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何漫漫

竹馬失憶後,我在他身邊當了三年舔狗。
他終於同意和我結婚。
民政局前,他眼神冰冷:
「我和你結婚只是爲了讓雪兒回心轉意,你最好擺正自己的位置。」
可他的婚訊並沒有換來白月光的挽留。
對方仍然義無反顧的登上去國外的飛機。
婚後兩年,我對他無微不至,他卻依然沒有想起,心中的白月光是我。
我終於攢足了失望,一紙離婚協議放在他面前。
他輕聲嗤笑:「又在耍什麼手段?你別以爲這樣就會讓我多看一眼。」
我只是累了,我只是快要忘記他愛我的樣子了。

-1-
廚房竈臺上的熱湯咕咕沸騰。
我摸着還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覺浮上淺淺的笑意。
「寶貝,待會爸爸回來,我就告訴他有了你,他會不會很高興啊。」
今天是我和竹馬結婚兩週年的紀念日。
即便當初他同我結婚只是爲了刺激李若雪。
但經過兩年的相處,我們不算十分恩愛,也算相敬如賓。
我看了下時間,已經過八點了。
杜執宴往常加班,都會給我發個消息。
我怕他出了什麼事,打電話過去。
電話鈴響了很久才被人接通。
對面傳來一道女聲:「是漫漫啊,執宴在洗澡,你有什麼事嗎?」
聽見這聲音的瞬間,我渾身一激靈。
我顫着聲線:「李若雪?你回來了。」
那邊傳來笑意:「是啊,下午的飛機,執宴來接的我,他沒跟你說嗎?」
我沉默着,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我以爲我和杜執宴的生活已經重新步入正軌。
可李若雪一回來,他又毫不猶豫的奔向她。
我聽見電話那頭熟悉的男聲響起:「誰的電話?」
李若雪回道:「是漫漫,你要接嗎?」
男人聲音冷漠:「直接掛了吧,肯定又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煩。」

-2-
對方掛斷,手機回到主界面。
我如墜冰窟,在廚房站了好久。
直到鹹腥的淚水滲進脣角,我才恍然回神,將鍋裏糊掉的湯一股腦全倒進馬桶沖走。
一起被沖走的,還有我對杜執宴的愛意。
我早該知道,那場車禍之後,我和杜執宴就沒可能了。
我死乞白賴求來的婚姻,對我,對沒有記憶的他,都是折磨。
回到房間,我拿起孕檢報告看了又看。
這個孩子才三個月,豆點大小,什麼都看不清。
我有些猶豫是該留下,還是打掉。
最終,我還是選擇終止妊娠。
既然要斷,就要斷的一乾二淨,不要留下一絲牽絆。

-3-
醫院的走廊裏,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發呆,等待護士念我的名字。
「何漫?」
一聲輕輕的詢問把我從呆滯中拉回現實。
我循聲望去,看見一張多年未見的臉。
他身量挺拔,陽光從窗臺灑落到他身上,白大褂被渲染上一抹金黃。
我站起身,有些驚喜道:「學長?好久不見。」
駱林秋和我一個大學,比我大三屆。
他在醫學院,我在音樂學院,我們是社團認識的。
後來他出國留學,就沒聯繫了。
駱林秋笑道:「聽說你和杜執宴結婚了,過得還好嗎?」
我尷尬的笑了笑,搖頭道:「我打算和他離婚了。」
駱林秋沒再追問,而是安慰我道:「離了也好,對了你來醫院做什麼,生病了嗎?」
「沒有。」我Ṫũ₁下意識將手裏的報告單藏在身後。
他注意到我的小動作,剛想問什麼,就聽見手術室裏出來一個護士喊道:「何漫,可以進來了。」ƭŭ̀¹
我點點頭,向駱林秋Ṭṻ³告別。
駱林秋抬眼看到門掛牌上的科室,心下了然,拉住我的手:「你是來做流產手術的?」
我拉下他的手:「如果你是想勸阻我,那……」
「不,我不勸你,我在外面等你。」

-4-
再從手術室出來時,已是黃昏。
因爲我孕期短,護士告訴我觀察一陣就可以回家了。
可駱林秋執意要我辦理住院。
我推拒道:「我想早點回去和杜執宴辦離婚手續。」
駱林秋不解道:「你們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當初他爲了你還……」
我制止他的話語:「我不想再提他了,說說你吧,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回國一年了,你呢,有沒有實現你的夢想,成爲樂團首席?」
我搖搖頭:「杜執宴現在不喜歡我拉大提琴,我已經很久沒有碰過了。」
我摩挲着光滑的指腹,那裏原本有厚厚的一層老繭。
這雙本該在音樂廳演奏的手,現在卻爲了杜執宴洗手作羹湯。
我苦笑着,爲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最熱愛的事業,太不值得了。
又跟駱林秋寒暄了幾句,就有一個護士着急忙慌的跑來。
「駱醫生,那邊送來了一個病人,情況緊急,您快去看看。」
駱林秋點點頭,跟我互通了聯繫方式,就和護士快步離開了。

-5-
我整理好情緒,打算回家。
剛走到醫院門口,卻看見杜執宴和李若雪挽手走來。
我轉身想避開他們。
李若雪卻先一步看見了我,她跑來拉住我道:「漫漫,好巧啊。」
我斜眼看向杜執宴:「杜執宴,上班時間你爲什麼和李若雪一起出現在這裏?」
杜執宴不耐煩:「和你沒關係。」
李若雪挽着我的手臂,調解道:
「漫漫,我們兩年沒見了,想我了沒有?我們大學時期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和她是大學同班同學,她對我表現出異於常人的熱情。
我以爲她天性如此,卻不料是因爲她看上了我身邊的杜執宴,才刻意接近我。
我甩開她:「我沒有你這種虛僞的朋友。」
因爲剛做完手術,我身體虛弱,甩開李若雪並沒有用太大的力。
可李若雪仍是往後一倒,要不是杜執宴手疾眼快接住,她就會栽倒在地。
我冷笑一聲:「這麼多年,你還是隻有這一招。」
杜執宴眼神慍怒。
狠厲的眸光像是恨不得殺了我:
「何漫,你跟蹤我們到這裏究竟是什麼目的。」
「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心裏只有雪兒一個人,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李若雪眼眶微紅:「漫漫,你不要誤會,執宴是帶我來醫院復健Ṱũₔ的。」
「你知道的,當初你故意把我拉下樓梯,我的手腕就落下了頑疾,現在都沒好。」
「李若雪,當初明明是你推我,我情急之下才拉住你,你怎麼好意思說是我故意爲之。」
杜執宴將李若雪攬在懷中:
「你還狡辯,當初我親眼看見你拉雪兒摔下樓梯,導致她手傷參加不了比賽。」
「這麼多年,你心裏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她也是拉大提琴的,手對大提琴演奏家來說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嗎?」
「那我呢?」
我質問杜執宴:「大提琴對我ţû₈來說也很重要,可因爲你一句話,我放棄了,還把出國的名額拱手讓給李若雪,這對我公平嗎?」
「那是你欠雪兒的!」杜執宴指着我,上前一步盯着我的眼睛重重說道。
「好。」我輕笑一聲,推開他,無所謂道,「是我欠你們的……」
杜執宴皺眉:「你什麼態度?」
我懶得回應,抬腳準備離開。
杜執宴卻抓住我:「和雪兒道歉!」
「我沒錯,爲什麼要道歉?」
「你道不道歉?」
「不……」
我還沒說完,臉上一陣火辣的疼痛。

-6-
杜執宴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氣,我本就虛弱,根本承受不住,倒在地上。
這清脆響亮的一聲惹來周圍人的旁觀。
杜執宴這才意識到是在醫院門口,大庭廣衆之下。
他看見圍觀人羣越來越多,若是被人拍了視頻發到網上,勢必對杜氏的股價有影響。
他當機立斷拉着李若雪的手衝出人羣,留下倒地不起的我。
溫熱的液體從下面流出,小腹撕裂般的疼痛,雪白的衣裙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
我慌了,顧不上其他,習慣性地大喊杜執宴的名字:
「杜執宴,救我,我流血了,救我……」
可他頭也不回,狠絕無情。
我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留下一行淚,昏迷過去。

-7-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的病房。
駱林秋閉着眼睛撐着腦袋,在一旁昏昏欲睡。
「學長。」
駱林秋睜開惺忪的睡眼,起身給我倒水:
「你醒了,我做完手術就聽說你大出血送去急救,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啊。」我接過熱水小抿一口。
「我問過醫生了,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這幾天我會照顧你的。」
「謝謝。」
住院的這幾天居然是我這幾年裏最清淨的時光。
我突然發現身邊沒有杜執宴,也能生活下去,甚至活得更自在。
委託律師出具的離婚協議也在這時送來。
我正打算給杜執宴打電話,商量離婚事宜。
他的電話就先一步打來。
他劈頭蓋臉一頓罵:「何漫,你脾氣見長啊,我不過打了你一巴掌,家都不回了。」
「你打電話來如果只是爲了罵我,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正要掛電話,那邊又說:「等等,爺爺要我們下午回老宅喫飯,你必須得……」
「知道了。」說完我掛斷電話。
電話那頭杜執宴氣得嘴歪到一邊,把電話一扔:「敢掛我電話了,好啊,何漫,長本事了!」

-8-
事到如今,杜家我唯一不捨的人只有杜爺爺了。
我父親曾是杜爺爺的心腹。
杜家家大業大,難免結下仇怨。
在一次仇人惡意報復時,我父親挺身而出爲杜爺爺擋了一刀,死在杜爺爺身旁。
杜爺爺感念父親恩情,將孤苦無依的我接回杜家。
那時我才十二歲,母親早亡,父親慘死,造成我孤僻的性格。
寄人籬下,我更加謹小慎微,生怕出一點差錯惹人嫌。
可是有個人看出我的窘迫,他抱了一桶棒棒糖塞在我懷裏。
他對我說:「從今天起,我罩着你,杜家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哥哥。」
我拆開棒棒糖的糖紙放進嘴裏,那簡直是我這輩子喫過的最甜的糖。
連帶着烙印在我腦海深處的,還有那張杜執宴十二歲時稚嫩卻好看的臉。
我們初中黏在一起,高中去了不同的學校。
杜執宴考進市重點,我則去了音樂附中。
但他仍雷打不動的送我上學,接我回家。
那時候的每個夜晚,我在琴房練琴,他就安靜的坐在一邊,要麼寫作業,要麼看着我。
等我練完,就送上一根棒棒糖:「又進步了,來,張嘴,哥哥給的獎勵倍兒甜。」
高中畢業,杜執宴向我表白,我答應了。
我放棄音樂學院的邀請,報了杜執宴同個大學的音樂系。
我以爲我們會一直這樣甜蜜下去。
直到那次車禍,他失憶了……

-9-
老宅門口,杜執宴站在楊樹下。
徐風吹過他頭髮,他毛燥的捋捋頭髮,還帶着少年時的影子。
他看見我來,神情又恢復冷冰:「終於捨得出現了,我還以爲你死了呢。」
我睨了他一眼,徑直往屋裏走去。
杜執宴追上來,牽住我的手,視線看向我臉頰。
確定看不見巴掌印的痕跡,才放鬆的舒了口氣。
我想掙開他的手,他卻緊握不放。
我仰頭疑惑看他。
他淡淡說道:「我只是不想讓爺爺擔心,你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吧。」
「嗯。」
我輕輕答應了一聲,和他一起踏入老宅。
爺爺看見我倆緊握的雙手,笑逐顏開,招呼我們坐下。
他問我最近是否還好,杜執宴有沒有欺負我之類的問題。
我都從容應對。
爺爺挑不出錯,卻總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最後,他只說:「你們還是儘快生個孩子吧,有了孩子感情才穩固。」
「我們漫漫和執宴的孩子肯定又聰明又漂亮。」
我勉強的笑了笑,轉頭看向杜執宴,他仍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10-
晚飯後,我和杜執宴正要離開。
爺爺讓我先回去,叫杜執宴上書房問話。
「李若雪回來了?」
杜執宴暗自翻了個白眼:「是何漫向您告狀了,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
爺爺氣得拿柺杖打在他背上:「漫漫什麼都沒跟我說。」
「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趁早斷了外面那些關係,和漫漫好好過日子。」
杜執宴賭氣似的坐在沙發上:「您明知道我不喜歡何漫,當初爲什麼逼我和她結婚?」
「他父親救了您,那是您的事,爲什麼要我來報恩。」
爺爺湊在他面前,彎腰與他平視:「那李若雪哪點比得上漫漫,我看她是給你下降頭了。」
杜執宴站起來,義正言辭:「我出車禍失血過多,是雪兒獻了身體將近一半的血才救活我。」
「你們一個個都說我和何漫曾經有多麼恩愛,可我出事之後呢,她跑得比誰都遠。」
爺爺重重嘆了一聲:「你一定要和李若雪在一起?」
「是。」
「那你就離婚吧。」
杜執宴眼眸一動:「可是您不是非要我和何漫結婚的嗎?」
「你配不上漫漫。」
杜執宴一喜:「我這就去聯繫律師,我先說好,離婚是經過您點頭的,何漫要是不願意,您得給我說通啊。」
在杜執宴推門而出的前一刻,爺爺說道:「希望等哪天你恢復記憶了,你不會後悔。」
「我永遠不會後悔。」

-11-
杜執宴回來時,我已坐在客廳等了他許久。
他視若無睹,要去房間。
我叫住他:「杜執宴,把離婚協議簽了吧。」
他腳步一頓,震驚的回頭望向我:「你要離婚?你憑什麼跟我離婚。」
杜執宴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煩悶。
他纔剛得爺爺允許,自己還沒來得及找律師,我就先一步提出離婚。
明明他已經習慣自己是這段感情裏的主導者,只有我追着他跑的份。
可我卻一反常態,就像有什麼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走過來,粗略掃過協議,又看見我的身旁放了一個行李箱和一個大提琴盒。
他才意識到我是來真的。
我摸着大提琴盒:「我只帶走我自己的東西,其它不會多拿,你放心籤吧。」
杜執宴不自覺攥緊手中協議書:「何漫,你又在耍什麼花招,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多看你一眼。」
「你想多了,快籤吧,我朋友還在外面等我。」
「好,你不要後悔。」
杜執宴落下自己的大名,將其中一份協議遞給我。
我確認無疑後,收進包裏,最後說了聲再見。

-12-
別墅外,駱林秋幫我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
我剛打開副駕的門,杜執宴就追了出來。
「何漫,你真的要走?」
杜執宴氣喘吁吁:「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確定要和我離婚!」
「我確定。」
杜執宴捏住我的手腕,越發用力,他的眼眶泛起紅光。
我感受到手腕傳來痛感,駱林秋也在這時闖入我們之間,推開杜執宴,將我護在身後。
「杜先生,請自重。」
「呵。」杜執宴輕笑一聲,往後退了兩步,自嘲般笑了笑,看向我道:「原來是有新歡了,何漫,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和若雪啊。」
他冷眼朝我和駱林秋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進了別墅。
我和杜執宴,終於徹底結束了。

-13-
駱林秋送我去機場的路上。
他問我:「你是故意讓杜執宴看見我來接你,然後對你失望的是嗎?」
「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和我離婚他求之不得。」
「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裏?」
「不知道,去哪裏都好。」我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的大提,「以我現在的水準當不了樂團首席,但成爲一個流浪演奏家還是綽綽有餘,我要讓我的琴音傳遍世界每一個角落。」
駱林秋笑了笑:「好啊,如果哪天你不想流浪了,就回來吧,我會一直等你。」

-14-
時間一晃過去三個月。
我遊遍了歐洲大小國家,還認識了一個朋友——珊迪。
她和我一樣也是個流浪者,或者更確切的說,她是個旅行博主。
她說第一次聽見我拉的曲子,就被深深迷住了。
她熱烈,充滿活力,就像一株向日葵。
我和她結伴而行,穿梭在歐洲的大街小巷。
我們在希臘的街頭賣藝,有一個會吹長笛的小男孩打開他家窗戶,遙遙與我合奏。
在柏林和當地的民間樂團一起演出,周圍人載歌載舞。
好像和杜執宴的糾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15-
沒有了我的阻礙,杜執宴和李若雪已經在籌備結婚事宜。
他將請帖發在高中同學羣,邀請他們來參加自己的世紀婚禮。
我和他們不是同學,但因爲杜執宴高中追我追得熱烈,他們大都對我有印象。
我和杜執宴沒辦婚禮,所以他們都不知道我和杜執宴結過又離。
還以爲這次婚禮的女主角是我,紛紛表示祝賀。
班長提議,爲了慶祝杜執宴結婚,要舉辦一次同學聚會,羣裏人紛紛響應。
杜執宴高興,當場答應下來。
有人揶揄杜執宴道:「一定把未婚妻一起帶來,我們早把她當同學了。」

-16-
同學聚會當天,杜執宴攜李若雪出席。
班長瞅着李若雪,總覺得和記憶中的面貌有些出入。
他以爲是女大十八變,卻不知是換了個人。
他本就是個情緒豐富的人,明明是杜執宴要結婚,他卻高興的淚流滿面。
開始追憶青春時光:「執宴可是校草,全校不知道多少女生給他送情書,他都不要,一心撲在你身上,這些我們可都看在眼裏。」
在場衆人紛紛點頭。
李若雪聽得只覺得奇怪。
班長繼續道:「如今你們終成眷屬,我們也跟着高興,我還給你們準備了一份禮物。」
班長抹了兩把淚水,從包裏取出一個 U 盤。
「畢業時,每個人都錄了一段視頻,我把他剪輯在一起,作爲新婚禮物。」
他將 U 盤插入電腦,投到酒店的大屏幕上。
首先出場的就是班長,那時的他還帶着厚重的眼鏡。
但是杜執宴完全沒在意視頻裏的班長在說什麼。
因爲他發現,就在班長身後角落裏那一桌,有兩個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起。
那個女孩正專心看着手中書籍,旁邊的男孩卻手腳不停。
一會拉扯女孩的頭髮,一會捏捏女孩的臉蛋。
直到女孩忍無可忍,把書本一摔:
「杜執宴,你能不能消停點。」

-17-
視頻裏的班長一個哆嗦,顯然是被女孩摔書的動靜嚇了一跳。
他笑着跑過去,把鏡頭對準女孩。
「這是何漫,她不是我們班的喲,但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呢,那是因爲……」
班長將鏡頭移向杜執宴,杜執宴大大方方的把女孩摟進懷裏,驕傲道:「這是我女朋友。」
他捏着女孩的臉:「我女朋友超可愛的是不是~」
女孩推開他:「誰是你女朋友啊,我們還沒確認關係呢。」
班長重新把鏡頭拉向自己:「秀恩愛,死得快,我們去找下一位同學……」
杜執宴看着眼前這一幕,眼淚不自覺流下。
他急忙拿紙擦拭,可這眼淚就像開閘的洪水,怎麼都流不完。
他突然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身體比意識更快的做出行動,他果斷拿出手機,撥打我的電話。

-18-
而這時,我和珊迪在塞納河邊。
感受着清風,我爲她單獨演奏一曲聖桑的《天鵝》。
她靜靜聆聽着,身旁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
珊迪拿起我的手機,猶豫兩下,還是滑動了接聽鍵。
她聽見那邊聲音嘈雜,似乎還有音樂的聲音。
仔細一聽,正是我現在演奏的這首曲子。
不一樣的是那裏還混雜着少年的聲音。
「偷偷告訴你們,臺上的大提琴演奏者是我最最最喜歡的人,等演出完畢,我就去向她告白,我會成功的吧。」
杜執宴右耳聽見手機裏傳來我演奏的樂曲,愣了神。
左耳視頻裏的音樂也一併傳來。
兩方樂曲重疊,充斥進杜執宴的大腦。
他頭痛欲裂,抱住腦袋痛苦的跪倒在地。
這曲子就像一把鉤子,把隱藏在他腦海深處的記憶全部勾了出來。
破碎的,不完整的記憶,在這一刻破鏡重圓。
他全都想起來了。
「漫漫,原來我是那麼愛你……」
他嘴角劇烈的抽搐,強忍的淚水洶湧而出,洇溼了地毯,只知道一遍又一遍的說:「漫漫,漫漫,對不起……」
在場衆人都被這一幕嚇壞了。
杜執宴周圍呼喊聲、驚慌聲接連不斷。
視頻裏卻傳來突兀的歡呼聲和鼓掌聲。
他透過人羣的縫隙,看見視頻裏的自己像勝利的勇士,抱起他最愛的那個女孩歡呼:「漫漫答應我了,我有女朋友了!」
杜執宴艱難的直起身子,已經哭得不成人樣。
李若雪想去攙扶,杜執宴卻避開了她的手。
纔剛站起來,一口鮮血噴出,重重倒了下去。

-19-
醫院裏,杜執宴睜開朦朧的眼睛,呆愣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駱林秋看着他的病歷:「你是受了刺激嘔血,沒什麼大事。」
杜執宴轉頭望向他,眼神不善。
駱林秋:「你已經恢復記憶了,還記得我吧。」
「當然,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麼會出車禍。」
駱林秋覺得好笑,拉過椅子坐下。
「你自己莫名其妙跑過來讓我遠離何漫,過馬路的時候還不看路,就知道盯着我,車不撞你撞誰啊。」
杜執宴別過頭去。
那時他和我剛剛步入大學校園,因爲在不同學院,不能像在家一般朝夕相伴。
當時的我參加社團,認識了快要畢業的學長駱林秋。
他喜歡我,追求我。
我直接了當的拒絕了他的告白。
可這一幕還是被杜執宴看在眼裏。
他煩悶不已,年少氣盛,跑到駱林秋面前告誡他離我遠一點,他是我的男朋友,感情很好。
駱林秋說:「當初還是我把你送醫院去的呢,不然你命早就沒了。」
病房外,李若雪推開門走進來:「執宴,你醒了。」
駱林秋看了看李若雪,又看了看杜執宴,撇着嘴將病歷往牀上一扔。
走到李若雪面前說:「杜先生正在接受診療,您等會兒再來吧。」
李若雪點點頭,不安的看向杜執宴:「執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門再次合上,駱林秋雙手插兜:「我能知道你爲什麼會爲了她而傷害何漫嗎?」
杜執宴嘆了口氣:「我車禍醒來時,她就在我身邊照顧我,她說她給我獻了很多血才把我救回來。」
「而漫漫是在我出院時纔出現的,她自稱是我女朋友,卻在我住院期間消失。」
「而且不知道爲什麼,當時一看見漫漫,心頭就像憋着一股氣,很煩躁。」
駱林秋嗤笑一聲:「100cc 也算很多血?何漫之所以不出現是因爲她給你獻了 1000cc,護士都不敢抽了,她還逼着護士抽血,最後直接暈在了獻血室。」
杜執宴心裏一驚,坐起身來:「你說什麼!」
「你住院的時候她也在住院,一個壯實的男人一次性都不能獻超過 800cc 的血,她這麼瘦給你抽了 1000cc,她在用命救你!」
杜執宴捂着腦袋,不停捶打病牀,哭得泣不成聲。
他終於知道爲什麼當初看見我時會覺得煩躁。
因爲在車禍的前一秒他還在爲駱林秋靠近我而生氣。
那份醋意吞噬了所有的愛意,最後化作破碎的玻璃包裹着他的心。
我一靠近,就會被扎得鮮血淋漓。
駱林秋看他這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走到門口,他纔想起了什麼,回過頭說:「你不知道吧,她前陣子住院了。」
杜執宴抬頭望他。
「她流產了,本來可以直接出院的,卻突然大出血進了急救,也是因爲你吧。」

-20-
杜執宴立刻想起幾個月前在醫院碰見了我。
他早該察覺當時的我是那麼虛弱,嘴脣都泛白。
可他做了什麼?
他打了我一巴掌。
對於我的呼救置若罔聞。
他真該死啊!
他差點親手害死自己最愛的女孩。
想到此處,他用力打自己耳光,恨不得把加在我身上的傷害成百上千的加註在自己身上。
李若雪進來,見他這模樣,趕緊拉住他的手:「執宴,別打了。」
杜執宴斜眼看她:「當初給我獻血的是何漫不是你,是嗎?」
李若雪眼神閃躲,支支吾吾道:「我……我也獻了的。」
「呵。」杜執宴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實在太愚蠢。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執宴……」李若雪還想挽回。
杜執宴直接拿起一旁的杯子砸了過去:「走啊,別讓我再看見你。」

-21-
杜執宴只在醫院修養了三天ṭṻₘ。
回到和我一起生活了兩年的別墅,他才發現這裏到處都是我的影子。
他走進主臥,坐在我平常睡的那一側。
一低頭,就看見牀頭櫃裏好像夾着什麼東西。
他把櫃子打開,才發現那是一張孕檢單。
影像豆點大小,什麼都看不清。
可他就是想起爺爺之前說的那句話:我們漫漫和執宴的孩子肯定又聰明又漂亮。
「我後悔了,爺爺,我真的後悔了……」
他把頭埋在枕頭裏。
努力的嗅啊,可怎麼嗅也沒再聞到我的味道。
他肩膀先是微微聳動,傳來毫無規律的抽氣聲。
然後顫抖的幅度愈發大了,抽噎變成放聲哭泣。
他感到呼吸困難,知道再將頭埋在枕頭裏就會把自己憋死。
算了,憋死自己也好,他該爲他所做的一切贖罪。
可他到底還是從枕頭裏起身。
買了去往歐洲的機票。

-22-
意大利東北部的威尼斯,我和珊迪在水城的小艇上。
她搖着沙錘,爲我的西西里舞曲助興。
旁邊划來一艘大船,上面幾個金髮碧眼的意大利少年靠在圍欄上傾聽我的樂曲。
他們呼喚着:「Perfetto,E'fantastico……」
曲畢,他們邀請我們上他的船。
他給我們介紹了他的朋友,一個彈古典吉他的中年絡腮鬍男人。
月光下,我們在甲板撥弄琴絃,彈得酣暢淋漓,其他人圍着我們跳探戈。
我特別想就這樣一直拉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直到太陽昇起,最後一個音落下,我胸腔仍劇烈的起伏。
大船靠岸,我們準備下船。
而就在碼頭,有一個人已在那等候多時。

-23-
「杜執宴,你怎麼會來?」
他看見我的瞬間,眼眶又蓄滿淚水:「漫漫,我都想起來了,對不起……」
「噢。」我淡淡回應一聲。
如果是幾個月前,他告訴我他恢復記憶了,我一定是最開心的那個人。
可現在,不知怎的,我卻很煩躁。
我莫名覺得他會打擾我的生活,我甚至惡毒的希望他永遠不要想起過去。
「那……恭喜你啊,還有事嗎?」
杜執宴看見我冷淡的態度,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記憶中的我,會因爲他的玩鬧而生氣,會因爲他的情話而害羞。
就算失憶後,他無數次的惡語相向,我也一直粘在他身後,趕都趕不走。
反正不會是現在這種對待陌生人的態度。
他的心像被針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漫漫,我們和好,好不好。」
我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望向他熾熱的眼神:「杜執宴,我們回不去了。」

-24-
珊迪問我,那個男人爲什麼總是跟在我們身後。
我說不用管他,等他玩累了,就會離開。
也許是三天,也許是一週。
可我低估了杜執宴的決心,他一跟就是一個月。
這讓我和珊迪的旅程透露出一抹古怪的氛圍。
我還是沒忍住,問他:「你一直跟着我,杜氏怎麼辦。」
「有爺爺坐鎮,不用擔心,爺爺跟我說不把你哄回去,我也別回家了。」
我伸出手,他下意識以爲我要牽手,笑眯眯把手送上。
我嘖了一聲,打掉他的手:「手機,我自己跟爺爺說。」
他捂緊口袋:「國際漫遊很貴的。」
「那我自己打,我又不是沒爺爺電話。」
我剛打過去,對面秒接:「漫漫,執宴知錯了,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呀,爺爺很想你。」
「爺爺,我不會回去,杜執宴已經嚴重干擾到我現在的生活,煩請您讓他回去吧。」
對面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也罷,我會跟他說的。」
我看向杜執宴:「聽見了吧,別跟着我了。」
「好,我走。」
杜執宴乞求道:「你可以送我去機場嗎?也許這會是最後一面。」
我猶țū́ₓ豫再三,還是同意了。
應該給這段感情做一次體面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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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杜執宴,我漫步在意大利的街頭。
剛纔看見他走進機場的背影,心裏有過一瞬的失落。
不過那情緒轉瞬即逝,我給自己打氣,今後一定會更好。
身後,突然響起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
我回頭看去,只見一輛車疾馳而來。
我瞪大了眼,想躲開,腳底卻像灌滿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在車子撞上我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
那人叫着我的名字,跑到我身邊。
顫抖着手抱起血泊中的我,泣不成聲:「漫漫,我帶你去醫院。」
「杜執宴,你沒走啊,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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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執宴在手術室門口急得來回踱步。
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病人失血過多,現在急需用血。」
「抽我的。」杜執宴擼起袖子:「抽多少都沒關係。」
「那你先跟護士去查一下血型。」
杜執宴以爲我曾給他獻過血,他的血型肯定可以。
可檢測報告出來卻給了他晴天霹靂。
他和我的血型不同,我之所以能給他獻血,是因爲我是 O 型血,可以給任何人捐獻。
他癱倒在手術室門口,眼睜睜看我躺在手術室裏,卻無能爲力。
他感受到身體裏的血液湧動,那原本是屬於我的血。
爲什麼不能還回去。
他欠我一條命,永遠都還不起了。
醫生第二次從手術室裏出來:「血庫的血已經告急,再耽誤半小時,就無力迴天了。」
正當杜執宴束手無策之時,駱林秋及時出現:「抽我的吧,我是 O 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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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有驚無險的完成。
杜執宴在病牀前守了三天三夜,眼圈都熬黑了,我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駱林秋和珊迪實在看不下去,Ṱŭ₅讓他去休息,他卻異常的執拗。
直到他接了個電話,眼神才閃過一道兇光:「我出去一趟,漫漫拜託你們照顧了。」
郊區的一間倉庫,李若雪被五花大綁扔在牆角。
旁邊看守的人各個五大三粗。
她其實早有猜測是誰綁架了她,可內心始終不願相信。
直到杜執宴陰鬱的臉龐出現在她身前,她心中最後一撮希冀的火苗也被湮滅了。
「執宴,你放開我,我們有話好好說。」
「你爲什麼要開車撞漫漫?」
「因爲我愛你啊,她死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杜執宴鉗着她的下頜,咬牙切齒:「你爲什麼要騙我,我和漫漫到如今這步田地,都怪你。」
李若雪疼得滲出眼淚。
「那還不是你自己蠢,杜執宴,歸根結底,何漫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杜執宴腥紅的眼眸下移,看向她的手腕:「你的手腕又是怎麼回事?」
「真相就是何漫說得那樣,我故意推她,她拉住我。」
李若雪冷哼一聲:「就算我的手是好的,我也不可能在比賽上贏過她,我本想讓她受傷退出比賽,那樣我就能贏得比賽,得到出國的機會。」
她看向杜執宴:「不過好在結果挺好,她可真聽你的話,你說不讓她去留學,她就真的把名額讓給了我。」
杜執宴後悔的閉上眼,朝旁邊的打手揮揮手:「留一口氣,送進監獄。」
「杜執宴, 你不能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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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李若雪的事,杜執宴趕回了醫院。
一進病房就看見裏面圍了好幾個醫生。
他生怕我出什麼事, 急忙擠進人羣,就看見我已經醒了, 坐在病牀上。
他聲音微微發顫:「漫漫,你醒了。」
我看着他面露狐疑之色,轉頭看向駱林秋:「林秋, 他是誰啊。」
杜執宴眼眸顫動,心臟就像被大手揪住:「漫漫, 我是執宴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想了很久,仍舊一無所獲, 搖搖頭:「不認識。」
醫生把他拉出去:「病人腦部受損,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這段記憶可能很快就會恢復,也可能一輩子都恢復不了。」
「你是說, 她永遠都記不起我……」
他在這一刻切切實實的體會到他失憶時,我的那種絕望感。
醫生嘆了口氣,拍着他的肩,點點頭。
他透過病房的門縫,看見我笑着和駱林秋、珊迪說話。
他似乎很久沒有在我臉上看見過這樣明媚的笑容。
猶豫再三, 他還是沒有踏進病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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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修養了一個月, 我隨駱林秋回國。
珊迪和我道別, 說以後保持聯繫。
我進入樂團, 一步步成爲首席。
還開了自己的獨奏會, 獨奏會結束,我看見觀衆席有一個人還坐在原地。
我走過去, 看見他淚流不止。
我遞上一包手紙:「先生, 您怎麼了?」
他搖搖頭,擦拭眼角淚痕:「我的愛人也是大提琴演奏家,可我永遠弄丟了她。」
我垂眸道:「我很榮幸我的音樂能使你想起你曾經的愛人,我想她如果還在,會希望你不要緬懷過去, 好好生活的。」
音樂廳門口, 駱林秋朝我招手:「漫漫,回家了。」
我笑着揮手回應, 與男人道別:「我丈夫來接我了, 您也早些回家吧。」
「漫漫……」男人拉住我的手, 「你現在幸福嗎?」
我尷尬的笑了笑, 覺得這人奇怪極了:「我很幸福啊。」
他鬆開手, 像是釋然的嘆了口氣:「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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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步跑向駱林秋的懷抱, 他遙遙看着男人的背影, 眼神奇怪。
回家的路上,他似乎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把車停在路邊。
「漫漫, 你沒有失憶對吧?」
「……」
「你一直都記得杜執宴,所以你剛纔看見他在哭,纔會送上一包手紙。」
我沉默了許久,管理好情緒看向駱林秋:
「他一直被困在那段感情裏, 我希望他能和我一樣走出來。」
「我和他回不去了。」
失不失憶不重要了。
只願餘生,長路漫漫,再不相遇。
(全文完)
作者署名:笙靈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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