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人不歸

人喫人的年代,我憑藉一張像極了相府小姐的臉,二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侯府。
老夫人說,世子重情,對悔婚的相府小姐念念不忘,不肯讓任何女子進他的臥房。
若我能的他青眼,再生下個一男半女,我就是侯府的大恩人。
我模仿那相府小姐的一顰一笑五年,終於打動了他,第六年頭生下一對龍鳳胎。
孩子還沒來得及抱,爲侯府平反的聖旨到了,相府小姐的馬車也到了門口。

-1-
紗幔低垂,我癱在軟榻之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兩個嬰兒的啼哭聲此起彼伏,讓筋疲力盡生下他們的我,心頭鋪開一陣暖意。
「世子,老夫人,是對龍鳳胎!」
沈元珩猛地一拍手,欣喜地放聲大笑。
他兩步邁到牀邊,貼心地爲我擦去額前的汗水,
俯下身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
他眼含淚光,輕聲安慰我,
「巧兒,是龍鳳胎。你給我生了對龍鳳胎!真是辛苦你了。」
我微微張着嘴,愣了好一會兒。
沈元珩對我這樣親暱的時候並不多。
我心頭一暖,以爲當她人替身的日子總算是要熬出了頭。
「元珩,我想看看孩子。」
剛生產完的我手還在打着哆嗦,
可還是伸長了脖子,試圖看一眼我拼了命生下的骨肉。
只是還不等我瞧見,
侯府的府門外傳來了陣陣喧譁。
「聖旨到——」
衆人連忙慌亂接旨。
沈老夫人和沈元珩跪在前方,而我被丫鬟扶着跪在角落裏。
太監宣讀的聖旨讓整個侯府霎時間一掃陰霾,
沈老夫人更是痛哭流涕地匍匐在地上,
「蒼天在上,謝皇上終於還了我沈家的清白。」
「快,快去設宴。我侯府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接下來定會有不少達官顯貴,連襟同袍前來拜訪。可不能讓人覺得我侯府沒落了纔是。」
滿院子的奴婢下人跪了一地,
「恭喜世子,賀喜老夫人。」
我顫顫巍巍地立在原地,
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元珩……」
我沙啞着聲音開口,可還不等說完,
沈元珩卻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
「巧兒,於禮數來說,你該喚我一聲世子。」
「侯府如今甚是忙碌,你剛剛生產完,沒什麼事就回去休養吧。」
他背對着我,話語簡潔而冷硬。
和剛剛柔聲安慰我的,簡直是判若兩人。
我有些呆住了,心裏憋悶極了,
正要在丫鬟翠兒的攙扶下回房時,
沈老夫人輕喝一聲。
「翠兒,侯府正是用人之際,你要去哪?」
翠兒渾身一顫,哆哆嗦嗦地不敢抬頭,
「回老夫人,巧兒姐姐身子正虛弱,身旁總需要個人照顧……」
沈老夫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巧兒,我也是女人,也生養過,爲我沈家留後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可不要太過嬌慣了。」
「瞧你裝的這弱不禁風的模樣,莫不是還要我兒貼身照顧你幾天纔行嗎?」
「幸好還沒舉行夫妻之禮。不然如今我侯府恢復了榮光,你就是我兒最大的污點。」
沈老夫人字字珠璣,絲毫不顧忌我的尊嚴,
當着所有人的面,極盡惡毒的語言羞辱着我。
而剛剛還對我關切非常的沈元珩,
此刻正冷眼旁觀着我的窘迫和慘狀。
我緊咬着下脣,雙目赤紅。
是啊,我雖爲沈元珩生下了龍鳳胎,
可我並不是他的妻子,
甚至連個侍妾都算不上。

-2-
我出身農戶,家中父母年歲已高,還有個不大的弟弟。
前幾年趕上大旱,莊稼沒得收成,
眼看着就要落得個餓死的下場時,
侯府的管家找到我,將我帶回了侯府。
那天沈老夫人定定地望着我,握住我的手笑的慈祥。
「秦巧兒是吧,長得真是像啊。」
「你放心,若你能討了我兒喜歡,再生下個一男半女,將來你就是我侯府的大恩人。」
「你可願意?」
原來我與沈元珩心中愛慕的女子,也就是拋棄了他悔婚的相府小姐阮荷,
模樣竟有七分相似。
侯爺去世,侯府被人陷害查抄後,
相府小姐阮荷不顧兩人恩愛多年。
在距離兩人的婚期已不足月餘時,
毫不拖泥帶水地毀掉了和沈元珩的婚約。
沈元珩難以接受,在府中瘋狂打砸後整日酗酒,再不允許任何女子接近他。
說要此生不娶,孤獨終老。
沈老夫人嚇壞了,想盡辦法用盡手段,屢屢碰壁後,她將最後的希望寄予在我的身上。
「我願意。」
爲人替身這事,跟活下去相比,簡直是相判雲泥。
儘管我賣身的錢只有二兩銀子。
頭一次見沈元珩時,
他大吼着讓我滾,隨手憤怒地扔出一個花瓶,正好砸到了我的頭上,
剎時間鮮血直流。
沈元珩這才猩紅着雙眼抬起頭,繃緊的牙關暴露出他的激動。
下一刻,沈元珩衝了過來,緊緊地把我箍在了懷裏。
「阮荷,你終於願意來看我了。」
「我好想你。求你,別離開我。」
我雖心中還有些抗拒,可還是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別哭,元珩。我不走,我陪着你。」
爲了能讓沈元珩恢復正常,我通過下人們的描述,努力裝扮成阮荷的樣子,
我瞭解她的喜好,學她的穿着語氣,一舉一動,
絞盡腦汁讓沈元珩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日日夜夜地陪着他,在他意識不清時安撫他暴躁的情緒,
爲他梳洗更衣,
與他歡好。
情迷意亂時,沈元珩還在深情地喚着阮荷的名字。
就這樣,我陪了他整整五年。
去年,沈元珩才徹底恢復了正常,
我也有了身孕。
得知有孕的那日,沈元珩興奮地抱起我轉圈,掩蓋不住的喜悅溢於言表。
「巧兒,我們有孩子了。我要做父親了!」
我望着沈元珩,以爲自己被老天眷顧了,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再多……就有些記不清了。
畢竟如今沈元珩和他娘對我這般翻臉無情的模樣,和從前相差的實在太多。
秋日的風已經帶着些刺骨涼意,可遠不及我的心涼。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也不知和當年餓死相比,到底哪個更慘一些。

-3-
我緊緊地攥着拳頭,欠着身子行禮,
「巧兒謹遵老夫人教誨。」
「巧兒並無貪念,只想看看我剛出生的孩子。還望老夫人和世子恩准。」
見我並未糾纏,沈元珩似是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巧兒最是懂事了。先回房吧,我叫人把少爺和小姐抱過來。」
我點點頭,壓下心中的酸澀。
眼下我一心只想看看我的孩子。
奶孃抱着孩子向我走來,越來越近,
我激動地伸出手,就在快要摸到嬰兒小手的那一刻,
官家興奮地高聲叫喊,
「世子,相府阮小姐來了。馬車都到門口了!」
所有人皆是一怔。
沈元珩更是身形一顫,直接僵在了原地。
阮荷這個名字於我而言可謂是意義非凡,
我不過一個走神的空隙,
沈元珩就已開口,叫住了奶孃。
「等下!我想了想。巧兒如今正是元氣虧損之際,不宜過度勞累。先抱下去吧。」
然後轉頭貼心地爲我蓋好被子,
「月子裏可不能驚了風。」
「放心。你且好生休養。等過幾日你身子好些,我一定帶他們來看你。」
儘管他神色溫柔,可沈元珩邊說邊向門外看去,一副心虛的樣子,
好似是怕被什麼人瞧見一樣。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心中雖是萬般不願,但沈元珩的話滴水不漏,我實在也沒資格使性子。
只能將頭埋低,沉沉地應了聲,
「好。」
見我答應,沈元珩騰地站起來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盼望和急切。
也是,他愛阮荷愛得那樣瘋狂,
如今久別重逢,自然是要跑着去見她的。
挽留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心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我好似感受到了真切的疼痛。
無法呼吸。
六年間掏心掏肺的貼身呵護,卻只換來一個越走越遠的背影。

-4-
沈元珩並沒有像他承諾的一樣,
過了整整三日,也沒帶孩子來見我。
只是派下人來通傳,說公務繁忙讓我等等。
又過了兩日,我忍不住自己出去尋,
可房門前不知何時多出了兩個沒見過的丫鬟,
將我攔了下來。
「秦姑娘,小少爺和小姐剛睡了,老夫人不讓人進去打擾。」
「秦姑娘,老夫人把孩子抱出去見客了,姑娘還是莫要去叨擾。」
「秦姑娘……」
三番五次,她們總是有一大堆的理由搪塞我。
就算我再蠢笨也能感覺到,他們在故意不讓我見我的孩子。
我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只能咬咬牙,去找沈元珩。
我本是有些逃避的。
身份學識,樣貌才華。我都無法與阮荷相比。
我害怕親眼見到沈元珩和阮荷濃情蜜意,
我怕我會失了分寸,大吵大鬧起來,
讓沈元珩厭惡,徹底離我而去。
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我的手要叩響房門的那一刻,
我聽見房內傳來了沈元珩和阮荷的聲音。
他們果然在一起。
阮荷聽起來像是哭了的樣子,哽咽啜泣着,
「元珩哥哥,我是不是不該日日來找你。你如今已有妻子,兒女雙全,可我當年也是身不由己啊……」
「說什麼胡話!你不知那日我聽見你來了有多開心。更何況巧兒她並非我的妻子,我們從未拜堂成親。她……她只是……」
沈元珩輕聲喝斥。
聽了沈元珩的話,阮荷破涕爲笑。
「那日我遠遠瞧見了一眼,她長得與我有七分相像。」
「元珩哥哥只是拿她當作我的替身,對不對?」
我站在門外,心中咯噔一下,怦怦地直跳着,
下意識期待起了沈元珩的回答。
「阮荷……」
「你別怪我。我也是被逼無奈,纔會接受巧兒。她長得與你實在是太像了。」
隨着沈元珩焦急跟阮荷表達歉意的語氣,
我瞪大了眼睛,淚水不爭氣地湧進了眼眶。
我試着仰起頭,不想讓眼淚落下,可還是失敗了。
成串的淚珠,撲簌簌地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可阮荷還是嚷嚷着不肯罷休,
「那你爲何把蓮心居也給了秦巧兒住。那裏……那裏明明是你爲我建的。」
蓮心居嗎……
我其實也是去年才搬進來。
那天傍晚沈元珩偶然從翠兒的口中得知了我的生辰,
恰好我住的那處偏院因前日的暴雨而有些漏水。
沈元珩猶豫了半晌,讓我搬進了蓮心居。
許是沒想過阮荷還有回來的一天吧。
我不禁自嘲地一笑。
不知是自己的好運用盡了,還是我原就配不上。
沈元珩聲音沉沉的,
「彆氣了。我答應你,會替你將蓮心居要回來,爲你出口氣。」
剎那間,我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乾了,
眸子期冀的亮光也徹底凐滅。
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窟窿,搖搖欲墜。

-5-
沈元珩來尋我,叫我搬回偏院的時候,
我雖是知道,可心頭仍是一緊。
偏院白日裏日照時間段,所以並不是很溫暖,甚至風大時從窗縫中還會透進來絲絲的涼意。
我一個還未出月子的人……
可我實在沒有了吵鬧的力氣,
我覺得好累啊。
「世子……」
沈元珩以爲我要問爲什麼,連忙解釋,
「這些時日來拜訪的人越來越多,我想着偏院安靜,纔好讓你靜養。」
「你放心,等你明日起牀後我一定讓你見到孩子。」
「巧兒,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了,往後我一定會待你好。等我娶阮荷的時候,自然會納你爲妾,不會辜負你的。」
原來這就叫不辜負啊……
真是諷刺。
沈元珩終於不會意識不清,再把我當作阮荷了。
可我和他,也要徹底結束了。
我並未拆穿沈元珩的謊言,只期盼着他能還有一點良心,
將我的孩子帶給我。
可事實證明,他的良心已經徹底餵了狗。
第二天天一亮,我早早地洗漱完畢,一動不動地緊盯着房門口,等着我的孩子。
可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來。
反而聽見路過的下人壓低着聲音議論,
「這秦巧兒怕是要被拋棄嘍。」
「你們不知道吧。這幾日世子經常帶阮小姐去看小少爺和小姐。」
「我還聽見世子說,稚子年幼,如今也沒有記憶。待熟悉了,自會把阮ţṻ₍小姐當作親孃。」
抬眼間我神色劇變,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如紙。
我衝出了房門向佛堂奔去。
此刻我只有一個想法,
找老夫人。
她說過,我爲沈元珩生兒育女,是侯府的恩人。
我不會再癡心妄想,不會再奢求世子的憐愛,
只要能讓我守在孩子身邊,
哪怕是讓我做丫鬟,做奶孃,我也心甘情願,
可能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阮荷先我一步邁進了佛堂,還順手打發了門外的丫鬟。
我的背脊猛然發涼,心下隱隱不安,躡手躡腳趴在了門上。
「真是難得阮小姐不嫌棄。您放心,事情我一定會處理妥當。」
「哦?是嗎。不知沈老夫人打算如何處理。」
「元珩的孩子只會有阮小姐一個孃親。至於那個秦巧兒,不過一個低賤的婢子,死了也不會有人尋的。」
阮荷但是不客氣,銀鈴般的笑聲此刻聽起來只覺得陰森可怖,
「哈哈,沈老夫人倒是心狠手辣。既然您讓我安心,那我也該讓您安心纔是。侯府落魄多年,如今東山再起,我相府定會助您一臂之力。」
「多謝阮小姐了。事成以後,我兒能與她相愛之人再續前緣,我侯府也能恢復從前的榮光,兩全其美之事何樂而不爲。」
兩人一拍即合,惡毒的笑聲讓我頭皮發麻。
我腦袋轟的一下,險些驚聲尖叫。
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感覺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溼。
我撐着最後的力氣,強迫自己不發出聲響,飛速逃離了原地。
可無論怎麼逃,我都只覺眼前是一片漆黑,腳下深深淺淺,渾不知能逃向何方,
只覺得離死不遠。
一隻突如其來的大手猛地攔住了我的腰,
我再也忍不住驚聲尖叫。
「巧兒,巧兒!是我啊,是我!」
沈元珩的臉逐漸在Ṫŭₙ我眼前清晰,
我雙腿發軟癱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元珩,沈元珩。我不想在這待了,讓我離開這裏吧好嗎……」
「你的阮荷回來了,你不再需要我了。我想回家了。放了我……求你……」

-6-
沈元珩答應了。
我不是沒瞧見他微紅的眼眶,
可我早就不在乎了。
沈元珩說要帶我去看孩子,
我拒絕了。
看了,就捨不得走了。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可我哪裏又睡得着呢。
我驚恐縮在被子裏左顧右盼,生怕被什麼暗害,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被奪了性命。
一夜無眠。
翠兒來時不禁驚訝出聲,
「秦姑娘怎得氣色看起來這麼差,這可怎麼了得。」
於是伺候完我更衣後還去特地吩咐廚房,爲我煮了碗補氣血的湯藥。
自打生產以來,除了沈元珩轉瞬即逝的關心,
就只有翠兒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我鼻頭一酸,接過湯藥一飲而盡。
不到片刻,我就覺得小腹傳來劇烈的脹痛,疼得我直不起腰,滿頭都是冷汗。
半晌下腹傳來溫熱的潮溼感,我難以置信地伸手摸去,
大片的鮮血已經染紅了我的羅裙,染血的手顫抖不止。
「活血藥……那湯裏你給我下了活血的藥……爲什麼,爲什麼!」
翠兒一步步向後退去,驚慌地搖着頭,說不出話。
門啪的一下被推開,
阮荷昂着頭踱步而來。
「因爲她的家人在我手裏,我要她做什麼她都要聽。包括殺了你。」
周身的疼痛讓我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可我不想在阮荷面前示弱,
我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臉ṭù⁼色慘白地衝着阮荷扯出一道疲倦又慘然冷笑。
「阮小姐同元珩口中說的還是不太一樣。」
阮荷一抬眉,
「哦?哪裏不一樣。」
我勉強撐起身子靠在牀頭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哼笑起來,
「他說阮荷善良天真,爲人純良。如今看來,他還真是瞎了眼。」
阮荷的得意一下僵住了,回手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賤人!狐媚子!」
「一個低賤的農戶女,不顧廉恥勾引世子。還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鳩佔鵲巢的東西,你最好到陰曹地府也能這麼嘴硬。」
血越流越多了,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我以爲自己要飲恨於此時,門外傳來了沈元珩的聲音。
「巧兒,快瞧瞧我給你帶什麼了。你最愛喫桂花糕哦……」
隨着門被推開,濃重的血腥氣味讓沈元珩眉心緊蹙大驚失色。
「巧兒!你這是……這是怎麼了?!快,快叫大夫來!」
我的眼神再次煥發了生機,拼着最後一口氣拽住了沈元珩的衣襟,
「是她,是阮荷!她要殺了我,阮荷要殺了我!」
另一邊的阮荷登時變了臉色,快步走上前,一副擔心得不行的樣子,低聲哭泣着。
「不是的元珩哥哥,巧兒姐姐定是誤會了!我今日前來,本是想着感激巧兒姐姐在我不在的這些年,悉心照顧你還爲你生下一雙兒女。」
「誰知……誰知正巧撞見了一切。是翠兒,是翠兒給巧兒姐姐下了活血的藥,想要害死巧兒姐姐。」
「元珩哥哥,幸好你來了。我好害怕啊……」
阮荷一哭,沈元珩的輪廓一下就溫柔了許多,
「阮荷別怕,我在呢。」
「來人,將翠兒拖下去,亂棍打死!」
我被沈元珩抱在懷裏,卻半分也察覺不到他的溫度,
眼神空洞,神色悽然。
我曾經以爲,哪怕是塊石頭,我用六年也能捂熱了。
就在沈元珩與我情慾纏綿,沙啞着嗓音喊我巧兒,而不再是阮荷時。
我以爲終於打動了他,走進了他的心。
但剛剛那一瞬間,我算是徹頭徹尾地看清了,
我與沈元珩,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阮荷纔是。
他們兩個都一樣,自私虛僞又冷漠無情。
我救不了翠兒,沈元珩也救不了我。

-7-
還好我平時表現得足夠乖巧,
對於我並未再追究的平靜態度,沈元珩並未覺得有何不對。
我偷偷變賣了這些年攢下的大部分金銀首飾,
在第三日夜深人靜時,我留下絕筆,走進了蓮心居。
我故意讓巡邏的下人發現我,懇求他們莫要聲張,我取個東西就走。
而後再無半點留戀,一把火點燃了它。
阮荷不是說這裏盡是他們二人的回憶嗎,
真巧,這裏也有我的回憶。
那就一把火都燒了算了。
我從懷中掏出半塊鴛鴦佩,滿眼珍視地用手輕撫着。
這是沈元珩送我的定情信物,那時他還說等生下孩兒,就風風光光地迎娶我進門。
真是可笑。
我重重地將玉佩還有剩餘的首飾全部扔進了火中,放聲地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寂靜的侯府。
如此,足以讓所有人認爲,我葬身於這片火海中了。
我趁着火光未徹底燒起來時偷偷溜了出去,換上了剛入侯府時穿的那身粗布麻衣,
推着裝恭桶的木板車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小門離開了侯府。
快馬加鞭,連夜出了城。一刻也不敢停息地向遠方奔去。
就算過些時日,他們從殘垣斷壁中沒有找到我的屍體,
可等他們回過神來,早就尋不到我的身影了,更沒必要大張旗鼓地來追殺我。
不知逃了多久,我尋到了一處偏僻的村落。
小橋流水,安撫了我躁鬱的內心。
我買下了一個不大的院落,在此安定了下來。
離開了侯府的日子過得寧靜又踏實,
門前嬉戲的孩童,河邊垂釣的老人,微風拂過,淡淡的花香,
在五年間治癒了千瘡百孔的我。Ťŭ̀⁶
除了想念自己的骨肉,別的都挺好。
這日我剛剛梳洗完,正給門前的月季澆水時,
一雙大手猛地搶過我手上的水瓢,
嚇得我心一緊。
「我來,我來。巧兒你去歇着吧。早上風涼,你身子弱見不得風的。」
「謝勳,我沒有那麼嬌貴。」
看清來人後,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卻沒有拒絕他的幫助。
這五年,要說有什麼意外的話,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了。

-8-
我是到這村子的第二年遇見的謝勳。
當時他渾身是血地衝進了我房裏,我還以爲是阮荷派來追殺我的,嚇得我花容失色。
還在他頭上砸碎了一個花瓶。
謝勳當場就暈了過去。
幸好我照顧沈元珩多年,略通醫術,纔沒讓謝勳死在我房裏。
醒過來的謝勳非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還鬧着要以身相許。
嚇得我心跳差點都停了,連屋子都不敢讓他進來。
尤其是在得知他受傷是因爲奉旨上山剿匪後,
我更害怕了。
謝勳沒有瞞我,將軍府的少將軍,
年少成名,爲國屢次征戰沙場,是號響噹噹的人物。
可我,唯恐避之不及。
「巧兒,我尚未娶妻,身上也並無婚約。你大可放心,我是認真的。」
「別鬧了少將軍,趕快回去吧。」
直到後來,恰逢他來看我時,我頭痛得要命。
他冒着暴風雨,爲我請來了郎中。
甚至不顧剛剛癒合的傷口再次撕裂,染紅了衣襟。
郎中說我這是生產過後沒有好好休養,落下的隱疾。
我心中咯噔一下,余光中瞥見一旁神色茫然的謝勳。
只是釋然地淡淡一笑。
我以爲謝勳會嫌棄的離我遠遠的,
而第二天一早,他敲開我的房門後,獻寶一樣地從懷中掏出一包燒餅塞到我手上,
「快喫吧巧兒,還熱着呢。」
那一刻,一股暖流湧上我的心頭,鼻腔喉嚨傳來陣陣的酸澀。
「進來一起喫點吧。」
頓時,謝勳的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得難以抑制,
連連點頭。
我將自己的過去和盤托出,
謝勳怔愣了半晌後,下意識呢喃,
「沈元珩?我記得一年前他就和相府的小姐成親了啊,他……」
說着說着才覺得不對,赤紅着雙眼一拳捶碎了我的桌子。
「沈元珩這個混蛋!」
我倒是毫無波瀾,攤了攤手。
「不過是些過去的瑣事罷了,何必動怒。」
或許是因爲卸下了防備,我開始沒那麼排斥謝勳了。
想着順其自然就是了,什麼時候他夠了,膩了,自然也就放棄了。
可到今天,已經整整五年了。
我望着低頭細心爲我澆花的謝勳,心念一動。
「謝勳,上次你說要帶我將軍府的事,還算數嗎?」
謝勳的水瓢應聲落地,興奮得滿臉通紅,整個人都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
「算,當然算!巧兒,你終於願意接受我了。我答應你,往後弱水三千我謝勳也只取一瓢飲。」
謝勳說明日清早來接我,讓我什麼也不用操心,一切他來安排。
所以當第二日我的房門被推開,我見到的卻不是謝勳的那一刻,
我整個人目瞪口呆。
「沈元珩……」

-9-
沈元珩輕嘆一聲,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
「巧兒,你瘦了。」
我感受着他微微顫抖的身體,淚水滑落的溫熱。
心中……毫無起伏。
我掙扎着從他的懷中出來,但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
「世子大可不必如此,我過得很好。」
沈元珩倒是驚訝於我的反應,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張了又合。
「世子見也見到了,如果不是替阮荷來取我性命的話那就請離開吧。我一會兒還要出門。」
我大概也能猜到,沈元珩這泛紅了的眼角,熱淚盈眶的模樣,
總不至於是來追殺我的。
可有些罪名,總該說個清楚。
沈元珩一向冰冷倨傲的嗓音此刻變得沙啞,
「巧兒,回來吧。我知道我錯怪了你,委屈了你。跟我回家吧。」
我看着他深情的目光,彷彿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真是讓Ťū́⁶人煩躁又噁心。
我不耐煩地就要關門,卻被沈元珩死死抵住擠了進去。
我再也忍不住,臉色陰沉地厲聲斥責,
「沈元珩,你有完沒完!」
「回家?我又沒嫁給你,回哪裏的家?!」
「我瞧你莫不是又犯了病,神智不清醒了纔是。」
「這幾年我不好容易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不好嗎?你非要將我的人生攪得稀巴爛才能滿意是嗎?!」
「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ẗű̂ₛ佛。還煩請世子儘快離開,留小女子一條性命纔是!」
我一頓劈頭蓋臉地訓斥,並沒有讓沈元珩轉身離開,
反而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愣在原地,
良久竟掩面而泣。
我這才注意到,眼前的沈元珩和五年前意氣風發的侯府世子不太一樣。
倒是有些像……我剛認識他的那段時間。
憔悴,不修邊幅,
像攤爛泥一樣。
「巧兒,是我被那阮荷迷了心智。錯把魚目當珍珠。自打我與她成婚,她不僅老是咬着我和你過去不放,還時不時就刁蠻任性,攪得整個侯府雞犬不寧。」
「甚至誰若是惹了她不開心,就心狠手辣地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巧兒,我與她如今勢如水火。只要你肯回來,你就是侯府的女主人,是我的世子妃。」
見我仍是不爲所動,沈元珩拔高了語調。
「我就那麼讓你厭惡嗎?寧可冒着危險假死也要拋棄我離我而去。」
從前還真不知道,沈元珩竟也是個能顛倒黑白之人。
我翻了個白眼差點笑出聲來,
「我?拋棄你?」
「沈元珩……你當真是瘋魔了。」
「當初你母親和阮荷密謀要害我性命,你又那樣的是非不分。我不逃纔是危險至極!」
「滾出去!否則……否則我——」
我左右掃視着有沒有趁手的武器時,
沈元珩指着房門外輕吼着。
「巧兒,我知曉你對我定是怨恨極了。我也不求你現在就原諒我。」
「只是……你的一雙兒女也來了,你不想看看嗎?他們長大了,雖然天資愚鈍,但你若是肯隨我回去,他們有了孃親的悉心教導一定能成才的。」
孩子……
我的頭皮轟一下炸開了。

-10-
我從未想過今生還有機會見到他們,
更想不到,
眼前這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就是我的親生骨肉。
從他們呱呱墜地起,到如今整整五年。
我才見他們第一面。
我呆呆地向前挪動着腳步,
而後瘋了似的撲過去,將兩個孩子緊緊抱進了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們……」
除了抱歉,我一句話也說不出。
只剩下撕心裂肺痛哭。
即便如此,我仍舊拒絕了沈元珩,
咬着牙看着他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
入夜,我正在牀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時,
就見兩個小小的黑影,一個晃動的功夫就竄進了屋裏。
我沒有聲張,因爲感覺告訴我這不是壞人。
「天啊,怎麼會是你們?」
望着眼前的兩個孩子,我驚地張大了嘴巴。
男孩嘿嘿一笑,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
我怎麼看也不像是天資愚鈍的孩子。
「噓……爹不知道我和妹妹會武功。我們是偷偷溜出來的。」
女孩更是生得脣紅齒白,此刻委屈地紅了眼。
她用小手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襟,
「我們可以……叫你一聲娘嗎?」
我強忍着嘴脣的顫抖,
「娘對不起你啊。」
兩個孩子也抽泣着,爲我擦掉眼角的淚水,
「娘,您可千萬不能回去!」
這一夜,我才知道原來侯府早就成了一團亂麻,
沈老夫人被阮荷氣死了,還整日地發瘋。
兩個小傢伙爲了不被阮荷的兒子欺負,
只能裝作頭腦愚笨,韜光養晦。
而沈元珩這個白癡,自然什麼也看不穿。
眼看着侯府就要再度落魄,他纔想起了我。
兩個孩子的傾訴讓我心如刀絞,
我以爲,有權有勢的侯府會把兩個孩子養得很好,畢竟虎毒不食子。
總比跟着我流浪,還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強得多。
哪曾想,兩個孩子小小年紀就喫了這麼多苦。
「娘,您一定一定不能回去。」
「那個火坑,您不能再跳進去了。等孩兒們長大了,一定會來再和您團聚的。」
道理我都懂,
可是哪裏有孃親會捨得呢。
-11- Ṫû⁴
第二日早早地,沈元珩又來了。
我也不再掩飾,
開門見山告訴他。
教導孩子不一定非要在侯府纔行,你可以把孩子還給我。
讓他們回到孃親身邊。
沈元珩自是不同意。
我倒也不急,只是心下有了些打算。
「你要去找謝勳是吧?」
見我神色微變,終於有些慌張後,
沈元珩很是得意。
「謝勳不會來了!」
我跟着沈元珩到了城中一處酒館,
他示意我噤聲。
很快,謝勳和他友人的聲音就從隔壁的簾子後傳了過來。
「我早告訴過你,你娶秦巧兒的事你娘不會同意的。眼下你打算怎麼辦?」
謝勳略微沉吟,
「誰說我一定得娶她。她之前不是也沒名沒分的跟了沈元珩六年。找個理由先搪塞過去養着唄,很快她就會離不開我的。」
梅開二度?
我耷拉着腦袋,一言不發。手腳都有些僵硬的感覺。
沈元珩低聲耳語,盡是嘲諷。
「你可知謝勳如今的地位,哪怕是我在他面前,也是要禮讓三分的。」
「現在你還覺得,他一個如日中天的少將軍,會娶你一個生過孩子的婦人爲妻?」
「醒醒吧,回到我身邊吧巧兒,我會用餘生補償你的。」
見我沒再出言拒絕,沈元珩神色一喜。
「巧兒,三日後我來接你。你等我。」
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只是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你先走吧, 我想自己靜一靜。」
前腳沈元珩剛離開,後腳我就直接掀開了簾子。
「謝勳, 我們聊聊吧。」
沈元珩有一句話沒騙我,
就算是如今的侯府,面對謝勳也是要禮讓三分的。
既如此, 那便好辦了。

-12-
沈元珩如同一隻卑劣的瘋狗一樣,
衝進我的家中時,
我就知道,謝勳答應我的事得手了。
「秦巧兒,你讓謝勳把孩子藏到哪裏去了?!交出來,把我的孩子交出來!」
我冷眼斜睨着他,
「你的孩子?真是可笑。」
「你可知你的孩子爲何會心甘情願地跟我離開?」
「你又可知他們倆在你那侯府受了多大的委屈!沈元珩, 你不知道。」
「因爲你這人,最是自私。你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
沈元珩突然發狂般地用力搖頭, 嘶聲怒吼着,
彷彿這樣就能把過往種種拋諸腦後一般。
我面色平靜,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厭煩,
「回去替我告訴阮荷,還真是多謝她了。」
「若不是她經常闖禍, 搞的侯府漏洞百出。就算是謝勳想抓侯府的把柄,也沒這麼容易呢。」
沈元珩再受不住刺激,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我不再理會,收拾好細軟急忙向跟謝勳約定好的地方趕去。
昨日謝勳見我突然出現,如同見了鬼一般,
竟幼稚地妄圖躲在別人身後, 來遮掩自己。
他眼眶溼潤地同我道歉,讓我別生他氣。
「巧兒,只要你能原諒我,你打我罵我都行。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
可我只是笑着搖搖頭,
在謝勳驚詫的目光中,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給他磕了個頭。
「謝將軍, 求您念在民女對您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幫民女奪回自己的骨肉。民女必定感激不盡!」
謝勳手忙腳亂地把我拉起來,
「巧兒,我們的婚事……」
我急忙與他拉開距離, 恭敬地拱手道,
「求您了,謝將軍!」
我沒有回答謝勳,
但我想他應該懂了。
遠遠地, 我就望見了站在謝勳身前的兩個小娃娃。
「娘……娘!」
「娘來了, 我們走。娘帶你們回家。」
謝勳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衝我揮了揮手。
我彎起眼眸,淺淺地笑着,
「謝勳, 我不怪你。只是希望日後若是遇到心中所愛, 千萬別辜負她了。」
「走了,此去山高路遠。望我們各自安好吧!」
至於阮荷跟侍衛偷情被發現,叫沈元珩一氣之下活活打死,
沈元珩經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徹底變成瘋子。
侯府再次沒落的這些事,
就再與我無關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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