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的愛人

電動汽車在充電時。
老公和小蜜沒忍住,在車廂裏翻江倒海。
沒想到。
正上頭時,車子自燃了。
等我趕過來的時候,火已經大了起來。
老公裸着身體敲打着玻璃,急切地對我狂吼:
「救救我!」
我靠近火熱的車皮。
下一秒,卻縮回了手:
「可是怎麼辦?我怕燙呢!」

-1-
等我趕到停車場的時候,新買的電動汽車已經燒了好一會了。
老公和他的祕書赤着身子在車裏拍打着車窗。
「林蔓,救救我!快找人救救我!」
夜深十一點的辦公樓,露天停車場根本沒有人。
我拿着滅火器對着車子噴了又噴,效果甚微。
「我已經打了火警熱線,消防車很快就來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
沒想到你們兩個狗男女也有今天。
但只一瞬,我便恢復到妻子應有的狀態。
我發瘋一樣地衝向火源,頂着熱浪試圖拉開車門。
可是這款電車的車門是隱形拉手,加上自燃斷電,車門全部上了鎖,根本打不開。
「林蔓,求求你,想想辦法救救我!」
「我保證,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
老公的聲音帶着哭腔,眼裏滿是驚恐和絕望。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吧!」
一旁的小蜜王佳音嗆着濃煙掉着淚。
「姐,我知道錯了。」
「我再也不敢勾引張總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再一次靠近火源,手掌貼近車皮的瞬間,下意識地疼得縮回了手。
我看着火光裏的張默,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然後用他們看得見的嘴型,一字一句地默聲開口。
「可是怎麼辦?我怕燙呢!」
消防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紅色的燈光在夜色中閃爍。
「林蔓,你會後悔的!」
老公的怒吼聲在火堆裏響起,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這一切,都是他們自找的。
幸運的是,他們沒被活活燒亖。
消防員將他們以疊羅漢這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從車裏抬了出來。
我踩滅腳邊冒着火星的蕾絲內褲,微微一笑,跟着急救車去了醫院。
急救室裏,時間就是金錢。
「你是病人家屬嗎?」
「我是他妻子!」
醫生抬眼看我,露出同情神色:「你丈夫服用了興奮類藥物,導致他的海綿體腫脹,現在卡在另一位傷者體內,無法移除。」
我裝作崩潰的樣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醫生求求你!救救我丈夫!」
「我不能沒有他!」
醫生和護士扶住搖Ṱūⁱ搖欲墜的我。
「事已至此,你更要堅強!」
「這兩名傷者因爲燒傷導致組織液大面積滲漏,皮膚粘在了一起,包括……生殖器。」
「我們需要儘快動手術將二者分開,不然他們兩個都會有生命危險!」
「只是……這需要代價!」
我淚眼朦朧,忍着快意:「只要能救我老公!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2-
「我們需要切除男性患者的生殖器,以保證兩名患者順利分開。不過……這樣會影響夫妻生活!」
一旁的張默還壓在王佳音身上,他吸入了大量的濃煙,燻壞了嗓子,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底下的王佳音發出微弱的聲音。
「快切掉吧!求求你們快切掉吧!我想活下來!」
我用力握住張默腫脹的手,他疼得咬牙切齒。
「老公,你說過的,你和王佳音是真愛!」
「我相信,就算沒了這根東西,她也一樣會很愛你的!」
王佳音紅着眼睛,用力說:「我愛你!默哥,無論如何我都愛你!切了吧!切了我伺候你一輩子!」
張默還想掙扎,他死死盯着身下的王佳音,喉頭間發出低沉的轟鳴,就像個夜叉。
王佳音顫抖着哀求:「墨哥,我一輩子做牛做馬服侍你!」
「我愛的是你的錢!哦不……我愛的是你的人!就算沒有這根東西,我也是你的!」
最後張墨看着她,眸子裏全是深情。
他扭轉頭對上我的眼睛,目光裏卻是決絕,最後用力點了點頭。
深怕他反悔,我快速在手術方案的家屬一欄簽下了名字。
手術室的紅燈轉綠,張默在術後住進了高壓氧艙,王佳音由於親屬還沒到,便先轉入普通病房吊着命。
我站在觀察窗前,看着張默的軀體裹着一層層白布,就像個木乃伊。
回憶起和張默的這些年,百感交集。
我們是大學同學,我陪着他白手起家,喫盡苦頭,原以爲會苦盡甘來。
還記得我們的第一間辦公室是地下車庫改的。
冬天我們裹着羽絨服打地鋪,夏天靠三臺風扇續命。
他發燒 39 度還抱着筆記本改合同,我拿酒精棉片給他擦身降溫,那時他總說等公司好起來,就給我買大房子。
沒想到,他有了錢就愛上了新鮮的大學生。
離婚的理由也極其可笑。
「佳音從小地方考到大城市,很不容易,我不想再讓她受苦。」
她不能受苦,所以受苦的那個人只能是我。
就好像我是天生犯賤的那個人,這些苦就活該我獨吞。
當年他創業失敗,是我白天在投行工作,晚上還要陪他應酬,替他拉投資人。
這些他全忘了。
第一次他提離婚的時候,我哭得不能自已。
跪在地上求他想想我們租地下室喫泡麪的日子。
他卻甩開我:「你現在這副樣子真讓人倒胃口。」
第二次他提離婚的時候,我求他好好過日子。
他當着我的面扔掉了婚戒:「散了吧,這樣耗着真的沒意思!」
第三次他提離婚的時候,我答應了。
他說他只能給我一半家產,給多了王佳音會喫醋。
我也答應了。
那時候,我只想快點逃離這段不堪的婚姻,給自己尋一個出口。
自嘲地抹掉眼淚,現在我和張默還處在離婚冷靜期,醫生說他燒傷面積過大,感染風險極高。
也許,我不用離婚,就能得到張默的所有財產。
我應該笑的。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來了。
我盯着屏幕上「婆婆」的來電顯示,指尖在消毒水味裏微微發顫。
還有你,真是差點就把你漏掉了呢?

-3-
「林蔓!你給我打點錢。」
我按下接聽鍵時已帶上哭腔:「媽……我們在市一院燒傷科……」
「張默燒傷了!」
「你敢咒我兒子!」婆婆在電話那頭怒罵,「你還沒和我兒子離婚呢!你現在就敢咒他!」
「都是因爲你!要不是你以前一直騷擾他,他也不會經常關機,搞得我現在也聯繫不到他了。」
「你得對我負責!」
當初爲了不離婚,我鬧得很不堪,沒日沒夜地給張默打電話發信息。
張默厭倦了,把我拉入了黑名單,我又換了號碼接着打。
最後他選擇了關機。
等待他回消息的日子就像是個黑洞,把我一遍又一遍地吞噬。
許是看我沒有回應,婆婆以爲我ŧũₒ服軟了,便繼續開口:「我在和姐妹團爬山旅遊,你給我打點錢!」
「媽,我身上也沒錢,張默在醫院裏治療,一天就要一萬!」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咒我兒子了!趕緊給我轉賬!」
「我要是心情好了,沒準還能幫你在張默面前美言幾句。」
「我要的不多,你先打個兩百萬吧!」
我還想再說什麼,電話那頭已經發出了「嘟嘟」的盲音。
好吧,既然婆婆都這麼要求了,那就照做吧。
拉住給張默換藥的護士,我紅着眼眶跪了下來。
「麻煩你和醫生說一下,我們家沒有錢了,進口藥就不用了,就用普通的就好!」
「那麼貴的高氧倉我們也住不起了,你能不能在普通病房給我們加個牀位,我們擠一擠就好。」
小護士拉住我:「家屬你先別急,我去問問醫生!」
一旁的張默已經醒了,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我拿着棉籤沾着水擦拭着他乾涸的嘴脣。
「老公,我對不起你啊!」
「你媽剛纔給我電話,說要兩百多萬。」
「我實在是拿不出來了,只能先委屈你了!」
他聞言立刻激動起來,喉嚨裏的低聲嘶吼只讓我覺得痛快。
「要怪就怪你媽媽!」
「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她你燒傷住院了,可是她卻說我騙她,亖活不願意回來看你一眼。」
「你看,你一直想離開我,到頭來,只有我守在你身邊。」
「嗚嗚嗚嗚……」
張默因爲亂動,導致身上的傷口多出裂開,黃色的組織液從繃帶中滲出,味道令人作嘔。
可是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而我是他現在唯一的家屬,生死由我。
「你想清楚了,現在換治療方案真的就只能聽天命了。」
醫生再三與我確認,我卻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婆婆急着用錢,我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要不我給你婆婆打個電話再確定一下?」
於是我在醫生的注視下,給婆婆撥去了電話。
「好你個林蔓!到現在錢都不給我打過來!我告訴你!你再不給我打錢,我立馬就讓我兒子踹了你,娶那個小狐狸精。」
我尷尬地低着頭,眼淚一滴滴掉在手背上。
醫生抽出紙巾遞給我,忍耐着怒氣:「請問是張默母親嗎?這裏是市一院燒傷科,關於張默的術後治療方案我想和你溝通一下。」
「去你媽的燒傷科!」
「你是不是林蔓在外面的姘頭?」
「好啊!你們這對狗男女趁着我兒子不在,還敢合夥騙我!」
「我告訴你,林蔓!現在立刻馬上打兩百萬過來!不然我馬上把這件事告訴張默!」
「等我回來,我倒要看看張默怎麼收拾你!」
「媽,你總得讓我知道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委屈地哭訴。「給你打那麼多錢,張默問起來我怎麼說呢!」
「關你屁事!我用我兒子的錢,還要向你報備?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掛了電話。
「豈有此理。」
醫生站起身,緩和了一下情緒:「就按你們的要求辦吧!」
爲了省錢,張默被轉到了普通病房的過道。
過道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頭頂的日光燈刺得張默直流眼淚。
我貼心地給他帶上一副墨鏡:「老公,這樣就看不見你哭了。」
就像那ťüⁿ些他出軌的日日夜夜,他也總是見不得我掉眼淚。
不過他不是心疼,而是厭棄。
親自照顧了他幾天,我就找了個最便宜的護工看護他,畢竟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4-
之前準備離婚的時候,我找人查了張默的資產信息。
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
張默揹着我在婚後出資買了一套 150 平的小洋房,那是他和王佳音的愛巢。
我帶着和張默的結婚證,順理成章的通過物業進了屋子。
裏面放滿了他和王佳音相愛的證據。
可笑的是,當年我和他因爲手頭拮据,結婚的時候連一張婚紗照都捨不得拍。
那時候他抱着我,躺在出租屋內簡陋的木板牀上,將易拉罐的拉環套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總有一天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你!」
如今這個房子的存在,儼然成爲鐵證如山的荒謬,坐實了我這段婚姻的可悲。
「這房子賣了吧!」
我轉頭看向找Ťŭ̀ₑ來的中介:「我急着出手,這個月就想過戶完。」
「沒問題,姐!」
中介很專業,拿着手機就開始拍照錄屏。
「還有之前你看過的另外兩套房子,全部加急出售,價格好商量。」
「好嘞!」
和張默有關的一切,我都要換成錢。
只有錢纔不會背叛自己。
我將張默的股權出賣給了他公司的對家。
這些年,他一步青雲,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如今他出事,少不了有人想看好戲。
等我將夫妻名下資產處理完成,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我再去看張默的時候,他咿咿呀呀的很是激動。
「老公,我終於湊好了錢。」
「你不用擔心,我會努力讓醫生『好好的』治療你的。」
張默感激地看我一眼。
這些不過是哄他的話,就像他當年說的那些諾言。
「我特意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在他的滿懷期待中,我打開了盒子。
「你看這個小玩具怎麼樣?」
「我可是找了好幾家設計公司,特意參考你的身形,爲你量身定製的。」
他看到的一瞬間,目光裏全是崩潰,似乎是我精準無誤地踩到了他的痛處。
下一秒,他發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扭動着沾滿繃帶的身體,就像是一條爆汁的蛆。
「看你這麼激動,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
「畢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你看,這充電的就是好,以後你要是和王佳音來感覺了,打開按鈕就好,還是防潮的。」
「總比你以前喫藥傷身來得強。」
「現在科技好發達啊!這些新發明可真是造福人類呢!」
「嗚嗚~嗯嗯~」
他說不出話,我立馬湊到他面前:「哎呦,你都這樣了,還要對着我說謝謝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這麼客氣做什麼。」
因爲大火,張默的眼皮被燙傷,再也閉不上了,他只能睜着大眼睛流着淚看着我溫柔的笑臉。
許是實在不想見到我,他用後腦撐着牀,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試圖轉動方向。
「太感動了是嗎?」
「你知道嗎,老公?」
「人家爲了你和王佳音的幸福,可是做出了不少貢獻呢!」
我嗤笑:「王佳音要是見到一定會喜歡的!」
「畢竟她可是說過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就算做牛做馬也會好好伺候你的!」
「噗~不對!」
我矯揉造作地捂住了嘴,用盡無辜軟弱的語氣:「她今生應該是伺候不了你了。」
張默聞言,那張扭曲的臉還透着驚訝。
「你和她在同一家醫院,還不知道嗎?」
「你的寶貝疙瘩王佳音,她大面積感染,回天乏術,醫生說他們盡力了。」
我輕輕地把玩着他繃帶的線頭:「不過沒關係,你們還有下輩子呢!」
張默撐着腳,眼球凸起,直勾勾地盯着我,奮力嘶吼。
只喊出混沌的兩個字:「毒婦!」
「豆腐?」
我象徵性地幫他順氣:「都這樣了,還想着喫別人豆腐呢?」
「你真是太拼了!」
他脖頸青筋暴起,裹着紗布的殘肢在束縛帶下抽搐,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你看你!話都說不清楚!」
「工具都被沒收了,還不忘這檔子事啊?」
【滴滴滴滴……】
心電監護儀驟然發出刺耳鳴叫,張默的血壓數值急速攀升。
我這才跑到病房外大喊。
「快來人啊!我老公不行了!」
張默再次進了急救室。
就在焦急等待時,婆婆電話又打了過來。
「林蔓,就當我求求你好嗎?給我打兩百萬!」
這一次她聲音緩和了很多。
「我聯繫不到張默,你幫幫我,等媽回來,媽給你補張借條可以嗎?」
「可是媽,張默現在還在醫院搶救!我們真的沒有多餘的錢!」
「林蔓!」
「你就不要再騙我了!」
電話那頭傳來哀嚎。
「我現在聯繫不到張默。」
「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找你!」
「我去爬山,遇到身材好的小年輕,一時間沒把持住。」
「結果他們仙人跳,拍了我好多照片!」
「這些照片要是散出去,我就沒臉見人了!」
婆婆的哭聲震得我腦殼疼。
「媽出了這種事,你應該找警察啊!」
「張默這裏還等着用錢,我真的愛莫能助。」
就在這時,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
「先不說了。」
我趕忙掛了電話湊了上去,急切地拉着醫生。
「我愛人怎麼樣了?」

-5-
「患者突發急性肺栓塞,搶救無效。」醫生摘下口罩,疲憊地揉着眉心,「請節哀。」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濃烈,我踉蹌着扶住牆壁。
他就這麼走了,輕而易舉地。
手機在口袋裏瘋狂震動,婆婆的號碼在屏幕上跳成殘影。
「媽,張默他……」
「林萌,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幫我,如果你真的不幫,那就後果自負吧!」
尖銳的咒罵聲再次襲來。
「軟的不喫,你非得喫硬的是吧!」
「兩百萬馬上打到我卡上,不然我讓你喫不了兜着走!」
玻璃倒影裏,我的脣角正緩緩上揚。
「張默亖了。」
「呸呸呸,晦氣東西!天天咒我兒子!」
「別以爲我聯繫不到他,你就可以胡說八道了!」
「我自己的兒子在哪逍遙,我門清兒!」
婆婆還是滿口篤定張默沒事。
「算了,你不信我,我也沒辦法。」
「等張默頭七的時候你別忘了回來看他最後一眼。」
因爲時間緊,所以張默的葬禮辦得很潦草。
但是我還是禮數週全地請上了他所有的親朋好友,畢竟不能讓他就這麼孤孤單單地走。
這也是我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給張默的最後的體面。
他的屍身還綁着繃帶,上面的黃色液體已經乾涸,但是肉體腐爛的酸臭味還是飄滿了整個靈堂。
入殮師很專業,邊吐邊給他套上衣服。
一切準備就緒。
「要是沒電了,你就託夢告訴我,我一定燒給你!」
我嚎啕大哭,卻流不出半滴眼淚,還差點把自己憋笑了。
【張默媳婦真是重情重義啊!】
【聽說張默是搞小三的時候困在電動汽車裏的,車子自燃出的事情!】
【張默都這樣了,她還幫他辦葬禮,真是好女人啊!】
【畢竟夫妻一場,買賣不在仁義在!】
不知情的衆人上前安慰我。
「人亖不能復生。」
他們都希望我看開點。
就在這出戏快要收尾的時候,婆婆終於來了。
她帶着幾個惡棍衝進了靈堂,指着我:「你們就找她,她有錢!」
「媽!」
我心碎開口,在其他人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直身子。
「今天是張默的頭七,你帶這麼多雜七雜八的人來,到底想要幹什麼?」
「幹什麼?我讓你給我打錢你不打!還整天說張默亖了!」婆婆衝過來就把一耳光扇在我臉上。
老太太手勁很大,我的口腔充斥着血腥氣。
「不給你點教訓,你還會把我放眼裏嗎?」
「我家兒子明明好好的,你非說他死了!我看你纔是要死了!」
「可是張默就在棺材裏啊!」
我指了指身後的木頭盒子。
「去尼瑪的!」
婆婆瞥了眼木頭盒子裏的屍體,再次想要衝上來,卻被我巧妙躲開,她靠在木棺材邊,憤怒的指着裏面:
「你放屁!這木盒子裏是張默?」
「這他媽是木乃伊!你真以爲我老眼昏花了?」
她趾高氣昂地對着我撇嘴:
「老孃不妨告訴你!」
「早在我出去旅遊前,張默就告訴我,他要帶着那個公司裏的小妖精去馬爾代夫度假!」
「我兒子現在正在國外的沙灘上曬日光浴呢!」
「國外信號不好,聯繫不到他很正常。」
「但是,我告訴你,林蔓!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在這裏說三道四!」
「還帶了這麼一大幫人給我兒子辦什麼追悼會!」
「真他媽晦氣!」
我說呢!
爲什麼張默出了那麼久的事,婆婆一點也不擔心。
原來他出事前,就計劃着帶王佳音出國旅遊。
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忍住笑,憋紅了眼眶:「媽,這真的是張默!」
「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還能不認識嗎?」
「你丈夫?去尼瑪的!」
「張默還是我懷胎十月,肚子裏的肉呢!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最清楚!」
婆婆一臉不爽的對着張默的遺體淬了一口吐沫。
我連忙抽出紙巾去擦張默西裝上的污濁。
「媽,人亖爲大!求求你不要在這裏鬧了!讓他好好安息好嗎?」
「好好安息?」
婆婆雙手撫在棺材上:「好啊!我讓你們都他媽給我好好的安息!」
話剛落地,她就奮力將張默的棺材推出了展示臺。
屍身因爲重力掉出來的時候,原本乾涸的傷口再次裂開,裏面流出了濃烈的腥臭粘液,衆人紛紛捂鼻。
婆婆一時沒忍住,對着破爛的屍身嘔吐起來。
嘔吐混合着腐爛的肉體,簡直不堪入目。
我一把拉過她,用足一百二十分的力,甩了一個耳光過去。
「媽!」
「清醒點!」
「張默已經亖了好幾天了!」
她這才從懵逼中回過神來。
「張默真的亖了?」

-6-
婆婆跪在那坨混亂的液體裏,指甲深深掐進剛纔的嘔吐物裏。
她渾濁的瞳孔裏映着滿是污濁的繃帶。
「兒子啊!我的好兒子!」
「你之前不還興高采烈地和我說要去馬爾代夫看海的嘛?」
「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你爸走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還沒享兩天清福!」
「你讓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媽媽以後該怎麼活啊?」
結婚前婆婆對我很好,可自打張默創業成功,婆婆就瞧不上我了。
她明裏暗裏一邊攛掇着張默重新找個老婆,又一邊貶低我是沒有用的家庭主婦,處處給我難堪。
可是她忘記了,當年是她的寶貝兒子求着我回家洗手作羹湯的。
「好了!」
跟着她來的那些流țūⁿ氓終於開口了。
爲首的大塊頭也許是等得不耐煩了,對着婆婆語氣不善。
「今天我們過來,可不是跟着你到這喫席的!」
「你不要耽誤我們時間。」
「欠我們的兩百萬到底怎麼說?」
婆婆這才恍如初醒,她跪在地上拉住我的褲腳,一改剛纔叫囂的模樣。
「兒媳婦,媽知道錯了,媽以前不應該這麼對你!」
「你就幫幫媽吧!就這一次!」
「一次就好!」
「媽保證,以後我們娘倆一起好好過日子,咱們從頭開始。」
那時候我在跟着張默第一次見到婆婆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和顏悅色的拉着我的手。
「以後嫁過來,你就是我的親閨女。」
我將婆婆扶起來,看向大塊頭:「還有商量的餘地嗎?」
「兩百萬太多了,我實在拿出不!」
「媽,你不知道,張默那場火不僅燒壞了咱們自家的汽車,還把停車場的其他車子也燻壞了。」
「爲了湊張默的治療費和賠償款,我把房子都賣了。家裏早就所剩無幾了。」
我轉頭求向大塊頭:「看在我們一個死了老公,一個死了兒子的份上!」
「放過我們好嗎?」
大塊頭輕蔑一笑,走到靈堂的電子屏幕後插上了 U 盤。
本來放着張默黑白照片的畫面突然變成了彩色。
跟着而來的還有炸裂的 DJ 神曲。
畫面中,在吵鬧的音樂裏,婆婆塗着紅色口紅,穿着大碼睡衣,在一個面色尷尬的男人面前,搖頭晃腦大秀舞藝。
「弟弟!」
「老姐姐跳的好看嗎!」
「喜不喜歡老姐姐這款?!」
賓客席傳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沒想到張默媽這麼開放?】
【林蔓實慘,嫁到這樣的家裏!】
【這老太太真牛啊!】
【老臘肉都下得去嘴,心理素質真強!】
【有這份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婆婆瘋了一樣地衝向電子屏。
她試圖用手遮住屏幕,可驚心動魄的畫面依舊漏了出來。
「都別看了!」
「都他媽別看了!」
我抹乾眼淚,顫抖着指向婆婆:「所以,張默出事的時候,你在外面玩?」
「還玩得這麼開放?」
「你對得起張默嗎?」
大塊頭得意地看向我:
「小姐姐,兩百萬,很划算!這裏面還包含了影片裏那個大帥哥的精神損失費。」
「他可是我們銷冠!而且實打實地陪這個老太婆玩了一週。」
「現在整個人都因爲這個老太婆抑鬱了,還是重度的那種。」
「老太婆害得他連其他姐姐的生意都接不了。」
「我們現在只問你要兩百萬!已經很客氣了!」
我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
「我沒有錢,要命一條,你拿走吧!」
「林蔓,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是張默的親媽,你不可以這麼對我?」
「你是張默的親媽又怎麼樣?張默住院的時候,你在跟其他人喫喝玩樂!那個時候你怎麼不記得你是張默他媽了?」
「他死前還一Ŧūₗ直喊着媽媽!」
大塊頭沒忍住湊了上來,對我說道:「我先打斷一下,這位小姐,你不打算幫你陪婆婆支付兩百萬對吧!」
「我不付!」
我看着他冷冷回應:「我一分錢都不會給這個女人。」
「那好!」
「現在沒人幫你了!」
大塊頭走到婆婆身邊,像拎着雞崽似的就在地上拖着走。
「既然沒有人替你還債,那就把你賣到國外吧!能掙一點是一點,蒼蠅腿也是肉!」
婆婆咆叫着掙脫出大塊頭的手,腦袋上的頭髮還被揪掉了一塊。
「你不讓我活,那你也別想好過!
她撿起地上的香燭底座就向我衝了過來。
我閃身躲進陰影裏。
她的小腿撞上棺木發出轟鳴,震得張默的殘肢突然抽搐起來。
所有人嚇得靠在了一邊,就連婆婆也不例外。
我指着張默的遺體,對着婆婆冷笑。
Ṱṻ⁸「媽,你快看啊!」
「你這樣鬧騰,張默都死不瞑目了呢!」

-7-
一場鬧劇最終以報警結束。
紅藍警燈在婆婆佈滿溝壑的臉上交替閃爍。
兩名警員給大塊頭及其同夥戴手銬時,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夜梟。
你們見過凌晨三點的殯儀館嗎?
青灰色磚牆在月光裏洇出苔痕,煙囪的輪廓像豎起的墓碑。
白色霧氣夾雜着焦糊味,瀰漫在空氣裏。
焚化爐排氣管突突震顫,蒸汽在零下五度的夜空中凝成冰晶。
某個瞬間我以爲那是未散盡的靈魂,直到聽見金屬傳送帶的咯吱聲。
而此時此刻,那具焦黑的軀幹應當正在熔爐裏化作青煙。
三千度高溫能抹平所有肉體上所有的傷痕,卻熔不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我捧着骨灰罐坐在車裏。
當車駛過跨海大橋的時候,我將張默的骨灰撒了出去。
鹹澀的海風捲起細碎的灰燼,它們在空中旋成微型龍捲,又忽而散作銀河。
「塵歸塵,土歸土。」
我摩挲着發燙的指腹,那裏還嵌着幾粒沒來得及撒盡的骨灰。
「張默,若有來生,我們就不要再相遇了。」
車裏的廣播突然插播突發新聞,女主播機械播報着新能源汽車召回事件。
婆婆因涉嫌嫖娼被行政拘留,而那幾個流氓則涉及詐騙、敲詐等多項違法事件已被扣押。
三個月後,就在我以爲一切已經塵埃落地的時候,婆婆再一次刷新了我的底線。
拘留所的探視室裏,婆婆浮腫的臉洋溢着笑容。
「你找我什麼事情?」
她撩撥了一下額角灰白色的頭髮,萬分激動地盯着我。
「林蔓,你知道嗎?」
「張默和我的母子情分還沒有斷!他又回來找我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嘴脣劇烈顫抖着:「我又懷孕了!」
我無語至極:「你懷孕和張默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張默的爸爸死灰復燃,來找你了?」
「怎麼沒關係?醫生說我懷了三個月了,算上時間剛好就是張默去世前後。」
她枯槁的手按在小腹上:「張家祖墳冒青煙了,B 超單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就是張家的種!」
我被她的強盜邏輯整笑了:「那你就生唄!和你的寶貝兒子再續母子前緣!」
「不只是我們再續前緣,你們也得再續前緣!」
我不懂她什麼意思。
婆婆滿含期待地看着我:「蔓蔓!我跟你說。」
「等我把孩子生下來,你就把張默的遺產全部過戶給這個孩子!」
「等小娃娃長大了,我做主,讓你們再結一次婚!」
「你不是喜歡張默嗎?他死前,你死活不願意離婚,現在他重新投胎了,你們可以再續前緣。」
「林蔓!聽我一句勸,這一次咱們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折騰了,好嗎?」
「……」
「你想讓這個孩子繼承張默的遺產?」
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都說了,這是張默的投胎轉世。」
「林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她狠狠開口,就好像握住了我什麼了不得的命門。
「如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麼不知好歹,那這個新生的張默也會討厭你的!」
「到時候你可別又哭哭啼啼地求着我們和好!」
在我眼裏,她肚子裏的只不過是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小生命。
「媽。」
「我以前只是以爲你沒文化,沒想到你腦洞那麼大?」
「這麼大的腦洞,你不去寫小說真的太可惜了!」
我轉動着小拇指的尾戒,冷冷地看着她。
「你憑什麼認爲我會給你肚子裏的野種買單?」
「這孩子不過是你在張默住院時,和外面的男人瞎搞懷上的。」
「只怕現在這個男人都還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我實在懶得再陪她玩這種無聊的滴血認親遊戲。
「但是我可以很堅定地確定一件事情。」
她錯愕地看着我:「什麼事情?」
「那就是,你孩子的父親已經是監下囚了。」
「那個陪你的小鮮肉已經因敲詐勒索進去踩縫紉機了。」
她紅着眼眶顫抖地盯着我,就好像要把我喫掉。
「林蔓,我不允許你憑空辱我清白,這就是老張家的孩子!」
我笑了,你說是就是吧!
「行吧!那你可要好好養胎啊,媽~」
「爭取早日把『張默』生出來呢!」
臨行前,她瘋狂地拍打着探視間的玻璃。
「林蔓!你別高興得太早!」
「你不止欠我的,還有其他人的呢?」
「到時候我要看着你怎麼在地上跪着求我和我的『張默』!」
許是婆婆的話刺激到了我。
從看守所出來後,我一直覺得自己被一雙眼睛牢牢盯住。

-8-
以至於,當這雙眼睛的主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意外。
王佳音的父親佝僂着背, 手裏拿着土特產。
他佈滿老繭的指節敲擊着玻璃門,渾濁的眼球在看見我時驟然亮起來。
「林小姐,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
我盯着他磨破的解放鞋鞋尖:「有話直說。」
「聽護士醫生說, 佳音在醫院的醫藥費都是你墊付的。」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脊背彎成蝦米,「她說對不住您。」
在王佳音躺在病牀上的時候我去看過一眼,她是想活的。
我恨她嗎?
其實是恨的,但是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婚姻的失敗因素太多,勾引的那個人固然有問題, 可是被勾引的那個如果對婚姻忠誠,又怎麼會踏出這一步。
愛情裏的一對一到最後只不過全靠良心維持。
面對鮮活的生命,我最終還是心軟, 替她墊付了醫藥費。
只是她燒傷太厲害了,加上本身抵抗力差, 最終沒有扛過去。
「今天我來是想再求您一件事。」
王佳音的父親看着我, 突然就跪了下來:「我們家還有個弟弟,他的學費全靠佳音供着。」
「我身體不好,佳音媽還躺在牀上。」
「之前有人告訴我,說佳音的男人給她買了套大房子。」
「我去的時候房子已經沒了。林小姐,求求你行行好!能不能把房子還給我們, 也好讓我們下半生有個依靠。」
「對不起。」
我看着他, 冷着臉回應:「王佳音是我丈夫的情婦,那套房子是我丈夫婚後買的。」
「他給王佳音花出去的每一分錢,我都有權利要回來。」
「那套房子也不例外。」
老人佈滿血絲的眼睛突然迸發出奇異光彩:「可那是佳音拿命換的房子啊!要不是你老公帶她去車震……」
「她也不會這麼慘!」
「我們家的頂樑柱也還在!」
是啊!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如果不是爲了兒子,也是斷然不會開這個口。」
「佳音弟弟很有出息,成績一直很好, 絕對是能上個好大學的,以後他還要買房子, 還要娶媳婦。」
「佳音在世的時候說這些都會替他弟弟操辦的, 現在她就這麼走了,連個兜底的人都沒有了。」
我看着老頭,一時語塞。
「佳音最後清醒時說過,是張老闆非要試那個該死的震動模式!他說要體驗什麼車震黑科技……」
我拿出了張默當初的購車合同。
遞給了王佳音的父親。
「這是當初那輛車的合同,你拿着可以問車企要賠償金了。」
「可以要多少?」
老頭顫顫巍巍接過去翻閱着。
「這取決於你們怎麼鬧了?」
「總之比那套房子值錢。畢竟生命是無價之寶, 你說我說得對嗎?」
「對!對!」
「那林小姐!我就不打擾你了。」
老頭離開時明顯步伐輕快了不少。
我也該收拾收拾我的東西了ŧų⁾。
畢竟, 這座城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9-
五個月後,我在候機室看手機, 無意中刷到王佳音的父親帶着汽油跑到汽車公司門口索要賠償,他拿着打火機聲稱要爲女兒討個說法的視頻。
「沒有一千萬別想把這事情糊弄過去。」
最後企業報了警, 王佳音的父親因擾亂治安被帶走。
「飛往滬城的 A384 航班正在辦理登機, 請旅客朋友們儘快至登機口登機!」
就在我登上飛機的時候。
婆婆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
「林蔓, 我生了。」
「是一個……是一個女兒!」
「那恭喜你了!」
我敷衍着。
「張默變成女娃娃了, 你們結不了婚了,你不難過嗎?」
我捂着嘴卻還是笑出了聲:「不難過, 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可以演一下!」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以後這個孩子你就當成是自己的女兒,再不行就當成是自己的妹妹!」
「這樣你對張默的感情也可以有個寄託。」
一旁的空姐在提醒我可以關機了:「好呀!」
「那媽,你在裏面好好改造!認真踩縫紉機,等我去接孩子!」
婆婆無比激動地回應我, 就好像我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好林蔓!你真是我的好兒媳!」
關機。
拔出電話卡,我直接扔在了垃圾袋裏。
機窗外,太陽緩緩升起。
「這該死的朝陽。」
「可真美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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