受傷的手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想氣死我嗎?你的手是用來打比賽的,不是跟這種爛人鬥毆的!」
淚眼模糊中,我聽見顧時青溫柔地嘆息:
「如果沒有你,就算是拿了職業聯賽的冠軍,我也不會開心的。」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我就被這段感情困在原地了。
畢竟,它曾經那麼真實而又熱烈地救贖過我。
……
「阿青,你放學啦?」
奶奶的招呼聲令我回神。
顧時青「嗯」了一聲,把大米倒進米缸。
他做起這些的時候非常自然,彷彿是奶奶家人一樣。
「今天護工姐姐做的飯太好喫了,我喫了三大碗。」
奶奶坐在小凳子上鼓掌。
「真的嗎?於淮芬女士真棒!」
顧時青毫不吝嗇地誇讚她,跟哄小孩沒什麼兩樣。
護工姐姐?
那是誰?
我有些困惑。
只聽奶奶繼續說:
「昭昭今天作業寫得很快,她說要出去找你玩,你遇見她了嗎?」
顧時青手上動作一頓。
那副萬年冰山臉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
「可是她今天出去太久了,我等得有點困了,也有點想她了。」
瘦小的老太太坐在矮矮的小凳子上,身形佝僂,頭髮花白,癟着嘴,一臉委屈。
我趕緊仰起頭看天,拼命扇動手掌,企圖趕走眼眶乾澀的淚意。
恰巧有蝴蝶飛過。
我心念一動,集中精力,對着它輕輕吹氣,蝴蝶就落在奶奶的手背上。
蝴蝶在奶奶的手背上駐足停留,比風更溫柔。
我彎下腰繼續凝聚念力,給了她一個很輕很輕的擁抱。
奶奶微微瞪大渾濁的雙眸,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起來:
「昭昭!是昭昭!」
「昭țű²昭回家啦!」
蝴蝶短暫停留後,朝着院門口飛去。
那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段晚居然也跟過來了。

-11-
她打量着院子。
眼睛裏短暫地閃過一絲酸楚,慢慢地湧現出恨意。
「顧時青,你出來,我們談談。」
屋裏的人面無表情地走出來。
順便,帶上了身後的院門。
「我以爲我們上次已經聊得很清楚了。」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
——他們居然沒有在一起?
我難以形容自己聽到這句話的心情。
心跳加速,甚至有些雀躍。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如果下次再有隊裏的人起鬨,我會直接說清楚。」
段晚急了:
「爲什麼?明明你爸爸媽媽那麼認可我,我也喜歡你很多年了,我也會打你喜歡的遊戲啊!我甚至爲了你放棄高薪工作,在一個破電競俱樂部裏當助教!我爲你做的難道不夠多嗎?」
段晚猛地收住聲音。
顧時青抬起眼皮,厭惡地看着她。
「段晚,那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算在我頭上。」
「你當着全隊人的面,說自己從第一眼見到我就開始喜歡我了。你就不覺得噁心嗎?」
「說這種話的時候……你還Ťũ̂ⁱ當秦昭然是好朋友嗎?」
顧時青的話猶如刀子一樣扎進段晚的心裏。
她身形微晃,面色慘白。
最終從喉嚨中爆發出尖銳的吼叫:
「我早就受夠了和她做朋友。」
「秦昭然就他媽是個賤人!憑什麼讓你一直忘不掉。你不恨她,卻還偷偷請護工照顧她那個瞎眼的奶奶,顧時青,你裝聖父就不噁心嗎!」
我怔怔地聽完了那些刺耳的話。
本來以爲會不在乎,心口還是傳來悶痛。
原來段晚一直都是這樣想我的。
可我們以前分明是可以共享祕密、穿同款連衣裙的好姐妹,她是什麼時候突然變了呢?
段晚的話也間接證實了我心中猜測。
——護工是顧時青請的。
他一直用這樣笨拙的方法替我照顧着奶奶。
顧時青眸色愈發濃重。
尤其是聽見段晚提到我名字的時候。
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膀抵在牆上,小臂上那條長疤隨着青筋一同暴起,低聲警告道:
「秦昭然不是別人,就算是她真的很需要那筆錢,也一定會跟我講清楚原因,我相信她。」
「我從來沒有因爲當年的事怪她。在採訪時那樣說,也只是抱着賭一賭的心理,想激她露面。」
「她不肯聯繫我,我只能試試這樣會不會找到她。」
「可這不代表你能這樣幾次三番地詆譭她。」
「你如果繼續說下去,我沒法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聽懂了嗎?」
——我終於聽見顧時青心中的真實答案。
剛剛那份歡呼雀躍的心情,不知怎麼,在看到他那副表情的時候,忽然溼漉漉地難過起來。
我希望他可以忘了我好好生活,哪怕是恨我、討厭我,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如此篤定地相信我。
我嘆了口氣。
戳了戳他的脊樑骨。
對不起啊,顧時青,原來之前是我錯怪你了。
「你胡說!我們家昭昭纔不是賤人!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這麼說話呢!」
奶奶短暫地恢復了理智,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她揮舞着手上的柺杖趕人,眼眶氣得發紅:
「那孩子最喜歡阿青了,她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你走!你走啊!我們家不歡迎你……」
她柺杖終究還是打到了段晚的身體。
段晚喫痛,竟然一把朝她推去。
「滾開!老東西!趕緊下去陪你孫女吧!」
奶奶!
我急得不行。
顧時青快我一步,將奶奶穩穩扶住。
他上前緊緊攥住段晚的手腕,強行將她拖遠。
段晚害怕了:
「她真的打疼我了!顧時青,我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解釋……」
顧時青眼中泛起陰鷙的暗湧。
他打斷了段晚的話:
「對老人動手的畜生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把你剛纔說的話說清楚,然後就滾,再也別出現在這裏。」

-12-
「『下去陪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秦昭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憤怒的顧時青很可怕。
段晚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只是口誤了,你能不能別胡思亂想?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叔叔阿姨嗎?當年那筆錢就是他們親自遞給秦昭然的!」
但她最關鍵的那兩個字,反而點醒了顧時青。
他艱難地動了動脣,喃喃自語:
「也對。」
「秦昭然不會有事,她一定是還在跟我鬧脾氣呢。」
我看着顧時青擰着眉的樣子,像個小老頭。
伸出手,想要撫平他眉間那道褶皺。
如果可以,我還想抱抱他。
然後告訴這個笨蛋,其實我早就不生他的氣了。

-13-
可顧時青還是那麼倔。
這件事激起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沒有善罷甘休,而是直接奔着鎮上的警察局去了。
值班的師傅見到他,立刻起身關門。
「……小夥子,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秦昭然這個人的戶口壓根就沒被註銷,除了你,也沒有人來報過案,你們小情侶鬧分手就別來煩我了。」
「楊璋書院那樁案子早就結了,那麼多受害人都被放出來了,爲什麼只有你困在過去,還是不願意開始新生活呢?」
看來,顧時青早就把人家給問煩了。
可他固執地扒住門,還是不肯放手。
顧時青撐住膝蓋,氣喘吁吁地問:
「……師傅,算我求您的,別趕我走,這絕對是我最後一次過來……」
「我今天不是來打聽秦昭然的。」
「我想知道,您還記不記得,當年是誰報的案。」
大叔叼着煙愣住了。
他緩緩掀起眼皮。

-14-
或許大叔忘了,可是我還記得。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見到了顧時青的媽媽。
在那之前,我只知道他爸媽都是市裏的老師。
「你就是秦昭然吧?」
他媽媽說話的時候溫溫柔柔的,長得也漂亮。
「阿姨不是來阻止你們的,我想請你幫個忙。」
「現在我和阿青他爸已經想通了,就算他將來不想學醫也沒關係,我們準備送他去參加青訓營,支持他打職業比賽。」
「可阿青現在不肯跟我們溝通,你能幫我們勸勸他嗎?」
……
他們還說了很多。
給我的感覺和顧時青描述的也不太一樣。
在顧時青口中,他爸媽是嚴苛到極致的人。因爲兒子成績優異,所以早早就規劃好他的人生。
哪怕他才十五歲就當上了全服第一公會會長,帶領自己戰隊一路拿下跨服賽的首屆冠軍。
一個愛打遊戲的兒子,在他們眼中是網癮的象徵,也是他們教育的敗筆。
「這二十萬你收下吧,將來出國給自己學歷鍍個金,等回來的時候沒準阿青也已經出了名,你們頂峯相見,多美好呀!」
我沒有收下那筆錢。
因爲我根本就不想出國。
沒有顧時青的地方,我是不會去的。
可我依然去勸他了。
畢竟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也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多想成爲職業選手。
因爲顧時青不願意回家,我們第一次吵架了。
「我不可能走的。萬一你爸出獄了,你和奶奶要怎麼辦?」
我知道他倔,只能先安撫他:
「我當然會想辦法繼續讀書啊,沒準還能出國深造呢。」
「可你呢?如果一直待在這個小鎮子,就永遠也接觸不到正規的訓練。」
「窩在黑網吧裏面當個臭打遊戲的,你這樣就對得起自己的夢想了?」
我們都在拼命爲彼此着想。
他還是不肯低頭,我氣得說了分手,還摔爛了顧時青的鼠標。
第二天,顧時青竟然想通了。
他把紙條悄悄塞進我家大門,然後就上了那輛黑色的麪包車。
那張紙條上寫的是:
【全世界最可愛的秦昭然,我知道錯了,別生你男朋友的氣了好不好?】
【等我到了那邊就給你打電話,你千萬別喜歡上別人,一定要等我回來。】
後來,秦立鍾惡人有惡報,得了急病死在監獄裏。
那個說要保護我的少年,坐上的也並不是通往青訓營的車。
——顧時青再也沒有打給我。

-15-
顧時青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空一聲怒雷滾過,暴雨如注。
我伸出手,放在他的頭上,但雨還是把他淋溼了。
顧時青從口袋摸出手機,不知道撥給了誰。
那號碼是他在車上接通過的。
「……可能找錯了。」
「我是說,英國有那麼多所學校,這樣一所接着一所找下去,很有可能還是找不到她。」
「我們會不會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當年楊璋書院被查,報案的人是匿名的,可聲音是個女孩子。」
顧時青在努力平復情緒,可聲音微顫:
「我有點擔心……是秦昭然。」

-16-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漫長。
不知道是不是遠離墓地太久的原因。
我有些虛弱,也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夢裏是顧時青遲遲沒有打來的電話。我偷偷去找他,結果卻看見一望無際的高牆電網——
門口寫了四個黑色的大字,楊璋書院。
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像是青訓營。
我通過各種渠道搜索資料,才得知這裏很有可能是個網戒中心。
還有很多少年少女被父母以「戒網癮」的名義送進這裏,接受大量導入治療,也就是電擊。
只有經歷無數次電擊治療,變成「正常人」後,才能順利畢業。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顧時青父母的謊言。
他們從沒有理解過顧時青的夢想,仍然在努力矯正自己的教育失誤。
連我都明白那種治療手段有多麼荒謬。
他們是老師,又怎麼會不懂呢?
他們只不過從來沒有理解過顧時青的夢想罷了。
無邊無際的自責將我吞沒。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顧時青爸爸媽媽是主謀,那我一定是推他進深淵的那個幫手。
我突然從夢中驚醒。
這時候顧時青已經起牀了。
他顯然和我一樣,沒有睡好。
我本以爲剛剛奪得冠軍的顧時青會趁機休息一下,沒想到,他仍然堅持去了訓練基地。
萬幸的是,經歷了那麼黑暗的過去,顧時青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初心。
他還在爲夢想堅持。
我有些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顧時青走進去,那羣隊員拼命衝他使眼色。
就連段晚的表情也有些怪異。
我順着他轉頭的方向看去。
站着的兩個身影,笑容卻瞬間僵在嘴角。

-17-
「時青……」
一對中年夫婦望眼欲穿地看着他。
「我們看見新聞了。」
顧時青連目光都不曾落在他們身上一下,而是徑直對隊員們說:
「都愣着幹什麼,開始覆盤了。」
一邊是隊長,一邊是隊長的親生父母,隊員們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反倒是賀辰,見到我跟着顧時青,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顧媽媽紅着眼開口:
「爸爸媽媽知道你拿獎了很開心,我們坐了一夜的火車特意來恭喜你的。」
「這一年以來,你對我們都是不冷不熱的,可是血濃於水,你總不能跟我們僵着一輩子吧?」
我瞬間明白過來。
顧時青爸媽此刻出現在這裏,是來求和。
見顧時青不說話,顧爸爸冷哼:
「你現在是混出名堂了,但那是你運氣好,不要以爲有點小聰明就可以忘本。這做人吶,還是要孝順。」
衆人都傻眼了。
本以爲會是一家團圓的其樂融融之景,結果卻是這麼劍拔弩張的氛圍。
顧時青只覺得他的話好笑。
「我記得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或者說,我該謝謝你們騙了我和秦昭然,還是謝謝你們親手把我送進網戒中心?」
「斷絕關係」那幾個字激怒了顧爸爸。
「當年你剛從楊璋書院出來,渾渾噩噩得像個瘋子一樣,逢人就問秦昭然在哪,也不肯配合治療。醫生說你沒有求生慾望,讓我們想辦法騙你活下去,這才說她出國了。」
「你不感謝父母和小晚那時候陪在你身邊照顧你,反而念着一個不知道去哪了的陌生人?顧時青,你還是不是人……」
「顧叔!求你,別說了!」
段晚瘋了一樣衝上來。
可是已經晚了。
全場靜得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賀辰漲紅了臉,驚愕又愧疚地看向我。
這纔是事情最初、最原本的真相。
我垂下頭,緊緊抓着衣襬。
不願意再回憶那段過去。
顧時青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眸中有什麼輕輕破碎了。
他似乎連憤怒的力氣都被抽空。
「爸,其實一開始我被捆在椅子上的時候,總是會被電到失禁。」
「那時候太疼了,我也會忍不住喊你們。」
「可他們說,別喊了,就是你爸媽送你進來的。」

-18-
偶爾我會覺得,我跟顧時青之間和那些很俗套的青春小說沒什麼兩樣。
少年和少女互相喜歡,手牽手站在一起,就以爲能抵禦來自原生家庭的全部惡意。
只不過我們差點運氣。
快看見光了,卻走散了。
賀辰紅着眼睛,哽咽着跟我道歉。
他一邊抽自己,一邊說:
「嗚嗚嗚嗚嗚秦昭然,我就是個傻逼,可我真不知道你們之間是這樣的。」
「對不起,我他媽可真該死啊。」
「你怎麼樣才肯原諒我?要不,你附我身,跟顧神聊聊天啥的?」
我:……
「可我不想讓顧時青發現我的存在,你別告訴他。」
「好!我一定保密!騙人的是小狗!」
「既然你覺得自己很該死,不如幫我另一個忙吧。」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愈發透明的手指。
我的時間,好像不是很多了。

-19-
賀辰纏着顧時青,非說要去雲波鎮上的那個黑網吧看看。
他說他想看看大神崛起的地方。
這家網吧早就有些過時了,機器也很卡,在智能手機普及的社會,早就沒什麼人願意來這裏打遊戲了。
賀辰帶着他找到角落裏的機子坐下。
顧時青愣了愣。
因爲,那是當年老闆們圍觀他打遊戲的那臺機子。
也是我們遇見的地方。
賀辰按下開機鍵。
「顧神,算算時間,段助教……段晚被帶走快三天了,秦昭然那案子,應該差不多了吧?」
他皺着眉說:「我真沒想到她是這種人。」
「段晚明明是唯一一個知道秦昭然去楊璋書院找證據的人,這麼久了居然從沒想過報案,真噁心。」
顧時青面上無波無瀾,垂下的眸中卻有一絲緊張。
我知道,他在緊張什麼。
儘管所有人都覺得我生還的希望渺茫。
可顧時青也是最不願意相信的那一個人。
他仍僥倖地期盼着,我可能還活着。
賀辰忽然很浮誇地指着顧時青的電腦桌面:「誒?」
「這是什麼!」
網管從吧檯探出頭:
「那臺電腦你們不要亂動啊,有個女孩子拜託過我,說在這臺機子存了東西的。」
賀辰對我眨眨眼,做了一個 OK 的手勢,繼續演戲:
「顧神,咱們要不要點開看看,好像是個遊戲 demo(遊戲樣片)。」
顧時青點開了它。
我回想起,那是顧時青剛走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地以爲他去參加青訓營。趁着復學手續還沒辦好的空當,天天泡在這裏,跟着網上學編程和  U nity。
如果給顧時青準備一個驚喜的話,他一定會很喜歡吧?
顧時青在實現他的夢想,我也要爲了自己的目標努力。
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個簡短的小作品。
畫面緩緩展現。
建模粗糙的小人不停地奔跑,利用手中武器突破層層關卡之後,最終來到了一座大房子前。
我歡呼的聲音從耳機中清晰地傳出來:
「全天下最可愛的男朋友,恭喜你,通關啦!歡迎回家!」
那聲音讓顧時青周身定住似的。
他反覆地操作小人來到那座房子前。
然後,耳機裏不停地重複着我的那句「歡迎回家」。
昏昏睡去之前。
我好像看見屏幕前的顧時青在掉眼淚。
他不是喜歡外露情緒的人,卻在那裏哭得泣不成聲,周圍人都在看他。
要是能幫他擦擦眼淚就好了。
可是,好睏。

-20-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飄在楊璋書院的操場上。
那裏已經被警戒線圍住,挖出來一個大大的坑。
有三四具屍體被率先抬了出來。
我被白布蓋着,破破爛爛的書包露在外面,上面還掛着跟段晚同款的小熊。
其實我一直很害怕看見自己臨死前的樣子。
因爲鐵鍬打在頭上的感覺實在是太疼了,那樣子肯定很醜。
不過,真好。
他們終於找到我了。

-21-
轟動全市的「楊璋書院」案終於有了結果。
儘管它先前已經被查封了一次,可裏面的「教授們」卻仍然逍遙法外,散佈在各個醫院裏,扮演着醫者仁心的角色。
直到他們因爲殺人再度站上法庭。
警察挖出來的那幾具屍體中,除了我之外,有企圖爆料的熱心記者,也有失手電死的孩子。
全國各地的類似機構紛紛被嚴查。
父母們似乎只能欣賞孩子們一百分的成績,卻不能接納他們一百分熾熱的夢想。
或許是他們忘了。
這世界有 75 億人,本就該有 75 億種正常。
說起來,「楊璋書院」查封的時候,憑藉的舉報材料,一半來自那名熱心記者姐姐,另一半則來自我第一次進去偷拍到的那些照片。
還有一件事。
聽說,段晚也被判刑了。
當年我離開雲波鎮準備再次前往楊璋書院的時候,剛將奶奶送到鄰居家先照顧着,卻在門口遇見了段晚。
她問我,是不是去找顧時青,她很擔心我,想和我一起去。
我拒絕了。
還告訴她,那裏很危險。
段晚認真地問:「那你會死嗎?」
我微微一怔。
怕她亂想,便打趣逗她,說萬一我回不來了,隨便幫我找個墓地就行,可是千萬要幫我照顧好奶奶。
很久以後,段晚大概預料猜到了我的結局。
她買下一小塊墓地,偶爾還會來看看我,卻總是沉默。
或許,那已經是段晚最後一絲愧疚了。
但現在我墓前熱鬧多了。
賀辰總帶着顧時青隊裏的人來看我。
他們總是拿着一大堆我愛喫的零食來看我,還喊我嫂子。
差點把我嚇活了。
這可不行亂說啊!!!
誰家好人跟鬼談戀愛,多不吉利啊。
可唯獨顧時青,一次都沒有來過。

-22-
賀辰邀請我去他的生日宴。
說來也奇怪。
賀辰跟抽了風似的,苦苦哀求,非要選在奶奶家裏辦。
我肯定沒有異議。
畢竟,奶奶現在跟個小孩子沒什麼區別,人越多越熱鬧,她就越開心。
可等我走進院子的時候,裏面是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一回頭。
賀辰站在門外嘿嘿一笑。
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張符紙,「啪」地一下貼在木門上。
「喂,賀辰,你在搞什麼鬼!」
我感覺很慌亂。
周身像是縈繞着一股極其充實的力量。
可我完全被困在院子裏,無論怎麼撞都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根本出不去。
「騙你的,我今天不過生日。」
賀辰頓了頓。
「對了,我說過我不騙人,但我沒說過我不騙鬼。」
「今天是六週年紀念日,笨蛋秦昭然。」
他忽然拔高聲音大喊:「我這符紙堅持不了多久,顧神你加油啊!」
他說什麼呢?
什麼六週年?
我困惑地回過頭。
不經意間,撞入顧時青那雙黑眸。
他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我,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心中慌作一團。
下意識就不想讓顧時青看見我頭上帶傷的難看模樣。
又忽然想起來,他看不見我的。
我有些安心, 卻還是轉身就走。
可沒走幾步就被顧時青伸手撈進懷中。
頸窩處一點冰冷的溼意慢慢氤氳開。
那觸感太過真實。
真實到……讓我覺得我還活着。
我微微一顫。
低下頭,看見雙手已經不再透明,竟然恢復如常。
身後那人將我摟得更緊,像是再也不想放開。
院子外是傍晚。
漫天的晚霞絢爛得像個夢境。
我感受到自己胸膛裏因爲顫慄而狂烈的心跳, 還有顧時青強忍着的哽咽——
「全天下最可愛的女朋友, 歡迎回家。」
23.結局
我們沒有說話,只是這樣擁抱着。
他下巴擱在我頸間。
柔軟的頭髮會蹭到臉上。
兩個人都被溫熱的氣息連接着。
我和顧時青都貪婪地感受這一切。
直到他的親吻落下來,我仰起頭,認真地回應。
——眼前是我最愛的少年,終於不再是隔着玻璃的神像。
顧時青與我十指交握。
「今天是我們認識的第六年了。」
「秦昭然, 你那個 demo 做得真的很爛,我們不是說好將來還要一起在大房子裏養條狗的嗎?你個騙子。」
我忍不住失笑:「是啊, 當時是要放一條小狗進去的, 但是……」
已經來不及了。
我沒繼續說下去,他也沒有追問。
我們都知道爲什麼。
「我在裏面過得很不好,我很疼, 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閉上眼就有電流聲。他們不准我打給你, 還把我寫的信也撕掉了。」
「嗯, 我知道。」
「那個教授長得特別醜,像個癩蛤蟆。不然你乾脆把它做成你遊戲裏的 boss 算了,我把他頭都打爛……」
「好啊, 我把它做成狗屎。」
「……剛出來的時候,我每天都很想去死, 是想着你才堅持下來的。」
「呸呸呸, 少說晦氣的話。」
「我說的那些話會怪我嗎?不要因爲這個不跟我和好啊……」
「怎麼可能呢,我早就不生氣了。」
……
顧時青唸叨着,想起什麼就說什麼。
他說什麼,我就應什麼。
「賀辰跟我說了很多事,他還說你不願意見到我, 所以我總是偷偷去看你, 每次都站得很遠,怕你生氣。」
「他們送的零食,其實都是我買的,你可別光記得他們的好了。」
「但你最近睡得越來越久了。」
喉嚨裏瀰漫着酸意。
我還是拍了拍顧時青的後背。
「你知道的,我總會有一直睡着的那一天。」
話音剛落。
奶奶揉着眼睛, 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一邊打着哈欠, 一邊從屋內探出頭。
她笑呵呵地喚我:
「昭昭,你放學啦。」
「今天的昭昭,不是小蝴蝶了。」
我笑着回答:
「以後我會變成路邊的小花,迎面吹過來的風,還有天上的星星, 每天都陪你玩。好不好呀,於淮芬女士?」
「好啊,那昭昭一定要說話算話。」
奶奶咕噥了一句, 臉上掛着心滿意足的笑容,又回去睡了。
感受到支撐着身體的力量在慢慢流逝。
我扯了扯顧時青的袖角。
「顧時青,能再見到你們, 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只是有點遺憾。」
「要是……真的能看見我們說的那個以後就好了。」
不知是誰輕輕嘆息。
天邊那抹晚霞漸漸散去。
在我消失聽覺之前,顧時青好像說了很多遍他愛我。
可始終沒來得及回答:
即使我跳出時間,也會永遠愛他。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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