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到

大旱那年,家中無一絲餘糧,消失了十幾日的阿奶,帶回了滿滿一車糧食和二十兩銀子。
靠着這些,我們活了下來,日子也越來越好。
五年後的冬日,有一羣衣裳襤褸的婦人敲開家中的院門。

-1-
細碎的瘦肉和青菜灑進白粥,不一會,便發出一陣濃郁的肉脂香氣。
阿孃趴在門縫處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半晌,才嘆口氣坐回竈臺口的小馬紮上。
「唉,大戶人家也是說倒就倒,今兒這一來,按你奶的性子,估計得常住下來嘍」抬手加根柴,語氣裏是說不出的憂愁。
我沒搭話,揮手吹開蒙面的霧氣,用長木勺輕攪白粥,以防粘鍋:「阿孃,把火退了吧」
木盆裏是剛剛泡着的碗,一個一個拎出來,挨個仔細檢查,用白布將頑固不化的污漬擦除,可惜有的擦不掉。
「先這樣吧,明日去街上買一些新的」
阿孃利索的將白粥乘起,放在木托盤上:「瑤娘,你去送,阿孃害怕」
其實,我也害怕。
硬着頭皮,我側身避開擋風的門簾,一進門,便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瞧的我有些心慌。
「柳妹子,這就是我小孫女瑤娘」
阿奶利落的從炕上起身,接過我手中的托盤,放在小桌上,轉而又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我:「還不快行禮」
我急忙按照兒時所學,不倫不類的行了個官家小姐的福禮:「老夫人好」
卻被人一把扶住:「好孩子,不用不用,喚我柳奶奶便好」
我這才抬頭,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
明明比阿奶年紀小,可這位明顯蒼老了許多,滿頭的白髮說是七八十也不爲過,她尷尬又愧疚的牽着我在炕上坐下,從衣裳深出摸出一個品相上乘的玉鐲:「瑤娘,別嫌棄」
阿奶見狀,一把從我手中搶過,語氣埋怨道:「柳妹子,你搞這套幹嘛,快收回去」
「不不,這是我給孩子的,秦姐姐,你別這樣」
兩人開始拉拉扯扯,我卻瞧見旁邊兩位女眷並七八歲的小女孩看着白粥的眼睛都在冒着光。
許是路上艱苦,幾人的衣裳也是破爛不堪,臉上手上俱生了凍瘡,一點看不出曾經的貴人模樣。
「阿奶,粥快冷了」
我這一句話,阿奶果然停止了動作,畢竟是做慣農活的莊稼人,她更爲迅速的將玉鐲塞回貴人手裏,等貴人反應過來,手裏已被塞了一碗瘦肉白粥。
「今日將就些,明日給你們殺雞接風」阿奶拍拍胸脯,豪氣萬丈。
幾人捧着白粥,眼神雖熱切但卻無一人動作,只是眼神期盼的看着柳奶奶,後者慘然一笑,慈愛的望着小孫女:「喫吧」
幾人這才往嘴裏大口大口吞嚥,硬是把一碗白粥喫出山珍海味的架勢。
我在阿奶身旁坐下,阿奶習慣性將我的手握在懷裏捂着,一旁的柳奶奶卻捧着瓷碗,表情感慨萬分:「秦姐姐,我這…實在是太感謝了」
邊說眼淚順着溝壑斑斑的臉頰落進碗裏。
阿奶也是一臉的唏噓:「柳妹子,既然來到這,就把這當自己家,別的咋不好說,填飽肚子還是可以的」
柳奶奶擦擦眼淚,還想說什麼,被阿奶揮手製止:「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爲自己想,也得爲你孫女想,況且當年若不是你發了大恩,我們這一大家子,早就排排好躺到坑裏,成了一堆骨頭了」
說話間,其他幾位的白粥都已喝完,瞧那架勢,應該是沒喫飽的。
我趕忙接過空碗,又去廚房舀上。
再次進門,許是察覺到周圍是安全的,小姑娘恢復了活潑,看我的眼神滿是好奇,我悄悄朝她眨眨眼,卻見她扭頭朝着身旁人問道:「阿孃,這就是我未來舅娘嗎?她好白,好像糯米糕啊」

-2-
這話一出,給我鬧了個大紅臉。
不止我,柳奶奶臉也紅了:「青兒,渾說什麼,這是你瑤姐姐」
名喚青兒的小姑娘委屈的將頭埋進母親懷裏,只阿奶,略帶深沉的看着我。
當晚,安排幾人洗漱完睡下,我和阿孃就着蠟燭,縮在炕上縫着棉衣。
棉衣是爲柳家幾位夫人準備的,裏面的棉花和布匹都是新的,原本是家裏爲了過年準備的。
夜漸深,阿奶在阿爹的護送下,又扛着一大袋東西回來,拆開一看,竟又是棉花。
屋外飄起了碎雪花,阿奶瞅了瞅窗外的天色,無奈嘆口氣:「也不知這柳大人幾個在採石場能不能熬下來」
阿孃好奇的順杆子問,阿奶便也沒瞞着。
原來阿奶年輕時共患難的姐妹真的是京都侍郎家的夫人,當年柳奶奶回鄉探親,與進城賣菜的阿奶,同被馬匪所困,兩人也因此相識,阿奶性格豪爽又不失真情,竟與柳奶奶十分投緣。
大旱那年的糧食及銀兩都是柳奶奶所贈。
如今柳家遭難,全家流放西北,女眷得蒙聖恩未曾捲入,男官人卻入附近採石場爲奴。
「大郎,我不管你怎麼想的,但只要有我在一天,這柳家我管定了」阿奶一錘定音,但那兇駭的表情,恐怕阿爹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就會得到一錘子。
「娘,你說什麼呢,我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嘛」
阿奶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轉而看向阿孃,阿孃趕忙跟着點頭:「娘,我也沒意見的」
阿奶更滿意了。
我咬下棉衣袖口的線頭,敏感的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疑惑的抬眼,卻直直對上阿奶的視線,我的心中有了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瑤娘,我要將你嫁於柳家公子」
不是詢問,而是通知。
「娘,不可!」
不等我回話,阿爹阿孃俱是驚呼的開口。
「娘,採石場是什麼地方您不知道嗎?苦不說,從來只有死人出,哪有活人進的,這不是…」阿孃急的有些語無倫次。
「正是因爲如此,我纔要把瑤娘送進去,好歹也能爲柳家留個根」
我只是聽着,低下頭不語。
「老大,你兒子當年餓的偷喫觀音土差點撐死,後來是靠着那車糧食才活下來,又靠着我拿回家得銀子去鎮上辦了營生,娶了妻子,現如今,你有了孫兒,萬事皆足,可我們福報的源頭卻…,我這心…」
阿奶嘆息着搖頭,又面露愧疚的看着我,苦口婆心:「瑤娘,其實阿奶本不該將全家的恩情轉架到你一人身上,可…」
「阿奶,我嫁!」
「瑤娘,渾說什麼,你想喫一輩子苦嗎?進去了,想再脫離可就難了,你…」以往總是笑嘻嘻的阿爹第一次聲色嚴厲,似乎我再多說一字,就要動手打人。
「阿爹,我懂的」
未理會阿爹「喫人」的表情,我放下手中正縫製的衣裳,走至阿奶腳邊跪下,像兒時般將頭依在她膝上:「阿奶,阿爹所說的那些我都不怕,我只是怕…」
苦怕什麼,除開這兩年家中有了營生,前幾年,我在山裏摸爬的日子還少嗎?更別提阿孃小產那些日子缺喫少糧,我還扮成男人去扛過沙袋。
「我只是怕再也見不到你們。」
阿奶懂我的意思,她用手抹了把眼淚,又輕輕拍拍我的頭,寵溺道:「怕啥,明日我就請你舅公來喫飯,他有個侄女婿在採石場也算是個小頭頭,到時候,你想家了,讓他送你回來」
事情被我和阿奶一錘定音,阿爹還想說什麼,被哭的無聲的阿孃帶了出去。
「瑤娘,那公子阿奶遠遠見過的,模樣俊俏的很,你肯定喜歡的,這也就是阿奶年紀大了,若在年輕點,這等好事,阿奶就自己上了。」

-3-
我破涕而笑。
這的確像是愛美的阿奶能幹出來的。

-3-
婚事定的很匆忙,可等我出門時,家中能趕回來的都趕回來幫忙了,只除了嫂子在鎮上守着店面。
阿奶幾乎將家中所有的銀錢都用來給我置辦嫁妝,穿的,用的,能想到的都買了。
柳奶奶原本是不同意的,她不忍心我一個花季女子在那樣貧困的環境了此一生,可最終還是敗給了阿奶。
那句繼承香火,後繼有人,足以絕殺。
出閣前,柳奶奶將那日未曾送出的玉鐲還是給了我,她穿着我縫製的棉襖,握着我的手,不停的說着「謝謝」。
柳公子的孃親,我的婆母王氏,同樣也是淚眼汪汪。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卻每個人都是一臉的沉重。
我穿着紅嫁衣,在院中給家中的長輩默默磕了三個頭。
「走吧,再不走,誤了時辰,就不好了」阿奶揮手,一旁的人才開始吹吹打打。
阿孃見狀,更是哭倒在阿爹懷裏。
最後是哥哥揹我上的轎。
「瑤娘,有事就傳信給大哥」
「對不住,讓你一個小姑娘…」
我眨去眼中的酸澀,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哥,好好賺錢,我要有啥缺的,可都找你」
「你來,都給你!」
坐在轎子裏,搖搖晃晃走走停停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到了採石場山角。
舅公的侄女婿李大哥早已等在那,幸好哥哥是與他相熟的,倒也不覺得尷尬。
轎子上不去,我們只留了同宗的五位大哥幫忙抬東西,其餘人立馬返程。
阿奶怕我喫苦,也想通過我照顧柳家父子,因此嫁妝十分「龐大」,光是木箱,就有三個,讓三位堂哥抬到手都抖。
紅蓋頭被我收在隨身的包袱裏,又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住的地方終於到了。
此時,我的紅嫁衣已經灰濛濛一片。
入眼處,是好幾排破破爛爛的木屋,四周被是光禿禿的大山包圍,瞧不見一點綠色,莫名讓人壓抑的很。
李大哥帶着我們走到角落處的房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秦弟,這已經算是這比較好的房子了」
兩間木屋並排連在一起,沒有廚房,沒有正廳,有稀碎的陽光直射,說明屋頂也是漏的,更別提有一間連門都缺了一半。
哥哥臉色有點不好,剛想說些什麼,被我一把拉住:「多謝李大哥,已經很好了」
忽略周圍幾家探出的腦袋,有哥哥拎出帶着的鞭炮點燃,噼裏啪啦一陣響後,衆人替我將東西放進其中一間屋子,本想倒點水,卻發現屋裏連瓦罐都沒有。
幸好阿奶想的周到,木箱裏已然帶了。
哥哥環視一週,憐惜的拍拍我的肩膀:「等哥哥來看你」
我笑着點點頭。

-4-
採石場畢竟是關押罪奴的地方,衆人不便久呆,於是,短暫的熱鬧過後就只剩我一人。
瞧着空蕩蕩的屋子,勇敢被擊潰,我有點想哭。
一個光頭小腦袋扒着門框看進來,與我看個正着。
我掏出布袋裏的糖果,朝他招招手,他吸溜着鼻涕,光着腳慢慢走進來。
「拿着糖果去跟你的小夥伴分了吧」
「糖果,是什麼?」他歪頭看我。
我一愣,思考下:「可以讓人快樂的東西」
也不知他有沒有聽懂,接過我手裏的東西,嗒嗒跑出去。
沒一會,正打掃屋子的我發現門口來了幾個婦人,有的帶着木梯,有的拿了稻草。
「是柳家娘子吧,我們是來幫忙的」
也不等我說話,幾人麻溜的開始幹活。
等到日落西山,屋頂修葺完整,好心的嫂子予我一些剩餘的稻草,我也和她們相熟,爲了感謝,一人抓了一小把糖果,樂的她們嘴都笑歪了。
「呦,郎君們估計快回來了,瑤娘你快去坐好」有嫂子替我拍去裙襬的灰塵,理好鬢邊歪斜的絨花,扶我在破洞牀板上坐下,又有嫂子拿出紅蓋頭仔細替我蓋上。
「柳公子,恭喜恭喜啊」
外面衆人的寒暄聲越來越近,原本還算淡定的我,此刻都有些不自在,只是下意識的揪着衣角,緩解緊張。
腳步聲越來越近,卻齊齊在門口處停下。
「祖父,我說了我不娶」
聲音清泠的好似林間跳動的山泉。
我心中一緊,耳中卻聽的他繼續說:「挾恩圖Ṫų₊報,實非君子所爲,柳家已是如此境況,何必耽誤人家好姑娘」
接着是一聲年老的嘆息:「是祖父狹隘了,恆兒,你很好」
聲音雖疲憊,但語氣裏滿是對孫兒的欣慰,似乎並沒有被如今的現狀打擊。
我扯下紅蓋頭,一眼便望見門外的居中男子。
身形高大修長,雖滿臉髒污,但一雙眼睛卻亮的出奇,他也回望見了我,略有些詫異的瞪大眼,瞧着有點像兒時養的那隻貓。
竟有點子可愛。
我未理會他的目光,急步走上前,在屋外偷窺熱鬧的旁人眼中,標準的行了萬福禮:「孫媳柳秦氏瑤娘拜見阿爺,阿爹」
「快快請起」柳家祖父連忙伸手示意。
我這才順勢起身,抬頭細看,這柳家父子一看便是手無縛雞之力讀書人,幸得阿奶打了招呼,ŧũ̂₍不然,這採石場的奴役,恐怕早就…。
許是未想到我會如此直接,一旁的柳家公子被嚇的有點結巴,便想說些什麼:「秦,秦姑娘」
我卻一把奪過他手中發的黑窩頭,看向一旁的兩位老人:「阿爺,阿爹,你們先回屋等會,我去煮點熱的喫,這天太冷了」
沒有廚房,剛趁着各位嫂子幫忙之際,我去附近撿了些石塊,在屋內靠窗戶處,搭了個臨時的竈臺。
不大不小,剛好放一口鍋。
「阿爹,你把牀上的稻草抱回你和祖父的房間,等會我去鋪被子,夫君,你去打些水來」
我的一頓吩咐,打的柳家父子幾人措手不及,見他們站着不動,正打開櫃子掏傢伙的我,有些疑惑:「怎麼了嗎?」
「沒,沒事」三人齊齊搖頭,這纔開始動作。
小的倒是聽話的接過我帶來的木桶去附近小溪打水,就是兩個老的不太願意搬稻草。
畢竟在採石場,這點子稻草都是好東西。
沒法子,我只好親自出馬,動作麻利的將稻草搬到隔壁,打開門,空空蕩蕩只剩一張牀。
忽略兩老人在我耳邊的各種「不可」,「不能」,我迅速將稻草鋪好,拿出阿奶準備的粗布蓋上,嶄新的被子也被疊好放在一邊。
餘光竟看到老爺子似乎用衣服擦了擦眼角。
好笑的搖搖頭,讓他們兩坐着歇一會,非不肯,跟着我回到另一間屋子,看看可有要幫忙的。
攔都攔不住,我只好又想了個活:「阿爺,你和阿爹幫我把這個櫃子的東西理出來放桌子上吧,都是能用到的」
兩老人連忙點頭,一個拿出來,一個接過放到唯一的桌子上。
小心翼翼的,彷彿拿着珍寶。
我則最快的速度撿了些枯柴,正好這時,小的拎着水回來了。
先斜倒着洗乾淨一個碗,然後再把鍋給洗洗,爲防柴火不夠,趁着天還沒黑,我又讓小的出去撿點柴火。
他也不說話,定定看了我一眼,蒙着頭便去了。

-5-
天黑了,我將蠟燭點燃,屋內有了光,顯的溫暖多了。
蠟燭是紅色的,原本是爲了洞房花燭,如今,想來也是用不上了。
水已經燒開,我先舀出一大半,每人倒了點喝,之後添水將米灑進去,想了想,又切點肉沫。
那是塊新鮮肉,巴掌大小,準備這兩天就喫完,不然,時間長了,也怕壞。
我守着竈臺,輕輕用木勺一直攪拌,肉香瀰漫。
見屋內安靜,我扭過頭一看,柳家祖孫三人都直直的看着鍋裏,見我看來,又各自轉過頭,看東看西。
只依稀能聽到肚子發出的叫聲。
我趕忙低下頭,掩蓋住嘴角一絲笑意。
見粥已經煮好,我連忙乘好,小的很有眼色的立馬來幫忙。
剩下的粥也被倒在大湯碗裏,趁着還有火,趕緊添根柴,燒點熱水,上面再蒸屜蒸幾個饅頭。
估計這幾人,也好久沒洗漱了。
凳子少,只有三條,我便和小的坐一邊,只是他的那頭似乎屁股底下長了刺,總是扭扭捏捏離我老遠,不過,我也不在乎。
四人大眼瞪小眼,都沒說話。
我端起杯子,面向兩位老人,突然的起身,另一邊的小的差點摔倒,被我一把拉住。
待他重新坐穩,我繼續說着我想說的話:「阿爺,阿爹,瑤娘自知配不上夫君,但今日厚着臉皮來了這裏,就沒想過回去」
我頓了頓,看向欲言又止的小的:「夫君,不管你認不認,要想我走,除非你也走」
所以,言外之意,你只能認命了。
「唉,瑤娘,你如此說,倒讓老夫無地自容了」柳家阿爺嘆息着搖頭。
柳阿爹也低着頭不說話。
「阿爺,我這麼說,只是表明立場,並沒有其他意思的」
「我知道,有你,是我柳家的福氣」
眼見氣氛逐漸「悲傷」,我趕緊轉移話題:「饅頭好了,阿爺,阿爹,咋們快喫飯吧,我都餓了」
小的立馬極有眼色的趕緊端上,冒着熱氣的白麪饅頭,誘人的很。
小的甚至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一個一個遞到手上:「阿爺,阿爹,夫君,快喫」
三人拿着卻沒一人動作,最後還是老爺子發話:「喫吧」
其餘兩人這才大口的狼吞虎嚥。
熱食下肚,就連我都情不自禁發出讚歎,舒服多了。
許是餓了,沒一會,碗底便空了,一人一個白麪饅頭也被喫完。
我又把湯藥裏剩餘的瘦肉粥給三人分了。
喫飽喝足,小的主動收拾乾淨,用木桶裏的清水挨個沖洗,見水不夠,又趁着月光,想去滿上。
我卻不太同意,一把拉住他的手:「別去了吧,天黑了,太危險」
他扭頭看了一眼被拉住的手,月色下,似乎臉有點紅:「沒事,那條溪極淺,不會有危險的」
這麼一說,我只放手了:「那你小心點」
他點點頭,身形消失在屋後。
阿爹阿爺回了隔壁屋,東西太多,我把木盆翻出來,大的兩個,小的兩個,又從布料衣物的箱子裏,拿出三件乾淨的中衣棉衣,棉褲,棉鞋並乾淨的襪子。
等小的打好水回來,大木盆隨便用水晃下,把鍋裏的熱水倒進去:「夫君,把熱水端過去,給阿爺阿爹擦擦身子,再換套乾淨的衣服」
我抱着衣服,見他端着水卻沒動,疑惑道:「怎麼了?」
他沉默着搖搖頭:「多謝」
也不等我回答,端着水就往外走。
我…

-6-
趁着他在隔壁,我趕緊關上門,脫下紅嫁衣,迅速擦洗自己後,換上粗布長裙。
只是這如廁的地方在那座光禿禿的山上,天太黑,我不得不等着他與我一起。
雖羞憤,但也無法,畢竟,這樣的環境,能有個如廁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他知曉我的意圖後,比我還不好意思。
房內只有一張純木板的牀,我和他洗漱完後只能和衣睡在一起。
中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他甚至連被子都不太想蓋,還是我強制躺的近一點。
許是換了地方,身下又是硬硬的木板,我覺得似乎只睡了一會,天就亮了。
我強撐着坐起來,動了動肩膀,只覺ŧŭ̀ₔ得渾身骨頭都快斷了。
不行,等會就去撿稻草。
身邊的他估計也沒睡好,我一動,他便也坐了起來,見我如此,他想了會,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我驚的想轉身,被他按住:「別動,按一下會舒服點」
初始略重的力道讓我疼的有點齜牙咧嘴,但沒一會,確實覺得鬆快了很多。
「你還挺厲害的呀」我毫不吝嗇的誇獎。
他只是繼續着動作,慢慢的力道越來越舒緩,語氣裏也有着不易察覺的欣喜:「雕蟲小技而已」
起牀後,就着冷水,隨意梳洗下,在他羞赫中詢問是否要陪着如廁時,我趕緊搖搖頭。
他點點頭,便出門去撿柴火想就着太陽曬一曬。
這點我倒是很驚喜,沒有我想象中公子哥的好喫懶做。
而且,洗乾淨的他確實如阿奶所說,是個好樣貌的。
先煮點熱水喝,剩下的瘦肉切了一點,粥繼續煮上,再蒸上四個白麪饅頭,隔壁的阿爺阿爹也醒了。
兩人大概睡的還不錯,臉色也好了許多。
我笑着招呼聲,兩人樂呵呵的應了。
正說着話,小的肩上扛着一捆柴火回來了。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幹這種活,柴火上的枯藤綁的亂七八糟,解都解不太開。
沒法子,我只好拿菜刀剁開。
「你好厲害啊,綁的真結實」
原本懊惱的他聽完嘴角略微的翹起,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
還真好哄。
柴火晾好,我指着我們房間的隔壁空地,問他:「夫君,你們幹活的地方有不要的木頭或者竹子嗎?我想在這蓋個小廚房」
沒等他回答,Ṭùₗ我又自顧自繼續:「後面的空地,等冬天過去,翻翻地,種點菜也不錯」
「還得打張桌子放到阿爺阿爹房間」
越說感覺能做的事越多。
幾個男的還得上工,喫完飯,便出了門。
走之前,我從箱子裏拿出阿奶準備的兩袋喜糖塞給他,並仔細囑咐:「多的這袋是好糖,你拿給李哥,讓他們分分,少的這袋你和幹活的分分」
我原以爲他會拒絕,或是需要我再勸勸,沒想到他只是將糖果捏的更緊:「知道了」
我滿意的點點頭,又把準備好的水囊遞上:「多喝點水」
他接過,又道了聲謝。
等我收拾好碗筷,昨日那幾個嫂子便來尋我,一同去洗衣服。
正好我想熟悉熟悉周圍,便欣然同意。
走之前將木箱門鎖好,鑰匙藏進胸口衣物內,確保不會遺失。
我端着大木盆,走的虎虎生風。
「瑤娘,昨日才洞房花燭,你慢點,別傷着」趙嫂子扯着我的袖子,大呼小叫。
我沒好意思說根本沒有洞房花燭,只好退回和她並排。
「柳公子那麼英俊,瑤娘有福哦」
「是啊,身板也好,結結實實的,不像之前在京都見過的讀書人,嘖嘖嘖,一陣風就吹跑了」
說這話的人是錢嫂子,家裏男人以前也是做個小官的,被主家連累罰到了這裏,不過,比柳家這種終身爲奴好,再有兩年,他們便能離開了。
錢嫂子也是性情中人,不肯和離,非得帶着孩子來到此處,因爲家中還有親戚幫襯,因此在採石場,過的還算不錯。
她們所說的小溪在屋後大約兩里路,需得爬一兩座小山,如他所說,果然很淺,連洗衣服都得分開。
我便趁着這段時間,在附近轉了轉,倒意外的發現了一些野生芹菜,讓等候的錢嫂子幫忙看下衣服,我連忙跑回去取鐮刀和籃子。
才走到門口,便看到裏面傳出悉悉索索得聲音。
有小偷。
我猛的推開門,昨日那個小光頭轉過身,滿臉驚恐的看着我,手裏拿着兩個黑窩頭。
我還未說什麼,他便撲通朝我跪下,哭着道:「姐姐,對不起,我阿爹病的快死了,又沒有喫的,所以我才偷的…」
他哽咽着把黑窩頭放回去,連連說着對不起,邊說邊磕了幾個頭。
見我沒反應,他默默將口中話吞了回去,耷拉着腦袋準備離開。
「等下」
他餿的轉身朝我跪下,眼裏滿是祈求。
其實我不該管的,可終究又不忍心:「你去幫我弄些稻草,我和你交換喫的」
稻草是半山腰處農人不要的,看守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罪犯家屬去拿一點過冬。
「哎,謝謝姐姐」
他提拉着草鞋,跑的飛快。
我瞅瞅黑窩頭旁邊不遠處的肉,若他拿的是這個,我必不會幫忙。
拿點子芹菜被我割完,本想與嫂子們分一分,可她們都不要。
「這味,實在是不喜歡」錢嫂子捏着鼻子,走的老遠。
好吧,那就我一人獨享了。
沒有地方曬衣服,只好先平鋪在大石上。
小光頭的動作很快,晌午剛過,他便揹着一大捆稻草來交差。
見我多給了他兩個白麪饅頭和一包草藥,他驚喜的想要道謝,我卻顧及着門外的人來人往,默默朝他搖搖頭。
他懂了我的意思,珍之重之的將東西收進胸口衣服內,又朝我磕了頭才離去。

-7-
中午隨便喫了點,下午的大把時間還是花在了整理東西上。
細小東西太多了,阿奶把能想到的,基本都帶了。
常用的拿出來,貴重一點的繼續收進箱子,想到錢嫂子說的,有戶孫姓大哥會木工,我動了心思。
沒法子,這兒的桌子椅子實在太少。
日落西山,衣服幹了大半,勉強能收回,又把柴火劈好理的整齊,見時辰差不多,照樣先煮點熱水,倒進大湯碗後,準備炒個芹菜肉沫。
沒一會,獨特的香味便傳出,我陶醉的深吸一口。
主食用麪粉揉了點麪疙瘩,蓋上鍋蓋,等着柳家父子幾人回家。
屋外喧鬧的聲音漸響,我連忙起身,遠遠的便瞧見他兩邊肩上扛着幾根削好的竹子。
不止他,就連柳家阿爺阿爹都一人拖着一兩根。
我連忙然上去接過,假意埋怨道:「阿爺,你怎麼也幹了?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沒事,硬朗着呢」
竹子靠着牆邊放好,我突然想起,也可以用竹子做個門啊,今日野芹菜附近,好像有構樹,那樣比較簡單,用樹皮搓成繩綁好就可以了。
芹菜倒是受到了幾人的歡迎,只是我敏感的察覺到他好像有了心事。
因爲他側頭看了我好幾眼。
見一旁的阿爺阿爹,同樣的神色有些凝重,我直接向他問道:「夫君,發生什麼事了嗎?」
捏着筷子,緊了又緊的他似乎有了勇氣:「我…」
「瑤娘,其實是我有事求於你」
阿爺放下手中碗筷,略帶愧色的看向我:「我一位至交好友帶着孫兒與我一同來到此處,他也是恆兒的啓蒙老師,生平才學斐然,這兩日風寒病的越發重了,我們能否少喫一些,勻點喫食給…」
我還未聽完便一巴掌拍在坐在一旁的他肩膀上,他被拍的一愣:「夫君,爲何不早說」
扒拉完最後一口連忙起身,可鍋裏的麪疙瘩只剩一點,我直接將這些分給了三人,快速將鍋洗乾淨,添柴燒水準備蒸幾個饅頭,想想,又摸出兩個雞蛋,摻點熱水,蒸個雞蛋羹。
邊做邊向他囑咐:「夫君,你快些喫,喫完把牀上的稻草和棉被拿過去」
「好」他咕嚕幾口吃完,一刻也等不急的捲起鋪蓋就往外走。
「天黑,慢點,送完了回來找我,我不認識路」
「知道了」風中傳來他的迴音。
我不由的皺眉,這性子,怎麼這般風風火火。
「阿爺,阿爹,你們要是擔心,喫完也過去看看吧」
「哎哎,好」
兩位老人也是同樣的心切,囫圇吞棗的喫完麪疙瘩,便互相攙扶着往外走。
來不及收拾髒污的碗筷,我又從箱子裏拿出三根蠟燭,放到一旁備好的籃子裏,又掏出煎藥的砂鍋,可根本沒地方使用。
嘆口氣,無奈的又收回去。
掀開木鍋蓋,滿面霧氣襲來,用手揮散,嗯,雞蛋羹成型了,拿出乾淨的筷子戳戳饅頭,也蓬軟了。
忍着滾燙,快速將鍋中食物取出,我立馬用滾燙的手指捏住耳垂,卻被燙的忍不住原地蹦兩下。
「怎麼不等我來」他氣喘吁吁的跑回來,寒冷的冬天硬是跑出一頭汗。
「老師怎麼樣了?」
我又添上柴火,準備煮藥,見狀,他立馬上前來幫忙,倒水拆藥:「咳嗽的有些厲害,還不肯用我帶去的被褥」
我瞭然的點點頭,又開始從箱子裏倒騰舊衣物,間或回了一句:「嗯,你們文人的一貫操作」
他似乎被我說的愣了一下,而後倔強道:「我是武將」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阿奶不是說你讀書特別好嗎?之前還是個什麼官?」
他的表情一下子落寞了:「她說的應該是我大哥」
嗯?還有個大哥?
見我疑惑,撥弄着柴火的他輕聲解釋,又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大哥從小讀書便特別好,三歲識字,五歲成詩,曾經是名滿京都的探花郎,也是全家最大的驕傲」
「後來呢?」怎麼現在沒見到啊。
「後來,有侯爵世子鬧市縱馬傷人,他爲了救一孩童,死於馬蹄之下」
「啊」我手中的衣物被驚的掉在了地上。
他沉默的替我撿起,吹去衣物上的浮灰。
「那個傷人的狗東西呢?沒被砍頭嗎」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明明表情無波無瀾,說出的話卻諷刺味十足:「瑤娘,曾經我也與你一般天真,只覺得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我們這些人的命在權貴眼裏,根本算不上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不是欣喜,而是悲嗆。
「可…難道你哥哥就這麼白死了?」
「是的,就是這麼白死了」
屋內只剩下木鍋蓋被熱氣頂的噗噗聲。
我趁着轉身擦去眼角的淚,故作平靜繼續手中的動作:「你先趁熱把喫的給老師他們送去,呆會再回來接我」
「好」
他拎着籃子轉身欲走,想想又停下來走至我身邊:「瑤娘,是我柳家拖累你,你的大恩,我柳恆此生恐怕都無法報答」
「又說胡話,若論恩情,你祖母先是我秦家恩人才對」
我放下手中事物,認真的看着他:「我知你對我無甚男女感情,沒關係,私下我們可做兄妹相處,等到不需要我的那日,不用你說,我都會自行離開」
他聽的直皺眉,張嘴便想說些什麼,我卻推着他往外走:「好了,快點去送喫的吧,老師估計都餓了」
「好,那你等我」

-8-
整理了一些生活物品並兩套半舊的棉襖和中衣,我略有些忐忑,也不知那位老師可會嫌棄。
「不會的,瑤娘,莫想太多」
月光下的他抱着一捆物品,見我提着籃子走的緩慢,他回過身,將所有的東西換至一隻手上,餘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向我:「瑤娘,這地上碎石頗多,你抓着我的衣袖,慢慢走」
淡淡月光下,我只模糊瞧見他那雙亮如繁星的眼睛,我燦然一笑:「好呀」
卻直接握住那隻大手,雙手相觸間,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
「這樣就不會摔倒了」
見他未甩開,我故意急忙催促:「快些走吧,藥都要涼了」
他這才僵着身子走的像塊板一樣,我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他似乎聽到了,走的更像板了。
阿奶說過,凡事要靠自己自己爭取,我,想去試一試。
柳恆說他的老師姓徐,是位桃李滿天下的大儒,也曾貴爲太子之師,只可惜先太子意外離世,此次也是同柳家一樣,無辜捲入儲位之爭。
他說的滿多,我第一次發現他如此健談,什麼太子,太師,三皇子,我卻覺得這些故事的內容與我太遙遠。
聽着聽着,我就走了神,視線落在斜前方牽手的影子上。
冬日的晚上,圓鼓鼓的我們好像兩隻小鴨子。
嗯,其實,日子也沒我想的那麼壞。
徐老的住處離的確實比較遠,等我們到了,那碗湯藥已然涼了。
他鬆開我的手,似乎因爲放鬆而輕吐了口氣,故意以拳捂嘴輕咳一聲:「老師,我們來了」
隨後有微小聲音傳到我耳中:「別怕」
隨他走近屋內,只從月光下,依稀看到柳家兩位老人坐在一條長板凳上,牀上有一老人斜靠在一青年懷中。
我趕緊行禮:「柳秦氏瑤娘見過老師」
「快,快請起,咳咳咳」話未說完,便咳嗽起來,咳的整個人都快顛起來。
我摸出籃子裏的蠟燭點上,燭火亮起,這才瞧清那兩位爺孫的模樣。
徐老已然滿頭白髮,一臉滄桑。
「多謝嫂嫂,請恕遠之不便起身道謝」
說這話的男子意外的好看,年齡不大,雖滿身髒污,但眉目之間秀氣的不得了,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
「咳,徐弟不必多禮」
柳恆上前寒暄,竟剛好擋住我的視線,瞅着那個背影,好想把他挪開。
「快,喂老師把藥喝了」
拿出籃子裏的瓷碗和勺子遞給柳恆,他接過,坐在牀邊,一勺一勺的喂老師喝下。
我繼續收拾着帶來的東西:「夫君,咋們隔壁不遠的那個房子好像是空的,明日你跟李大哥說一聲,咋們把老師家搬過去,近點,也好互相照應」
真的未想到兩家住的地方會有這般遠。
看着手裏的衣物,早知道這樣,就先不拿過來了。
「最近咋們幾個勒緊點肚皮,等阿奶送糧食上來就好了」
靠採石場發的那個黑窩頭肯定是不行的,我想着,明天再去周邊遠一點的地方看看。
「好,多謝夫人」
柳恆的話中滿是感激,可不知爲何,夫人二字一出,我竟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不可」喝着藥的徐老咳嗽着出聲拒絕。
「老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倔什麼」
阿爺揹着手站起:「我告訴你,你可別想撇下我們解脫,下棋輸給我一輩子,比誰活的久,你可一定要超過我」
「徐老,您是柳軒柳恆的老師,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咋們兩家早就是一家人了」就連阿爹也加入勸說的隊伍。
「就這麼決定了,明日下工就搬過去」阿爺一錘定音。
燭火微晃,我瞧見徐遠之的眼中似乎有淚閃動:「謝謝柳祖父」
見徐老喝完藥,面露疲憊,我們一羣人適時提出告辭。
徐遠之扶爺爺躺下後,不顧阻攔,非得送我們老遠。
已至深夜,周圍萬籟俱寂,只餘我們的腳步聲迴盪。
被子和稻草被搬走了,我們只好和衣睡下,蓋着一牀舊薄被。
好不容易安頓好,躺在牀上,我側過身看向黑暗中的人影:「夫君,你認識咋們這一位會木工的孫大哥嗎?」
「知曉名聲,但是不太熟,你是想找他打木桌?」
「對,阿爺屋子什麼都沒有,太不方便了」
「好的,你做主就好」
「嗯…竹子不夠,還得再弄一點」怎麼有點越說越困呢。
「行」
「門也壞了,明天我試試…做個竹…門」
後面,眼皮越來越重,我直接進入了夢鄉。

-9-
再次醒來,依舊渾身僵硬,疼的好一會才緩過來。
太陽已然高懸,身側已沒有了柳恆的身影,但竈臺上鍋正噗噗發出熱氣。
我起身看看,白粥都已經煮好,只是鍋底有些粘,想來應該是不太會,水放少了。
我有點不太好意思,嫁過來第二日便睡懶覺。
唉,估計昨晚睡的太晚又太沉,所以才什麼動靜也沒聽見。
扭頭看向屋外,昨日未曬乾的衣物正整齊的掛在竹子做成的晾衣杆上,就連昨日用過的髒布巾也洗乾淨,也不知他起的有多早。
洗漱好,柳恆剛好拎着籃子回來了。
他露出一絲微笑:「左右現在無事,你再多睡一會吧,天太冷了」
見他拿出空碗,我便知他去徐老那送早膳了。
「老師今日怎麼樣了?他也要去上工了嗎?阿爺阿爹呢」
怎麼沒聽到隔壁有動靜?
「祖父他們都在那,老師已經好多了,休息了兩日,今日不能再休息了,你放心,有我們照看着,不會很累」他麻溜的洗乾淨碗,又替我乘好一碗放到桌上。
勤勞的男子果真讓人喜歡。
「謝謝夫君」
我彎起嘴角,甜甜的真誠道謝,卻見他手腳慌亂的將角落的柴火理好:「咳,你慢慢喫,我先去了」
他走的快,我只好朝着他的背影大聲囑咐:「做工小心點,晚上直接把老師接過來」
「知道了」
嘖嘖嘖,害羞的男子更讓人喜歡。
我剛喝完粥,門口又出現一個熟悉的小腦袋。
我朝他招招手:「小石頭,你爹好點了嗎」
小石頭是他的名字。
他湊近我面前,笑出一口豁牙:「好多了,謝謝姐姐」
隨即不好意思的看看我:「姐姐,你還有什麼需要我乾的嗎?稻草還要不要?」
「要」
見我說要,他笑的更歡:「我馬上就去」
「哎,等下」
他只好停住步子,面露一絲忐忑,生怕我會反悔。
「不過,今日沒有饅頭和草藥了,只有黑窩頭,行不」
草藥帶的不多,我得先顧着自家人。
他長舒一口氣:「行,都可以的」
我突然靈機一動:「小石頭,姐姐問你個事,你知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的嗎」
我的問題,似乎讓他犯了難,他撓撓頭:「我以前好像聽阿爹說過,翻過後面那幾座山,好像有什麼湖和魚」
他好奇的看向我:「姐姐,魚長什麼樣子的?阿爹說很好喫,你喫過嗎?」
我聽完,卻無比的心酸:「好喫,等姐姐回家,給你帶一條」
他高興的幾乎尖叫:「謝謝姐姐」
蹦蹦跳跳遠去的身影,無比的快樂。
整理好碗筷和竈臺,我拿出柴刀,想先把竹子劈出一部分,正乾的起勁,便碰上正洗好衣服回來的錢嫂子三人。
三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趙嫂子更是嘖嘖出聲:「這讀過書的公子就是會心疼人哈,一大早就跑到那邊洗衣服,給我嚇一跳」
「那可不,咋們瑤娘這麼好的姑娘,願意陪着他在這喫苦,夠他感恩戴德了,還不得供起來ƭū́ⁱ啊」錢嫂子跟着說。
三人裏的牛嫂子性子比較沉默,但聽到這話,也向我投來挪愉的表情。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好了好了,咱別說了,新媳婦害羞了」錢嫂子笑着擺擺手,我更不好意思了。
「對了,瑤娘,你不是要找那個孫備打桌子嘛,我聽我家那口子說他媳婦要生了,最近到處找人換紅糖,你要是有,就拿紅糖去」趙嫂子走之前特地好心向我囑咐。
紅糖?我還真有。
聽到這話,走遠的錢嫂子特意又轉回頭:「你離那婆娘遠點,陰不拉絲的也不說話,還總是不搭理人,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也不一定」
「人家是官家小姐出身嘛,正常」趙嫂子倒是滿不在意。
我笑着打哈哈:「多謝兩位嫂子,我心裏有數了」
眼看三人走遠,我回到屋子裏,用鑰匙打開箱子,翻到底部用油紙包着的紅糖塊,取出一半,放到乾淨瓷碗裏,剩下的放回遠處。
上午抽時間將徐老的新住處打掃下,裏面蛛網成堆,灰塵滿地,嗆的我一頭灰。
竹子劈了大半,我也累出了汗,便坐着歇了會,喝點水。
腦子裏還得記着抽空撿石頭在門口搭個小竈,方便煎藥。
小石頭的動作很快,稻草撿的又長又幹淨,三個黑窩頭給他,他又是虔誠的回了三個響頭。
他爹有福氣,有兒如此。
不知那位孫大哥家在何處,我便與小石頭約好,下午由他帶路去尋。

-10-
中午,喝了鍋內的剩粥,ŧū₉小石頭便如約而至。
他對那位傳聞中的孫大哥又是崇拜又是害怕,前者因爲有門手藝,在這頗受人尊重,後者則是因爲他人高馬大,性子頗爲冷淡。
再者,也許是家裏有關係,他的家也是這兒的獨一份,竟還有個小院子。
不僅如此,我敲門後,來開門的竟然是本人。
他面像果然很嚴肅,許是看我陌生,言語間也是冷冷的:「有何事?」
身後的小石頭早已跑的老遠,看來確實是害怕。
「孫大哥好,我是新來的柳家媳婦,這次是想麻煩孫大哥給打一個桌子並兩條椅子,工錢什麼的您儘管說」
話說完,我掀開竹籃上的蓋布,取出碗中的紅糖:「聽聞嫂子要生了,我這也沒什麼好東西,孫大哥不要嫌棄」
見到我手中的紅糖,剛還冷冰冰的他立馬笑的如同一座彌勒佛:「好好,你且回家等着」
額,這麼容易?
「那多謝孫大哥了,這木料需要我們準備嗎?」若是需要,就讓柳恆先別弄竹子。
他思考了下:「若是隻要你說的那些,木料我這就有」
「工錢我不要,你要是出去的話,回來時,給我帶只老母雞和雞蛋就行」
看來他知道的比我想的要多。
「好,那多謝孫大哥了」
我福了福身,算是感謝。
他側身避過,我則看見院內拐角處,一位膚白貌美的娘子躺在搖椅上,正昏昏欲睡。
這位孫大哥,真是好福氣。
解決了一樁心事,回到家,念起昨日的野芹菜,嘴饞是一方面,二是人多,明日三朝無法回門,等到下次李大哥休息,還得等個五六日,喫食上也得緊着些。
日頭尚早,取出鐮刀,跨上籃子,說做便做。
也虧的這的人不喜,不然恐怕還輪不上我。
割完芹菜,目光觸及一旁的構樹,反正以後都要用,不如今日先砍下些帶回去。
等我興致匆匆的開始砍樹枝,緩過神來,天色已然黑了。
糟糕。
我趕緊將捆好的樹枝扛到肩上扶好,左手拎上籃子,朝着來時路,快步往前。
大冬日的,我的頭上竟出了汗。
「瑤娘,瑤娘」
遠處有人在大喊。
是柳恆。
「我在這」
我大聲回應。
他似乎聽到了,而後,大步朝我的方向奔來。
我驚喜的朝他笑了笑:「你怎麼來了?是不是餓了?等會回去就做飯」
他沉默着接過我肩上的樹枝和竹籃,我捂着一邊肩膀,前後活動活動,立馬感覺輕鬆了許多。
「不是,太晚了,下次別這樣了」
我的動作僵硬在原地,這話雖不是埋怨,但我聽的心裏仍有些酸澀:「對不起」
他疑惑的回頭看我:「爲何說對不起」
許是見我表情低落,他連忙開口解釋:「我不是責難,我只是…怕你出什麼事,有點擔心」
「不對,是大家都很擔心…」見我聽後,笑眯眯的看向他,他立馬轉回頭去,找補了一句。
我一個蹦跳,撲上去,扯住他的衣角:「好的,下次不會了」
他愣了一下,略微暗黑的夜色裏,我清楚看見他勾起的嘴角:「小心些,別摔了」
「放心,不會的」
我嘰嘰喳喳的像他說着今日的一切,待走到路口時,遠遠便見到幾個人影在張望着。
「阿爺阿爹,我們回來了」我揮動雙手,向他們示意。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阿爺滿臉的擔心。
不止是他們,就連生病的徐老也不肯在家中坐着,執意要在外面等候。
這下我是真不好意思了。
屋內燭火微閃,屋外的小竈上,火苗在寒風中堅強挺立,空氣中一股子刺鼻的藥味。
我洗乾淨雙手,便想立馬去準備喫食。
「恆兒去找你之前已經蒸好了白粥和黑窩頭,瑤娘,累了一天,你快歇息會吧」
阿爺朝我擺擺手,示意我趕緊坐下,阿爹和徐遠之則快速的擺好碗筷。
「我再去爲老師燉個蛋羹」
話音剛落,我口中的東西便被柳恆端了上來。
「大哥猜的真準,嫂子果真這麼說,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徐遠之樂呵呵的冷不丁冒出這一句,讓我鬧了個大紅臉,目光觸及身側的柳恆,也不遑多讓。
衆人心照不宣的憋笑。
「咳,徐弟,食不言寢不語」
我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但若是,他臉不那麼紅,那說出來,也許更有說服力。

-11-
徐老的病因爲喝了藥,臉色瞧着比初次見面時,好了許多。
晚上安頓好他們,回來時,阿爺和阿爹因爲要省蠟燭,也已經睡下了。
因爲白日裏幹活,出了身汗,實在是不舒服,便讓柳恆守在屋外,在角落處用熱水拿布巾擦了擦。
暗自發誓,等回家後,定要舒舒服服洗個澡。
睡至半夜,小腹一陣熟悉的疼痛,我情不自禁的痛呼出聲。
「瑤娘,瑤娘,你怎麼了?」
耳邊是柳恆焦急的詢問。
「沒,沒事,你幫我把最上面箱子裏灰色的包裹拿來」這兩日有些忙,怎麼把這個忘了。
黑燈瞎火,我依稀看見他似乎因爲下牀時未站穩,而栽到了地上。
「你沒事吧」
我想起身問他,卻因爲疼痛實在爬不起來。
「無事,你別動」
他用火折點燃蠟燭,我這纔看見他竟然光着臉。
「你穿上鞋啊,別凍着了」
「嗯,馬上就好」
我用手摸了摸背後,一片粘稠。
糟糕,被褥肯定也髒了。
「是這個嗎?」
他舉着包裹,示意我看,見我點頭後,立馬奔來。
「你能出去下嗎?」
我縮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他。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結巴回道:「好,好的,若有事,就喊我」
背影慌亂的消失,我也有點不太好意思,躲在被子裏,換下髒污的褲子,綁上月事帶,艱難的穿好衣物,看着染血的衣物和被褥犯了難。
無法,只好將衣物塞在腳邊,又將我睡的那邊被褥折起,整個人合衣躺在稻草上,而後,朝着外面喊道:「我好了,夫君,你進來吧」
微過了一會,他才推門進來,卻並未直接上牀,而是在竈臺那忙活起來。
我半抬起頭,好奇看他:「夫君,你幹什麼?」
他並未回頭,只是繼續着手上的動作:「你箱子裏有湯婆子,我燒點熱水,你用上,會舒服些」
冬日的夜晚很冷,他哆嗦着將柴火點燃,又用嘴對着火苗處,小心的吹着。
「多謝夫君」
他這纔看我一眼,認真道:「瑤娘,我做這些,比不上你爲我柳家做的萬分之一,所以,真的不必道謝」
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爲我好,我也很感動,但這份感動中,隱隱約約有一絲失落。
屋內安靜下來,我看着他的背影發起了呆,腦子裏紛雜閃過各種念頭,最後,耷拉上眼皮,沉沉睡去。
只感知到,後來小腹處溫暖的傳遞。
自那日起,柳恆很照顧我,甚至染血的衣物都趁我睡着,偷偷拿去洗了。
冷水不讓碰,一切的做工都停下,惹的阿爺阿爹都以爲我怎麼了,柳恆便爲我找了個手不小心扭了的理由。
此後,我連撿個柴火都被制止。
我也過了從出生到現在爲止,月事最舒服的幾天。
我帶來的糧食基本快喫完了,只剩下些許麪粉,也幸好到了李大哥休假的日子。
離開的前一晚,我拉着柳恆去了趟孫大哥家,想看看桌椅打的怎麼樣了。
輕敲門,等了一會,來開門的竟然是大着肚子的孫嫂子。
瞧着冷冰冰的美麗面龐,我一時愣住了,心裏咯噔了一下,隨即小聲問道:「嫂子好,孫大哥不在家嗎?」
身後的柳恆退後一步,遙遙拱手行了禮。
孫嫂子似乎習慣了我這種謹慎的態度,努力扯開嘴角笑了笑,雖是笑,但卻透露着一絲「詭異」,讓人心裏有些發毛。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那股子微笑收回去,又恢復冷冰冰的模樣:「他有事出去了,我知道你,柳家娘子是吧,你們定的東西差不多了,過兩日就來拿吧」
「好的好的,多謝嫂子」
得知想要的答案,我便提出告辭,沒想到卻被孫嫂子叫住,讓等一等。
她用手扶着腰,慢騰騰的消失在院內,過了一會,手裏捧着一套枕巾出來,布料雖普通,但上面繡着精美的鴛鴦戲水圖案,顯然不是一般人的手藝。
沒有錯過我眼中的驚喜,她滿意的點點頭,語氣略帶驕傲道:「祝賀你新婚之喜,一點薄禮,不要嫌棄」
「這怎麼好意思啊」
「拿着吧,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謝謝嫂子」我將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後,這才雙手接過。
回去的路上,我拿着枕巾反覆觀看。
「夫君,這個真好看」我只會簡單的女紅針織,這類手藝是大戶人家纔會學的。
「我母親蘇繡繡的也非常好,少時,我和哥哥的衣物都是她親手縫製的」柳恆的面上露出一絲懷念。
我想起那個身子柔弱的婆母,也不知今生這母子兩人海能否再見面。

-12-
我走到採石場入口處,和李大哥匯合,一同回家。
走走停停了半個時辰,哥哥架着馬車,已然等候在山下。
「哥」老遠,我便朝他高興的揮動着手臂。
他也齜着大牙快步跑上前回應:「誠哥,小妹,走,我們回家」
見到親人後的熟悉感,讓我差點哭出來。
不過短短几日,我卻覺得與他們上一次見面似乎已經很久很久。
以前從未體驗過歸心似箭的含義,如今,坐在回家的馬車上,我只希望馬兒能跑的快一點,再快一點。
車簾外是越來越熟悉的場景,先送李大哥回村子,我和哥哥再轉道回家,直到視野裏出現扛着鋤頭的五堂嬸,我興奮的忍不住探出身子:「堂嬸,我想喫你做的醃蘿蔔」
五堂嬸驚訝的回頭,見是我,笑着回道:「好好,知道你愛喫,我做了許多呢,等會就給你送去」
「好」
坐在車前轅的哥哥忍不住也笑出聲:「好喫鬼」
哼,不理他。
我以爲我不會哭的,可等我跳下馬車,看到整整齊齊等待我的家人,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
「阿奶」
我邊哭邊朝着中間的阿奶奔去,雖然我已比她高,可她還是如兒時般,張開手臂緊緊擁住我。
「瑤娘,我的瑤娘」阿奶拍着我的背,嚎啕大哭。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如此失態。
到最後,我們反而全部來勸她。
安慰好阿奶以後,我才向阿爹阿孃並柳家祖母婆母請安。
「阿爺阿爹和夫君都好,雖辛苦,但身體都還不錯,只是記掛着你們」
聽到我的話,柳阿奶忍不住雙手合十口中直呼「阿彌陀佛」。
我的婆母更是拉着我的手淚眼婆娑,不停說着謝謝。
一家子一起喫了頓團圓飯,飯後,我舒舒服服洗了個澡。
晚上,我是和阿奶一起睡的。
我靠在她的懷中,她與我細細說着家中如今的境況。
初始多了幾口人,日子過的確實比之前緊張,後來柳阿奶帶着婆母大姐三人一起幹起了繡活,婆母的蘇繡相當的好,繡出的帕子很受歡迎,竟也能自己得到了收入。
「瑤娘,你與那柳家後生如何了?」
在外人面前,也許我會說很好,但在阿奶面前,我不想僞裝。
聽到我未曾與柳恆圓房,阿奶嘆了口氣:「瑤娘,是我對不住你」
「阿奶,你說什麼呢」
我不滿的看向她:「我現在既無生命之憂,也不受環境之困,且本身就是莊稼人,那些所謂的苦對我來說又沒什麼,況且」
「阿奶,你說的不錯,那柳恆確實皮相頗好」
此話一出,剛剛沉悶的氣氛瞬間消失。
她樂呵呵道:「我就說嘛,阿奶看美男子的眼光從沒出過錯的」
那晚,我和阿奶聊的很晚,以至於第二天都起晚了。
阿孃心疼我,不讓我碰家裏的任何事,只說讓我好好歇歇,沒法子,我便只好去到婆母她們的房間,與她們說說柳阿爺他們平日裏的生活。
她們聽的很仔細,不捨得打斷一下。
整個家裏,除了我悠閒一點,其餘人都在爲我再次上山的物資做準備。
快臨近過年,下次再下山,估計就得是年後了。
婆母她們幾乎拿出如今攢的所有積蓄,各種用的兼喫食布料又是滿滿三大包袱。
就像土匪進村打劫一樣。
「用不了那麼多」
我想把裏面的東西拿點出來,被阿奶一手推到一邊:「窮家富路,多帶點總比少了好」
我只好看着那點子東西越來越多。
五天後,哥哥準時回來了,這次還是他送我上山。
我卻看着小山似的東西發了愁。
哥哥神祕笑了笑,又從犄角旮旯的角落裏掏出一個小包裹:「這是你嫂子準備的一些鎮上的小點心,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到時候你和附近的人家分一分」
我知道,他是想萬一有什麼事,我的身邊能有人可以照應。
依依不捨的離開家,揮手向着阿奶她們告別,坐上馬車後,我不爭氣的又哭了出來。
馬兒噠噠往前走,我似乎聽見了阿孃的哭聲:「瑤娘…」
我不敢往回看,生怕她哭的更厲害。

-13-
幸的兩位哥哥平日裏勞作頗多,不然這些東西恐怕無法拿到採石場,可也累的夠嗆。
我也滿不好意思,儘可能的將母雞和魚之類的拿在自己手上。
剛通過檢查進入採石場,遠遠的我便聽見有人在喚我:「瑤娘」
我抬頭,柳恆正氣喘吁吁的跑來,滿身的髒污,一看便是剛下工。
正坐着休息的哥哥嗖的站起身。
「就這小子?」竟有着絲絲的嫌棄。
一路小跑過來的柳恆顧不得調整呼吸,第一時間鄭重向哥哥請安問好:「柳恆拜見兄長」
哥哥被他這舉動愣了一下,而後略有些手忙腳亂的將人扶住:「快快請起」
柳恆也不含糊,問好後,立馬將地上的大包裹扛在肩上:「兄長快跟我去歇息一下吧」
哥哥也沒推辭。
拿出給李大哥的一些喫食,我們便與他告別。
路上,柳恆貼心的向哥哥說着如今的情況,待走到屋門口時,我與哥哥都驚呆了。
之前缺了一角的屋門換成碧綠的竹門,微敞開的屋內整齊有度,桌子椅子俱全,右側我想要的廚房也初具模型,只剩屋頂還未完工。
我瞅着身側的柳恆,幾日未見,越發的精幹,他也剛好回望,四目相對,我兩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
阿爺和阿爹徐老幾人早已等候在屋外,顯然他們收拾了一下自己,一股文人的氣息撲面而來,阿爺笑呵呵道:「這便是秦家兄長吧,果然一表人才」
輪到哥哥受寵若驚。
一起喫了頓簡易的晚膳,日頭漸晚,我不得不目送哥哥離去。
離開前,柳恆原本想送一送,被哥哥揮手製止:「我又不是小孩子」
而後輕輕給了他肩膀一拳:「對我妹妹好點」
我本有些尷尬,卻見柳恆重重點頭:「兄長放心」
我想,他也許對我也不是不含情誼的。
晚上,光是整理那些東西,我與柳恆就收拾了好久。
柳阿奶和婆母來之前,寫了書信,一字一句寫了好幾頁,阿爺他們幾乎是抖着手看完。
徐老則看到我帶回來的幾本書籍,如獲至寶,小心翼翼的拿在手裏,連翻頁都不敢大力,生怕弄壞了。
我和柳恆也終於蓋上暖和的棉被。
那晚,我睡了在採石場的第一個好覺。
第二日,我與柳恆差不多同時醒來,他怕我冷,便主動去洗衣物,我則留下做起早飯。
蒸上五個肉包子,再煮上一鍋白粥,我又去附近撿起了柴火。
正好看見多日不見的錢嫂子幾人,記起哥哥給的小點心,我立馬叫住她們,而後每人分了點。
錢嫂子樂呵呵:「剛好過年,可以給家裏那個臭小子添點喫的,瑤娘,多謝了」
我笑着搖搖頭。
等柳恆幾人走後,我收拾出準備交給孫大哥的母雞和雞蛋,又額外添了點心和新鮮的棗子。
開門的正是是孫大哥,見我拿着的東西,喜笑顏開:「哎呀,多謝多謝了」
我趕緊搖頭:「是我要多謝孫大哥和嫂子」
他很客氣,連連喚我去家中休息休息,我以家中有事爲由,推辭了。
回到家中,我拿出柴刀,準備繼續劈竹子,卻見小石頭興高采烈的朝我奔來:「姐姐,你回來了啊」
我趕緊從屋內拿出答應給他帶的魚:「呶,這就是魚,回去叫你爹做給你喫」
那是條草魚,比成人的手掌略大些,活的不好帶,便用草穿住口拎住。
他接過後,驚奇的不得了,湊近看了又看:「魚長這樣啊,嗯…有點醜哎」
我沒忍住笑出聲:「好喫不就行了,喫的時候注意點,有刺,別卡着喉嚨」
他重重答應一聲,而後噠噠的把魚拎回家,沒過一會,又跑回來,幫我收拾砍好的竹子,我連忙拒絕,讓他去玩,他也不肯。
中午我與他一起喫了剩下的粥,他喝的頭也不抬,舔的碗幾乎都不用洗。
瞧着很讓人心酸。
下午我沒打算再做工,而是拿出麪粉,準備做點饅頭。
等我一通忙活結束,已然一天又過去了,小石頭拿着我給的三個饅頭也回家了。
白粥是必有的,炒了個青菜,再燒了點紅燒肉,這在採石場,算是相當豐盛的晚餐了。
果不其然,做工的幾人回家後,我甚至聽見了徐遠之咽口水的聲音。
心中有點好笑,不管面上表現的多淡定,終究還是個孩子。
晚上,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屋板縫隙處竄進的風,讓人忍不住攏緊衣領。
我湊近蠟燭,仔細縫補着柳恆被樹枝刮破的棉衣。
「瑤娘,別弄了,小心傷眼睛」
「沒事,我習慣了,夫君,你先休息吧」
他卻不肯,執意坐在我的身邊,陪着一起,我只好加快節奏。
風吹來,燭火晃了一下,我沒注意,針直接戳到了指頭,忍不住嘶了聲。
我還來得及看,身側焦急的柳恆一把捉住我受傷的那隻手,下一秒,出血的指頭被含進他的嘴裏。
指頭下是他柔軟的嘴脣,我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別,髒」我想抽回手,卻在他的大力氣前猶如蜉蝣撼樹。
「好了」
他放下我的手,奪過衣物,按照我剛剛的樣子繼續着縫補:「我來,你去休息」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拿着針線,上挑下補,專注又認真。
「夫君,你做這些,不怕被別人說閒話啊」
我阿爹在村裏算是個好男人了,喝酒不打人,也不好賭,但這些女人的事,從來沾都不沾,生怕別人說他不像個男人。
柳恆聽完,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如何做,關他人何事,我只恨自己少長了兩隻手,不能把事全都做了」
「瑤娘,我曾認識一位姐姐,才學見識六藝都不輸男子,她曾言男女之別,如才之大小,非由所生也,我非常的贊同」
他動作生疏的打了個結,用剪刀剪去線頭:「不是隻有讀書識字才高人一等,你所做的這些更是構成生活的組成部分,所以,這些並不是小事」
我心頭大震。
「那位姐姐呢?」擁有如此胸襟的她,是不是活的更恣意了?
「她殉情了,在我大哥死的第七天」
什,什麼?
說出那樣豪言的女子,竟然,殉情了?
「你也覺得奇怪是不是,呵呵,但所有人都說她殉情死了」
他呆呆的看向一處,表情略有些「癲狂」:「瑤娘,我好恨啊」
我聽的想哭,只能雙手緊握着他成拳的右手,給予一絲力量。

-14-
我失眠了,很晚才睡着。
我做了個夢,夢裏有個女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肆意奔跑,笑聲傳的很遠很遠。
「柳娘子,柳娘子,開開門啊」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
「瑤娘,醒醒,是孫大哥」
迷濛着睜開眼,入耳是蓬勃的雨聲夾雜着孫備焦急的呼喊。
我連忙穿上棉衣:「來了來了」
見我穿好衣物,柳恆打開房門,屋外的孫大哥早已淋的透溼。
「柳娘子,能否幫幫我,我娘子要生了」他滿臉的恐慌。
聽到這,我也有些無措:「啊,這,孫大哥,我,我不會接生啊」
若是其他倒還好說,接生,我是真不會。
聽到我的話,魁梧的大個幾乎快要哭出來:「我,我…」
「孫大哥,你先別急,我去找錢嫂子她們幫幫忙」
「好好,多謝多謝」他忙不迭的道謝。
「我陪你一起」
柳恆一手舉着傘,一手護着我,找到錢嫂子的家。
敲開門,睡的半夢半醒的她聽到我的請求,再看到未曾打傘,可憐兮兮的孫大哥,立馬答應。
中途,我們又去找了趙嫂子,等一羣人急匆匆的趕回孫大哥家,正聽到屋內孫嫂子的一聲慘叫。
我聽的發虛,身側的孫大哥更是差點腿軟到癱在地上,被柳恆和錢大哥幾人扶着坐到另一邊屋子。
我在最後,一走近屋內,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
牀上的孫嫂子臉色慘白,烏髮被汗水浸溼粘在臉側,連眼睛都不太睜的開。
錢嫂子嚇的嚥了咽口水,但又咬咬牙擼起袖子,同趙嫂子掀開被子看了看:「開指了」
「瑤娘,快去燒熱水,再去弄點喫的來」
「好」
我立馬跑出去,孫大哥一聽,立馬抖着手從櫥櫃裏摸出幾個雞蛋。
我趕忙接過:「夫君,幫我燒火」
柳恆點頭:「好」
孫大哥家有正經的竈臺,可柴火卻不多了。
此刻,他懊惱的要命:「我原本想着明天就送她回鎮子上的」
「哎呀,我家近,我去拿」錢大哥聽到我的話,立馬拿上雨傘,急匆匆往家趕。
大鍋先煮水,小鍋做水煮蛋,柳恆見水缸裏的水也不多,忙又去打水。
屋內不時傳來孫嫂子嗚咽的慘叫和錢嫂子大聲的囑咐「用力」,屋外的孫大哥像個陀螺般急的團團轉。
水煮蛋好了,我趕忙乘起端進去。
孫嫂子一點力氣也沒有,是趙嫂子扶着她,我一口一口喂進去。
等端着空碗出來,熱水也好了,我又端着進去,眼睜睜看着清水變紅,又重新換水,累的連汗都跑出來。
走來走去的男人又多了三個。
「哇哇」
突然的一聲啼哭,讓我們所有人停立在原地。
「生啦,生啦」
錢大哥幾個漢子互相扯着對方,高興的大喊大叫。
我也不知爲何,突然感動的有點想哭。
白白嫩嫩的小女娃,乖乖的躺在孃親身邊,秀氣的打了個哈切,可愛的引得旁邊人生出星星眼。
「謝謝幾位嫂子」
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的孫嫂子真心誠意的道謝,那副認真的模樣讓一直看她不順眼的錢嫂子有些子無措。
「都是女人,都不容易,謝什麼」趙嫂子樂呵呵的開口。
「嗯,多注意休息,我跟你說,我那時候…」錢嫂子似乎找到了話題,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述她年輕時的經驗。
講到最後,她猛的回過神:「你不會又嫌我煩吧」
孫嫂子愣了下:「我從來沒覺得你煩啊」
「那我之前跟你說話,你愛理不理的」
孫嫂子冷冰冰的臉上有一絲委屈:「我沒有,我想回答來着,但是看你的表情,我以爲你嫌我蠢笨」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15-
回家的路上,我開心的和柳恆說着寶寶的可愛,可他卻不甚感興趣。
我只以爲他是累了,便趕緊催他回去睡覺。
經過這事,幾家的感情一下子親近了很多。
錢嫂子幾人更是將自家孩童兒時穿過的衣服,洗的乾乾淨淨給孫嫂子送去,就連我的廚房屋頂,也在孫大哥幾人的的參與下,很快完工。
他還貼心的也爲我起了個竈,我歡喜的不得了。
日子也終於快到過年,採石場結束了一年的勞作,可以讓人休息休息。
我也開始過年前的準備。
幸的現在溫度很低,帶來的豬肉不那麼容易壞,我便想着除夕那天晚上,可以包餃子。
拖阿爺和徐老的福,春聯也已經寫好貼上,不僅是自家,整個採石場都跑來和我們換春聯。
他兩也很開心,每日裏都在琢磨還有何對聯可以寫。
而柳恆,自廚房做好後,沒事就開始囤積柴火,密密的擺上一層又一層。
那天包餃子,不管包的好不好,家裏所有人都參與,我還特地在三個餃子裏包上銅板,象徵着好運,結果被徐老一人喫到了。
這運氣,簡直絕了。
守歲只我和柳恆兩人,因爲無聊,他便拿出筆墨,就着燭火,教我寫字。
我是會寫一些字的,雖然不多。
柳恆的字也很好看,我與他一人一支筆,我想了想,寫下兒時學過的聲律啓蒙。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
後面的鴻字難住了我。
我便瞅向另一邊的柳恆,卻見那張紙上,滿滿都是瑤娘二字。
「你,你怎麼全寫我的名字啊」這讓我有點羞赫。
柳恆笑了笑,未說什麼,只是小心將墨跡吹乾:「我喜歡這兩個字」
這人,怎麼這樣。
「夫君,你變壞了」從何時起,學會了這般油嘴滑舌。
他卻起身推窗,瞧了眼窗外:「瑤娘,差不多了,歇息吧」
忙活了一日,確實也累了:「行吧」
收拾好東西,我脫下外衣,竄進被子裏,習慣性把手放到枕頭下,卻摸到一個東西。
我立馬坐起身,仔細打量手中的東西,竟是根木製的梅花簪。
觸手光滑,說明打磨的很好,花形逼真,說明丹青之道上佳。
「這是…你送我的?」
就着燭光,我看不太清他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低沉又帶着一絲忐忑:「第一次雕刻,瑤娘,莫嫌棄」
我緊握着花簪,胸口處的砰砰心跳聲越漸強烈:「怎麼會,我很歡喜的」
「咳,那就好,天冷,快睡吧」
他吹熄蠟燭,摸索着踏上牀,我鼓起勇氣,朝着黑暗中的側臉猛的湊上去。
「唔」
兩人卻齊齊發出悶哼。
糟糕,這是磕到他的嘴了。
顧不得疼痛,我趕緊躺下,掩耳盜鈴般用被子蓋住自己:「我不是故意的…快睡吧」
臉頰的熱度蔓延到耳朵,我好像聽見了柳恆促狹的笑聲:「好」
周遭,更熱了。

-16-
正月裏,下了場雪,原本正常開工的日子往後延了點。
正當我們窩在家中,閒聊着對方不曾瞭解的趣事,李大哥披着蓑笠,興沖沖的跑來。
還未等我們詢問,他朝着徐老大喊:「徐老大喜,大喜啊」
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動靜引得周圍的人都來湊熱鬧,而我們卻隨着他的話大喘氣。
「聖上發了聖旨,招徐老回京,眼下傳旨官已在山下驛站,就等着大雪融化,上山宣旨了」
「什麼!」
徐老驚詫的整個人站起,哆哆嗦嗦的好似差點要倒下,一旁的徐遠之含着熱淚,將人扶住。
我卻第一時間看向阿爺,他也很驚詫,其中好像又帶了些許的遺憾,而後還是衷心的朝着徐老道了聲恭喜。
徐老有些語無倫次,只是不停的朝着周圍恭喜的人羣,說着謝謝。
李大哥走後,阿爺他們說了許多,徐老連連保證,會盡力盡快將柳家衆人帶出去。
阿爺聽完卻只是連連擺手:「如今還不知是如何境況,你先以自身安穩爲主,顧好徐家是爲首先」
那晚,身側的柳恆失眠了,就連隔壁的牀板都是翻身時,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自那日起,做工的人裏少了徐老爺孫兩,他走的那日,天上無雲,難得的萬里晴空。
阿爺他們都不在,只我一人送徐老出去。
權力果然是最好的補品,採石場如今的周掌事都親自相送。
之前老態龍鍾的徐老如今走路都在生風,讓我好似窺見他一絲叱吒朝堂的風采。
走之前,徐遠之拱手朝我深深的一鞠躬:「多謝嫂嫂對我和爺爺的救助,遠之莫不敢忘」
我趕忙側身避過:「不敢不敢,言重了」
「不,瑤娘,你受的起」
徐老嘆口氣:「我這把老骨頭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爲你,你是我徐家的大恩人,我這輩子無女兒無孫女緣,不知你可否完成我這個心願」
我還未說話,李大哥在旁聽到,都替我急了:「瑤娘,快答應啊」
我知道他也是爲我好,畢竟徐老如今的身份,一回京可能便會收到聖上重用,身份自是水漲船高,可我的本意並非如此,挾恩圖報遠不是我所想:「我…」
「太好了,我也有姐姐了」
徐遠之一臉高興,而後又深深一鞠禮:「遠之拜見姐姐」
我急忙將人扶住:「快請起」
也罷,我撩起衣襬,朝着徐老跪下:「瑤娘拜見爺爺」
「哎」徐老答應的很乾脆,又連忙吩咐徐遠之將我扶起。
考慮到年紀及路途坎坷,這次傳旨官還專門安排了軟轎。
目送他們漸漸走遠,我也有點唏噓。
願他們一切都好。
晚上喫飯時,我將認徐老爲幹爺一事說出,便見阿爺臉色略有些沉重,還以爲自己做錯了。
見我無措又愧疚,柳恆見狀,忙替阿爺解釋:「瑤娘,你多心了,祖父恐怕是覺得欠徐老人情了」
「徐老認你爲義孫,其一確實是想報答與你,但這無可厚非,其二,也是想通過你告訴其他人,柳家是與他同氣連枝的」
「是的,瑤娘,千萬不要多心,阿爺就是這個意思」
「父親,若是徐老那邊遭遇不測呢,那我們…」
阿爹冷不丁的開口,讓我剛剛緩和的心又降到谷底。
「不會的,山高路遠,誰會下手來對付我們幾個沒有價值的人」阿爺倒是樂觀開朗的多。
正月過後,我下山了第二次山,徐老的第一封信也到了。
我沒有拆開,原封不動的又帶回來。
這次見到的婆母幾人褪去初見時的瘦骨嶙峋,往日的貌美逐漸顯示,就連青兒小丫頭的身後都跟着村裏小男孩,吵着鬧着要和她玩。
這次還是一樣,依舊換成了糧食讓我帶上山。
不過,我也帶了些菜種,畢竟,授人魚不如授之以漁,好歹也多點喫的。
徐老的那封信,一是報平安,二也是交代了一些事情。
原來徐老之所以能回京,他的女婿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對比一出事就將妻女趕回孃家的柳家女婿,阿爺更是連連自責自己看錯了人。
可好人不長命,壞人遺千年,如今柳家深陷困境,而那忘恩負義之徒卻過的比任何人都好。
春日漸到,屋後田地的翻墾是我如今最主要的事,柳恆也會在做工後幫忙,看着親手撒下的種子,無比期待它的發芽成長。
再次下山上山時,厚重的棉衣已經脫下,也到了柳恆的生辰。
我特意帶來了他祖母,母親幾人的小像,他很珍惜的看了許久。
一碗長壽麪,他喫的頭也不抬,惹的阿爺阿爹連連發笑。
那晚,我洗漱完畢,忐忑的坐在牀上等他回來,這麼長時間了,我想與他做真正的夫妻。
這個念頭也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自從來到這,不時有嫂子明裏暗裏的問我,有無身孕。
再加上孫嫂子家的暖暖也着實讓人眼饞。
過年我就十九了,與我一般大的春喜,早已有了兒子。
可當我忍着羞怯,抖着手想去解他的衣帶時,他卻縮着身子,往後退去。
「瑤娘,我不能害你」
我不解:「夫君,爲何叫害我」
他走到桌旁坐下,卻沒有面對我:「你不可能在這呆一輩子,瑤娘,你已經爲我做了夠多了」
聽到這,我有些酸澀:「你並不是不喜我對不對」
聽到我問,他這才轉過身來看向我,燭火下,他笑了:「你這般好,我怎麼可能不喜?正是因爲喜歡,我希望你將來過的順坦,過的無憂」
「可阿爺年紀大了,雖不說,但我知道他的心願就是看到柳家再續香火,你…」
「瑤娘,如此的香火,我不要」
他打斷我的話,語氣堅定:「若讓我的孩兒出生後面對的是我如今的境況,我爲何要讓他來這世上喫苦,我不能保證他有我幸運,會再次遇到一個瑤娘」
我呆立在原地,原以爲第一次見面時,他所說的只是推脫藉口,沒想到,他是認真的。
「你是不是就等着阿爺…,然後再讓我回去」
「是的」
我苦笑一聲:「好,我知道了」
算過河拆橋嗎?應該算的吧,可我偏偏生不起氣。
畢竟我就是來報恩的,至於怎麼個報恩法,也無所謂了。
那晚,我是背對着他睡着的,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沒有回頭。

-17-
日子就這麼過着,好似和之前一樣,但我知道,其實不一樣了。
夏日,氣溫漸高,但我的黃豆長勢卻頗爲喜人。
早上,也不知爲何,從目送柳恆他們出門開始,我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心裏也總覺得煩躁不安。
我安慰自己是因爲天氣的原因導致的,強迫自己去屋後除草,可在午飯時,卻見到急匆匆來的李大哥。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瑤娘,柳恆出事了」
聽到這話,我的眼前一黑,整個人差點栽倒在地上:「怎,怎麼了嗎?」
「今日鑿石時,突然遇到石滑坡,他爲了救柳老爺子,被大石壓住了腿,等我們把他救出來,人已經昏迷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什麼也顧不得,只能腳步慌亂的跟上。
那條路我第一次來,卻覺得恐怖無比。
老遠的,我就看見一羣人圍着,耳邊是阿爺奔潰的哭喊:「恆兒,恆兒…」
我跌跌撞撞的撥開人羣,最裏面渾身滿是傷痕的柳恒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左腿膝蓋處依稀可見滲人的白骨。
腿一軟,我癱坐在地上。
「夫君」
我幾乎跪爬着上前,顫抖着握住他垂耷的手,眼淚控制不住的洶湧而出。
「都怪我,我一把老骨頭,死就死了,還拖累了恆兒,我該死啊」同樣傷痕累累的阿爺痛哭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被強忍着悲痛的阿爹抱住。
「瑤,瑤娘」
我趕忙放低頭顱,湊近他的嘴邊:「都…不…要哭」
我只能哭着點頭,轉而看向四周圍觀的人羣,瞥見遠處的掌事人,飛速跑過去跪下:「周掌事,求求你讓我帶我夫君去鎮上醫治吧,求求你了」
「哎,柳娘子,這,按照律法,入採石場,終身不得出,我也沒辦法啊」他無可奈何道。
「求你了,周掌事,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不會忘的」
我只能不停的磕頭,祈求他能動一絲惻隱之心。
他被我弄的沒辦法,又顧及徐老與我的關係,壓低身段前來扶我。
我則趁機在他耳旁小聲道:「我幹爺已入內閣,掌事幫我一次,我必求幹爺相報」
他聽後,身子頓了頓:「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去吧」
「謝謝周掌事,謝謝周掌事」
帶一個幾乎陷入昏迷的人去鎮上,我一人無法做到,我便求了李大哥與我同行,可即使如此,女人天生的力氣所致,那簡易的擔架我扛着沒有走多遠,便踉蹌着倒下。
儘管我咬緊牙關,也無濟於事。
「掌事,讓我送柳小子去吧」孫大哥站出來道。
「還有我,我也可以」
我回頭望去,是小石頭的爹爹。
「掌事若不放心,我願意戴上腳鐐」
孫大哥的話讓周掌事低頭思考了下,幸好,最後他同意了。
隨後又有錢大哥願意站出來,於是我們一行人在周掌事另外安排的兩人監視下,以最快的速度朝鎮上趕去。
走之前,我只能強壓着擔憂,囑咐阿爺阿爹別擔心。
腳鐐拖行着,阻礙速度的同時,孫大哥幾人的腳踝也被磨的鮮血淋漓,可硬是一聲不吭,只是咬着牙,埋頭往前走。
見狀,我很是愧疚難當。
最後,前來監視的兩人也實在是看不過去,言道,去時取下,回來時再戴上。
心中萬分慶幸,遇上了好人。

-18-
鎮上的一康堂,是目前最好的醫館。
李大哥陪着留下,其餘人再次原路返回。
走之前,我想給他們跪下磕個頭,被小石頭的爹爹一把扶住:「柳娘子,千萬別,莫說柳小子爲人厚道,再者當日若不是你給的那幾個饅頭,恐怕我早就死了」
其他人也都擺手,說着千萬不可。
我只能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發誓,有機會一定報答。
身上未帶銀錢,李大哥暫時墊付了診費,拜託他暫時照看下,我轉而去了哥哥的鋪子。
遠遠的便瞧見哥哥正忙着向前來買米的客人介紹,我看了看自己滿身髒污,像是個小乞丐,生怕會驚擾到客人,也怕相處不多的嫂子會嫌棄。
「瑤娘」
我回頭,竟是牽着侄兒的嫂子。
「嫂嫂」
還未說什麼,我眼淚先流了下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趕緊上前牽住我的手,往家裏帶。
哥哥見到我,也很是詫異,待我說了事情的經過,立馬就要衝去醫館,被嫂子攔住。
我心中一沉,卻見嫂子急匆匆去到了後院,沒一會,手中拿着幾錠銀子:「快,帶上錢,若這裏治不了,就去隔壁鎮上,那兒醫館更大」
哥哥乾脆的答應:「哎」
一股暖流襲上,讓我之前冰冷的四肢有了些溫度:「謝謝嫂嫂」
嫂子只是用帕子擦去我臉上的污漬,心疼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快去吧」
再次返回醫館,正好瞧着把脈的大夫嘆息着搖頭。
我扶着門框差點站不住。
「大夫,人怎麼樣了?」哥哥顧不得和李大哥寒暄,急忙問道。
大夫自顧自起身,用帕子擦去手上得血跡:「無性命之憂,只是這腿…恕我無能爲力」
聽到性命無憂,我幾乎喜極而泣。
至於腿,只要人在,比什麼都好。
「大夫,您給想想辦法吧,我這兄弟這麼年輕,斷一條腿實在可惜了」李大哥也替我求着。
大夫思量片刻:「若是想拼一把,你們可以帶他去烏石鎮妙手堂試試,只是銀錢方面,你們做好準備」
妙手堂,我好似聽哥哥之前說過,有着神醫之名,價值千金。
「去!」
我回頭,阿奶一行人風塵僕僕趕來,待見到牀塌上,許久未見的孫子/兒子,如此模樣,柳家幾位女眷哭的一塌糊塗。
阿奶卻只是看大夫:「勞煩大夫開藥替他穩住性命,我們立馬回去籌錢」
又轉而看向我:「瑤娘,別擔心,阿奶在呢,就算是賣房賣地,阿奶也會把他救回來」
有了阿奶的面子,村裏的族人或多或少都借了些,房和地不好賣,哥哥又回家向岳父岳母借了些,可與價值千金的一千兩,遠遠不夠。
關鍵時刻,徐老寄回的銀錢解了燃眉之急。

-18-
妙手堂不愧是傳說中的神醫,柳恆的腿終於保住了。
可他還是迷迷糊糊的昏睡着,只在大夫正骨復位捆綁固定的木板時,因爲劇烈的甦醒了一下,大夫說,可能受傷時,頭也波及了。
柳恆徹底甦醒時,我們已回到了村子,許是爲了好人做到底,周掌事並未要求我們立刻返回採石場。
柳家祖母和婆母哭的猶爲「慘烈」,明明是好事不是嗎?
只是,在人羣后的我怎麼也哭了呢?
幾人許久未見,柳恆望着母親幾人的眼神,溫柔且懷念。
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我的阿奶和爹孃,掙扎着想要爬起來請安問好,被阿奶一把按住:「躺着躺着,正受着傷呢」
柳家祖母邊用帕子捻着眼角的淚,邊向他說着之前發生的事,聽完,他無比愧疚:「連累阿奶了」
房子還在,但地已經沒了。
阿奶擺擺手:「和你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考慮到柳恆還要靜養,於是人羣散去,只剩我一人。
他抬眸看向我,彷彿第一次見一般,定定看了我許久,而後向我伸出手。
我趕忙上前,想要輕輕握住,他卻避開,輕輕觸碰到額頭之前磕碰的淤青處,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不是有點嚇人?」
他搖搖頭,我能感覺到他撫摸的手在顫抖,而後他抓着我的手覆蓋住自己的眼睛,沒一會,便感覺到手下一片潮溼。
良久,他說:「瑤娘,我想自私一次,我不想放你離開了」
他果然太壞了,又把我弄哭了。

-19-
雖未圓房,但我與他的相處卻已然是夫妻的狀態。
初始幾次爲他擦拭身體的害羞,到如今面不改色的,我也算是很大進步了。
許是有了兒子在身邊,婆母幹活有了很大的動力,每日裏端着繡繃,能在兒子房裏坐一天。
兩月後,柳恆也能拄着拐行走了。
我帶着他逛遍村子的每個角落,細細向他說着兒時的趣事。
春喜小小聲羨慕的告訴我,我的夫君可真好看。
我看着坐在樹蔭下,眺望遠處梯田的柳恆,因爲養傷變的白皙的皮膚在光影折射下,周身範着溫柔的光,而後,無比贊同的點點頭。
嗯,確實好看。
家裏沒了地,又背了債務,阿爹便去了鎮上打工,家裏也只剩下一羣女人和一個正在養傷的病人。
腳不能動,手卻可以,柳恆便向我要來一些木頭,雕刻起花木簪。
別說,雕刻的活靈活現又別有風味,竟也賣了些錢。
三個月已過,我們再次去了醫館,大夫檢查了翻,滿意的點點頭,拆掉了固定的木板。
而後再三囑咐,短時間內不可太用力。
我聽完,連連點頭。
此刻,徐老又來信了。
柳恆拆開,一看就看了好久,突然又笑着拍打着桌子,把衆人嚇了一跳,直到他哭了。
「母親,劉家下獄,榮國府倒了」
原本奇怪的婆母,指尖被針戳出了血都不知道,她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兒子,嘴裏喃喃道:「那個人死了嗎」
「鴆酒而亡」
我這才知道劉家是拋棄妻女的柳家女婿,那榮國府,則是當日縱馬踏死柳家大公子的罪魁禍首。
也算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等我們再次回到採石場,周掌事一臉的春風得意。
從李大哥口中,我知道,這是託徐老的福,要高升了。
他樂呵呵的看向我們:「哎呦,多謝多謝」
我們只好笑着搖搖頭,口稱不敢。
阿爺阿爹看到平安歸來的孫子/兒子,高興的連連雙手合十「謝謝佛祖保佑」
柳恆悄悄告訴我,以前他們可是不信這個的。
估計也是關心則亂了。
錢嫂子他們知道我回來,還特意都來探望,我很感激。
這次回來我也盡我所能的備了些禮,一一送給那日幫忙的大哥。
一晃兩年過去,錢嫂子也如願離開了。
走之前,我哭的一塌糊塗。
我與柳恆仍未圓房,但如今的日子我很滿意了。
屋後我的菜園已初具規模,綠意盎然的一片,瞧着便喜慶。
雞鴨被我養在了房子的另一邊,整個圈都是柳恆自己搭的,他滿意的不得了。
小石頭口中的湖,我也去探索了,裏面竟釣出了魚。
夏日的星空很美,我與柳恆肩並肩坐在石坡上,他教我認着星星,可我確實瞧不出那些星星有什麼不一樣,氣的柳老師在我的嘴上啃了好幾口。
我也不甘示弱,回啃過去。

-20-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喂着雞。
我第一次見到仙風道骨般的阿爺坐在地上,錘着大腿哭爹喊娘,當然,公爹也不例外。
柳恆也是眼含着熱淚,未顧及大家的眼光,一把抱住我:「瑤娘,我也想要暖暖」
要不是場合不對,我真想給他一拳。
採石場離別那次,衆人都依依不捨,我抱着暖暖,親了她好幾口。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不過,總歸事件好事。
回家重逢那日,下着小雨,仍舊是哥哥來接。
馬車剛到村頭,便被勒停。
我率先撩開車簾,不遠處撐着傘的家人正翹首以盼。
我回頭看向阿爺,他似乎也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而後起身走下馬車。
柳阿爹迫不及待的緊跟在後面。
目目相對間,一時竟沒有人說話。
「桑兒,莫怕,我回來了」
人羣中的柳阿奶淚流滿面。

-21-
阿爺並未再回到京都。
他拒絕了徐老再次入仕的邀約,選擇留了下來,柳恆也不願意在涉足官場,便隨在了阿爺身後。
不知爲何,我鬆了口氣。
最後,只有柳阿爹一人帶着婆母和大姐母女回了京。
阿爺樂呵呵,一點也沒有後繼無人的煩惱:「挺好,功利心不重,有時候反而能平安到老」
柳恆對做生意起了興趣,我目睹過一次,體會了什麼叫舌燦蓮花。
他也在隔壁起了屋子,我算是村裏嫁的最近的。
田地重新買了回來,阿爹高興的扛着鋤頭對着荒蕪的地傻笑,阿奶也很高興,逢人便說他有個好孫女婿。
我生孩子生的晚,以至於村裏有些眼紅的人到處說閒話,甚至還有些人主動帶着閨女上門要給柳恆做平妻,被如今的柳阿奶彪悍的拿着掃帚趕出去。
一旁躺椅上的阿爺看的咯咯笑。
「你們聽好了,我們柳家只認瑤娘一個,誰要是敢再說閒話,別怪我大嘴巴子扇他」
柳阿奶的話讓我阿奶拍手叫好。
我誕下兒子那日,阿奶買的鞭炮從村頭炸到村尾,柳恆紅着眼眶替我捂住耳朵,我則好笑的颳了刮他的鼻頭。
柳安是阿爺取的名字,直白又是最簡單的願望。
安兒兩歲時,京都來了消息,徐老過世了。
我安頓好一切,和柳恆急忙東行。
徐老早已入內閣,如今過世,更有太子扶棺,也算是榮耀滿身。
我們只來得及對着牌位上香磕頭。
徐遠之早已是一副大人模樣,只在見到我們時,露出一絲絲脆弱。
他天生是當官的料,雖年輕,但在徐老的「薰陶」下,早已適應的遊刃有餘。
阿姐重新嫁了人,不是讀書人,而是個大大咧咧的武將,人老實本分,即使有了親生孩兒,也對青兒極好。
阿爹則起了隱退的想法,只待此次任期結束就辭官。
回程的路上,我與柳恆並肩站在船頭,兩旁的如翠山色漸漸倒退,我們的心早已飛回了家。
我偏頭看向他,側顏依舊俊挺,即使受了苦難,歲月也不曾薄待。
他也轉頭看向我,眼中有着一絲疑惑,我笑了笑,不顧及他人的目光,將人埋進他懷裏:「夫君,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我想要屬於我的暖暖。
他的身子僵了僵:「想都別想,要我可以,要孩子不行!」
好吧好吧,這男人,還真固執。
柳恆番外
我被一位看守人叫到一旁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
直到他準確的說出祖母和母親的信息,我知道,我心中不好的猜測沒有成真。
太好了,母親往日的善心有了福報,老天爺總算是開了眼。
祖父和父親也是淚眼朦朧的點頭:「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我卻看的心酸。
自大哥和範姐姐死後,我扛起了一切,可我知道,我根本不是做官的料,我喜歡騎馬,喜歡刀劍,可爲了柳家,我只能強迫自己拿起書筆。
流放那日,大姐被劉家送了回來,我沒想到人心能狠成這樣,連自己的親生孩兒都不要。
命運如此不公,我卻沒法反抗,只能接受。

-2-
瑤娘是我見過膽子最大的女人。
比之京都女子的弱質芊芊,她能捧着大木桶走路都生風。
她也沒有害羞,第一次見面就能叫我夫君,喚祖父阿爺。
怎麼說呢?她太有活力了,這種活力甚至感染了我。
其實我很羞愧,一方面爲了尊嚴想要拒絕,一方面爲了現實又不得不接受。

-3-
她的到來,讓我們的生存環境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喝上了熱水,穿上了棉衣,喫上了饅頭,對比Ṭů₋之前的生活,像是在做夢。
她唧唧喳喳的說着她的想法,這兒蓋廚房那兒種點菜,彷彿這不是臭名遠揚的採石場,而是某處後花園。
我按她的想法帶回來竹子,她很高興。
其實她家也並不富裕,所以我猶猶豫豫的,不敢在說關於老師的話。
可那天若不是她,那個晚上老師可能已經死了。
她告訴我,可以私下跟我做兄妹,以後再離開。
我當然想讓她留下啊,可是,憑什麼呢?
路上,她牽住了我的手。
我不敢看她,緊張到手心都在冒汗,但我知道,我是在笑着的。
我知道自己的皮囊還可以,可當她看向皮囊更好的徐弟,我卻只想要擋住。
所以,瑤娘,可不可以只看我?

-4-
天黑了,她都沒有回來,我很着急。
等我找到她,心終於放了下來。
大概我的語氣有點重,她有點難過。
我氣的真想錘自己。

-5-
她生病了,無比的難受和憔悴。
我知道那是什麼病,我只能盡我所能,讓她不要碰冷水,不要做家務。
她感激的不得了,其實,對比她所做的,我所做的,簡直鳳毛麟角,不能比。

-5-
她回家了。
我怕她回來,又怕她不回來。
到了那日,我還是忍不住跑去入口。
老遠的,我看見她,心跳的快要蹦出來。
真好。
廚房我țů₈搭了大致的框架,她喜歡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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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讀書,其他事我做起來,還算是有天賦。
看我穿針引線,瑤娘很是驚奇的問我,做這些怕不怕別人說閒話。
我嗤之以鼻。
閒話算什麼?
我給她講了範姐姐和大哥的事,她聽的淚流滿面。

-7-
孫大哥家的孩子,我瞄了一眼,確實很可愛。
她也很喜歡,一路上,又嘰嘰喳喳說了許久。
可如今的我,不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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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和家裏衆人一起過年,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準備的。
包餃子有點難,但我是衆人裏第二包的好的,徐弟羨慕的目光讓我很是驕傲。
只是他爺爺的好運氣,也讓我有些嫉妒,能喫到瑤孃親自放了銅板的餃子。
守歲無聊,我們便寫起了字。
什麼都不想寫,腦子裏只蹦出來瑤娘兩個字。
她有些羞澀,說我變壞了。
看到我做的梅花簪,她並沒有嫌棄, 我的心終於放下了。
然後,她親了我。
她親了我!
雖然嘴脣磕破了, 但她親了我!

-9-
徐老走了,也算是件好事。
我知道祖父和父親有些失落遺憾,其實我也有點。
我遺憾的是, 不能爲大哥報仇,那些該死的人依舊活的好好的。
瑤娘解我衣帶的時候,我拼了老命在剋制。
她能如此陪着我, 我已經很幸運了。
怎麼敢在去褻瀆。
她值得更好的, 不應該在採石場蹉跎一生。
況且, 若我的孩兒將來如同我一般,我爲何要帶他來喫苦。
她似乎失望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 整整一晚沒睡。

-10-
被石頭砸暈的那刻, 腦子裏走馬觀花的好似過完了一生。
我聽見了祖父的自責和瑤孃的哭泣,我想看看他們的,告訴他們別哭,可我睜不開眼。
腿很疼很疼, 嘴巴里也苦苦的。
直到一股強烈的疼痛從膝蓋處傳來,我清晰的看見忍着眼淚的瑤娘,而後, 又是一片黑暗。
再醒來, 我見到了祖母和母親, 我真的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面。
屋子裏只剩下我和瑤娘。
她的額頭一片淤青,定是爲了我的傷磕頭求了很多人。
我想哭的,可我得忍住, 我是男人。
不,在瑤娘面前, 是不一樣的。
而後,我握住她的手覆在眼皮上。
我遵從內心的意願, 自私的將瑤娘留在自己身邊。
我檢討, 我慚愧。

-11-
大赦天下的消息傳來,我知道, 我和瑤娘能有真正的結果了。
屬於我的暖暖要來了。
只可惜, 來了個臭小子。
想了想,能與我一起保護家人,也挺好。
瑤娘說, 她還想要一個暖暖。
不, 那日難產的兇險我再也不想體會了。
想了想, 我直接用了絕子藥。
嗯, 終於放心了。
徐遠之番外
我還是沒有趕上姐姐和柳大哥的葬禮。
他們是同一日走的,兒孫環繞, 壽終正寢。
也算是喜喪。
我看着他們生活過的地方,能想象到姐姐是如何的生龍活虎。
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是她, 伸了把救命的稻草。
我告訴自己, 我要往上爬,爬的越高,我就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她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她。
她更不知道, 她曾去過我的夢裏。
嘿嘿,沒關係,這是我的祕密。
屬於我一個人的祕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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